宋哲宗元佑年,某天,德普禅师在庙堂开讲弘道,慨然对座下弟子说:
“诸方尊宿死时,丛林必祭,我以为这是徒然虚设,因为人死之后,是否吃到,谁能知晓。我若死,你们当在我死前先祭。嗯,从今天起,你们就可以办祭了。”
禅师性豪纵,喜幽默,众人皆以为说笑,戏问:“师傅几时迁化呢?”
禅师道:“等你们依序祭完,我就决定去了。”
于是,一场假戏真做的祭祀便煞有介事地开始了。
禅师坐于帏帐寝堂之中,弟子轮番致祭如仪,上香,上食,诵读祭文,禅师一一含笑领受,乐在其中。
不仅弟子,各方信徒也纷至沓来,排定日期依次悼祭,敬上供养,经四十余天,方才祭毕。
此时,天正下着大雪。禅师释然道:“好了,你们的祭养我已领受,明日雪霁便行。”
次日清晨,雪果然停了,天地一片素白。德普禅师焚香盘坐,怡然化去,形态一如往昔。
说到底,生命不就是一场游戏吗?无论你把这场游戏做到何种境界,却难免一死。生离死别,生老病死,命数如此,何必弄得那样悲悲切切,哭天抢地?
中国人素来忌死,就像对性那样讳莫如深。死神给每一个生机盎然的生命罩上了宿命的阴影,好像死亡是一种沉重得令人永远也抬不起头来的痛楚。不少人宣称自己看破了红尘,又有几人能参透那个死字呢。对死的惧怕,往往隐含着对生的迷茫和无奈。
一年春尽一年春,野草山花几时新。万物于勃发中更新换代,人生却只有一次。其实,人从出世到化为一撮黄泥,不就是一次漫长的死亡吗?人生的过程就是死亡的过程,享受人生也就是享受死亡。德普禅师笑对死亡,甚至,有悖常理地把死亡祭品提前摆到人生的盛宴里来享受——他快乐地享受着生命的最后晚餐,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灵胜景呢,而“明日雪霁便行”,更是禅道的大悟大彻了。
死亡是一种远行,它卸下了悲苦和哀伤,也卸下了生命猥琐的行李。死亡,仿佛是一个了无牵绊的神祗,正起程去到那雪霁之后的高远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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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文是无常09的《学禅笔记》中的一篇,给我影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