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中来美国快二十年了。 过几天就是他四十六岁生日了, 太太美絮问他生日要怎么过,他说他只想自己出去静一静。
“不要PARTY?”
“不要。”
“不要蛋糕?”
“也不要。”
那天天蒙蒙亮,他就出去了。他家在山上,他出门,沿着坡路往上走。一路上碰到了好几辆下山的车,海中不时和他们打招呼。
“打工族不容易,这么早就得上班去。”他自言自语。
越往上,车就越少,空气也越好。往下看,那条他每日必经的高速公路就像一条带子,上头密密麻麻穿梭来往的车就跟蚂蚁似的。
黄海中叹了口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气。平时忙,他难得上这么高的地方来欣赏景色,恬静片刻。有人在边上安放了一张长靠椅,他便坐了下来。
头上的枝头,鸟儿叫得欢。在吱吱喳喳似乎没有规律的鸟语中,有一只鸟叫得特别有节奏。它每隔两秒钟,就发出一串歌一样的音节。
黄海中不知道那鸟唱的是什么歌;那么流利的音符表达了什么意思。他突然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的思维迟钝了许多,迟钝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怎么会到了这里。有时候,他用英语思考;有时候他用汉语思考。
他的情绪也变的喜哀无常,阴晴不定。一年前去了趟中国。他从G城进关。边检人员看他时的表情就跟检查犯人似的。为了一件行李还争执了一番。那事搞的,他在G城的三天和在H城的两天都没有好心情。
“本来就不该来这一趟,我早就不属于这里了。”有个声音在说。
他离开的时候从S城走。边检处是位漂亮的小姐,态度好极了,一说起来还是同乡,他们还顺便聊了两句,讲起那条很乱的白果河,现在修整好了,还成了旅游区。本来老家话他已经说不大灵了,没想到和那位小姐你来我往几句,还特别溜。上飞机的时候心情好到了家,思路也特别敏捷,当场就决定明年还去S城。
回来以后出了场车祸,掉了两根手指头。两根手指头就两根手指头吧, 他也想开了,不幸中的万幸。不料,打那以后,美絮对他就有些异样了。有时候她看他的目光,简直像在看路人。
“别那样瞧着我呀。”他给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你看上去好像有些怪怪的。”她说。
“什么怪怪的,我还是我呀; 我们都认识了半辈子了。”
“好像有些不一样。”
“不就少了两根指头吗?”
“两根指头,”太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以前那个黄海中十根指头好好的;现在……”
“好,你看,我打一下自己,”说着他“啪”的一声用左手使劲打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你知道这一下打死了多少细胞吗?我不还是我吗?”
为了这事黄海中很觉苦恼。为了证明他还是他,还是黄海中,他就拼命找事情做:修理家具,割草,清理游泳池 ……有一回饭后他抢着要洗碗,结果三个手指没拿好,破了一个碗。
美絮过来清扫池子,让他一边歇着。
他扑通一下瘫坐了下来。 也许,他还真是不一样了。
邻居有位廖老大妈,儿子媳妇平时都上班去了,她就在家看孙子。有一天黄海中请假在家,大妈推着小孩车走了过来。
“黄先生,我瞧你是个老实人,好心告诉你件事,”廖大妈边说边左右四下看了看。
“什么事廖大妈?”
“你太太呀,常常和一个男人进进出出的。”
“有这事?!”
“嗯。”廖大妈点点头。“我走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黄海中不知廖大妈是几时离开的,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呆立了半晌。
傍晚,美絮回来了。黄海中看着她,心里涌上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脑海突然翻转到了十五年前。那时候,美絮已经有了绿卡,他还没有。有一次,为了一件小事,她和他吵了起来。她说他不是真心爱她;他说他是。她说不是,他粘着她,只因为她有绿卡。
那天晚上,平时不怎么会喝酒的黄海中到了朋友家使劲喝起闷酒来。
“我不是,我跟她说我不是的!”他突然爆发出了这一句。
“什么是不是的?”好友小林摸不着头脑。
“我爱的是她这人,我爱了她十几年了呀!我没看上她绿卡!”
后来他自己的公司帮他办了身份,美絮才相信他是真心的。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美絮觉得奇怪,这下轮到她问这话了。
“你不一样了。”黄海中说。
“瞎说。什么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了。”
“你倒说出个道理来呀,怎么不一样了?少了两根指头了?”
“美絮,你说,一个人,她心里装着丈夫的时候和她心里装着情人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是,是……” 美絮吱唔着,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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