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片段（三）会玩魔术的月亮

这个晚上，楚和平从波士顿打电话过来。他比我们出国晚了好几年。巧的是，他在美国的第一站也是去波士顿读书。他念了一个研究比较文学的博士，在大学教书。六年前，他和一个金发女郎结了婚，还生了孩子。高中的同学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纯粹是为了拿绿卡，也有的说他想找个洋女人开开洋荤。还有的说是楚和平不温不火的个性正好符合美国女人的要求，那金发女郎倒过来追她，晚上去宿舍敲他的房门。我也感到和平动作大了一些，倒觉得这个决定和他外表不正经但骨子里有主见也不乏逻辑的个性是一致的。再说和平的英文特别好，他们之间不会有沟通障碍吧？

和平大我一岁。和他每周末要通一次电话的，好像已经成了一个习惯。除了茹月，他是我的另一个可以靠一靠的肩膀。今天没聊上几句，和平没头没脑说起和他的美国妻子在方方面面有矛盾。以前听他提过，好像是他妻子在事业上的发展更出色，金发娃娃嫌和平工作不够努力，写论文的态度不够积极。和平也抱怨老婆只顾自己的事业，对他们四岁的儿子没有尽心。他说这种程度的“女权主义”有点超出他的承受力了。我听了，只是机械地告诉他不要反应过度，跨国婚姻不容易，要包含。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想。

“我就是在为孩子想啊。孩子在幼儿园病了，学校打电话来，每次都是我去接他。你说这母性也太淡了点。美国人里面这样的女人还真不多。你说我的科研水平能不下降吗？”
“那也想想别人的好处。那时候你说她比世界还大，天生是干比较文学研究的料。白天忙得要死，晚上还穿个小背心在摇滚乐队当主唱，回家都两三点了，第二天照样上班。大冬天站在街头给民主党拉票。礼拜天还坚持上教堂，这样的女人，给她当厨师兼司机也愿意啊。” 他以前老是调侃我，现在我难得逮到个机会讥讽他。

他乐了一阵。然后操着那口京腔说，“得，喝咖啡还是喝咖啡的，咱喝茶的还是喝茶，浪漫的情怀也就是几年的事情，我不过是提前看穿了。激情过后，什么脏话，狠话都出来了。她还老要抢最后一句话。她这么大了，连个支票簿的平衡都不会做，信用卡常常欠资。你给她做了中西合璧的菜，也不懂得欣赏，真是让我碰上了。可能任何婚姻都一样，只是失败的程度不同而已。各人处理的方法不一样。比如你和七月，可说是郎才女貌；我当年知道你跟了她，明白自己哪里都比不上他，就不和你联系。如今他也算华人之光了。你能说自己幸福吗？大概也就习惯性地过着吧？你要么跟我说实话，要么别说。”

我猜和平喝酒了，口齿不太清楚。我没让自己接这个话茬，借口说楠楠过来找我了，便挂了电话。其实我很想说说自己的事情。但我怕一说起来，隐藏了很久的真相会像一群突然嗅到甜食的蚂蚁那样涌过来，覆盖我的全身。几分惶恐，几分无奈，我躲过了和平的拷问，把楠楠哄睡了。然后走进了我们的卧室。
我躺在七月的身旁，主动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耳边想起小兔乖乖的音乐。他吻我的耳朵，像嚼着糖果一样。“你怎么还是这么白呀？说真的，你们家把你养的真不赖。” 我们开始了已经被格式化的肉体接触，就这样吧，我想，不要改变。以后我就守着这栋大房子。

七月去冲洗时，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七月的情景。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在外公家搞的庆祝活动，外公的实验组的研究成果在上海市得了一等奖。其实那天我并不想去。那时候我除了做大学里的功课，还读很多的小说和电影杂志。妈说外公得奖是全家的大事，一定要去的。妈说一定要去，我也只能扔下小说，去见一堆脸上挂着恭维的笑的陌生人了。我知道中年人是乏味的，他们都指望着外公有一天能帮他们的忙。
那天我的目光被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吸引。他皮肤黑黑的，一双深邃的眼睛引人注目，眉棱略高，透着一分傲气。他在人群中冷静地移动。外公把他介绍给很多的来宾，他以同样程度的热情和别人握手。当外公把他介绍给妈妈和我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进了我的眼睛，让我第一次有眼底泄密的感觉。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正视一个男人，当他伸出手，向我靠近一步的时候，我的面色通红，手里的小酒杯竟然掉到地板上了。杯子碎了，我很窘迫，想去捡，又觉得“捡”这个动作有点不合我的身份。这个男人很快地蹲了下去，猫着腰，把杯子的碎片捡起。外婆很快叫佣人拿了扫帚过来，把余下的碎片扫干净了。他也转身找垃圾桶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了。外婆让他坐在我的身边。他的手指流血了，一滴一滴地掉到地上；我把自己的手绢递给、轻轻给他止血。我们刚交换了礼貌的见面语，就听见外公叫，“赵博士，站起来让大家看看你，我们这个项目得奖的功臣。” 我身边的那个男人便站了起来，用微笑向大家致意。

后来他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当知道我也在念生物，在一个不同的学校。似乎很有兴趣。不过我告诉他是妈妈让我念的。“你叫七月？” 这个名字很亲切。我问他那可是七个月亮的意思？他笑着说，“你的联想很丰富。”

在不长的时间里，我知道了很多。他说自己是保定人，排行第七，他说他上的是保定的一个好学校，那些日子让他终身难忘。他说那个学校有着几十级的台阶，旁边有两排很高大的杨树。放假回校的时候，杨树上面常常飞着一群归来的乌鸦。他很思念归鸦的叫声。他考试总得第一。校长很看重他。“好人哪。那段在学校日子也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日子。”他接着叹口气说，“你外公也是个大好人。我这人只是运气好。”

间歇性地有人过来和他说话。他应付地游刃有余。我看到他的从容，和他脸上的微笑，很持恒，很自信。七月的温和大方，和笑起来不自然的和不善言辞的父亲太不一样了。那个晚上我梦见了他，他的眉棱在梦里显得很清晰。也不过十七年前的事啊。

月亮像个魔术师：二十岁的时候嫦娥奔月，月里有玉兔，嫦娥和吴刚，三十岁的时候

玉兔不见了，三十五岁的时候，嫦娥出了月宫。

月亮留给你很多的空间和想象。孤独中，我学会和灵魂聊天。

有时候我对白天拿老鼠做精神实验觉得有罪恶感，对自己说英语，“这还不是太坏。只要对人类是有好处的，是科学的。”

无论我们何等的残酷，都不能真正地把老鼠做成一个精神分裂的老鼠，只是让他们接近分裂罢了。我的小老板是从伦敦精神病研究所训练出来的专家。他试图比较这些有精神分裂症的老鼠和那些正常老鼠的基因来比较，来后看看这些老鼠的基因是否有差别。后来发现相关的基因很多，于是要折磨更多的老鼠。我问他以后一直会这样做下去吗? 他说会，还说正在考虑把小鼠做成忧郁的样子。老板说，这是老鼠为人类的精神健康所付出的代价。

所有跟帖： 

• 沙发！！ -bymyheart- ♀ (0 bytes) () 04/11/2010 postreply 16:17:20

• 后半部分很有意思. 还有,可怜的小老鼠!^^ -xingfu^- ♀ (0 bytes) () 04/12/2010 postreply 00:31:45

• 游刃有余。 -崴脚的高跟鞋- ♀ (0 bytes) () 04/12/2010 postreply 09:56:51

• 会玩魔术的月亮，很别致的标题！ -雨飞- ♀ (16 bytes) () 04/12/2010 postreply 12: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