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我想在这里转贴的是我爸爸最近写的一组博文,是关于他的父母亲的(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写的是平凡的人平凡的事,但是这便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很多关于爷爷奶奶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听我爸爸提起过,但这么多年来他记得很清楚。现在他退休了,有很多时间打发,所以开了博客,经常写点文章。经他同意之后我把他的这组文章转贴在这里,我知道肯定还有很多这样的父亲母亲或者爷爷奶奶,他们平凡,但也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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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7月,母亲从青海我三姐那里返回家乡,因为西宁没有直达青岛的火车,我们决定让母亲经北京,到青岛沧口转车回家。这样安排,母亲到沧口火车站时我可以负责母亲的接转车和食宿的便利,既可以让母亲少吃些旅途劳顿之苦,也让长途旅行的母亲心里踏实些,同时我们做子女的也更放心些。当母亲乘坐的火车在沧口火车站刚刚停稳时,母亲看到沧口火车站比沿途那些火车站规模大些时,自然自语的说了一句话,“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地方挺大的。”邻座的人告诉母亲,“这是沧口火车站.”母亲一听说是沧口火车站,才想起自己要下车了。急忙提着行李,慌里慌张的下了车,母亲刚下车,火车就开动了。那时我正在青岛沧口区的一家针织厂担当支左任务,我把母亲安排到我们部队在沧口区永安路的招待所里住下,我一天给母亲送三顿饭,晚上下班我再去陪陪母亲说说话。本想等母亲休息几天,到星期天领母亲去青岛市里转转,让母亲也逛逛青岛。没想到一天中午我去给母亲送饭,发现母亲的额头正在流血不止,母亲告诉我,她在床上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额头碰在了桌子腿上,把额头碰破了。我急忙领着母亲直奔沧口区医院,好在医院离招待所不远。到了医院,医生为母亲麻利的缝合了额头上的伤口。等到拆线后,母亲多一天也在这里呆下去了,我向部队请了几天假,陪着母亲急急忙忙的返回了家乡。因为我家又出了一件大事,我的三嫂因病突然去世了,留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没人带,母亲正是为这事,才火急火燎的从青海赶回老家。
1971年9月初我支左任务结束了。我是超期服役的老战士了,我向部队请假探家和回家结婚,领导给我批了20天的假期。父母请桂哥提前给我做了一副大柜和一副桌柜,柜腿用的是自家院子里生长的一棵椿树锯开而成的,柜的装板用的是我家土改时分到的一棵楸树锯开而成的。这大柜和桌柜在当时农村结婚时是很时兴的装备了,父母为了我的结婚也真是倾其家中所有来操办的。那年父亲64岁,母亲66岁了,他们在生产队上干一天活早就不能挣满工分了,父母享受的烈属待遇是按一个整劳力的四分之一来补助的,因为我父亲共有四个儿子,所以父亲的烈属待遇也是打了折扣的呀。父母一年的劳动所得除了口粮以外,秋季分配也只能分到几十块钱的现金收入,这些钱除去父母第二年的油盐酱醋和零用开支也就没什么可以剩余的了。我知道父母为了操办我结婚,花光了老人仅有的一点家底,父母的一片无私的心深深地感动了我。
我如期返回了部队,返回部队后听说,我提升干部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补发九月份的工资在扣除了当月13.5元的战士标准伙食费和10元的战士津贴后,我高兴地向家中寄回剩下的30元钱。据以后回家探家听邻居说,当时母亲正在到处借钱,要还我结婚所做的大柜和桌柜欠下的木工钱。当母亲接到我寄来的钱时很是高兴,母亲说,孩子在我正着急用钱的时候吧钱捎回来,以后他再一个钱不给我我也不生气。其实我捎的钱全部用来还木工钱了,母亲一个也没捞到花呀,那本来就应该是由我来还的呀!
几年后妹妹也出嫁了,父母养育大我们兄妹八人都像小鸟一样 , 一个一个的都飞走了,在自己组建的家庭中,担当着自己做父母的新职责了。剩下了相依为命的两个老人,仍然固守着那几间百年老屋,他们的饮食起居只好由我在家乡的三哥负责照料了。我只能在每年秋天回家探亲一个月期间,带上我的孩子,忙里偷闲的跑回家中住上几天,和父母过几天当孩子的日子,找寻在父母亲身边那种亲切的感觉,也让老人看看他们小孙女和小孙子,让父母享受几天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我原来准备这天上午要带着孩子们回家,因为我回父母家时,妻子要我在父母家中呆几天,约定这天一定要返回妻子的家,因为估计生产队要开山楼草了。但早晨父亲说,“今天不走吧?我去买点肉,今天包饺子吃”,我知道父母的心意,无非是想再留我住一天。面对父母的挽留,我很为难,但我不想让父母失望,于是我临时决定在家多呆一天。
当我第二天下午回到家中时,爱人的家所在大队开山搂草的第一天已经结束了,我没在搂草的第一天参加搂草,这就预示着今年我们家的草垛就要缩减规模了,我知道我没按时回家的代价,整个冬天我的一家将会因为烧草减少而降低室内的温度了。我感到内疚,我也感到很是没面子了。面对父母的安排和妻子的抱怨,我还能再说什么吗?
1974年秋天,妻子的奶奶病故,妻子的父亲,叔叔和姑姑商量不保留老人的骨灰。当我回到父母家时,我把妻子奶奶的情况学给父母听时,父亲说,“我和你妈商量了,我们死的时候也不留骨灰,因为留的骨灰还不知道是谁的呢?”父亲接着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家人的父亲病故了,当孩子们把骨灰盒捧回家后,打开骨灰盒竟然发现里面有一颗银耳环。父亲笑着说道,还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大姑娘的骨灰呢。说完了,父亲母亲和我都笑了。这是父母在我的面前第一次轻松自如和轻描淡写的谈起了他们的身后事。
1979年10月,我从青岛的部队转业到了文城镇卫生院担任主管会计。这样我不用每年秋天回家探亲时才能见到父母了。会计工作尤其是主管会计,开会,检查和出去办事的机会多,我常常可以利用一些时间买些水果,买些点心跑一趟家去看看父母。这时父母的烈属待遇除了有一个整劳力的工分补助,还有一年能领到几百块钱的抚恤金。艰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终于不缺钱了,但此时的他们缺少的是感情的慰藉,更多的是对子女们的思念!这时的父亲除了有点高血压和心脏有些早搏外,身体总体上还好,有空就到文城赶集,到文城赶集除了经常到我大姐家和我大哥家外,有时间还到我的工作单位来坐坐。父亲看到我不忙的时候就多坐会,中午我有时到饭店去给父亲买些文登包子吃,有时我就从伙房带些饭菜让父亲吃,父亲虽然牙齿掉了一些,但吃馒头和包子都影响不大。如果我忙,父亲在我单位就只会呆上一会,说上几句话,到大哥或大姐家里去了。
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体力也越来越差了,有时来文城赶集会在大姐家里要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家。 记得是八一年的什么时间,父亲从当时的百货大楼东门进入百货大楼,但出去的时候是从北门出来的,父亲仍然认为是东门,这一次父亲竟然迷路了,一直顺着去曲轴厂的方向走去。当他发现越走越不对劲的时候,父亲打听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问道,“我到东门外朝这走对吗? ”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说,“老大爷,不对呀!你再向前走就快到三里河了。” 头脑一直很清醒,记忆力也很好的的父亲开始有些糊涂了。八二年春天父亲的前列腺肥大已经很严重了,小便次数多,并且几乎到了解不出小便的程度了,才住到了我所在的医院。我的大哥总是一天三次来给父亲送饭,我的大姐也不时跑来看望父亲。经过十多天的住院治疗,当症状有所缓解时,父亲带着一些治疗药品回家了。从此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来文城赶过集了,用父亲自己的话说,“那条路我已经把它卖了。”
1985年1月上旬,大哥被严重的感冒击倒了,进驻了文登驻军143医院。大哥在长期的艰苦的解放战争中积劳成疾,患有多种严重的疾病,这次严重的感冒更加激化了自身那些严重疾病对身体的更大破坏力,住院后不几天,大哥竟陷于重度昏迷状态,一个星期后大哥苏醒了,当时大哥还认识我,当再次进入昏迷后就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与疾病顽强抗争了20多天的大哥终于在就要立春的季节里走完了自己生命的旅程,大哥走的时候虚岁才59岁呀。
大哥离去后,我更想念我的父母了,我当天傍晚就赶回了家。母亲在灶前烧火做饭,父亲坐在炕头上,身体半倚在自己的铺盖卷上,我正盘算着如何向父母讲述大哥的事情。父亲先开口问我,“你大哥走了?!”我点了点头,眼泪喷涌而出的“嗯”了一声,算是对父亲问话的回答。黑暗中我没有发现父亲的面部表情是一个什么样子,在灶火的映照下我清楚地看见母亲的眼里饱含着泪水。父母谁也没有哭出声来,苦难的生活和已经有三个成年的孩子先离父母而去,已经让上了年纪的父母们饱尝了人间几乎所有的痛苦,父母只是默默的把哀痛埋在心中的更深处。
大哥的离去,让父母在痛苦中倍加煎熬,父亲的身体日渐衰弱,在我大哥离开人世半年后的8月19号,父亲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也随我的大哥而去了。我的大姐,大姐夫,三哥和我,还有母亲满含着无限的悲痛共同为我的父亲送行。当我和哥哥就要送走父亲时,我们流着眼泪又一次向母亲问起父亲身后留不留骨灰的事,母亲又一次重申了两位老人早已定下的诺言,“不要骨灰!”我们的父母在旧社会挣扎半辈子,字也不识几个,没想到他们对待生前身后的表现竟然如此的理智和豁达,他们用那平凡的举动诠释着他们对待生命之后的正确认知,这的确令我们做子女的敬佩不已。
父亲走了,留下了母亲将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打发着余下的日子。在送别父亲的那一刹那,母亲悲痛的失声大哭的情景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力里,一辈子我也难以忘怀。一对同甘共苦将近六十载的患难夫妻,当永远分离的时刻到来时,从心灵深处迸发出的悲痛震撼着每一个在场的人,深深的刺痛了我们的心。
1986年春天,我举家从妻子村搬回我家乡所在的小山村,从此我可以每个星期都见到母亲了,我们的到来也给孤独的母亲带来了一些精神慰籍。如果周末我在文城读书的两个孩子回家过星期天,家里就更热闹了。两个孩子分别和他们的小朋友们在宽敞的房间里跳起橡皮筋,玩起甩纸卡牌。母亲有时还会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真,愉快的小孙女和小孙子们尽情的玩耍,当看到孩子们玩到热闹时,母亲脸上有时也会露出微微的笑意。母亲从来不看电视,我对母亲说,电视很好看,你看看电视吧!母亲对我说,她不愿意看电视,银豹媳妇告诉她,电视里的人都是一些小精灵,在电视里面跑呀跳呀的,有时还会飞,母亲说的大概是指孩子们看的动画片里的人物吧。母亲的身板还算硬朗,生活自理有余,但已经不能帮我们做什么事了。母亲喜欢吃橘子,那时候,我们这里不像现在这样,满街都是买橘子的,整个文城没有几个买橘子的地方,文城供销社小楼有一个地摊买橘子的,中心院门前也有一个。橘子的价钱不比现在低不了多少,每斤都在一元五角左右,在秋冬季节里,母亲的食品框里几乎就没断过橘子。夏天母亲喜欢吃面瓜,加些糖里面,用小勺挖着吃,吃得津津有味。白天里,母亲总是柱着拐棍到街上去走走,她是我们周围邻居的长辈,有叫婶子的,有叫婆的,有叫老太的。有时在街上遇到个看小孩子的晚辈媳妇,她们能坐在树底下或房子的山头边拉呱聊天大半天也不知道累。但从来不用我们出去找她回家吃饭,到吃饭前,母亲总是会按时回家。
1987年春天,我妹夫开着一辆北京吉普把母亲接到妹妹家中去住了,我和妻子如今还记得母亲上车时脸上挂着的开心笑容。母亲可能打算,到女儿家住上一段时间再回来吧,但母亲的计划最终是落了空。母亲在我妹妹家住了几个月后,又被我的大姐接到家中去了,但在我的大姐家里只住了几天就一病不起,在我的父亲去世两年半后,母亲也在八八年2月3号走完了她生命中的最后历程,带着她对生命的眷恋和对子女的无限的爱离开了我们。按照父母生前的愿望,我们也没有保留母亲的骨灰。
送走了母亲我们终于发现,我们已经成了没父母痛爱的孩子了。我们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突然,这样让我们毫无准备。
父母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父母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在我的睡梦中。我每次梦见我的父亲或母亲时,他们都离我远远的,我和他们说话,他们总是不理我,也从来不和我说话。我不知父母所在的天国冬天是否太冷,夏天是否太热?但我知道,在那个未知的的世界里,父母有我大哥,二哥,大姐和二姐的陪伴,一定不会寂寞,因父母的那些孩子也是很孝顺的呀,肯定不会让父母再吃更多的苦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父母很多记忆和往事都在模糊,都在逐渐忘却。我真怕有一天,会因为我的变老而忘得干干净净。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愿望,能够把我知道的父母用文字的形式写出来,保存下去,但总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遂愿。直到我独自来到南京带我的年幼的小孙子,在每天接送小孙子上下幼儿园后的空余时间里,这个愿望才得以实现。
在我们的心中,父母是伟大的,不平凡的,他们是高高耸起在孩儿心中的的一座丰碑,我要把我所写的《我的父母亲》这些纪实文字,永远镌刻在我心中的丰碑上,让父母和我永远在一起,今生永世不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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