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我想在这里转贴的是我爸爸最近写的一组博文,是关于他的父母亲的(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写的是平凡的人平凡的事,但是这便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很多关于爷爷奶奶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听我爸爸提起过,但这么多年来他记得很清楚。现在他退休了,有很多时间打发,所以开了博客,经常写点文章。经他同意之后我把他的这组文章转贴在这里,我知道肯定还有很多这样的父亲母亲或者爷爷奶奶,他们平凡,但也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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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生于1908年农历的正月初三,五岁的时候,我的奶奶故去,当父亲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我的爷爷也去世了。我的母亲出生在1906年的秋天,在她嫁给我的父亲前,我的姥姥姥爷也都早就离她而去。我的父母亲都是缺少母爱的人,因此 她们对我们的兄妹非常关心和爱护,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没挨过父母的打。我小时候在街上和小朋友玩,哪个小朋友把我惹哭了,我的母亲总是领着我找到那个小朋友的家,找他的父母评理,直到人家赔礼为止。
我是父母的第十个孩子,我下面还有个妹妹。我的父母生育了我们兄妹十一人,但只养育大我们四男四女兄妹八人,其中有三个孩子小的时候就夭折了。这么一大口子的家,父母养育我们需要付出多么勤劳和艰苦才能运转起这个家呀。母亲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过,她生了那么多孩子,从来就没做过月子,只吃过两只鸡蛋。那是在生了我二哥不久,到我的一位舅姥姥家去玩,舅姥姥给了我妈妈一把煮熟的鸡蛋,妈妈当时喂了我大哥两个鸡蛋,母亲吃了两个,走的时候还把剩下的六个鸡蛋忘在了舅姥姥的家里,也不好意思为了这几个鸡蛋再跑回去取。这就是我母亲生了我们兄妹十人吃的唯一一次鸡蛋呀。我每次听了这些话心里都感到酸酸的,我长大后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母亲的这些话,都要痛苦一番。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看到母亲经常扶着磨棍推磨,磨顶上放着的需要磨碎的粮食,顺着那个那个圆圆的磨道转个不停。这么多人的大家庭,一天要吃的粮食都要经过这个磨把它磨碎才可以吃呀。姐姐哥哥长大了,只要他们有工夫,都会主动替下母亲,让母亲休息一会。母亲的所谓的休息只是改换了另一种活计,哪能闲得住呀,总是有做不完的事等着母亲去做呀。
正当我的哥哥姐姐长大成人,我的父母干活有了帮手的时,我的大哥19岁那年,即1946年春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转过年的1947年1月,年仅18岁的二哥也偷偷的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我的父亲是1942年入党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对我大哥二哥的行为是心知肚明的;然而我的母亲,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的,她到处打听儿子的去处,托村干部给我的两个哥哥送衣服,总是想,我的两个哥哥就在我们家的附近,说不定什么时间我的两个哥哥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母亲那里知道,我的大哥和二哥早就分别跟着华东野战军和第二野战军转战南北了。
我小的时候,身体最差,出生时正好赶上土改复查,所有的人都在挨饿,用母亲的话说,我都瘦得抽了裆,我一周岁好几个月才学会走路。在1952年的秋天我得了膀胱结石,结石嵌顿在尿道,小便滴沥滴沥的不通畅,吃遍了很多偏方也不见成效,父母背着我到过当时文登中心医院看过病,医生要为我开刀取石,父母怕医生给我开刀,又把我背回了家。最后我的舅舅听说吃点牛黄可以排出结石,就多方打听,托人寻找,终于从一位宰牛的师傅处找到了一小块牛黄,当做宝贝送到了我家。我妈妈马上用开水破开,让我服下。奇迹当晚就发生了,一个形似苍耳的灰白色的结石竟然被我尿了出来。
一波刚伏,一波又起,最让父母揪心的事终于发生了。52年的冬天,参加抗美援朝的二哥被美国鬼子的炮弹炸伤了左右手臂,由于严重的冻伤,哥哥做了双上肢肘关节以下约10公分左右的截肢手术。直到我二哥的伤口恢复的第二年春天,父母才得知我二哥负伤的消息。我的父亲匆匆赶到济南荣军疗养院,去看望了分别六年的二儿子。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恢复了健康,我的父亲只在济南呆了几天就忍痛匆匆赶回了家乡,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春呀,作为农民的父亲再清楚不过的是农事耽误不起呀。六月的什么时候,父母再次接到济南荣军疗养院的信,说我二哥病危,要我的父母速去济南探视。这次母亲坚决要随父亲同往,但又不放心我和年幼的妹妹,只能带着我和妹妹一同前往。当父母火急火了的赶到了济南荣军疗养院,得知我二哥得了水肿病时,父亲怎么也不相信分别才几个月的儿子会变成另一个人一样。在二哥的病房中,我和妹妹第一次见到了我们从没谋面的哥哥。我们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怕生人,整天躲在父母的身后藏着自己,就怕别人看见我们。眼看着我的二哥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父母肝肠寸断,悲痛不已。几个星期过去了,我的二哥竟不治而亡 ,到于今我也不知道二哥究竟得的什么病,病程这么短,这么凶险。
装殓我二哥那一天,荣军疗养院的负责人告诉我的父母,去见王钦玉烈士不能哭,如果要哭,就不准我的父母去见我的二哥最后一面,我的父母无奈的违着心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些无情无义的领导就这样无情的剥夺了我父母痛苦儿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得权利。
父母带着满腔的悲伤离别了济南这一伤心之地。由于当年夏季山东暴雨成灾,济南到潍坊的部分铁路被冲垮,我的父母从济南坐了一段路汽车,又雇人推着独轮车赶到潍坊,在步行过潍河时,我看不清已漫过水的桥面,掉进了潍河桥下滔滔的洪水之中了,我紧紧的抓住了桥边,被父亲一把抓了起来,才得以幸免。
在济南父母没有机会哭,母亲想等走在路上没有人的地方再哭,一路上都有人,又被我差点被洪水冲走而惊得目瞪口呆。母亲心想等回到家再哭,回到家,看看那么多的孩子等着吃饭,那么多的活计要母亲去干,当着孩子的面哭又怕吓坏孩子。始终没有哭出心中的悲哀,思儿心切的母亲整日郁郁寡欢,饮食锐减,身体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当母亲闲暇时,总是坐在炕上,闭着双眼,喉咙里呜呜咽咽的似唱非唱的不停地哼着使人悲凉的音调,特别是当母亲说出“唉,我死了,你们怎么样办呀”的哀叹时,我恐惧极了,我真怕母亲就这样在悲痛中离我们而去。我总是哭闹着把母亲从近似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摇醒,我望着母亲,常常在母亲睁开的双眼中看到了有眼泪缓缓流下来。大概是时间的打磨,也许是孩子们的哭喊,或许是母亲发现自己的责任远远没有完成,几个月之后母亲终于战胜了心中无限的哀怨,从失子之痛的深渊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转贴】我的父母亲(上)
本帖于 2010-01-24 13:25:38 时间, 由超管 论坛管理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