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南人也不喜鲤鱼。因为肉质既非上乘,腥气又重,而且胸骨开阔,撑起一个大大的腹腔,看起来敦实,并没有多少肉。最好拿来诳神,或者画在画上哄人,远不如草鱼的浑圆厚实螺蛳青的味道鲜美。所以,鲤鱼可以自吃,就不好意思拿来宴客。就是要吃鲤鱼,江南人也是有一些讲究的,三分的小心加上七分的怀疑,譬如要将鲤鱼的两侧用刀拍了,在腮后尾前横砺上一刀,仔细抽出纵贯两侧的那两根白线,免得待鱼吃下去了以后却动了风症。
大抵是由于气候和水土,南方的鱼种比北方就多了一些,江南人就有了更大的选择余地,于是江南人吃草鱼青鱼黑鱼,手头不宽裕哪怕吃鲢鱼白条,却通常不吃鲤鱼。当然,有身份有钱有手段的还可以吃鲥鱼。长江水系的鲥鱼算是鱼中上品,而富春江鲥鱼则是鲥鱼中的上品。肉极细腻而多刺,味极甘美而难况,似乎河豚鱼也未见得能相匹敌。惟其产量太少,历代食客大多也不曾有缘,鼓吹的人就自然少了。
1950年代以后,富春江鲥鱼和龙井明前茶一起列入中央特供物品清单,从此以后,就连富春江上人也难得看见。好在江南人吃鱼的兴趣广泛,食无鲥鱼的遗憾很容易就能忘却,加上手段复杂精益求精,就连泥鳅这种鱼类中的小流氓都能烹调得滋味悠然醒人脾胃,这倒是齐鲁之人所不能及的。我舅舅看见江南人吃鳗鱼,就说,“进恁娘!南方人净是鬼子!”
过去的山东人没有什么东西吃,却又不吃许多东西,不吃泥鳅不吃黄鳝,不吃王八不吃鳗鱼。逮住黄鳝白鳝(鳗鱼),就剁去头,把血流在纸上,把肉扔了。干什么?待以后有划破皮肤的时候,拿带血的纸贴在伤处止血,竟是最早的创可贴。所以,山东人在南方人眼里,就是“侉”,不仅说话侉,行事侉,连不吃黄鳝白鳝泥鳅王八的见识也无处不侉。不像杭州人,杭州人是爱吃王八的。
杭州人历来把吃甲鱼看作一件大事情。不过,杭州人在安徽人江苏人这些邻居的眼里也是古怪而讨厌的,因为杭州人把所有外地王八统统称之为“沙鳖”,杭州人只敬重杭州自己的王八,自豪地尊之为“本塘甲鱼”,连带着王八的身价也就不同了。
九年六月十八日
双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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