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蓝衫空姐最后的约会

本帖于 2009-06-16 14:32:33 时间, 由普通用户 为人父 编辑

  永远的阿诗玛,永远的卡伐蒂娜。或许,蓝衫也是永远的。

  2000年进入了冬天,2001年从冬天开始。过了年,有天我从中原某省城乘国航回京转机出国。冷风吹卷湿雪在机场跑道上翻飞,新启用才1年多的T2航站楼,70来个卫星廊桥,空闲过半,国航的班机却偏偏不靠上去,偏偏停到硕大机场偏远一隅。做事倍儿牛的国航,经常在当天没有回飞任务时,图个停机或入库的清爽,让乘客拎着手提行李吃力地走下被雪水打得滑湿的舷梯,再挤满穿梭巴士到航站楼。乘客有怨言,国航听不见,好在舱里一位空少态度蛮好,一个劲儿地替公司道歉,听说我转机,还要帮我拿手提行李。
  T2楼内显示器上的出发信息显示航班晚点起飞。我懒散打发时间,先在一楼左角买下几本杂志,再上二楼出关,然后走进一家免税店。店内装璜扑朔迷离,墙角镶着一幅巨大的玻璃灯饰广告,亮着一句广告词:“经常飞来飞去,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令头发飘柔的秘密。” 我走过一旁,弯腰在烟架上找寻低尼古丁低焦油的中南海。
  少顷,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句温柔的女声:“还是不能接受我们的阿诗玛么?”
  我循声转身探望,望见那张广告牌前,忽然多出个亭亭伫立的熟悉的倩影,霎那间一股暖意向我辐射而来。那张熟悉的笑模样,衬托在光和影之下,好比一幅精采夺目的画儿。音乐在这画儿上骤起,我的表情在乐声中戛然凝固。

   :)倾听乐声

  She was beautiful      她曾好美丽
  Beautiful to my eyes     美丽尽收我眼底
  From the moment I saw her  从我见她霎那起
  The sun filled the sky     太阳将天空占据

  她,就是转成了地勤的蓝衫空姐。2000年初,当曙光照进机舱时,她曾带我下到货舱,给我讲了许多趣事,逗得我跟她一起哈哈大笑,两人混频的笑声曾经交融淹没在引擎的轰鸣里。
  “这几个月到哪儿重色轻友去了吧,哈…”这回见面,寒暄问好尔后,蓝衫就开起玩笑。
  “你不是在值机岛那边吗?怎跑到里边来了?”我感到奇怪地问。
  “嗨,T2到现在方方面还在调整着呢,不是这儿缺人,就是那儿乱套的。领导一句话,就把我临时调来帮忙布置广告灯饰了。”蓝衫回答。
  听蓝衫讲解,我才知道,首都机场和她们公司从计划经济时代起一直就是一个系统的,都归民航总局管,互相帮忙是常有的事儿,互相拆台的事儿倒不多见,因为国航一把手能平调到总局当局长,正好压首都机场一头。另外,广告牌上引用那句话也是她的主意,蓝衫说她就喜欢站在那幅灯牌前看那句话。我问她是不是打小落下了啥毛病,她说,对喽,十几年前要当空姐,穿绿军装培训服的梦想,就是从这句洗发香波的怀旧经典开始的。

  我问蓝衫为何不重上蓝天,或换家地航,例如去新华海南深航之类的,当当组长带带新人什么的。她说我的建议也值得她考虑,不过真要再干下去的话,能留在国航最好,因为国航安全飞行无事故纪录已保持了四十几个年头,在全球航空公司里也算凤毛麟角了。
  我和她在店里闲聊,她向我透露说,其实两年多前就见过你,而且还是好几次。哦?飞机上?我超级纳闷儿。她说,当然不是了,还记得隔壁那个小T1吗?我们上机时,常见你在国航柜台斜对过儿的ANA那边check-in,好像每个月都来来回回似的。
  是啊,两家航班往一处飞,国航飞去飞回来,ANA飞来飞回去,当时的机场只有两座候机楼,一座驼色,一座水母色。驼色的称为南楼,专供领导人国宾贵客专机停靠,按时下说法,该称T0(涕零)才对。再后来,那楼被国航当办公楼用了,蓝衫她们就住在南楼宿舍。而水母色螃蟹楼现已正式称为T1,一号航站楼。它的卫星厅像左右伸出的两只短腿儿北海蟹爪,每只爪子才5个趾头(学名:卫星廊桥)。90年代登机和出境手续都设在蟹黄之处,总共不过20几个check-in柜台,挤挤擦擦靠在两边,蓝衫她们从当中排队穿过上机时,都得小心被两侧大排长龙的乘客给碰着,这么狭窄的空间,常连客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是,我问她,登机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会记得我?她说,神了,有两回还在成田机场那边看见过你,两边都见到过的自然就有印象啦,再加上点儿Rambo的怪相,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的确,成田那边的国航和ANA当年也在同一Terminal II,可是柜台也不搭界呀。蓝衫说不是在那里,一次是在登机门附近,广播都停了,人家ANA快关门了,你才慢腾腾地晃了进去。还有一次是在本馆卫星楼之间倒短儿的Shuttle车厢里,有个空姐拿东西太多腾不出手,你帮她压下那个弹簧折叠座板儿。我问,那你为何不跟我打个招呼呢?她笑呵呵地说:谁知你是干啥的呀,当时我还想呢,这个全日空,不会是个国际倒爷吧,哈哈哈哈。

  我最后一次给蓝衫添麻烦的事,是在5个月后的2001年入夏时节。那时中关村一带盛行玩儿高科技疯投,一个才从日本回国的首钢子弟,带着几个吃青春饭的“民工”也耍了个公司。人称邓力群,别名魏延,因其说话极左,为人特右,脑后还长了块儿反骨。魏延拿别人的投资和背景套优惠政策最后赖账不说,连设备也蒙,蒙得“参谋长少俭波”和我连呼哧带喘地送给他昂贵的服务器,他还不派人来接机。5月23日晚,我和“参谋长”推着四五个沉甸甸的大号纸箱从T2到达大厅往外出,在离出口十来米的地方被一海关哥们儿截住,要求将箱子搬上旁边那个大块头扫描机,并核查海关申报手续。我打电话给蓝衫,蓝衫恰巧回到国航值机岛当班,说心里没谱,但很快走下楼来。亏她几个月来做地勤有机会在楼里走动,与那关哥混了个脸熟。关哥想了想,对我们说:那么让我看看你们的护照。我们递上去,他看罢,挥挥手:嗯,既然都是中国护照,放行了。
  蓝衫送我们到门口,我不解地问她和中国护照有嘛关系,她笑咯咯地说:还不兴人家给自己找个理由吗,人家可是在工作呢。我问她,要我怎样谢你,她说不要你客气。
  十天后,我从大连回来,次日打电话给蓝衫,邀她周末回城里吃个饭,聊聊天,说说外语什么的。蓝衫对外语方面的话题感兴趣,英的日的甚至法的她都爱聊聊,这回她欣然同意。东三环澳广大厦有家日式居酒屋,即便倒退回90年代中期,也比国际价位高出不少,一盘儿刺身盛合就要四五百,两人一次消费1000块,只能意思个半饱。蓝衫是资深空姐,习惯了衣着鲜亮,进出楼堂馆所,又喜异国情调,我就提议去那里凑热闹。蓝衫听罢,想了想,说她一女同事跟一副驾驶去那里,回来说人爆满,太喧嚣,餐桌是木头的,还暗藏毛刺儿,一不留神把她特意穿去的一套几千块买的蚕丝衬衫给刮了个大窟窿,令她心疼好久。蓝衫说那儿消费好贵,华而不实,要不要只找个安静的场所听听音乐聊聊天喝喝咖啡消消闲?她的话令我感动,当年紫荆空姐有她一半儿的零头懂事么?于是,约会地点便改在了亚运村东口安立路边那家乐杰士(罗杰斯)酒吧餐厅。

  

   :)倾听歌声

  周末傍晚,我来到亚运村,在北辰购物中心顺了本《加拿大的历史文学与民主》。交钱排队耽误了点时间,待横穿地下通道来到马路对过儿的乐杰士时,蓝衫已等在门口。她没有衣着鲜亮,反而朴素自然,上穿灰云色短袖薄线衫,下穿深蓝色紧身牛仔裤,横看成岭侧成峰,凸凹有致露华浓,脱去职业装的她,略显活泼了几分。
  我们上二楼落座,碰杯,碰的不是咖啡,是红酒。她不怎么吃东西,猜是为保持体型。她挺兴致地边聆听墙壁电视录像里的音乐,边聊她喜欢的那几段曲子,记得有泰坦尼克号主题曲我的心直到永远,还有猎鹿人的卡伐蒂娜。她翻了翻我那本书,问何用,我说应付签证官瞎问。她说会问什么?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和加拿大有关的书,除了《纪念白求恩》,就看到有这一本,要么,你当签证官,考考我?
  她捧起酒杯抿了一口,润润喉,压低嗓门儿,一本正经学起了男声:
  “请问XD小姐,你对我们Canada和Canadian都有什么了解?”
  我一听,乐坏了,没想到她竟也会如此俏皮。我就把气儿往小嗓儿上顶,学女声答她:“蓝领先生,我知道你们的白求恩同志。”
  “So what?噢,我是领事呀,好的,”她继续低嗓门儿问:“我们的白求恩同志是干什么的?”
  我答:“他不远万里来到我国,把我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做他自己的事业。”
  她试图憋住开始在眼睛里闪耀的笑意,“光说过去的人是不够的,得说个现在的。”
  我说:“那我还知道大山呢。”
  她问:“大山他是做什么的?”
  我答:“他也不远万里来到我国,把我国人民的相声事业说成了他自己的专业。”
  她笑得快要前仰后合了,却又端坐回来,问:“相声?你会用英语跟人家说这词儿么?”
  “让我想想…,还真会,crosstalk呀!”
  笑罢,她说:“哎,你怎么不接着学女声啦呀?”她杯酒落半,纠缠起来,脸颊在桌上蜡烛映照中泛起红晕。
  “还拿假声说事?想让我变成鹦鹉?”
  “变成鹦鹉就不叫你老哥,改叫八哥啦,嘻嘻哈哈。”蓝衫笑够了又认真地:“可是你那假声可模仿不了鹦鹉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鹦鹉啊无论公的母的,说出来的话,都是男声的噢。”
  “啊哈!真的?八哥空姐,鹦鹉蓝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酒劲儿过后,蓝衫若有所思,像在自言自语:“真的要走了,可就见不到了吧。”
  她是说我要走了,还是她要走了?我用眼睛看着她,目不转睛。
  她平静地向我解释,下周单位要开工作调配会,听地勤部领导透露,现在韩国航线挺热的,几家地航在很多地方城市开了到汉城釜山大丘济洲的航班,为了夺市场,国航也要扩展班次,因此公司新招了一大批空姐,需要我们老人儿带一带,你看,还真让你给建议着了,可能考虑让我回空勤,带她们一段时间。我问她何时,她说也许年底,也许明年初开始。
  “今后不能在一条航线上碰面了。就算碰上了,恐怕也无法带你参观主货舱了,因为国航飞韩国的基本上都换成半宽体的767了,扁扁的电梯没有了。”她说。
  “那怎么办呢?”我有些困惑,不知己之所云。如果是往这些航线上飞,年初那次闲聊时,不如不给她这个建议的好。
  她嘴角略微往上一翘,莞尔一笑,留下一句:“真那样啊,忘记你也忘记我呗。”

  忘记你?忘记我?那晚难得的晴空之夜,令皓月妩媚,星辰增辉。我们扶醉而归。路上,蓝衫兴致高昂地哼哼起曲子,先是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我随阿诗玛回家乡,后来又哼哼卡伐蒂娜,说英文不好,哼不成行。

  It was so so beautiful    那曾是多么多么的惬意
  Knowing now that she cared 获知她此刻的心思
  I will always remember   我将永远铭记
  Moments that we shared   彼此共享过的瞬息

  我哪里知道,有多少成分是咎于我的建议,让我和蓝衫空姐在那晴空夜晚的分手,竟成诀别......

  

  香消玉殒 忘记你 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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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一部小说,惆怅中读完,无法安慰你什么。八年前的事情 -金笔- 给 金笔 发送悄悄话 金笔 的博客首页 (35 bytes) () 06/14/2009 postreply 02:05:53

写得很感人。是梦是真不再重要,望生者快乐,逝者安息。 -zoude- 给 zoude 发送悄悄话 zoude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4/2009 postreply 03:25:06

失去了才觉得珍贵,你的思念是对逝者的最好祭奠。 -田园乐- 给 田园乐 发送悄悄话 田园乐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4/2009 postreply 04:52:44

... ... -我武者羅- 给 我武者羅 发送悄悄话 我武者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6/2009 postreply 23:5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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