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兄写了他买两套线装古书的故事,又引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也是发生在那个时
代,也是和古旧书籍有关,但不是买书,而是去看书。写出来,和黄兄凑个热闹。
1974年,全国开始了批林批孔。厂里一位擅长写字绘画的好友,想办一个批判展览。他
约我做文字编辑,写文章;他抄写,配图。他是复原军人,又是团支部干部,自然得
到了领导的赞同。于是把我从班组抽调出去,脱产办展览。
这个展览很成功,我也一下子成了公司的知名人士。公司有位“理论专家”,负责
指导全公司的批林批孔和政治教育,写过什么文章我记不住,但知道他的口才很好。
因为解释>的第一句:“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就
讲了半个时辰,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幽灵”。他对展览很满意,对我很赏
识。后来全国搞工人理论队伍,幽灵想到了我,要我半脱产参加。很长的时期,我
背着沉重的家庭包袱,团也入不了,大学也进不去。有这么一个改变自己处境的好
机会,自然心头喜悦。
家里那边,父亲因政治问题,被强制退休,在家没事干,整日研究红楼。他得了很
严重的被迫害妄想,害怕,甚至是憎恨周围的环境,从不迈出家门一步。他研究红
楼有很多心得,我写“父亲的手稿”,介绍的就是那个时期他考红的收获。但他需
要文史资料,需要参考红学家们研究的成果;那时没有网络,报章也很少刊登。不
出门,是很难搞到的。我希望他能通过红学研究从现实解脱出来,于是,自愿成了
他同外界连系的帮手。
父亲考红的一个主要课题,就是对在脂砚斋评本中,写下很多评语的畸笏的研究。
他从一些文章中得知,新发现了一本名为>的诗集抄本,作者是与曹
雪芹同时代的明义。从明义的身世和家庭背景上,父亲想到他与畸笏可能有某种程
度的联系。他很想知道更多有关>的资讯,希望有可能读到这本书。
他对我讲了他的想法,并说这本书就收藏在首都图书馆的柏林寺分馆里。
对我来说,能使父亲快乐,并且能参与到父亲的研红工作中,是很高兴的。我毫不
犹豫地答应了他,帮他借到这部抄本。我先去了一次柏林寺分馆,打探消息。我向
门卫出示我的工作证,说我想进去看一下。门卫说,这里收藏的都是古旧书籍,多
是善本珍本,很宝贵,没有有关部门的证明信,是进不去的。借出来就更难了,大
概要有部一级的介绍信。我对父亲说,看来借出来是不可能了,我想办法进去阅读,
把它抄一遍,拿回来就是了。
但怎么进去都是个问题。我的工作单位是化工建筑,除非我说从古旧书刊中,能找
到老祖宗是怎样修建炼油化工基地的,不然,没任何借口把我们的工作需要和柏林
寺那个陈旧的建筑连在一起。开介绍信,门也没有!和厂里的几个哥们说这个烦恼,
这群擅长偷鸡摸狗,精通鸡鸣狗盗的朋友,倒是给我出了不少的主意,从画公章到
跳墙进去,没一个不充满侠气,但也没一个真可用。只有一位的想法提醒了我:找
“幽灵”,以工人理论队伍研评红楼梦为理由,没准有戏!
我找到“幽灵”, 说我想写一篇学习毛主席有关红楼梦论述的文章,想查找一些文
史资料,但看这些资料要有相应的单位介绍信,不知他是否可帮忙。“幽灵”大概
正在筹划由工人理论队伍出几篇文章,向上级领导交差。看我自报奋勇纲举目张,
自然是喜出望外。他说好,今天就去公司政治部开信,周一放我一天假,去图书馆
查资料。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柏林寺分馆,呈出盖有红灿灿“石化部XX公司政治部”大印的
介绍信,信上云“兹介绍我部工人理论队伍写作组成员XX同志,前去贵处查阅有关
文史资料,请给与接洽”。管理员问我要看什么书,我假装查看了一些书录,写下
几个书名,把>也写在了上面,交给了他。
当管理员把>交给我的时候,我相信我的双眼发出了兴奋的绿光。这
是我头一次亲手接触乾隆年间的珍本!书皮的颜色已经发黑了,里面的书叶是深黄
的颜色,纸张陈旧。小心翼翼地一叶一叶翻过,找到几首父亲让我特意留心的诗章,
开始抄写。我不停地抄着,竟没留意管理员站在我的身后。他显然对我的动机产生
了怀疑,很不客气地停止了我的抄写。
他问我为什么要抄这些诗,我说,为写文章准备资料。他说,现在是要批判这些旧
诗,旧书。不得到领导批准,是不能抄录这些诗词的。我说我单位的领导批准了我
来查找资料,他说,看可以,抄出去,要经过图书馆的领导批准。他把我带到里面
的办公室,交给了他的领导。
我想,大概是由于我刚满二十岁所表现出的幼稚;也是由于我对政治词汇的贫瘠;
还有对政治和权力操作表现出的肤浅,让这位领导很快就看出了我是个冒牌货---我
的动机和行为是与当时研评红楼梦的大方向,根本上背离的。到底是搞阶级斗争的
老手,一下子就把我给戳穿了。他很气愤地对我吼,你敢到这儿瞎闯瞎谝?这是什
么地方?这是由中央文革直接领导的!难怪,他这么厉害,我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他没收了我抄写的诗,并警告我,要告到我工作单位,要让我受到政治处理。
几天后,我猜想“幽灵”收到了图书馆的报告,“幽灵”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
我说,我辜负了组织对我的信任,我被从工人理论队伍中除名了。
我又回到了车间。苦思冥想的是,人生的经历,是完成了一个循环,又回到出始点;
还是螺旋形的上升,在迂回中,提高了,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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