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功夫
作者:蚂蚁说话
(一)——井栏、胡床
李敖有篇杂文《床上功夫》,是根据他在狱中书信改编而成的,这篇文章在内地出版时被更名为《床》。这篇杂文里述及几千年床的发展史,很有见地,也很趣味。我今天借这个名字,也来耍耍我的“床”上功夫。
《康熙字典》中对床的解释:“人所坐卧曰床。又井干曰床”。也就是说井的栏干也被古人称为床,这在今人的意识里还是比较陌生的。古乐府诗中有“后园凿井银作床”,此外唐代李贺《后园凿井歌》中也有“井上辘轳床上转”的诗句。
说到这,就必须谈一下大诗人李白的那首《静夜思》-“床前明月光”了,诗人这里所说的床其实是井栏,并非睡觉用的床。是诗人在月下院中独立,见井栏边银光洒地,疑似秋霜,这样的解释是比较通的。另外李白在《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诗中有“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仔细品味这两句诗,再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句相比较,很有些神似之处。李白的另一首《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中的“床”,同样也是指井栏。屋内的床能绕吗?即使床可以绕,那青梅从何而来呢?
在现代汉语字典中,床作为井栏的解释已经被消除,增加了河床一类的地形解释,所以我们小学时候学的“床前明月光”就被解释为照进卧室床前的月光。卧具,成了这句诗中“床”字的唯一解释,因为井栏这个概念已经被淘汰了。这样的解释也算通顺,只是用来解释绕床,便有些似是而非了。
这是语言文字发展到现代的必然趋势,有些文字的用意被改变了,甚至整个字都被淘汰了,都是正常的发展,我们也没必要去一味的复古。另外,古人把安放器物用的架子也称为“床”,比如笔床、琴床等等,这个概念在今天还是保留着。既然井栏之意已经被淘汰,那我们就不要深究了,还是说说人所坐卧的床吧。
床,按照《康熙字典》中的解释:“人所坐卧曰床”。这说明古代的床,不仅是用来睡觉寝具,同时它也是坐具。孔夫子临终遗言:“不知何一男子,自谓秦始皇,上我之堂,踞我之床……”,“踞”在古代文字中所表示的就是蹲坐,如庄子“箕踞鼓盆而歌”,阮籍丧母,宾客前来吊唁,他却在院中箕踞而坐。因为古人穿的裤子都比较肥大,所以箕踞(伸长两腿)这种坐姿实在有些不雅,有露阴癖的嫌疑。但是,如果是坐在床上,那这样的问题就不会出现了。按孔夫子的遗言来看,第一个坐在床上办公的人应该是秦始皇了。
郦食其见汉高祖刘邦,刘邦正坐在床上洗脚,郦食其立刻指责他不懂礼节,刘邦马上站起来认错。曹操见匈奴来使,自以为形貌残陋,不足以震慑外方,于是指令他人假扮,而曹操自己则“捉刀立床头”,这说明曹操平日里也是坐在床上办公的。
著名的肉糜皇帝晋惠帝作太子时,满朝大臣都知道他是个傻子,不能亲政事,但迫于武帝司马炎的面子,不好点破。有一次司马炎会宴陵云台,卫瓘托醉跪在帝床前,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
唐太宗在宴饮重臣时候,就经常会拉着大臣坐在御床上,以示亲密。刘文静就不同意这种越礼的行为,屡有谏阻,但太宗皇帝却不以为然。有一次君臣宴会,太宗皇帝展示自己的一副书法作品,立即引起了底下群臣的兴致,于是纷纷请求借笔一书。散骑常侍刘洎因为着急拿到笔,竟然直接登上御床从太宗手里把笔抢了过来。这下那些抢不到笔的大臣们可有了说辞,于是纷纷指责刘洎登御床,罪当死。太宗皇帝却豁达的说:“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唐太宗时亘古少有的明君,深知天下人心最大,自然不会因为床第问题而丢失人心。同样太宗皇帝也是个有能力的强君,就算是有大臣和他同在御床上平起平坐,也不会动摇他的统治地位。可这样的英明到了他孙子唐中宗那里,可就荡然无存了。
唐中宗复辟,武则天虽然死了,但武三思权势依然嚣焰,而且他还与韦皇后眉来眼去,不清不白。史料记载,武三思入宫,开御床与韦后玩双陆棋,唐中宗在旁边点筹。
这皇帝当得也太窝囊了,权臣和皇后在御床上游戏,他居然还在旁边帮着裁判,真实糊涂到了极点。这要是换在宋太祖赵匡胤身上,说出大天来也不会发生的。宋太祖连卧榻之侧,都不容他人酣睡,何况是坐在床上和皇后下棋呢?
东汉末年,由于东西方文化政治交流的广泛,一种流传自西域的简便坐具在中原逐渐盛行起来。这种坐具比较象今天的大马扎,有四脚可折迭。当时古人还没有椅子这一概念,所以坐具通称为“床”,因来自西域所以故名“胡床”。据说汉灵帝特别喜欢穿胡服,坐胡床,所以胡床在京师洛阳红及一时。就连曹操行军打仗,也不忘带着胡床。
南朝梁代的庾肩吾还有一首《咏胡床诗》:传名乃外域,入用信中京。足欹形已正,文斜体自平。临堂对远客,命旅誓出征。何如淄馆下,淹流奉盛明。
胡床又称为“绳床”,到了隋朝则被称“交床”,因隋高祖忌“胡”字,凡器物涉“胡”字,咸令改之。所以称“交”字是因为它的形状而定,但“床”的称呼依然没有改变。诗圣杜甫《少年行》中有“马上谁家白面郎,临街下马坐人床”。
胡床,及至后来又发展称为“交椅”。在如今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马扎,在古代却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官人富户才可坐交椅,再不就是那些匪首们死去活来要争坐的“头把交椅”。
(二)——席、榻
话说我中华老祖先,在床尚未发明之前,到底睡在什么上面呢?春秋五霸之一的越王勾践,他的屈辱史告诉了我们答案。
勾践在第一次吴越争战中被吴王夫差打败,随后他“卧薪尝胆”,十年图治最终打败了仇人。“卧薪”,就是睡在稻草铺就的窝里,由此可知远古时代的人们,睡的就是稻草。但中华大地生存的早期人类是聪明的,他们逐渐的发觉稻草可以编起来,这样厚度合适,而且还便于携带。这就是席子。
席子成了当时主要的寝具,及至后来床的出现,席子才从卧室走出,进入厅堂成为坐具,比如:席地而坐、坐无虚席、坐不重席等词语都可以说明在古时,席子的主要用途是坐。成语“茵席之臣”就是指帝王身边的近臣,因为最早时期他们屁股底下都有块草席做铺垫,区别于普通官员。看来中国人喜欢争一席之地的传统历来已久啊。
孔夫子为了春秋时代的教育事业,不辞辛苦终日奔波,忙得连坐下来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后人称赞他为“孔席不暖”,意思是说孔子的坐席从来没有暖过。所谓成语“席不暇暖”,便是从此而来。
席子既然登堂入室成为公共场合的坐具,那自然也就完善了一系列配套的礼仪。比如:老少不能同席,男女七岁以后也不能同席,严格主席次席等等。战国思想家韩非子还体倡人应该“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意思说人不要重叠坐两个席子,以示节约。可见一块小小的席子上,礼数多得很叻。
东汉末年管宁与华歆同席读书,华歆跑去街上看热闹,回来时管宁早把同坐的席子割开,“子非吾友也”,你小子不是我的朋友,管宁割席,以此表示对华歆的蔑视。
这一时期,席子基本退出了作为寝具的功能,转而专用于待客学习等活动,或者成为床榻上铺垫的辅物。比如“床第之间”的“第”字,其实它是“笫”字的讹传。“笫”是竹席的书面用字,读音为“子”。因为它和“第”太相似了,所以人们也就以讹传讹了。
古人睡觉除了床之外,还有一个寝具——榻,是一种窄长的矮床。汉末的名士陈藩,他作豫章太守时,从不留宿宾客,独为徐孺子设一榻,徐孺子离去则把榻悬起。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徐孺下陈藩之榻”说的就是此事,后人便以“陈藩悬榻”来赞誉那些礼贤下士的名臣。
我们常说下榻某宾馆,下榻,在古代就是预备给客人休息的。但是,榻毕竟还是矮窄一些,只适合摆放在书房里供一人休憩,真的要睡觉,自然还是宽大的床比较好。同样是汉末的许汜到陈元龙家作客,陈元龙让他睡在下面的榻上,而自己则高枕大床。后来许汜投奔刘备,谈及此事,对陈元龙耿耿于怀。刘备闻听则说:“你这人太俗气,换作是我,让你睡在地下,而我睡在百尺楼上”。陆游《秋思诗》中有句“欲舒老眼无高处,安得元龙百尺楼”,用的正是此典。
同榻而眠,就是说没有主客之分,没有贵贱之别,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比如汉哀帝宠爱董贤,经常和他同榻而眠,有一次皇帝起来,发现董贤还在熟睡,身子压着皇帝的衣袖。皇帝为了不打扰男宠的好梦,竟然将自己衣袖剪断。孙权器重鲁肃,每次宴会群臣结束,都要单独留下鲁肃,然后二人合榻畅饮。当然,同榻而眠的也未必都是关系好的,蒋干和周瑜同榻而眠,可最后还是中了他的计谋。
说到“榻”,则必要老生常谈一回了,我觉得历史人物中把睡榻哲学运用最精妙的,还是宋太祖赵匡胤,他这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真是玩出了最最纯熟的“床”上功夫!
“床”上功夫
本帖于 2008-01-25 15:37:26 时间, 由普通用户 开心豆豆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