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斗争:一贴省你二十年》
作者ID:风岚弥漫
序:两年前的一个承诺
两年前,我曾经接到一个电子邮件,并因此而做出了一个承诺。
那封电子邮件是一个绝望之中的女孩子寄来的,她对我讲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她出生在一个几乎被隔绝在文明世界之外的山区之中,当地人的生活水平一直维持在生存线之下,而她,和她的妹妹却是村子里两只最令人骄傲的金凤凰,因为她们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聪明完成了学业并接到了大学的通知书。
但是,她的家境根本无法保证她或者是她的妹妹去读大学,家中对她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她们姐妹嫁到生存境况稍微好一些的村子中去,换一笔足以维持家人温饱的财礼,读大学?从她们出生时,就注定了她们图有此心,而无此命。两姐妹拒不接受这一无奈的命运安排,在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她们与家人做了最后的抗争,她们一手拿通知书,一手拿农药瓶,最终换来了父母的妥协。但是,这一妥协却是建立在最残酷的现实之上的,无论如何,家里也拿不出钱来供她们读大学,她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最揪人心的场面出现了,两姐妹相互约定,拈阄决定她们的命运。她们拿来一长一短两根草棍,两姐妹淌着眼泪赌自己的人生,拈中那根最长的草棍的,就去城里读大学,而拈中那根短草棍的,也随同前往城里打工,靠挣到的钱供另一个读完大学。
姐姐拈中了长草棍,成为了这场赌博的赢家。
就这样,姐姐在此后的几年里,完全是靠了妹妹忍辱含泪,以血汗和自尊挣到的钱读完了大学。
然后,真正的悲剧开始了。
姐姐在大学毕业之后,却无法接受的面临着失业的威胁,她在就业市场上奔波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除了几次毫无希望的面试之外,竟然一直没有找到工作。这种意想不到的境况令她陷入了绝望之中,她再也没有颜面依靠妹妹的血泪钱生存下去了,甚至几次考虑过自杀。
而这个女孩子之所以找到我并向我求助,是因为我当时正在撰写《职场动物进化手册》一书,我曾经希望这部书能够帮助那些在职场上遇到了困惑的朋友们了解一些最基本的社会博弈常识,学会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与意识。但那本书遭受了如此之多的非议,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学界拒不承认这一现实,否认社会中的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博弈,这是题外话——而这封信却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信号,很多时候,我们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而忽略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简单说来只有一句话:
学会生存。
生存是人最基本的本能,一如鱼儿的游泳技巧,一如鸟儿的飞翔技巧,这一类问题的范畴应该归类于人最基本的社会属性,这种社会性的本能在后天的群体教育中自然形成,那怕一个人对人的生存性价值进行一下最起码的思考,也不会被这一类问题所困扰。
但正如游泳也是人的最基本的本能,当一个人还是胎儿形状的时候,他就能够娴熟的在母亲子宫的羊水中自由的划翔。然而,当我们双脚踏到陆地,时日长久,却竟然将这一本能彻底遗忘,不得不再花费时日重新学习。
一旦我们象遗忘了游泳本能一样遗忘了生存本能,那我们就会在惨烈的市场竞争之中遭到灭顶之灾!
那个来自山村的女孩所面临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她虽然有着足够的聪明在最艰苦的环境下完成知识上的进修,却缺乏最基本的在这激烈竞争的社会中生存的能力。
缺乏这种生存能力的,不仅仅是她。
随意打开报纸,我们就能看到这样的标题:
《北师大学生找工作不顺利,不堪各种压力选择自杀》(华西都市报)
《四川大学生找工作失败,心情悒郁割腕自杀》(每日新报)
《英语八级女生求职百次失败昨日跳楼自杀》(武汉晚报)
…………
在写《职场动物进化手册》的时候,我曾经最多的时候一天接到八十多个邮件,邮件之多生生的把我的邮箱挤爆,而我收到的问题是那样的基本,充斥在邮件之上的几乎全是如何做好自己的简历,或是面临着同事的恶意挑衅应该如何处理一类的问题,而这一类问题,除了他们自己掌握生存能力之外,谁也无法帮上他们。任何人也不可能做到仅凭向大海中的溺水者呼喊就能够教会他们游泳,他们必须学会自救。
生存是人最基本的本能,一如鱼儿的游泳技巧,一如鸟儿的飞翔技巧,这一类问题的范畴应该归类于人最基本的社会属性,这种社会性的本能在后天的群体教育中自然形成,那怕一个人对人的生存性价值进行一下最起码的思考,也不会被这一类问题所困扰。 |
第一章:我的职场滑铁庐
作者ID:风岚弥漫
(1)一个小小意外
我在职场上的第一次挫折,发生在我刚刚走出校门,进入大机关做公务员的第一年。事实上这一次挫折并不大,现在回想起来几乎接近儿戏,但我多年来却一直耿耿于怀。我甚至连导致我遭受挫折的人名姓都想不起来了,却始终无法忘记挫折的全部过程。
毕竟是人生的第一次,算是我的“初痛”吧。
第一次总有点不同寻常,而且这一次挫折彻底改变了我,把这件事记述下来,或许也是值得的。
这一次“挫折”实际上是由三个小事件所组成,事件之间并无直接的联系,唯一贯穿于其中的,是我的性格变化。
细说这一次事件,要从我是如何进入机关成为一名公务员的时候说起。我毕业的那一年,正值高等教育的产品跌落到有史以来最低点的时候,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这个社会的宠儿,媒体更多关注的是应届毕业生的缺点与不足,报道的重点侧重于男大学生心理变异,女大学生卖淫与同居,好象天底下的脏事全让不懂事的学生们干了。这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只要将国内的学生们宰个精光,这世界就太平了。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告诫说:要夹起尾巴做人!
不曾想,这条尾巴一夹,我们就把自己弄成了“落水狗“,落到了个人人喊打的局面。
我夹着尾巴去单位报到,才知道我还不是什么公务员,而是将我放在二级单位的事业编制。上班半年后有同事悄悄的告诉我,单位之所以把我招来,有两个原因,一是单位需要一名懂得国际汇率的人做具体的工作,另外呢,单位是想利用我这个名额,安排一名子弟兵。
也就是说,单位扩编打的是我的旗号,而最终成为公务员的,却有可能是某领导的亲属。
幸好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遭受到了一连串的“挫折“,这些挫折逼得我把夹起的尾巴跷起来,不再谨小慎微的做人,而是理直气壮的主张自己的权力,这才改变了我自己的命运,不仅没有成为职场政治与阴谋的牺牲品,反而让这次事件成为了我人生的第一次成功。
但成功来自于前面的人生失败,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们主要还是说失败。
我们这个单位很怪——实际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官僚部门都很怪——有一项重要的考核指标,是考核处级部门与每个人的“资讯发表篇数“。这就要求单位的每一名职工都要皱着眉头握起笔,把单位的资料进行分析总结,写成新闻报导向报社投稿,如果报社发表了一篇,部门就会获得一分,撰写报告的职工除了稿费之外,还可以从单位领到五十元的奖金。
这个考核标准真的对了我的脾胃。
早在我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我就是几家杂志和报纸编辑的“统战对象”,即使在我工作之后,我的稿费也经常性的高于我的主营业务收入。以我的能力,搞几篇“资讯报道”,岂不是手到擒来吗?
我把事情想得非常简单,并立即动笔开写,写完后请处长审阅,处长签字后报局长,然后投稿发出,然后一如泥牛入海,从此没有动静。
我连续投了十几篇稿,却始终未有任何消息。直到有一天,我又拿着刚刚写好的资讯去找处长审阅,可处长却不肯签字,他推开我递过去的资讯,说:“不要光知道写啊,你是咱们处里的骨干,光写不行,你得发几篇啊,要不咱们处里的分都被你给扣光了。”
当时我的脸涨得痛红。才知道局里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规定,对处室的考评除了发表的资讯篇数之外,还有一个比例的问题,如果写得多而媒体发的少,分数反而会降下来。我再瞅瞅处里的其它同事,才发现同事们压根不急着动笔,而是先去报社找关系,找熟人,都谈妥当了之后,这才动手撰写,一炮而中,远不是我这种初出茅庐的嫩孩子能比得了的。
可有件事我就弄不明白,以我的能力,发出那么多的资讯,难道竟没有一篇能够被采用的吗?几十万字的小说我都出版了,难道还搞不掂这么简单的一篇报道?莫非真的是我的专业能力有问题?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事情有了意外的变化。
那天我正坐在办公桌前琢磨,处里一位年长的女同事满脸神秘的招手叫我过去,让我顿时心跳加快。因为这名女同事年龄虽然比我大上几岁,却是单位里有名的美女,平时她在处里不苟言笑,极是端庄,这时候却突然招呼我,我的心脏顿时就有点失控。
等我到了她的办公桌前,就见她拿起一张当天的报纸,对我说:“这篇报道是你写的吧?”
我探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那篇报道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用处里那台大家玩游戏的电脑敲出来的,为了这个事同事们已经对我有了好大的意见,如今终于有了个结果,可想我是多么的兴奋了。
可是同事却又说了一句话,顿时让我目瞪口呆。
她说:“可这上面的署名不是你呀。”
我再仔细一瞧,果不其然,报道虽然每个字都是我从脑袋里挤出来的,可是署名却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人名。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把报纸拿过来,茫然了。这时候另一名男同事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说道:“这小子是报社的记者,我还认识他呢。”
我明白了,我被人偷了,被剽窃了。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章被那位不认识的先生只是改了一下署名,就成了他的作品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同事们全都凑了过来,伸头看了个究竟之后,就安慰我几句,然后又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当时我心里说不出的委曲,有着一种强烈的想要大哭一场的欲望,真希望能有一个人在这时候帮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可是没人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象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
我有一种冲动,想立即打电话给报社,找到那个剽窃我的报道的人,当面质问他,但我的手一碰到话筒,就颤抖起来,我心里害怕。
我害怕什么?实际上我只是害怕与人争吵,害怕与人打交道。但我的心里不肯承认这一点,虽然我还没有能力与勇气处理好在我人生中第一次意外事件,但我的心理防御机制却是很健全,我很快就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回避现实的理由。
我安慰自己说: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对方毕竟是报社的记者,如果我还想在他们的报纸上发表东西的话,就不要把关系弄僵。
这件事并不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小挫折,我的处理方法才是。
我不敢向报社反映这件事,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而我为了自己的懦弱而寻找的借口,却终于导致了我第二次难堪事件的发生。
(2)又一起难堪事件
第一次剽窃事件之后还不到一个月,我突然接到当地一家杂志社的电话。
需要解释一下,象我们单位所写的那种“资讯报道”,其新闻价值并不高,外地的报刊是绝无可能刊登这一类东西的,只有当地的报纸杂志才有可能发表,这也是我们所撰写的文章都集中于当地的原因。
给我打电话的这家杂志,虽然发行量极小,却是权威部门主办,极有来头的。接到这个电话时,心里就有些兴奋。
电话里是一个粗喉咙的男人,他大声吼道:我们这里收到一篇投稿,是什么什么内容,是不是你写的?
我急忙回答:是我,是我写的。
然后对方隆重宣布道:“这篇文章,我要了,我有用。”
天地良心,这是他当时的原话,一个字也不会错的,虽然事隔多年,却仍然言犹在耳。当时我呆了一下,难道我的文章他“有用”,我就没用吗?没用我费这么大的劲写这东西干什么?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个“我要了”是什么意思,对方又粗着喉咙吼叫了一声:“没问题吧?”
一瞬间我明白了过来,这又是一位“抢劫者”,不过与报社那位不同的是,这一位是同你打个招呼,变暗偷为明抢,那我应该答应他吗?
虽然事隔多年,我却至今仍然非常佩服我自己的反应能力,我几乎是立即回答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在放弃自己的权利与生存空间这方面,我这一次的表现与行为堪称所有失败者的典范了。
听了我的回答,对方随即命令道:那好,你马上过来一趟,这有几个地方还要改动一下。
我立即蹬上自行车,心情激动的赶了过去,一路上想入非非,自以为如果我出卖了自己的利益,那么,我就与对方成为了“朋友”。做为“朋友”,这位兄弟怎么也应该投桃报李,以后多给我发表几篇文章吧?
当时的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社会,更对职场上的游戏规则一无所知,完全是凭了自己的臆想来解读这个世界,遭到了日后的羞辱,也是必然的事情。
帮助别人做坏事,甚至不惜以损害自己利益为代价的,是最典型的小人行为。小人之行,必有小人之辱,这个道理,直到很久之后我花费时间慢慢咀嚼孔子的《论语》,才终于把这个道理想明白。
我骑自行车赶到了杂志社,却惊讶的发现我见到的那位兄弟与电话里表现的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电话里的声音喉咙粗大,说话极有气势,见面时却发现此人声音极是文弱,甚至有几分有气无力。连看我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不敢与我正视。
做贼者必心虚。
有一定博弈经验的人就能够依据这点反常马上研判出对方的虚张声势与恐惧心理,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反败为胜。但我在当时明显缺乏这种能力,我甚至连一点自我保护与防范的意识都没有,而是兴冲冲的帮着这个家伙蹂躏我自己,按照他的意思把那篇报道重新写过。
我觉得自己终于交上了一个“朋友”,并因此而在内心里沾沾自喜。
又隔了不久,我又有一篇报道发表了,在另外一家报纸,署名又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是我被剽窃的第三篇文章。
我的处长看了这篇报道之后,眉花眼笑,对我说道:你怎么老是出这种事啊。
我委曲的回答:这怎么能怪得了我?
处长笑得更是开心,说:不怪你怪谁?
但我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原因正是因为处理不当而造成的,而由于缺乏足够的反省能力,我却将这几件事情归结为“社会真是太黑暗了”。
实际上这个社会非常公平,每个人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之所以认为社会“黑暗”,是因为我自己有如一头戴着眼罩的驴,看不到那伏隐于职场惨烈博弈之中的游戏规则,所以我的眼前只看到一片黑暗。
我严重怀疑佛门中的一句话:你心里有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以我一个刚刚进入社会的孩子,心里哪来的什么黑暗?但我当时却感受到了那种几乎压得人窒息的黑暗。
事实上,我看到的,只是我心理上的缺陷与弱点。
这一次事情发生之后,我仍然缺乏行动的勇气。事实上,从最初开始,我的懦弱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这种惯性在得到我不断的暗示与强化的前提下,已经进化成为了我的思维本能。
虽然如此,但我心里仍然残存着抗争的欲望。但这种抗争的意愿,同样被我的心理防御机制所扭曲,体现为另一种形态。
当时我的考虑是,要抓紧时间发表几篇,要让我自己有名,要让别人不再敢随意的剽窃我。
于是我打电话给那位杂志社的“朋友”,他是剽友中的“君子”,是唯一获得了我的“剽窃授权”的人,他拿走了我的思想,应该有所回报。也只有从他开始,才能实现我的“多多的发表”的目标。
那边接电话的却是一个不耐烦的女人声音,听到我要找的人的姓名,就回答了一句:怎么电话打这儿来了?他早就调走了!
调走了?不会吧?
我当时吃惊得嘴吧都合不拢,明明两周前他还在那间办公室里要求我修改“他的文章”的啊。我再继续问,回答更让我目瞪口呆。
就在两周前,那个家伙让我写好稿子之后,并不是象我想象的那样直接发表在他们自己的杂志上,他才不会干这种无意义的蠢事呢。
他把那篇稿子递交到了党委政研室,以此证明了他不仅对当地的政策与经济有着专门的研究,而且还有着极为可行的价值性建议。他因此而被直接调入了党委政研室,从事专门的研究工作。
仅仅两个星期,这家伙就干成了这么漂亮的一件事情,其效率之高,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凭心而论,这个家伙在利用别人的智慧方面堪称天才,的确有资格拿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惊愕之余,我对这个家伙产生了由衷的钦佩之情。
我想,如果在我的职战生涯中有着老师的话,那么,他就是第一位。
只是,事隔多年,这却把这个家伙的姓名忘得干干净净,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3)一件让我重新认识社会的事件
事后回想起初涉职场的当年,时常让我手心冰冷,捏一把汗。我同几乎绝大多数刚刚走入职场的年轻人一样,从来也不缺乏有经验的长者的教诲,只是我们的偏激思想扭曲了我们的思维,导致了我们对这个社会信息的有选择性接收。
同大多数人所认为的不一样,实际上一个刚刚走入职场的年轻人,由于对职场的隔膜及游戏规则的一无所知,始终处于一种自觉或是不自觉的恐惧状态之中。这一状态导致了年轻人心理防御机制的启动,其表现形式为:用自己的习惯性思维臆造出职场与社会的游戏法则,并遵循这个并不存在的法则而行事,同时也这样要求于别人。
所以,往往越是年轻人,思维就越是顽固,拒绝变通,也越容易成为愤世嫉俗的“愤青”!
因为年轻人的自我尽管虚幻,却是他们人格形成的唯一凭借。如果把职场比喻为大海,那么这个用解剖刀找不到的自我人格,就象是大海里的一艘小舢板,别管这条舢板是多么的禁不起风浪,怎样的跑冒滴漏,但如果离开了这条小舢板的话,远行者就会溺毙于潜意识的海洋之中。
让一个年轻人接受“现实中博弈而形成的”职场游戏规则,就意味着让他们先行放弃他们在海洋中飘泊时赖以保命的破烂舢板。除非他们已经及时的打造出新规则的战舰,否则,他们是无法离开这条渗水破裂的小船的。
这就是我当时的情况,而且看不出有丝毫的改变的迹象。
幸好当时发生了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这一事情虽然不是发生在我的职场范畴之内,却让我因此而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并彻底的扭转了我偏激的思维。
在发生这件极尽戏剧化的事情之前,我已经意识到了前景的不妙,我知道肯定有什么问题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必须要行动起来拯救我自己。于是经过多日的犹豫与绝决,我终于强迫自己,趁办公室的同事们都不在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给第三家剽窃我文章的报社,要找剽窃者理论。
之所以这个电话要选择在办公室无人的时候打,是因为我心里的恐惧感,我当然知道打了这个电话也不会有人吃了我。但我不懂规则,对陌生的事情缺乏把握,心里的迷茫与失措也就是正常的了。
报社方面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还没等我结结巴巴的把话说清楚,对方就不耐烦说道:那个署名不是我们报社的人,是读者的投稿,你自己找作者说去吧,这事跟我们无关!
然后她就要挂断电话。我急忙嗑嗑吧吧的问“作者”的联系方式,对方冷冷的扔过来三个字:“不知道!”就把电话挂了。
我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推搪,报社既然用的是“作者投稿”,岂有不知道投稿者的联系方式的道理?我甚至怀疑这个接电话的女人正是剽窃了我的文章的人,否则她何以如此回答我?
实际情况是,接电话的人完全可能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有可能只不过是一个新来的扫地工,也有可能她只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实习生,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敢在报社里说话。而我却将出现在报社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视为“报社”,一旦遭遇冷落,就认为这是报社的行为,甚至怀疑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东西,至少也是心怀险恶,因为他们都不肯维护象我这样一个与他们全无关系的人的利益,受这种绝望心境的趋使,我当时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但是接下来,就发生了那件比任何一部小说的情节都更刺激人的事情。我小时候一位朋友方哲的哥哥方庆,从老家赶来省城,到了之后打电话找我,让我帮他安排几个当地老乡的聚会。
方庆是赶到省城来营救他的弟弟方哲的。
方哲是我幼年的一位同学,这家伙绝顶聪明,双手灵巧得惊人。他曾经从垃圾堆里捡到一块破烂的陶瓷片,被他三搞两搞,竟然搞成了一匹奔马的形状。但这双巧手却被他使用的透支了,他的手会经常在人所不知的情形下伸进别人的衣兜里,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已有。
说清楚点,我这个同学是一个“偷盗癖”患者,这种人如果生在发达国家,多半会被送到心理医师之处进行心理矫正。但不幸的是他生在中国,这就决定了天下之大,却只有一个地方可供他去——监狱。
就在前不久,无所事事的方哲去一个朋友家里做客,无意中听说了楼下人家出差不在家的消息,他立即行动起来,等一离开朋友的家,就躲藏在楼道里,然后再悄悄上楼,一脚踹开那户人家的房门,进屋后东翻西找,抱着几件毛衣和一台录相机跑掉了。
方哲将这些东西带回了家,却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那家还有一台彩电没有拿,这让他有着一种意犹尽的感觉。于是他又返回来,并考虑到自己最多只能搬动彩电,那户人家的床他一个人搬不动,就临时在大街上雇了辆三轮车,兴高采烈的杀回战场。
蹬三轮车的是乡下来的民工,真的很能吃苦,在方哲的指导下,他独自一人将那户人家搬得净光,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他的三轮车上,让方哲不由得为乡下人的勤劳而心生敬佩。
战场打扫完毕,方哲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开路,满载而归的三轮车紧随其后,凯旋而归。走到半路上,突然遇到了警民联合的治安巡逻队,巡逻队拿手电筒一晃,问了一句:“干什么的?”听到这句问话,当时的方哲反应神速,背一弓,足用力,把自行车踏得飞快,眨眼功夫逃之夭夭。他逃得是那样快,巡逻队有一辆老笨摩托居然都没能追上他。
方哲虽然跑掉了,那个蹬三轮的民工却被逮到了。这位可怜的老兄,他为自己的勤劳与勇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大牢里足足蹲了半年,这时候如果再有人对老兄讲什么勤劳致富的大道理的话,他多半会问候你的亲娘。
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警方毕竟不是吃素的,而方哲的手脚不干净又在当地“颇有名望”。案发之后,片区的一名警察去方哲家里看看,进门一瞧,啧啧,那户人家失窃的毛衣和录相机还放在方哲家的客厅里呢。
事情闹大了,方哲吓坏了,跑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躲了起来。哥哥方庆把他狠狠的揍了一顿之后,却也知道方哲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的,没听说过蹲大狱能够矫正人的心理疾病,哥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得弟弟周全。
就这样,方庆赶到了省城,几经周折,终于和一位部级的老乡见了面。
这位老乡是我的家乡颇受人尊重的一位老干部,他自幼年参加革命,扛枪打仗,身上留着十几块弹片,有日本人的,有国民党的,还有自己人的,其中自己人的最多。关于这位老乡还有一个传奇故事,就在早年他带部队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却因为队伍清洗异已,他被打成反革命,执刑死刑的人赶到前线,缴了他及警卫员的械,推出去正要处决。就在这节骨眼上,前方的敌人却攻了上来,势头极猛,见势不妙,上级英明果断,立即做出指示,让他先去指挥战斗,将敌人打退之后,再执行枪决。
老干部暂时死里逃生,一面指挥战斗,一边发出讯息向上级领导求救,敌人打退了,可消息还没有反馈回来。老乡又被押赴了刑场,就在枪响前的一刹那,上级终于有新的命令下来了:准予他继续立功赎罪,但却剥夺了他的指挥权。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许多次,总之,这位老革命杀人放火是一流的好手,就是玩不转职场。否则,以他的资历,也不会被废黜出一个荒远的小地方去。
革命是神圣的,但革命的职场上同样存在着游戏的规则。而规则是客观的,是不会受任何影响的,绝不会因为目标的神圣而变得神圣起来。
这一规则一直主宰着这位老干部的一生。当方庆见到这位老干部,将礼物呈上,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后,老干部立即回答了他一句话:
可以,我可以救你的弟弟,但你必须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方庆愕然,老干部如此名望,势可通天,难道还会有什么需要他的帮忙吗?
但老干部却说:这个忙也只有你才能帮得了。
方庆就问:我能帮叔你做点什么呢?
老干部回答:你帮我把我儿子救出来,我就帮你把你弟弟救出来。
(4)老干部遭遇老油条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让人发噱。这位老干部戎马生涯,一生历尽宦海浮沉,称得上智者了。但是他的智慧终究受到时代的局限,传统的农业思维对这位老革命熏染之深,远超过他在革命职场中所受到的“教育”。
老干部最大的心愿,是将自己门系的香火传承下去,但是老伴的肚皮却是不争气得很,连生了三个出色的女儿,长大后都成为处级以上的干部,却怎么也搞不出一个儿子来。所以老干部五十岁的那一年,过继了他家族的一个晚辈,算是得到了一个螟蛉之子。
到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这个过继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在一家银行干校毕业后,就由他的姐姐将他安排在了银行系统。小伙子自幼养尊处优,长得皮肉雪白粉嫩,而且他从小和三个姐姐一起长大,据说三个姐姐都拿他当四妹看待,结果搞得这孩子的性格很内向,说话细声细语,一见人就脸红,比许多女孩子还易于害羞。
小伙子家世好,人品出众,就极容易受到女性的青睐,青睐小伙子的有年轻的漂亮女孩,也有年龄略大一些的美貌少妇。相对来说,年龄大一些的少妇在情场上的际遇更多一些,实战经验也更丰富,办起事情来讲究一个简捷明快,没那么多的拖泥带水。而小伙子毕竟年轻,关键时候,就犯下了所有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被单位里一个已经结婚却极爱在外边偷嘴的女人捕猎到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位少妇的丈夫却是一个混世油子,一根出色的老油条。此油条比他的妻子大出了有可能二十岁不止,而且这家伙极是悍勇,据说他虽然貌不惊人,没钱也没文化,但却手腕高超得很,那怕是他在大街上遇到的陌生女人,被他看中的话,他只要一包花生米就能够将对方弄上床。
若非有如此惊人之手段,这位老油条也不会将象他妻子这么优秀的女人弄到手。可知这世上百怪千奇之事,在所多有,远非是写小说的蹲在机器前能够臆想出来的。
据说——还是据说——据说老油条娶到年轻美貌的妻子之后,就对妻子进行了严格的家教指导,指导的日程安排如下:老油条专门带着新婚妻子去夜总会找小姐,让妻子在一边看着,如果妻子竟然不吃醋,那是绝对不可以,因为这就证明了妻子不爱他,回到家后必定会惨遭修理。而如果妻子吃醋太明显的话,也不行,不符合大户人家的风度,还是要继续修理。
总之,老油条如此修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却甘之如饴,享受得极是舒服,除了偶尔在外边偷吃两口,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羡慕死别人。
按说在老油条如此严格的管理与指导之下,他的妻子很难有机会搞怪,事实上这也是后来老油条大战老干部的理由之一。老油条一口咬定,他的妻子是绝不会主动引诱老干部的儿子的,除非,是老干部的儿子主动强暴他的妻子。
总之,这世上的事情,最复杂不过的就是男女情事,纵使是上帝,遇到亚当和夏娃搞怪,也只能是将他们轰出伊甸园了之。如果谁能想出比这更好的法子,那他肯定比上帝还要强。
但是没人能够比上帝更有本事,这就注定了此类事迟早会爆出花样。
老油条是如何发现了妻子在外边偷嘴的,这个过程谁也说不清楚,但事情的进一步推进却是许多人所亲睹的。事发之后,老油条的妻子情知不妙,逃到了父母家躲藏了起来,被老油条冲进去,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将妻子揪出来,喝令她脱光衣服,跪在地上,将偷嘴的全部经过如实的写出来。
这位妻子足足写了大半个晚上,这期间,她的父母就眼睁睁的在一边看着,却束手无策。
于是老油条获得了第一手的证据。
老油条终究是老油条,情知对方权高势重,只须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若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此事张扬开来,对自己只是有弊无利。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老油条的妻子诚请小伙子去她的家里做客,小伙子食骨知髓,正是贪恋这一口的节骨眼上,接到邀请之后欣然前往。这一过程在当时曾经被传得沸沸扬扬,其中包含了许多诲淫诲盗的细节,有人说那女人水多,所以小伙子在路上时还曾在一家商场的门前停下,进去买了四条新毛巾,比这更刺激的细节还有许多,但大半未得到当事人的肯定,所以不再提起。
然后小伙子被老油条当场捉获,这时候他的妻子也一口咬定,是小伙子存心不良,企图对她行暴,幸得她丈夫回来及时,诸如此类,说得有鼻子有眼。
关于此事还有一种说法,是说小伙子是真的居心不良,老油条无端受辱,当然会不肯罢休的了。至少,警方是相信这一种说法的,因为小伙子进去了。
这样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小伙子背后的靠山是何等的强硬,他的养父位高权重,战友与部下分布于公检法等实权部门之中,而且小伙子的三个姐姐姐夫也都是市里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任何人只要说上一句话,小伙子就会平安无事的出来。
这样想的人,恰恰是与职场相隔膜,对职场的博弈态势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实际情况是,任何一个职场都是一个矛盾共生体,纵然是老干部家里的势力再强大,但在职场中总会有许多牵扯他的力量。除此之外,职场中还有许多以“抗上”而立身的怪人,这些人遍布于职场之中,只认一个死硬的原则,楞是谁的面子也不肯卖。而且这样子的人最容易获得升迁的机会,因为他们是以酷吏标榜,以能力立世,政治斗争中的任何一方势力都在极力的争取他们,亦或是依赖他们。
不清楚老干部一家遭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情形,但是据说——又是据说——小伙子进去之后,就惨遭修理,逮住什么招什么,连小时候偷同桌女生的铅笔这种事都招了出来。小伙子的二姐恃仗与警局关系不错,硬是闯进了刑讯室,她瞪大眼睛闯进去,淌着眼泪走出来,强颜欢笑的掏出钱来给负责刑案的小警察们买烟抽,和这些她们家向来瞧不在眼里的小人物们套交情,小警察们却不肯抽这个烟,只是一再声称自己是“按法律办事”,怪不得他们。
老干部心疼养子,一方面调动关系,求助各方势力,另一方面亲自找到老油条道歉,想求老油条放他儿子一马,却被老油条拒之门外。
一番活动的结果,小伙子的卷宗终于递交到了法院,老油条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事不死不休,除非他亲眼看着小伙子进监狱,否则,老油条就和老干部对上了。
正当老干部束手无策之际,方庆为了营救他的弟弟找到老干部的门上来了。老干部不愧是久历政治风波,知道这件事如果再由他出面的话,情况就会越糟糕。相反,如果这件事由方庆这样一个与此无关的人来办理的话,说不定他的儿子真的会平安无事的回家来。
实际情况正是这样。方庆答应了老干部,找了一伙小混子跟老油条大战一番。我还曾被拉去凑个人数充当说客,参与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围剿老油条战役,记得那两天是我最兴奋的时候,每天激动得都想哭一场。而老油条家里更是人满为患,说客盈门,这些人有的讲理,有的说情,有的威胁,有的利诱,连续几日的车轮大战下来,搞得老油条痛不欲死,恨不能立即跳楼。最终迫得老油条招架不住,不得不撤诉。
这样一件事,充满了猎奇的色彩,其对正值年轻的我的心理冲击,是何等的强大。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人在职场,无论你的身份有多高贵,靠山有多强硬,关键时候还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如果你不争气,再强大的门阀也帮不了你,如果你足够强的话,完全可以依靠自己而成功。
但是我的思想仍然不够成熟,仍然是非常的浅薄,只看到问题的一个方面,而没有看到问题的另一面。
实际情况是,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在职场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这一作用的值是中性的,如果你立得正,行得端,这一值就会是个正数,就会帮助你比别人更容易成功。反之,如果你的行为有差池,做出了有辱家族名誉的事情,那么,这个值就会成为一个负数,值数越高,负面效果也就越明显,所引发的职场动荡与冲击也就越猛烈。
但是当时的我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我只是从老油条的悍勇中总结出来一条规律:职场这玩艺,就是软的怕硬的,就是硬的怕横的,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老干部怕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怕老扯皮。
这一观点的偏颇性是一望可知的,但这种观点确实是我当时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这种偏激的观点,对于矫正我初入职场时所形成的懦弱心理,取得了非常明显的矫枉过正的效果。
当时的我情绪非常的激动,自以为掌握了天底下最大的真理,跃跃欲试的准备与那些侵凌我的人决一胜负。
这种心态就足够了!
冲啊!
我真正的职场生涯开始了。
(5)我的职场第一战
我开始变成了一只好斗的刺猬,以一种制造冲突的思维来解决此后遇到的问题。我曾经在《职场动物进化手册》一书中详细的论述过刺猬这种员工的生存状态,对其心理的刻画,正是取材于我自己的经历。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的职场第一战虽然战果辉煌,但殊无光彩可言,那是一次错误的偿试得到了许多关爱我的人的谅解的结果,而非是我的能力的体现。
但是说来也怪,这个世界仿佛与人的心灵有着某种沟通,这其中牵涉到容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内在的玄秘更多的涉入了心灵学的领域,不是依据日常的道理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但是总之,当我鼓励自己象老油条那样悍勇,跃跃欲试的寻找战机,准备和不论是谁只要他侵犯到我的利益的人大干一场的时候,以前我所遭遇到的那些怪事却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再也没有发生过。
报社和杂志的人不再剽窃我的文章,反而是编辑们主动打电话约我吃饭,请我做他们的专栏撰稿人,单位中有些完不成发稿任务的同事,居然还求到我这里,托我介绍报社的朋友给他们认识。
这时候我才惊讶的发现,当地的报社简直就象是个车马大店,里边的编辑记者实习生走马灯一样的变换个不停。不过是一年的时间里,报社里的人员已经换过了大半,我问起抄袭我稿子的人,他们怀疑是当时的实习生干的,这样说好象也没凭没据,就一句话,人早就不在报社了,没法子再跟他们理论了。
对报社和杂志的人我客客气气,但对单位的同事,我却没有一点好脸色。
脸色不好,是因为我心情不好。
我的心情岂非是不好,简直是恶劣到了极点。
因为我听到一个消息,我们单位打报告说:单位已经严重超编,今年不打算接收新毕业的学生,也不会招聘新的公务员。
这个消息让我惶惶不可终日,单位如果不招聘新的公务员的话,那么我又算什么?我拼死拼活给他们干了一年,居然就这么一个消息把我给打发了?
我的脾气愈发狂燥,终于同事们吵起架来,处长就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问是怎么一回事。趁这个机会,我就把这个情况说了。
听了我的话后,处长立即变了脸,把我狠狠的训了一顿。
他说:单位招不招公务员,管你什么事?就算是招公务员,也未必就招你,就算是不招公务员,你未必就不能转成公务员,跟个毛脚虱子一样又跳又叫,显得你有本事了?你在处里干了一年了,干的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不清楚?该不该转成公务员,你自己心里还没数?你再这么闹下去,早晚会因为这个脾气吃大亏。
训斥了我一番之后,处长的心情空前好转,就对我讲起了他的个人奋斗历史。事后好多年,我才意识到,我这位处长真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人,只不过当年我距离他太近,而且我缺乏识别人的眼光,所以才会与这位人生导师失之交臂。后来我这位处长转入金融行业,在业界也颇有几分名气,做得事业称得上风生水起,我曾以他做为原型塑造了《博弈场●资本战争》中的郭文冰的形象,但以我当时的小人心态走近他,却很是“不逊”。
当时处长对我说:他最早的时候是一个山村里放羊的,那时候他人生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名赶马车的,因为赶马车比放羊舒服。为了这个目标他整整奋斗了五个年头,终于如愿以偿的赶起了马车。然后他又发现开汽车比赶马车要威风,于是重新修正人生目标,又经过了五年的奋斗,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卡车司机。然后他又发现,卡车司机并不威风,威风的是班车组的班长,于是他继续发奋图强,又是一个五年规划过去,他终于成了一名班车组的班长。然后他又发现,其实班车组一点也不威风,最威风的还是坐办公室什么事情也不用干的人,于是他继续拼搏,又五年,坐进了办公室。接着他又发现小城市的办公室不如省会城市的办公室舒服,于是继续折腾,再五年,进了现在这家单位,接着他想当官,当官多舒服啊,于是又五年,他终于做到了副处长的位置上。而后他又发现,副处长不如处长好玩,就接着打拼,再五年过去,他就成为了我的处长。
处长对我讲这番话,是很有深意的。但我听不懂,我的心思却用在别的方面,在他讲述的时候我替他算了笔帐:他放羊五年,赶马车五年,开汽车五年,当班长五年,坐办公室五年,进入省会城市五年,普通职工五年,副处长又是五年,这是多少年过去了?不多不少整整四十个年头,可这位处长才多大年龄?三十岁挂零而已。
我把这笔帐算清楚,得意洋洋的向处长指出来。处长听了后没有丝毫的难堪,而是开怀的放声大笑,还朝我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瞧,你这小脑袋瓜子多聪明啊,都他妈的装了些什么玩艺?听我的没错,就凭你这脑子,今年转成公务员没问题。
说完这番话就把我打发了出来。
在这位处长身上,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智慧。这种智慧源自于他从放羊娃到省直机关的超过他人生年龄的奋斗历程,是一种对世事洞若观火的研判与直觉,错非是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深刻认识的人,是绝不会形成这样的智慧的。事实证明,此后的事态发展一如他所言。
上面这个观点是我在职场几历波折之后才明白过来的,而在当时,他说完了我就忘了,就记得他才三十岁却奋斗了四十年的这个过门。
当我在十二年前静下心来重读孔子的《论语》的时候,才真切的意识到当时主宰自己的那种“小人思维”是何等的顽固。正是这种思维模式使我远离了大道,偏离了职场博弈的常规法则,并犯下了许多无可挽回的错误。
那一年的情形就是这样,单位的确是打报告说今年不准备接收新的毕业生,也不打算招聘新的公务员,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假,千真万确。
但在这时候,职场的博弈法则体现出了它的价值与效用,虽然单位是有这个意思,但能不能如得了单位的愿,这还要看职场的整体博弈态势。
事实上,不只是我们单位,几乎所有的大机关,也都打了同样内容的报告,不要人,也不招聘新的公务员,老公务员还人满为患呢,招来新的往哪放?
但就在那一年,数十万毕业生漫山遍野的从校门冲出来,涌入人才市场,偏巧经济形势又不景气,企业也都在“减人增效”。毕业生们人心惶惶,如此之多的毕业生扎成一堆,却连个招聘单位也没有,这岂不是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了吗?所以当时的人事局一怒之下,下令:所有的单位,不管你超编没超编,不管你要人不要人,都得给我搬张桌子去人才市摆摊,哪家单位不去,通报批评。
于是我们单位工会的两名同事,就垂头丧气的扛了张桌子去人才市场。
听到这个消息,我在第一时间赶到,毕业的学生们都挤在前面疯了一样的递简历,好歹我认识这两位老兄,就从后面绕了过去。两位老兄一见我非常高兴,立即拍着桌子招呼我:快来快来,坐这儿看热闹。
我正告他们: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来报名的。
他们不明白:你不已经是咱们单位的了吗?还报什么名啊?
我说:我报名考公务员啊。
他们问我:那你跟局长打招呼了吗?
我瞪大两只眼珠子当面撒谎:不打招呼,我能来这儿吗?
他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即反问:那怎么局长没跟我们说起这事呢?
我说:局长事多,没顾上呗。
他们说:那我们可不敢让你报名,实话告诉你吧,咱们单位这次根本不招人,不光咱们单位不招,在这里摆摊的所有单位都不招,要不是人事局怕大学生闹事,逼着单位派人来,我们哥俩儿吃饱撑的跑这一趟?今天这个招聘会就是蒙大学生的,让他们学着长点见识,你还是别瞎整了,就坐这儿和我们俩一起看他们的热闹吧,你瞧着我们哥俩怎么收拾这些傻了吧叽的大学生。
我说: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也不管你们想蒙谁,既然你们在这里招聘,那我就一定要报这个名。
他们俩说:就知道你小子难缠,可也犯不着难为我们哥俩吧?明告诉你,今年转公务员的指标已经内定了,根本就没你,今天就算是你报上名,也没用,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我说:有用没用是我的事,你们俩直说,到底让不让我报这个名。
那两人勃然大怒:放着我们两个在这里,今天你想报名,做梦去吧!
我也大怒:你凭什么不让我报?把理由说出来?
他们冷笑:你不符合条件。
我反问:不过就是招一个办事员,我哪一条够不上?
他们道:低于硕士学历的,我们不要。
我说:巧了,我正好符合这一条。
他们翻了翻白眼:你还得懂金融,财会。
我说:又巧了,这正好是我的专业。
他们又道:光这些还不够,你还得懂法律。
我哈哈大笑:你们说这巧不巧,我正好有本律师证。这个是我在唬他们,律师证是没有的,但我有一个哥们儿有,哥们儿吗,他有就等于我有。
他们不动如山:还得懂计算机,光会玩游戏可不行。
我沉着应对:计算中心的程序都是我编的,你们说我懂不懂计算机?其实我计算机编程退步极快,连C语言都没拿下来,不过与他们这些对计算机的认识仅限于玩游戏层次的人相比,我怎么也称得上专家了。
他们两人翻出招聘条件,往桌子上一拍:还要会开车,你会吗?
我不屑回答:看这话问得,多没水平,你们没看到过我开单位的桑塔纳吗?
他们继续往下念:要会两门外语,你行吗?
我说:要不咱们改用英语和日语对话?俄语也成,就怕你们听不懂。这个不能算撒谎,英语我学过,日语的学过半年,俄语的字母见过的。
他们的阵脚终于乱了起来:你厉害,还剩下最后一条,要是这条你也过了的话,那我们还真拦不住你了。
我站在那里,激动得全身颤抖:那当然,什么条件,你们说吧。
他们说:你还要会生小孩,这本事你也有?
我大诧:生小孩?什么意思?
他们平静的对我解释道:这一次招聘我们只要女的,你够条件吗?
只招女的?我两眼前一片漆黑,终于被放倒。
(6)大闹局长
关于这次报名应聘,我曾几次想把它写出来,以此证明我当时一个偏激的想法——瞧瞧,这个社会有多黑暗,人心有多坏。可是这个明显错误的想法总是让我气愤得全身颤抖,脑子中一片混乱,说什么也无法把这么简单的事情理清楚。
实际情况是,职场中的博弈法则在这场招聘会之后悄然的体现着它着神秘力量,就在那一年,省各直属单位就招聘到了一百多位优秀的毕业生,这不是假戏真做,而是招聘程序一旦启动,各方博弈力量介入进来,事物的发展方向就自然而然的向着一个博弈均衡的态势方向转化,决非是一两个人的意志所能够控制得了的。
但在买方市场的招聘单位之间,无限度的抬高门槛,也非是大机关独有的作风,就连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小型民企也不例外,我就曾亲眼在深圳的人才市场上看到过一家单位,要招聘一名年龄在二十三岁以下,有着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的博士生。当时看到这个招聘条件的时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冲上前去替他们算了算帐:年龄在二十三岁以下,工作经验要五年,那这个候选人就得十八岁那年读完博士毕业,拜托,他们不过是一家满街贴小广告的脚气水公司,至于要求这样的天才人物给他们打工吗?
闲话少说,总之,当时的我仍然是处在对职场游戏规则隔膜的状态之中。尤其是这次报名未能如愿,令得我大受打击,几近绝望。
我当时想,完了,我完了,我被人给玩了,拼死拼活干了一年,说好的如果表现得好的话给我转公务员,可到了时候,居然不认帐了,我被骗了!
如果当时我要是知道自己会在五年之后弃副处长的职位而不顾,毅然辞职下海打拼,以圆自己的人生之梦的话,我当时的情绪绝不会低落到如此的地步,更不会象末日来临一样的栖惶。
我没能报上名的事情,很快就被处里的同事们知道了,他们都显得极为激动,围着我转来转去,帮我出主意想办法,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同事满脸神秘的冲我伸出几根手指头:现在都是明码实价,你要想转成公务员,至少也得这个数:六万!
六万?那还不如杀了我的好!
六万虽然不多,可毕竟也不是一笔小的支出,我拼死拼活的干了一年,最后还要再花万六万块打通关节,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另外一个同事又出了一个更损的主意:你要是实在没钱,那就只好带把菜刀去局长家里去了。
同事出这个坏主意,倒也不是说明他们心术不正,恰恰相反,推人落水看热闹,只是世态常情。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同样的心态,既然与已无关,那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是离谱就越是有热闹可看。
出于这种隔岸观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同事们还围着我讲了一堆的故事,无非是哪个员工不够分房条件,于是趁夜揣了把菜刀拜访局长,终于顺利的解决了住房问题,还有就是谁谁谁干到年头了却得不到提拨,于是他就背了铺盖卷去局长家里安营扎寨,终于被提拨为处长之类的事情。这些事情半真半假,其中被过滤掉的真实性信息过多,已经使得这些信息严重被扭曲。
但这些被扭曲的信息恰好对准了我被扭曲的接收频道,我很认真的考虑了带菜刀去局长家里问候的方案,并认为这是我目前能够找得到的唯一可行的最佳选择。
但是当时恰好有另一条同样被扭曲的信息,迫使我放弃了菜刀的选择。
就在那段时间里,当地冒出来一位变态人士,该人士主要做案的手段是身藏菜刀一把,专门趁暗夜在街上寻找那些下夜班的女工,然后悄悄的从后面跟过去,照受害人的屁股上就是一菜刀,然后再趁受害人因为痛疼而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机会,大肆施暴。
由于该变态人士的出现,搞得诺大的一座城市人人自危,许多人晚上出门的时候都带了刀防身。然而警方也正在雄心勃勃的周密布署,侦骑四出,埋伏遍布,务期要将那位变态人士擒拿归案。就这样阴差阳错,警局里逮到了一大堆带刀夜行的非变态人士,唯独那位变态人士依然是逍遥法外。
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带把菜刀晚上出门,是极不安全的。所以我最终选择了空手。
当天晚上我到了局长家门外敲门,开门是的局长老伴,她一见我好象非常高兴,居然还顺嘴叫出了我的名字。
这是一个好兆头,局长老伴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可知我在单位这一年,还真的没有白混。
然后局长从卧室里迎了出来,见了我也极是热情,请我坐下后递烟倒茶,还很关心的问起我的生活情况。如果我当时的脑子那怕是稍微冷静一点点,也多半会猜出来眼下的情形对我极为有力,我最需要做的就是立即调整战术,多听听局长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斩获。
可是我在去局长的家里之前,已经在腹中把要说的话打了不知多少遍的草稿,最糟糕的是我的情绪正处于失控状态之中,我要表现出我的野蛮一面,要让局长一家知道,如果他们竟敢不把我转成公务员的话,那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在这种满是敌意的心态驱使之下,我一张嘴,就立即进入了状态,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我当时所说的话现在已经全部忘了,但当时的话题风格设计还记得很清楚,就是把那一句“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他一家不好过”用更文雅更温柔的语言表达出来。
我表达的非常成功。
局长和他的老伴目瞪口呆的听着我说话,他们一直在听,满脸的错愕,好象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足足说了两个多小时,至少也把那个意思重复了五遍以上,看看快十一点了,就起身告辞,局长把我送到门口,象送瘟神一样,忙不迭的关上门。
回家之后,我兴奋得半夜没睡,不管这一次行动的效果如何,至少我自己是非常满意的。
第二天一上班,人事处处长就把我叫了过去,我一进他办公室的门,他劈头就给了我一句话:你行啊你,竟敢指着局长的鼻子破口大骂,局长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跑到人家的家里闹了一个晚上?
我吓了一跳,感觉事态好象不对头,本能的退缩了,连忙否认:没有啊,我就是去局长家里说一下我的情况。
人事处处长问我:你什么情况?也值得去局长家里说?
人事处处长与局长不同,任何一个单位的一把手都是比较好说话,比较随和的,但人事处处长却是最洞悉人性的,研究人是他们的职业,在这位外长面前,我就象个光屁股的小孩子一样不堪一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人事处处长就已经知道了应该如何修理我。
还没等我把没报上名的事情说完,他已经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冲我劈头盖头的训斥起来。
他说:你去报什么名?你什么玩艺也跑人才市场去报名?去之前和局里打招呼了吗?他们不让你报名一点也没错,这次招聘是针对什么人的?是应届毕业人,你毕业几年了?你的情况跟应届生一样吗?一年前局长招你进来,答应把你转成公务员,那是有前提的,要看你表现得怎么样?你自己说,你够不够格转成公务员?你别跟局里那些资历老的比,你才断奶几天,比谁你比得过?
如此一番痛骂,骂得我手脚冰冷,两耳轰鸣,还以为自己的前程会因为这个错误彻底砸了。可是人事处处长话题一转,又让我放下心来:
他继续说:你的表现,其实也说得过去,转成公务员,也不是不行,可你得说话啊,你不说话谁知道你有这个要求?你以为别人都跟你爹妈一样,天天惦记着你的事?你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跑到局长家里一闹,你知道这下子有多少人被你裁进去了吗?今天局长一上班,就叫我过去,对我说,咱们单位去年进来的那个小伙子到底干得怎么样啊?到底是谁说了不给他转公务员的?有人说过这话吗?人事处说过吗?局长说过吗?谁也没说过,你说你闹什么闹?你是不是嫌自己干得太好,想给大家一点坏印象啊?
我才明白过来,人在职场,你必须要时刻记住为自己说话,如果你不说,别人就更没有这个义务。
还有一件好事被我自己给毁掉了,这是我两年后才知道的,我的表现与能力一直被局长看在眼里,局长跟他的老伴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我,局长的老伴还曾到局里偷偷的看过我,想把她的一个侄女儿介绍给我搞对象,可不曾想被我这么一闹,把局长老伴吓到了,再也不敢提起这事,那个据说很漂亮的局长侄女儿就这么砸了锅。
诸如此类,当时人事处处长软软硬硬,忽夸忽骂,搞得我满身满头的汗,最后他又给了我几本他从人才市场搞来的公务员考试复习的资料,虽然说这些资料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但人家的人情,我总是要领的。
这就是人事处处长的本事了,骂了你损了你,你还得由衷的感激他。
就这样,在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之后,我终于获准参加了那一年的公务员考试,参加考试的应届生有一千多人,我考了第十八名,但我这个十八名,却与第一名只差零点二分,真不明白阅卷的老师凭什么把我排得这么靠后,让一向争强好胜的我好没面子。
但我却是局里参加考试的第一名。
我终于如愿偿的转为了公务员。
那一天,距我由办事员转为科员差半年,距我转副主任科员差一年,距我转主任科员差两年,距我提升副处并辞职还差五年。
这里还要说一说我的处长,那位身怀大智慧的智者,在我辞职的那一年,他操一口浓烈的农家口音对我说过: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走的,你跑得太快了,升得太猛,刹不住了,应该五年一个阶梯,先打扎实了基础,再往前走,这样才稳当。
而我的性格,却注定了此生与“稳当”无缘。
(7)太监与小人
五年前,有位我忘了名字的大学教授,搞了个中国卖淫女生态调查报告。据那份报告中提到,小姐们最厌恶的嫖客就是公务员,因为公务员嫖的时候态度最不端正,舍不得花钱不说,还经常会提出一些变态的要求。
报告真假不好说,但从这份报告中,却可以折射出公务员的悲惨生存状态。
中国有多少公务员?六千万!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之中,却只有不足千分之一的人能够打拼到掌控社会资源的地位上,能够在这个社会转型之间成为既得利益者,而绝大多数公务员却成为这个群体中最坚固的基座,他们除了要承担繁重的责任与社会各界的责求之外,最悲惨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此生再也没有悬念,都能够一眼就看到他们光景黯淡的晚年。
公务员的收入是固定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存在一夜暴富的希望。他们要用这些有限的收入去支付无限的需求,他们也希望自己能够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买豪华的别墅,吃各国的大菜,享受周末郊游和泡吧的乐趣,可是一杯洋酒就会掏走他们一个月的收入,想让他们找小姐的时候表现得慷慨,真的比较难。
所以公务员的心态最是不平衡,他们之中,言词激烈的愤青比例,也是最高的。政论观点表现得比较左的人士,也多是集中于这一群体之中。
在我做公务员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位同事,他刻苦研读资本论,充满了激情的宣传重新打倒资本家,他坚决否认文革时代的负面性,甚至夸张的认为那是中国最神圣与最完美的时代,因为只有这一个愿望,才能帮助他实现重新分配社会财富的梦想,他也才会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命运已经注定。
因为人是靠希望而生存的,未知与不确定性会最大程度的激发人奋斗欲望,一旦失去了这些,人的生命价值就会降低,生存的意义也无从谈起。
徒有欲望而失去了希望及可能,可怜的公务员群体沦为了命运的太监。
在这种困局之中的人的个性,很容易走上极端。实际上仔细分析起来,我在单位为争取公务员大闹一场的原因,也是因为这种情况。
女孩子做一个公务员倒还罢了,因为女性更多的是追求稳定与和谐,而男人则是富于冒险的野蛮生物,这就导致了最优秀的群体集中于公务员的阵营之中,而最失落的群体,同样也在这一阵营之中。
这些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观点,是我做公务员初期的最强烈感觉,如果你一边读上面的文字一边点头的话,那么,你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了,我可以拿一块钱和你打赌,你的生活中一定是经常性的充满了烦恼与不快。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小人常戚戚。
那么小人为什么要长“戚戚”呢?他不戚戚行不行?不行,如果一个人不长戚戚,那他就算不得小人了。小人这个称呼,不是指特定的一个人群,而是一种广泛的心态。这一心态的特点是思维极端,观念偏激,看待任何事物专一盯在负面上,一个在任何事情中都会看到阴暗面的人,如何能够不“戚戚”?
小人还有一个名称,叫做“逐臭之夫”。古人将小人的行径比喻为连看美女的时候都要从美女去洗手间的姿势里找出不雅观的一面,以此来证明美女之不美。那时候的我虽然还不至于极端到这种地步,但却因为公务员的薪水过低,深深的迷陷于小人情结中不能自拨,对这个原本很公平的社会总是充满了怨怼与不满,甚至求助于卑劣的手段以渲泄内心中的不洁之念。
我们处室中有一位老南——在我正式转为为公务员之后就换了处室——老南的年龄比我长二十岁,已经四十岁出头了,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样子,乱篷的头发,不修边幅,两只没戴眼镜的近视眼总是眯着,背部微弓,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当我进处室的时候,也正值老南极力活动想做副处长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就很有可能意味着一生的失败。
有新职工进来了,老南就对我表示极大的负责态度,他发现我每天的电话比较多,找我的女孩子也比较多——其实这些电话和来找我的女孩子,大多都是报社的朋友,可老南不清楚,于是他就忧心忡忡的跑去向局长汇报:这小伙子到底年轻啊,一天和十几个女人搞对象,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诸如此类。
凭心而论,老南的做法无可厚非,他是老职工,有责任引导我,即使是手段不太妥当,但你不能说他是恶意的。然而他这种行径在职场上却有着另外一种解读,这就是典型背后使拌子的“小人行径”。
机关是筛子,小道消息是装在筛子里边的水,会在第一时间从各个角度喷射出来浇你一个满头满脸。而且当时因为我大闹局长却因祸得福,行情正在看涨,更有许多人唯恐天下不乱,所以纷纷飞跑来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我。
巧极了,当时我也正好有着强烈的“小人情结”,最不放在眼里的,就是这种“小人之行”。何况老南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混到副处,无根无基,我怕他何来?于是我怒发冲冠,发誓要以小人之道,还施小人彼身,并打算要除恶务尽,一劳永逸的搞死这个家伙,也好敬效别的试图阻我仕途之路的人不敢轻动。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干出来的最肮脏最龌龊的事件,尽管是唯一的一次,却暴露出了我内心中潜在的阴暗力量一旦失控是何等的可怕。我怀着偏狭阴暗的心理,处心极虑的毁掉了一个人的前程,而且还为此沾沾自喜。此后多年来我一直为此事负疚于心,却从来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我真的无法面对一个肮脏到了如此地步的我自己,即使是现在也同样。
十年前,在我父亲临终之时,我曾想对在父亲的病榻前把这件事告诉老人,以缓释我内心中的沉重负疚,只是因为怕这件事刺激到父亲,最终没敢说出来。他老人家一生耿直,在我四岁的时候打着我的手心强迫我背诵《论语》,他希望的是他的儿子能够秉承圣者的教诲,做一个固本立道的昂藏君子,如果父亲知道他的儿子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安息的。
这也是我一定要在这时候把这件事讲出来的原因,我绝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失望,尽管出自于年轻的无知与残忍,我曾犯下过不可饶恕的过失,但此后二十年,我虽然处身于最是险诈的商场,几历生死波折,却终究无愧于他老人家的教诲。
我开始琢磨算计老南。
有句话叫防君子不防小人,因为小人难防,他躲着背后时时刻刻的盯着你,我当时就是这样一个标准的小人,天天盯着老南,寻找他的弱点。时间一长,我就发现了他最大的毛病,或者是说他最大的特点。
他最大的特点是哭鼻子,他之所以被列为梯队干部经由局党组推荐进入组织部的视线进行考察,不是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他虽然是个大男人,却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
别人找局长要官,无非不过是攻心之战,以情动之;攻城之战,以财诱之;攻坚之战,以力迫之;攻野之战,以势强之。这是四百年前的《官缄》之论,就目前的中国官场智慧而言,仍然未能超越这一范畴。
但老南却在技术上取得了全新的突破,他的撒手锏就是哭。他一到了局长面前,说起他四十年来的辛苦,说起他为了处里的工作兢兢业业,就抽抽啼啼,泪如雨下,搞得各位领导们鼻子酸酸的。所以老南才在众多的竞争者中越众而出,入围副处人选。
处里每月都要开小会,读报纸,学政策,每个人做自己的工作总结。要知道这普天之下的文官制度,从东方到西方,公务员的本质作用都是用来平衡社会总体系统的一个阶层,少了公务员这个阶层,整个社会就会出现动荡,但这个阶层的社会性功能也只限于此,没有它是绝对不成的,但有了这个阶层,麻烦事也多。罗斯福时代的一个美国经济学家就曾进言,文官制度不可或缺,但决不能让他们做事,他们是社会这条船上的压舱石,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呆在办公室里最好,千万不能让他们到处乱跑,他们做的事情越多,对经济发展的束缚也就越大。
这个理论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颇有点美国愤青的偏激之念,但公务员在社会性的功能上,堪可比之于企业中的中层管理者,这一管理层级的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缓冲高层与底层的矛盾,是社会系统中最为重要的稳定机制。但这个缓冲体系一旦执迷于自己的行为之中,反而会成为企业或是社会的矛盾集中区域,所以企业时常会搞些砍掉中层管理的“扁平化”之举,而国家也会搞搞“公务员队伍的精减”,其目的与作用是等同的,就是要让这一体系回归于稳定的功能,不可以因为其功能性的扩张而影响到整体系统的运行。
讲这么多的道理就为了说清楚一句话,公务员的工作量不高,而且工作量越小就对社会越有益。所以社会性的群体博弈,就把东西方的公务员都搞到闲得不知如何是好,最怕的就是工作总结,每次工作总结的时候,公务员们得挖空心思琢磨出点可有可无的事情来,也好证明自己不是白吃饭的。
别人都为这个工作总结愁,但老南不愁,老南有泪,一到总结的时候,他就声情并茂的激动起来,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于是大家都对老南充满了同情,认为他真的很辛苦,至于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工作,这个事就谁也搞不清楚了。
别人搞不清楚,我却明明白白,因为我一直盯着他呢!
说实话,老南的这个撒手锏让我也纳闷了好久,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这么多眼泪呢,泪腺如此之发达,说哭就哭,比娘们来得还痛快。我一直怀疑老南的手帕上抹了什么刺激性的物品,如辣椒芥末之类,因为他每次哭的时候都会从衣兜里掏出块手帕来不停的揩泪,越揩泪水越多。
那一段时间我处心积虑的想把老南的手帕弄到手,在上面抹点锅灰什么的,等他到了局长面前拿出手绢一擦,啊哈,一个大花脸!这种事要是写成小说会很刺激,可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因为我根本没那个本事将他随手的物品偷到手。
我窥视了好久,这期间老南又跑到局长面前打过我几次小报告,而我却始终拿他没有办法。情急之下,我狗急跳墙,使出了最阴损的一招。
有一次,处室里有个女同事抹口红的时候,掏出一块丝帕擦嘴,我趁机走过去,故意说道:小心啊,你可千万别用了老南的手绢。女同事开始没听明白,我又迫不及待的解释:万一你不小心用了老南的手绢,拿来一擦,那可就眼泪汪汪,水漫金山了。这样阴损的玩笑我开过几次之后,处室里的人就都注意到了老南的手绢,而我却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在一边满脸严肃一本正经的“认真工作”。
又到了处里总结工作的时候,老南习惯性的拿出手绢来揩眼泪,同事们相顾而笑,气氛颇不庄重,搞得老南六神无主,浑然不明所以。
没多久,关于老南的手绢秘密在单位里不胫而走,到了老南升副处的冲刺阶段,他去了局长办公室,拿出手绢来揩试,以期强化自己的竞争优势。局长却强忍着笑,捂着肚子说要去洗手间。
再之后,老南的眼泪成为了单位的一大笑柄,只要他一进入痛哭状态,总会有人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这种极不庄重的气氛彻底毁了老南的一生,到了考察汇报的时候,终于有人在党组会上将他的手绢事情讲了出来,即使是他的支持者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替他说话,老南的手绢终于形成了职场上的“蝴蝶效应”,因为流言失控最终导致他在副处博弈中出局。
老南与副处失之交臂,在干部年轻化的时代,他错失了最后一班车,就意味着他在机关的前途彻底丧送了,从此他再也不抹眼泪了,也不象以前那样卖力表现了,人却好象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变得死气沉沉,不见丝毫活力。
初时我心里畅快已极,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我,但职场却是透明的,你任何卑劣的小人之行都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没过多久,有一位与老南较为熟悉的同事有意无意的与我接近聊天,说起老南来,我才知道,老南的妻子是乡下户口,生下的儿子还在六岁的时候被公路上的汽车压断了双腿,老南为了把妻子调进城里,照顾他们的残疾儿子,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
这么一个副处,对于单位来说是无足轻重的。有这个副处不多,没这个副处不少,纳税人的钱从老南身上,是节省不出来的。但这个副处对老南来说就太重要了,那意味着他们全家后半生的保障。事实上局里也知道老南升任副处不够条件,但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不愿意背上心债,却不曾想因为手绢事情,终至毁掉了老南的一生。
听到了这个情况,我的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栖惶,我竟然做下了一件与已无益,与人有害的事情,虽然我只是老南在这场副处博弈中的一股微不足道的力量,但正因为我的作用,授予了那些不顾老南的实际情况,拿老南的一生换取自己的一时快意的力量的辅翼。
追究起来,如果老南真的因此而一生困顿的话,我定然是难辞其咎。
这是我初入职场时做下的最卑鄙的一件事情,西方谚语中是这样形容自私自利的人:这种人烧掉邻居家的房子,只为了烤熟他的一只烧鸡。
而这,正是我当时心态与行为的真实写照。
卑劣!
我羞愧无地!
(8)商潮如醉我归来
老南这件事,对我的心理造成了强烈的刺激,我几乎无法想象那是我干出来的事情,几乎每一天我都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试图弄明白是什么原因竟把我变得尖酸刻毒?:
究竟是我的心理被什么东西扭曲了?还是我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原本就是不正常的?
我反复思考,最后才确定一点,没有任何东西扭曲了我,相反,是我的偏激思想与观点扭曲了这个世界,除非彻底改变我自己,否则,我的一生就会毁弃于小人的行伍之中,终无救赎之日。
我的性格突然变得静默了,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单位里许多人都似乎对我有着一种忌禅心理,这倒不是我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他们害怕与我发生冲突,公务员的生态格局有时候会长年不变,同事们就象是一家人一样终年生活在同一间办公室里,植物一样终生不舍不弃,比夫妻情人的关系还要难缠,一旦树仇,一生难安。
别人如此,我亦然。
我最怕的就是见到老南的那张憔悴不堪的脸,那张脸带给我一种深深的负罪之感,毕竟我对于他的败落负有实质上的责任。如果一个人的存在价值只是因为他能够带给别人一种负面的影响,我真不知道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我绝不愿做职场街头的青痞恶棍,人人厌恶,人人恐惧,却拿我无可奈何。
此后几年,我尽量将自己的姿态降下来,尽其可能的让自己融入这个嘻嘻哈哈的大团体之中,次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正由我负责的工作有一个出国考察的机会,要去美国从东部到西海岸周游一圈,分管我的副局长还找我谈话,托我到了纽约之后去看看他那个正在美国留学的儿子,我恭敬应声,回去后与部里电话联系,等他们的具体通知下来,以便安排我这边的工作。
等我把工作交接得七七八八,部里的通知却迟迟不到,再打电话过去,才知道通知早就发过来了,到了传达室之后,却被另一个处室,与此项工作没任何关系的同事将通知截下,然后他拿着通知去找他的分管副局长。他的分管副局长与我的分管副局长不是同一个,不了解详细情况,听那位老兄瞪两眼珠子乱说一通之后,信以为真,就大笔一挥签了字,然后那老兄星夜赶赴北京,兴高采烈的出国考察去了。
这家伙如此乱搅混水,同事们都气愤填膺,认为我必定会大闹一场,我却只是哈哈一笑,全不当回事。
尽管做为一个基层公务员来说,出国的机会实在是不多,那位老兄能够抓住这次机会,或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了,我又何必与他计较?
那位老兄玩了半个月回来了,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一堆工作往我的办公桌上一堆,算是完成了工作交接。看到这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再打电话给部里,问这些工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被上面很很的训斥了一番,责怪我们怎么派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出去丢人,我只是唯唯诺诺,半开玩笑的解释了一句:他这辈子难得有这么个丢人的机会,就让他丢一次吧,何必较真呢?上面说:看不出来你倒是好心肠,就把电话挂了。
主管我的副局长好长时间之后才听说了这话,就把我叫过去问,我还是同样的回答,副局长盯着我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这话就算这么过去了。
次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政府办公厅秘书处点名叫我过去协助起草当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这个活局里就没人和我争了。我和当地的另外三名笔杆子在宾馆里一蹲就是半个月,写了一稿又一稿,对于当地的金融方面我没提出什么观点,跟着中央走就是了。但对于当地的科技发展,我提出了一个发展适用技术的概念,因为当地的企业水平并不高,基础研究方面的投入完全可以降低,应用研究也可以适度降低比例,把有限的资金集中在实验与发展方面,或许更有价值。但是这个建议在讨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几所高院的院长教授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生怕这一条建议一旦采纳之后,高校的科研费用会因此而被削减,于是他们在一边对高层进行公关之余,一边派出精兵强将赶到宾馆与我展开辩论,足足辩论了三天三夜。当时那一幕宛若我刚刚进入职场时大战老油条的那一次战役,让我再一次认识到人无尊卑贵贱之分,职场的博弈规则,在任何一个圈子里都通用。教授们对我所用的招术,完全是我们当年对老油条所用的招术的翻版。
辩论的结果,是教授们大胜,我大败。我非败不可,因为再辩论下去,政府工作报告就不能如期完成了,教授们都是智者,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件事又给了我一个教训,没必要的事情,就没必要做。
到我工作的第四年,因为我三年来的低调与踏实作风,基本上已经抵消了我进入职场初期的莽撞与失误,而且当时的错误还给我带来一个新的优势,就是我的起点低,因此此后的表现深得同事与领导们的嘉许,我名正言顺的调入了局里权力最大的处室,并被列为了梯队干部的考察名单之中。
但就在这时候,有一位朋友突然跑来了,要拉我与他合伙办报纸。对媒体缺乏了解的人或许不知道,媒体是放开最早的一个领域,虽然政府的监管从未放松过,但经营上,却早已遍地开花,早在九十年代初期就有大量的民企资本涌入。
办报纸与副处长孰轻孰重?当然是副处长,这是我拒绝朋友的理由。但是朋友说:办报纸来钱,文化产业啊,象你这种人,蹲在机关里浪费了,快点出来发财吧,我保你一年成为百万富翁!
百万富翁?
我眼前顿时金星闪烁。
办报纸肯定轻于副处长,但是,百万富翁是无论如何也重于副处长的,这是任谁都能够一眼看到的结论。
我动了心,却首鼠两端,即想发财,又担心没发了财连副处长也丢了,弄个鸡飞蛋打,那就划不来了。于是我去找局长商量,对局长说:局长,你说我办报纸可不可以?局长很严肃的正告我:中央三令五申,公务员不允许经商的,你这几年的政策全都白学了?我解释说:中央只规定公务员不能经商,可没说不能办报纸啊?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被我搬出来了,局长立即被我弄糊涂了,一个劲的眨眼睛,说:你说得好象有点道理。然后我就问:局长,我可不可以停薪留职?局长却回答:停薪留职叫停好多年了,你怎么这时候又提这事?你要是想办报纸,就去干好了,反正机关一天到晚也没事,不过你得经常来单位转转,发财了就别回这穷地方了,没发财再回来上班也不晚。
得到了局长的许可,我就跑去和朋友承包了当地的经济报周末版,这个承包费用在当时是一年三十万,不算高也不算低,而且由经济报负责发行,我们两人只负责报纸的编辑。朋友的想法是聘请两个中文系毕业的女孩子,一人一把剪刀,买上一大堆杂志就开剪,剪刀加浆糊,原始积累吗,无可厚非。
我坚决反对朋友的建议,主张立足当地的居民生活,把报纸办成娱乐性与生活性并重的居民生活报。朋友却嫌这样搞成本太高,坚决不同意。就这样,报纸还没办起来,架先吵了起来,最后办出来一个四不象,剪刀浆糊外加当地居民生活娱乐,结果他不满意,我也不开心。
但是这么一张四不象,在当时当地却极受欢迎,报纸的发行量突破了当地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但是朋友却苦着脸告诉我说:他亏本了。
我懂财务,粗粗的替他算了一下,半年的时间里他赚了不少于两百万,但他却翻了脸皮不认帐,就把一个艰难的选择抛给了我:要么我就得和他翻脸,夺回他答应给我的钱,要么我就顾及朋友情义,就这么算了,全当出来兜了一阵风,再回机关做我的副处长去。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退出,放弃,百万富翁?这事以后再说吧。
但这一次我又错了。
我自以为宽宏大量,连两百万的分成我都放弃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
人在职场,任何时候你必须要维护你自己的利益,除非你的利益得到了保障,否则,别人的利益也无从谈起。
主流媒体最经常宣传的是主动忍让的高风亮节,却全然忘记了这样一个事实,任何人都只不过是这个利益社会中的一个结点,你的利益维系着你周边的利益架构,如同楼房的板块一样相互的挤压支撑,这样才会形成一个秩序的结构。一旦一个结点“主动退让”,放弃博弈的天职,你周边的利益结点就会相应的随之崩溃,象被板块放弃了支撑功能的楼房一样轰然的坍塌下来。
我退出后还不到一个月,这位朋友就犯事了。我走之后,他大抱大揽的将我那摊活全部接过来,很可能在他想来,他看着我做了这么久,照猫画虎,怎么也能糊弄过去吧?实际情况也真差不多,但他考虑问题完全是基于商人的视角,不象我搞得那么四平八稳,我做事不仅要求经济利益,还必须要保证这一利益是建立在低风险的基础之上。而这位老兄却一味的追求新闻报道的耸人听闻,乱搞一气,结果引发了一场官司,最终导致了帐号被查封,老兄辛辛苦苦干了半年,投进去三十万,一分钱也没收回来不说,还差一点蹲了大狱。
为此老兄恨透了我,曾指着我的鼻子说:他终其一生,也不会原谅我这种卑鄙小人!起初我还不明白自己卑鄙在何处,过了好多天才回过味来,感情这位老兄以已察人,认为我同他一样的心胸狭窄,所以在退出之后故意摆了他一道。
可老兄啊,我在这里说一句,你真的冤枉了我,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过我也知道,老兄他并不需要解释,骠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不骠悍的人生就更不需要解释了。一个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将对方从道义的制高点上拉下来,这是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在起作用。他心里很清楚这事的责任不在我,可是他如果不这样想,不怪罪我的话,他的心理就会失衡,闹个不好还会搞成精神失常。只有当他视我为卑鄙小人,并坚信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时候,他的心理系统才会正常的运转起来。
因卑鄙而清醒,人性啊,就是这样让我们痛苦。
但是老兄对我的一个怀疑还是正确的,他认为我决不会如此善甘罢休,在这一点上,他真的猜对了。
只不过,我想做的事情是自己也去办报纸,只要能够找到一笔足够的赞助资金,一年几百万就到手了,我凭什么不干啊?
在几百万的诱惑面前,区区一个副处长,实在是不压秤了。
走出机关,举目四望,我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白白的浪费了五年的时间,错过了或许是可能极为辉煌的人生。就在和朋友办报的半年里,我见到了那些一度曾被摒弃于主流社会之外,却凭着他们不屈不挠的上进精神,于一无所有的困境中冲出,终于赢得了无尽的财富与光荣的成功者。
而这些事情,仅仅是发生在当地。
一个我办报时的广告客户,他的服装厂已经办得成为当地有名的企业,就在我毅然离开合伙办报的朋友之后,他来找到我,对我说:要发财,去深圳,深圳遍地是黄金,就凭你的能力,去了最多半年,要是挣不到两千万,缺多少我补给你!
听听,两千万,赚不到他补给我,我还上哪儿找这好事去?但是机关生活养成的谨小慎微,与我刁钻古怪的性格在这时候又占到了上风,我替这位老板计算了一下他的资产,发现他还没赚到两千万呢。
但是他所描述的遍地黄金的深圳,却对我的心理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我的野心陡然膨胀起来:
尽西风,季鹰归末?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辞职!
去深圳!
这是一个大资本纵横中国的时代,而如果我再一味的蹲在机关里的话,就会错过我的人生。
我想。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能否嫌到两千万,我说了不算,职场上博弈均衡态势说了才算。
以后我将告诉你们深圳人最信奉的一句话:要想生存,靠本事,要想发财,你就得靠命。
命是什么?
命是规律规则,命是这个社会中无计其数的人相互博弈时所产生的利益推动力量,没有人能够掌控这种力量,你最多只能适应它。
我五年的公务员生涯,就这样临近了终点.
实际上这个社会非常公平,每个人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之所以认为社会“黑暗”,是因为我自己有如一头戴着眼罩的驴,看不到那伏隐于职场惨烈博弈之中的游戏规则,所以我的眼前只看到一片黑暗。 |
第二章:起落珠海
(1)低薪资的“高管”
从四平八稳的公务员位置上转入凶险莫测的商海,是我人生的一件大事。在行动之前我徘徊犹豫,患得患失,对深圳充满了渴望,又担心一事无成,再无退路,就在这时候,一个远道珠海的老板给了我最后的推动,让我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位老板姓韩,也曾是经济腾飞时代声名鹊起的一代英雄人物,他靠了一只修理铁皮桶的小铁锤起家,终至在早期的经济市场狂潮中抓住了机遇,一跃而成为珠三角地带有名的实业家,身家过亿,企业拥有员工近万名。时中央电视台黄金节目频道中最经常出现的一句电子产品广告词,就是出自于他的创意。
虽然韩董事长远道珠海,但我与他结缘的因由,却早在几年前就已伏下。这倒有点象古典小说《西游记》中所提到的: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前文中我曾提到过,因为起草政府工作报告的缘由,导致了几所高院的专家教授与我大打口水战,大家吵过了也就不再提起,但两年后,一位教授把这事翻起来了。
翻起这件事,是这位教授与韩董事长在酒桌上,双方讨论一个技术项目的时候,教授向韩董事长推荐他几名毕业的学生,想让他们帮着韩董事长做事,但韩董事长却对这些只有书本经验的学生不感兴趣,说这些人全无一点市场经验,用不得,言语之间颇有点瞧不上不晓得市场经济为何物的内地井中泥蛙。不知是教授感觉到颜面无光,还是他确实认为我有点本事,就提到了我的名字,以此证明内地人也不都是白吃饭的。
就这样,我和韩董事长认识了。
出乎意料,韩董事长见面之后,对我大为欣赏,立即邀请我去珠海他的公司,让我做一名副总裁。
副总栽?
我眼花耳热,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韩董事长说没错,他一直想找一个象我这样的人,即有着极强的行政管理经验,而且对市场和企业有着深刻认识的人来帮他。事后回想起来,说到行政经验,或许我在机关里修练出来的那点能为还可以应付一时,但对市场与企业的经验,这就明摆着是韩董事长瞪眼珠子说瞎话了。
奈何我当时正值顺风顺水,副处长的职位已经批了下来,又有多家私企老板拉我加盟,搞得我天天走路都两眼朝天,早就不知道自己吃几两干饭了,还以为自己真有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本事呢。
在这种情况下,对韩董事长不负责任的乱吹胡捧,我悉以笑纳,甚至认为这个精明的董事长说得还不到位,我的本事不止限于此,等他了解到我更多之后,就会知道我是何许了不起的人物了。
那么这么一个区区副总,对我来说,岂非是不在话下吗?
更何况,当时我满脑子的行政级别概念,在心里一盘算,象他这种企业,虽然有着近万名员工,可却是私企,最多不过是“处级”吧?我堂堂一个副处长要是给他面子过去做事的话,给我一个副总,也只不过是平级调动而已,而行政机关的职工去事业单位和企业,照例都是要升半格的,要是这么计算的话,我应该做总裁才对。
这么一想,我觉得副总裁有点亏。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心态直如井底之蛙,但有什么办法呢,长年泡在机关里,对市场隔膜得很。别看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此的愚蠢,可在机关里,我却算得上难得的明白人了。
我这段时间的思想堪可比之于“第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清朝名臣林则徐,这位曾于虎门销烟的民族英雄在当时坚信,洋人的膝盖不会弯曲,所以只须要竹竿一根,就可以横扫世界列国。如果有谁认为林则徐的这个想法可笑的话,那他就错了,林则徐的这一“激进”观点在朝中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因为别的国人压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国家存在,诸如瑞士瑞典比利时等等,都是洋人编造出来唬弄中国人的。所以国人当时对林则徐的狂妄很是不喜欢,一生气就把他打发到新疆和维族人民打成一片了。
岔开话题说起这个,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那是几千年不变的农业时代的事情。而在一日千变的商业社会,足不出户的公务员阶层,如果不抓紧学习提高自己的话,终有一日会成为可笑的井底之蛙。
看我犹豫不绝,韩董事长当即问我年收入多少,这句话正问到我的伤心处,听了我的工资收入,韩董事长当即一挥大手:那好,你来我这儿做,我给你每月翻十倍!每月给你六千!
六千?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的几欲夺腔而出。
等我到了珠海,才知道大型企业的高管月薪至少也是六千的五倍,韩董事长拿我当傻瓜耍,用这么点钱聘我做“副总”,这让我成为了朋友们此后的笑柄。但无论如何,韩董事长当时有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说,你得感谢我给你这么一个机会,让你先历练历练,象你这种人,再在机关呆下去,你后悔一辈子!
的确是这样,尽管他玩了我,但我对他从无怨言。确实是他给了我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让我的人生虽然历尽波折,却终未有负在变革时代的三尺之躯。
就这样,我义无反顾的办妥了辞职手续,在韩董事长走后不久,我就飞到了珠海,韩董事长派了他的一名司机开辆黑色的别克到机场来接我,先去珠海最有名的食神,大块朵颐,珠三角的饮食文化从此让我沉醉留连。
当然,餐桌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南方气质高雅的白领女性,这是每一个初到南方的北地男人第一个感觉,假装正人君子不提这事,未免太过于虚伪。
这件事给我的感觉如此强烈,是因为我在去珠海之前还曾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有一个姓韦的女孩子,是学装饰设计的,听说了我要去珠海的事情,就跑来找我,想让我带她一起走。这女孩刚刚毕业不久,容貌气质都很优秀,但当时我已经有了家室,所以对她的要求,表面上答应了下来,临走之前却没敢和她打招呼,很不光彩有偷偷溜走了,怕被家人知道这事后,说不清楚。
到了珠海,我当时的感觉一如猪八戒进了盘丝洞,心里居然暗自庆幸没有带那个女孩同来,啊哈,当时我心里坏坏的,一肚皮龌龌念头。幸好我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否则的话,很难想象我最后会变成一只什么动物。
饭后,公司的车将我送到我的住所,就在柠溪路靠近由香州穿越拱北的隧道不远。这是韩董事长早年自己购下的房产,专门用来给象我这种“有身份的高管”来居住。
隔日,上工。
从此开始了我跃宕起伏的商职人生。
(2)我的职业是“砍人”
企业在拱北,与格力电器隔街相望,占地面积极广,其管理严格远不是懒散的机关所能比拟的,身穿漂亮保安服的年轻小伙子笔直立于门前,大街小巷中无计其数的蓝领如潮水般汹涌向厂区涌来。而厂区所有的空地上,都堆满了小山一样的产品,让人一望之下,就会心旌动摇。
这一幕是我站在我的办公室里的窗前所看到的,可想而知当时我的心情是何等的亢奋,我又是多么的感谢韩董事长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啊,让我有机会管理上万名的产业工人,在大商业时代发挥着自己的力量与作用。而不是象以前那样,呆在机关狭小的办公室里,为了区区几十块钱的奖金没日没夜的与同事勾心斗角。
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我参加了到得企业来的第一次业务会议。
参加这次会议的只有五个人,姓郑的总裁,加上我一共三个副总裁,以及一名总工,韩董事长没有出席这次会议。
会议的议题是:商量如何处理堆在厂区中那小山一样的企业产品。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产品都是公司最近接到的退货,退货对公司来说意味着双倍的损失。但刚刚从机关里走出来的我,却压根没有这种危机意识,在我当时想来,企业有点退货怕什么?内地的许多企业就爱生产市场上没有销路的产品,生产出来往库房里一丢,这就叫“产值”啊,是越高越好的。
幸好我在机关历练得轻易不敢说话,这才避免了暴露出自己的可笑之处,我只是坐一边,心满意足的享受着会议室里的空调,听着他们的争论。渐渐的我听出了几分眉目,另外两个副总裁都在回避退货的话题,他们的观点是企业的产品太陈旧了,两年前就已经跟不上市场的需求了,这次退货事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爆发而已,大的场面,还在后面呢!
会是这样吗?我疑心不定的想,看来,企业里的饭碗,果然要比公务员难端。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郑总裁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你新来的,有新的资源,我们那点资源都已经耗尽了,就指望着你给我们带来新的机会了。
当时我还搞不太懂郑总裁的“新的资源”是谓何指,也学着那两个副总的样子,想把主题绕过去,建议开发新产品。郑总裁立即追问我:那你说咱们企业开发什么新产品合适呢?我含含糊糊的说了几个项目,郑总裁立即追上:那你有订单没有?
订单?我满脸茫然。
我的表情引来了郑总裁的哈哈大笑,他指着我,毫不客气的说道:典型的大西北思维,没订单你就敢生产,也就你这种大西北的黄土思维才敢想的事!
此一羞辱令我大怒,我心里的小人立即窜了出来,将郑总裁视为我前途的第一号敌人,满心龌龊的琢磨着如何算计他。
但人家压根没给我这个机会,就在这次会议后还不到一周,他就辞职了。
总裁说辞就辞,这是南方的市场经济给我的第一个刺激,这一事件与机关中的小人物甘于命运的安排,在小职员的位置上一趴就是几十年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如果说总裁辞职给我的刺激还不足够强大的话,那么这位郑总辞职之后,并没有去别的公司做管理,而是自己开了家酒楼,这又是件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情。总之,我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在矫正我脑子中的陈旧思维,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以金钱为尺度取代原有的衡量事物的标准。
那段时间我想,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建立社会规则的尺度只有两个,一个是金钱,一个是权力,几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第三种标准出现。金钱是肮脏的,但它千坏万恶,却要比以权力框定这个社会的规则更要公平得多,金钱或许永远带不来高尚,但,只有权力才会最为憎恨高尚的人性与情操。
理想的幻界固然美妙,但我们却只能够接受最不坏的现实,与其让权力戕残人类的良知与愿望,莫如选择在金钱的异化面前苦苦挣扎。老子曾经说过:“吾之有患,在吾有身”,人性上天然存在着的残缺注定了我们只能选择自我救赎,一旦将选择的权力付诸于血腥的权力,那么我们就会将自己推入永恒的暗夜之中。
这种思想,此后主导了我十几年的行为历程。
郑总裁正是以金钱做为标准,以此衡量他的行为价值,所以才会毅然的舍弃总裁的高位,去做一个酒楼老板。而我从机关里的副处长跑到私企来做一个管理者,岂不也是金钱的力量所祟?
郑总走了,韩董事长自己把总裁接过来,兼任董事长和总裁两职,继续招集我们几个开会,这次会议要商量的事情是,考虑是不是取消企业里几条已经过时了的生产线。
哦,转产!我顿时眼睛一亮,一时失控,也是为了要证明给韩董事长看,我也不是白吃饭的,转产这事我懂,在报刊上光是论文就发表了十几篇,论及产业结构的调整,以及其对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这玩艺只怕没几个人能够说得过我。
听我高屋建瓴的论述了产业结构的调整之于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韩董事长眼睛一亮,当即重重一拍我的肩膀:我就知道这事也就你懂,那就你来了。
我来?我顿时慌了神,我来什么呢?不会还是象在机关里东抄西摘的写论文吧?
还真不是。
琢磨了整整一夜我才回过味来,韩董事长的意思,是让我把那几条生产线砍掉。
可是这条生产线,又是如何一个砍法呢?我琢磨了一个晚上,又跑到那几条生产线前看了看,除了发现流水线作业之前需要有工程师将全部操作流程拆分,搞成最简单的操作之外,别的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然后我关起门来,苦思暝想,搞了一个“转产方案的可行性报告”,写完后给韩董事长拿过去。韩董事长见了我拿这么厚的东西过来,诧异的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对取消那几条流水线之后的人员安排。韩董事长顿时眉花眼笑,夸我道:我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没错吧?然后问我:那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我拿起报告给他看:这不是吗,我建议咱们立即开会……
韩董事长长不客气的打断了我:不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吗?还开什么会?你快去干你的活啊。
干活……报告……我左顾右盼,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我的工作是要将那几百名工人连同技师一道轰走,从这家企业里将他们轰到大街上去。
难怪姓郑的连老总都不干了,一走了之,韩董事长叫我来,原来是干这个的。
我呆若木鸡。
又能怎么办?吃人家饭,端人家饭,那就干吧!
(3)一刀砍向我自己
几天之后,韩董事长见我这边束手无策,再次召集三名副总开会,在会上他很不高兴的训斥那两名副总:我说你们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刚来,不清楚情况,你们还不清楚吗?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看他热闹,不就等于看自己热闹吗?快一点,大家一起帮他想想办法,也好让他早一点进入情况。
那两名滑头副总嘿嘿讪笑,不再站一边看我的热闹,就一起帮我出主意想办法。
情况就是这样,那几条生产线已经成了企业不堪承受的高成本支出,模具和机型吗,可以便宜点转让给别的小企业。说到人员,这就是那些员工们的不是了,生产线都没了,你还留在厂子里干什么?快点自找活路吧。
但人这种动物,是很意思的,那怕窝里没食了,他也决计不肯离开,除非你踢他一脚。于是大家就开踢。
降薪!大幅度的降新,辅以高额度的效益考核指标。
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条办法果然是妙极了,方案一出台,那几条生产线上的人员就散去大半。
但还有小半不肯散去。
那小半人员拿着《劳动法》来找我。《劳动法》?这东西我熟啊,我太熟了,我可是机关出来的啊,天天不干正事,就是学这玩艺了,当即与这些员工们唇枪舌箭,展开辩论。
事易时移,这是我一生中遭遇到的第三次口水大战,第一次是因为朋友方哲的事情大战老油条,第二次是因为起草政府工作报告大战专家教授,而这一次,却又是因为降薪的原因大战打工仔。每一次辨争之后,都让我的性格比以前更成熟,心思更慎密,而我的对手也一再变换,则标志着我人生的几个不同阶段。
相对于专家教授或是老油条,打工仔们只是想求得一个合理的补偿,容易对付得多,何况机关出来的人,最是善于揪辨子打棍子,扯不几句话,就揪住打工仔们的几个短处,剩下的就全都是我的理了。
只不过我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都知道大机关里是勾心斗角,可在这企业里,却是赤裸裸的利益直面相搏,竟连个丝毫的转寰余地都没有,这也未免太残忍了。
更何况,我与这些打工仔,本是同根生,却相煎如此之急,让我的心理如何不产生一种深深的负罪之感。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我所做的一切,终究都会报应到我的头上,迟早有一天,我也会遭遇到如这些打工仔们一样的不公待遇。
事实上我的担心一点也没错,后来我果真遭到了报应。但当时,我刚到珠海不久,连拱北最吸引人的莲花街在哪里都不清楚,全部的生存只能寄望于效力这家企业,我真的无路可走。
打工仔们和我耗不起,我和他们闲磨牙就是工作了,磨了牙有几千块钱可拿的。可他们和我耗掉的是他们的生存成本,所以这件事很快搞定了。
然后是砍掉企业的几个技术部门。
技术部门?我没听错吧?
一点没听错!
企业的行政部门早在我来之前就被郑总裁砍得七七八八,他这一刀下得极富技巧性。由此我才知道郑总裁是不同意在企业里如此砍乱剁的,象这种事,哪个高管下得了手啊?郑总虽然不同意,可却拗不过韩董事长,就故意先砍在企业中起到稳定作用的中层,中层砍完了,韩董事长才发现上了郑总裁的怪当,中层人去楼空,没人替他砍技术层了,就把这活交给了人力资源经理来搞,人力资源部经理一听这事,就立即辞职,连珠海的房子车子都不要了,径直跑到了深圳打工去了。韩董事长一气之下,索性从内地把我找来,让我来替他做这件事。
那么韩董事长叫我来,到底要砍到什么时候呢?
他要把自己的这家企业砍得光光。
原来,早年时韩董事长掘起草莽,成于商界,一跃而踞于财富之顶,雄视天下。就大肆扩张企业,过足了成功实业家的瘾头。但瘾头过足了,韩老板才发现事情不妙,企业的产品定位存在着严重的市场缺陷,开始几年还不错,但慢慢的,许多经营更加灵活的小企业冒出头来,韩董事长的企业,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于是韩董事长考虑,要么寻找其它的生产机会,要么,就收回自己的投资,另起炉灶。最后韩董事长选择的是后一个方案。
但是资本投入市场容易,再想收回来,那是何等之难?更何况当时的中国产权交易市场又是旷古以来第一号怪胎,民企上市谈何容易。即使是到了今天,如决定国家经济命脉的房产等许多领域中,资本仍然只是只有进口而无出口。这就导致了企业家只能另寻他途,关闭企业。
我要替韩董事长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可我应该做吗?可我又能不做吗?
当时的我无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替韩董事长接连削减了几百名技术员,还好,这些技术员们乖巧得很,眼见降薪的刀子举起,他们就忙不迭的写辞职报告,都收拾起被窝卷跑深圳去了。
眼见得走掉的人大部都奔往深圳,从此我对深圳更加充满了渴望。
只是近在咫尺。
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替韩董事长把企业削掉了四分之一,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让韩董事长大为高兴,他立即召集多名高管开会,在会议上宣布一个决议:现在企业有困难,大家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才对,我们企业的理念是什么?不要问企业给了你什么,要问你为企业做了什么?现在这种情形,眼看着多年的老员工一个个的离开企业,我心里疼啊,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我们每个人也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这总应该没错吧?
谁能说有错?
所以大家一起降薪。
砍人的刀子奔我自己来了,我顿时慌了神。
但在会议上,我是没法子说话反对的。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你要想通过一条决议,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会议上突然宣布,由于事发突然,除非与会者之中存在着进退同一的反对者团体,否则,一般情况下,绝大多数人是反应不过来的,忙乱之际无法组织起反攻,等他们阵容拉起,事情已经拍板了。
决议就这么通过了,会议一散,趁大家议论纷纷之际,我急忙在走廊里抓到韩董事长,告诉他我的薪资已经够低了,拜托,我一个月才不过是六千块钱,与企业中基层的技术人员相当,如果他一刀把我砍掉了,谁又肯以如此低的成本替他来砍别的人?
听了我的话,韩董事长大手一挥:那你就先保留三个月,三个月后再降。
我心想,看来我也得走了。
但是他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改了主意,扭头问我:你现在薪资是多少?
听了我说出的六千之后,他若有所思的摆了摆手:再说吧,这事以后再说吧。
(4)老臣子与我大PK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又收回了想走的心,死心塌地的继续替韩董事长砍人。
所有高管的薪资都降了,我却不降反升,加薪两千元,月薪到了八千。
这就是韩董事长的驭人之术,我终于受教了。
尽管我也知道,我这区区八千元,仍然要比那些薪资降过之后的高管们少许多,可我初入商海,人脉资源缺乏足够的积累,对企业与市场的了解还差得远,只能是先这么应付着,过一天算一天吧,全当是长见识了。
接着砍人。
我现在砍人的实战经验已经是极为丰富了,或许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搞好一家企业,但哪家企业如果不想活了,来找我,准没错,我保证让它死得一清二白。
想一想,我辞去公务员,下海几个月,却只长了这种见识,当时真是让我欲哭无泪。但是这段经历,却给了我一个与别人绝然不同的眼光,在以后的职业生涯之中,只要我走进一家企业,就立即能够看出哪一个高管是这家企业的潜在隐患,如果企业有问题,那就是这个人的问题,因为他的存在扭曲了企业的正常博弈法则,导致企业内耗不断,营运成本持高不下。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么一种眼光,这却是我因祸得福了。
但就在我自以为已经砍人砍得得心应手之时,却遭遇到了肉粗皮硬的高手,终于让我下定决心脱离这尴尬的地位。
该高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是一群早年追随韩董事长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元老们。
实际上,如果说有谁妨碍着韩董事长抽回资本,这些人首当其冲。因为他们与韩董事长是交心换命的交情,其中有一个姓蒋的,与蒋介石是同乡,浙江奉化人,细说起来他与蒋介石还是同出一族,在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本发了黄的蒋氏族谱,遇到人就颇有几分自得的翻开这本族谱,让人看清楚蒋介石的名字之后,再翻两页,就是能找到他的名字了。
也就是说,这位仁兄在企业中的主要工作,就是拿着厚薪给人看他的族谱。
但是,该仁兄对于韩董事长,却是有着救命之恩的,而且人家在企业中也不是吃闲饭的,他是学财务出身,企业的一笔笔帐都在他的脑子里,简直就象是一个活帐本。而且象他这样的,与韩董事长情交默契,能力又超卓出众的人,在企业里有着不止一个两个。
就在这节骨眼上,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我上班,见到另外两个副总兴高采烈的在门前聊天,见到我两人就喊我,我过去,他们压低声音,满脸神秘的问我:你和小华是怎么一回事?
小华?我茫然:什么小华?
两个副总笑:你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
我还待要问,他们已经急步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多少有点明白,很显然,对手开始反攻了,这第一招,居然同机关里没什么两样,都是先从人品上下手。多半是有人举报我和一个叫“小华”的女人干了什么,这倒让我对“小华”其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她到底是谁呢?莫非我们真的有点“缘份”?否则何以对手偏偏把她提出来跟我闹事?
我当时想,这件子虚乌有的事情一定已经报到韩董事长那里去了。韩董事长是见过世面的,他应该知道这只不过是职场博弈的“正常”程序。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我的心里还是有点泛嘀咕,真的不敢再砍了。
但是韩董事长鼓励我:做你的事,别管那么多,都是企业的老人了,还能够不理解企业吗?
我明白了,老韩是真的要砍掉老蒋。
但又是为什么呢?
他们之间一定不止是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默契友善,隐藏在挚情之后的,是许多不为人所知的内幕。
最稳妥的做法,是先弄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存在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矛盾,然而,在现实之中,一个人想了解别人的私隐,是何等的难啊。以我当时在企业当中的地位,没有亲信,没有伙伴,不过是韩董事长叫来轰人的一条恶狗,怎么可能了解到那些早已深埋在岁月深处的积怨?
在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情形下,我开砍了。
这一刀下去,老蒋眉开眼笑,欣欣然的受了这一刀,接受了将他的薪资削减一半的方案。
我如释重负,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老蒋在企业多年了,远比我更能够与企业共患难,更何况他的月薪超过三万,而且已经拿了好多年了,降一半还有一万多可拿,人家不再乎这点钱。
老蒋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在乎的人是一个姓邸的,这个姓不多见,这些年来我只见过另有一个出租车司机也姓邸,所以对他的突然跳出来记忆犹新。
老邸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却先礼后兵,他来办公室找我,问了我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我当时很少想的,所以一张嘴,就把我问了个张口结舌:
他问我:企业效益不好,是员工的责任?还是管理者的责任?亦或是经营者的责任?还是应该由所有者承当责任?
我只能回答他:经营者要负主要责任。
这样他就问出来下一个问题:既然如此的话,现在由管理层和员工主要承担经营失误的成本,那么,经营层现在正在干什么?
对呀,经营层现在正干什么呢?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在的这家企业,压根就没见到什么经营层,以前郑总在的时候,他和几个高管构成了经营层,自从他走了之后,做为所有者的韩董事长就入侵了经营层,把经营层和所有层弄成了一团混水。所以老邸的问题,我压根回答不了
见我无辞以对,老邸又把问题向前推进一步:既然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那么,你就告诉我们,自从你来了公司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我瞠目结舌,终于意识到行将到来的暴风雨是何等的猛烈。
老邸这句话给了我一个明确的信号,老臣子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们要报复了。
坏事做得太多,迟早会有报应。
就为了那么点钱,真是不值得。
事实上许多高管都曾经遇到过象我这样的情形,但他们与我不同,他们曾经为企业效过力,裁起人来自有道义的支持,行得正,走得端,理直而气壮。而我则不同,我被韩董事长找来就是专门裁人的,被我赶走的每一个人对于企业的贡献都比我多,我的心里总是被一种罪恶感所纠缠,甚至连走路时都不敢用眼睛正视别人。
心不正,行不端,天怒之,祸不断!
这日子我受够了。
于是我当即对老邸说了句:你不要再说了,我今天就辞职,你那些问题,你留着问别人好了。
老邸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就算你辞职,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不知道他说的“事实”是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但当我当天下班的时候,正要走出办公楼,却发现外边有几个员工正在嘀嘀咕咕。看到我,他们的眼光都转向一边,象是在回避什么。
我往前走,走不多远回头,发现他们都跟在我的后面,我上了公司接送员工的班车,到了柠溪路时我下了车,却发现他们也都随我下了车,当时我突然害怕起来,想也没想顺手拦下辆出租车,去前山找了家宾馆住了进去,再也没敢回到原来的住处。
第二天我就打电话辞职了。
我的南下之行,竟然是如此草草结束,让我心里无法接受,于是我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调整之后,就去珠海的人才市场看看是不是别有别的机会,结果却在人才市场上遇到几个被我裁掉的员工,虽然他们对我也出现在人才市场有几分幸灾乐祸,却也没有怪罪我。
跟他们聊起,我才知道,原来这家企业的裁人之举,是老韩和老蒋为争夺企业的控股权所发生的一场战争,老韩虽然占得股份居多,但老蒋能力极强,架空了老韩,成为了企业的实际控制者。老韩查了多次帐,也查不出个端倪来,只能眼见得自己的投资化为乌有,无奈之下,才决定干脆关掉这家企业,据员工们告诉我说,到了老韩找我来的时候,已经是他请来的第三个专门裁人的副总了。这些被裁掉的员工们告诉我,与前两任砍人副总相比,我激流勇退,算是幸运的了,前两任中有一位就因为砍人过猛,招来报复,脑门被人黑了一铁棍,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这些员工们说话喜欢夸大其辞,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当时我的心里说不出来的轻松,我总算从这烂泥潭里走出来了,这才是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情。
(5)珠海的几个老板
博弈的法则几乎可以应用到任何一个领域之中,在城市发展之中,也不例外。珠海做为观小平早年划定的四个“特区”之一,除了进入珠海得需要边防证之外,经济上却乏善可陈,几家城市当年大博弈的过程中,珠海不惜甘冒忤怒总理的风险,坚持上了珠海机场这个大项目,但其经济的活力,仍然无法与深圳相比。
这是因为经济管制从来意味着对经济活力的抑制,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是靠了无计其数的民间企业的合力所推动的,远不象官员们所想象的那样斥巨资搞个大项目就能够达到的。
老深圳们都知道,在早年的深圳,如果一家企业需要注册的话,材料递到工商局三天不见消息,只须一个电话,就会让具体的办事人员砸掉饭碗。正是这一点宽容赋了深圳民企篷勃旺盛的活力,但是,随着深圳公职人员的队伍不断扩大,对其保护的意识也越来越强烈,兼以香港经济低迷的影响,终至使深圳的经济淡出黄金盛季。几年前一位叫呙中校的网友以一篇《深圳,你被谁抛弃》引来了媒体的强势反弹,坚称这一问题为“伪问题”,但市府并没象媒体那样不敢正视现实,反而与呙中校进行了直面相会,成为当年的深圳一大热点。
但是,所谓形势比人强,一旦社会群体的博弈合力形成,是任何人的力量也无法挽回的。
比如说珠海,就是被这样一种博弈的合力推到了“花园城市”的定位之上,许多人在珠海买了房子,却无法在珠海谋生,只能驱车赶往广州求职。当年我曾经在珠海最有名的九州大道上走了两个小时,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群落之间,我只见到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这样一个地方,可想而知其人才市场的活泛性了。
我去了珠海的人力资源市场,才终于知道我以前的月薪八千,居然真的是高薪了,至少,我不可能再在人才市场上找到与此数目相近的工作。
但我当时并没有急燥,因为我在半年的工作期间多少已经积攒了几万块钱,还有足够的悠闲心情慢慢的研究这个市场。
我发现,有一家广告公司,本事大得很,每天人才市场一开门,他们就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混了进去,随随便便的找个摊位,大模大样的开始“招聘”,对任何求职责他们来者不拒,收下你的简历之后,再告诉你公司的确切位置,让你赶过去面试。
你要是真的相信了他们,那你就傻了,因为他们只不过是跑到人才市场这里打广告而已,凡是接到他们面试通知的人,最后无不再回到人才市场,继续徒劳的奔行在递简历的行程之中。
这样的公司还不止一家,我时常的纳闷,你说你连公司都开起来了,还不说抓紧时间去弄钱,跑人才市场来跟求职的人调皮捣蛋,你说你图个什么啊?
他们就是图个穷乐呵!
还有一家姓沐的老板,他开了一家在珠海很有名的私企,乱七八糟的做了许多怪项目,从保健品到房地产无所不包,没有沐老板不敢干的事情。这位沐老板有趣得紧,他每至周六周日,就开辆黑色的轿车赶到人才市场,独自一人板着一张脸坐在摊位里,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四个大字:真才实学,然后就煞介其事的开始招聘。
沐老板的摊位前,经常性的会挤满了人。概因其它单位的招聘条件,都非常的具体,学历,经验,技术或业务能力等等,只有他这里的要求最是不着边际,这就给了大家一线希望。试想,跑来人才市场找工作的人,谁会认为自己没有真才实学呢?
我曾经看到一个颇有几分卖相的中年人冲到沐老板的摊位前,将自己的简历递过去,沐老板却不接,问:你要聘什么职位?
对方答:营销总监。
沐老板问:以前干过吗?
对方答:我在某某公司做过五年的营销总监。
沐老板问:干得怎么样呢?
对方答:干得挺好。
沐老板问:干得挺好怎么不干了?
对方顿时语塞。
于是沐老板哈哈大笑:怎么样,你还是没什么真才实学,要是真的能干的活,怎么会跑这里找工作来?一席话说得中年男人抱头鼠窜。
中年男子遭此重创,一时间吓呆了四周跃跃欲试的求职者。概因沐老板的问话过于刁钻古怪,摆明了把你往圈套里边推,他的问话不是让你能够简单的用是或者否回答得了的。
我琢磨着这个老板有意思,见无人出场,心里就按奈不住,跃跃欲试的想和他过一下招。
还没等我行动,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女孩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把简历往沐老板面前一推:我来应聘。
沐老板翻了个白眼,问:你聘什么?
小女孩个头虽然不高,口气却是不小:什么都行。
沐老板冷笑:给你个老总,你干得了吗?
小女孩摇头:干不了。
沐老板眼睛一瞪:干不了还有什么资格来我这儿?
小女孩嘻嘻一笑:拜托,你们公司总不会都是老总,连个文员都没有吧?你们这么多的老总凑在一起,总得有个文员替你们干活吧?我就当那个干活的文员好了。
沐老板失笑:你能干得了什么活?
女孩子响亮的回答:打字,前台,打扫卫生,我都行。
沐老板摇头:我们公司需要的是高素质的人才。
小女孩却是越战越勇:我就是高素质的人才,我还从来没见过比我更能干的人。
沐老板被缠不过,气道:你就会个打字,算什么高素质人才?
女孩子声音更加响亮:难道你们公司高素质的人才,都不会打字吗?
女孩子的话,引来了现场围观的求职者们的哄堂大笑。就这样,刁钻古怪的老板遭遇到了刁钻古怪的小女孩,最终老板败下阵来,两人足足抬了两个多小时的杠,一直到人才市场快要关门了,老板这才擦掉黑板上的字,带着女孩子上了他的私家车,去他的公司上工去了。
这件事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职场招聘的全部奥秘所在,所谓面试,就是你通过自己的表现要让对方对你由衷钦佩的过程,任何一个招聘者都不可能对那些缺乏信心的求职者产生好印象的。
是钦佩,而不是让对手嫉恨。
许多有能力的求职者却屡屡在求职的过程中碰壁,其原因就是他的表现远不到位,非但未能让对方产生钦服之情,反而让对方感觉到一种危机,这就叫过犹不及。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的手心顿时痒了起来,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和这位老板过一过招。
当天晚上,我上网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资料,虽然语焉不详,却差不多已经足够用了。而我知道这位老板姓沐,就是从他的公司网页上查到的——早期公司的网站粗陋得很,搜索引擎也没现在这么发达,我当时是怎么找到的他们公司的网站?现在一点印象也没了,我怀疑我是不是记错了——第三天是星期天,我又跑到人才市场,果然,沐老板已经先我来到并摆开了摊位,这次有一个男人抢在了我的前面,我只好看他的表演。
沐老板问:你聘什么职位?
男人答:人力资源主管。
沐老板问:干过吗?
男人答:干过四年。
沐老板问:干得怎么样?
男人答:干得非常之好。
沐老板突然瞪眼:干得非常好,怎么不干了?
男人回答:我原来的公司太小了,我希望一个更多大的舞台。
沐老板勃然大怒:象你这种对公司不忠的人,我们公司是决不会聘用的!
男人目瞪口呆,涨红了脸退下。我在一边看得来气,就指点那男人道:你就不应该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就怎么错。男人茫然摇头:可是他问我啊。我说:问也不能直接回答。
我说话时的声音较高,引起了沐老板的注意,他立即提高了声音,问我:不直接回答,你要怎么回答?
我说:这个问题要绕着弯的回答。
沐老板斜着眼睛打量着我:怎么个绕弯法?
我说:如果刚才是我的话,我就说:我本来在原公司做得非常好,可是因为我家里有私事,……
这时候沐老板打断我:什么私事?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就说我父亲病了,我只好辞职回家照顾父亲,现在我父亲病好了,当然我也就又回来求职了。
沐老板冷笑摇头:那你还是干得不好,干得好,怎么不回原公司?
我强挺着说:原公司的人全部换过了,连老板都把公司卖掉了,所以我才来人才市场求职。
沐老板闷哼一声:当面撒谎,这也叫真才实学?
我摊摊手:这怎么叫撒谎,实话实说吗。
沐老板的眼睛很是厉害,扫视了我几下,就问道:来珠海时间不长吧?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已经半年了。
沐老板冷笑:知道柠溪路是东西朝向的,还是南北朝向的吗?
我苦笑:这个问题我还真知道,因为我在那条路上住过半年。
就这样,我们两抬起杠来,唇枪舌箭的吵了足足十几分钟,他不断的挖空心思刁难我,我则是兵来将来,水来土淹,总之是胡搅蛮缠,乱答一气。十几分钟过后,他站了起来,收拾东西,对我说: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就跟我来。
我无可无不可的跟在他的身后,出了人才市场,坐他的私家车去了他的公司,他的公司在体育馆内,里边的空间极是宽大,他让我坐在门口的沙发上,他则一个人进了办公室。不一会,一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出来,象对客户一样的递名片给我,原来是他旗下子公司的一个总经理。
这个总经理的名字我早已忘记了,但他在陪我聊天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倒是让我记了一辈子。
他说:你别瞧不起我,我跟你说,别看我现在是个总经理,可我以前只是公司里一个扫地的勤杂工。
当时我高声的说了一句:扫地的当上总经理,不丢人,要是总经理干到最后,成了一个扫地的,那才叫丢人!
就我这句话,立即赢得了扫地总经理的好感,两人又热络的聊了一会儿,然后沐老板叫我进去,开始做正式谈话。
沐老板先问我以前的月薪是多少,我如实回答了,沐老板的脸色都有点不对。他好象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了他的意思,他希望我能够就任他们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主管行政及后勤,但是他劝我说:毕竟我是刚来珠海不久,对企业管理与运作了解得少,因此他建议我低调一些,从最低端做起。
最低端,低到什么程度呢?
我问沐老板这句话,但是沐老板却把话岔了过去。而是让我谈如果我来做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话,应该从何做起。
我表述的概念很简单,办公室吗,行政吗,后勤吗,说明白了就等于一个公司的保姆,是替前沿部门清障的,也负有对公司的固定资产的监管之责,在六大核心部门中排到最后,一个办公室主任最完美的工作表现,就是让全公司的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诸如此类。
听我谈完了,沐老板极是满意,于是一个女文员拿了份合同让我填写,我拿起笔来填了几行,眼睛向下一溜,突然看到了薪资待遇一行,这一望让我怒发冲冠,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所谓的办公室主任的薪资,赫赫然竟是月薪两千元。
我当时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把笔一丢,问那名正等我填表的女文员:厕所在哪儿?女文员指给我,我顺着厕所的方向一径的出了门,以后再也没回到这家公司。
但这件事却让我对珠海企业的薪资水平有了真正的认识,那一天我心里真是懊悔不迭,你说我拿着高薪砍人砍得多开心啊,干吗要想不开竟然自己辞职呢?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过,几年之后,我居然会因为这次没签两千块钱的合同而后悔,更因为错失了与这位掘起于民间的草根英雄而懊悔。这就是商业世界,似乎我们注定总是生活在患得患失之中。此前从未有过如此美好的时代,但我们的心灵却总是不堪负荷。
(6)周老板与杜老板
在沐老板那里不辞而别之后,我又遇到了周老板。
周老板这个人有个特点,任何见到他的人都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老板。
周老板在珠海人才市场对面的科技人才市场的二楼一上楼梯口处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他的桌子上放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登记处”三个字。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记得当时我上楼好象是找这家科技人才市场的人才登记处,看了这块牌子,就走过去。
那张桌子前正有几个年轻的毕业生趴在那里填表登记,等着科技人才市场依据企业招聘的条件将自己推荐过去,这就省了自己在人才市场上的奔波。我一走近,周老板就递了张表过来,粗声大气的催促我:快点填表,快一点,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呢。
其实我后面根本没有人,但周老板显然是经常这么说习惯了,所以不管有人没人,人多人少,张嘴就来。我接过表格,想填写,却发现身上没有带笔,只好等那几个毕业生填写完了之后再填。闲着没事,我没话找话:怎么登记处设在这里?没办公室吗?
周老板眼睛一瞪:把桌子摆在这儿不是为了方便你们吗?这么难侍候。
我没把他话当回事,又问:那你们登记处不会连个办公室也没有吧?
周老板不耐烦的道:办公室在里边,你不想填表就下去,十块钱至于把你难成这样吗?
这句话还真让他说对了,因为我已经足足快一个月没有找到工作了,眼见得坐吃山空,心里惶急得很,十块钱还真舍不得花。于是我把那张表格放下,下了楼,正要离开,见一楼的柜台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几家企业的用人信息,科技人才市场的几名女办事员正坐在柜台里聊天。我无所事事的逛过去,同她们搭讪道:你们人才市场的登记处怎么设在二楼了,爬上爬下的,多麻烦。
一个女办事员一撇嘴:那个姓周的跟我们没关系。
我没听懂,又问了一句:什么?谁和你们没关系?
再听女办事员们一解释,我这才恍然大悟。感情,二楼正对楼梯口的那位周老板,与这家科技人才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不过是在二楼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自己成立了一家私人人才信息交流中心,却坚决不肯挂出牌子来,摆明了就是要混水摸鱼,让上楼的求职者误以为他是这家科技人才市场的工作人员,误打误撞的在他那里填表交钱。
这事让我大感新鲜,于是我再上楼,这时候周老板已经让那几个孩子填了表,正收拾东西回他的“公司”,见我上来,以为又有得钱可赚,当即问我:是不是来登记的,过来过来,登记的都在这里填表。
我忍不住的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老板,你行啊你,怎么想到的这么好的办法?
周老板变了脸色,不理我,自己进了“公司”,一间只有几平米的小屋子。我跟进去,不理会他的冷淡,跟他聊天,起初他没有心思理我,后来情绪突然好转,对我哇哇的说了起来:
他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有文凭,学士硕士博士,到哪都不愁饭碗端,可我只不过是一个高中毕业生,我来珠海一看,随便一个工作都需要大学文凭,我不服气啊,就在市场上找啊找,终于被我找到了一个不要文凭的工作,那就是我自己做老板!
周老板这番话,掷地有声,令人肃然起敬。
此后多年,周老板这番话一直激励着我,每当我遭受命运的戏弄或是情人的背叛,跌落到人生最痛苦的底端之时,我总是用周老板这番话来鼓励我自己。想周老板不过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却完全是凭靠自己的智慧在珠海为自己赢得了一片天空,我又如何能够泄下气来,让自己的满腹才情与能力付诸东流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这位周老板,事业一定是已经做得很大了吧?十年前的陌生朋友,在这里向你致谢了。
遇到周老板之后,又遇到了一位杜老板,但是这位杜老板让我困惑得很,我居然想不起来是与他在什么地方相遇的了,只记得他一个劲的打我的传呼机——那时候的手机还没有象现在这样普及——让我到他公司里去谈一谈。
象这种情况,我一般时候是不会错过的,可当时情况例外,因为我在北方有个朋友,叫杨合,他不知怎么听说了我在珠海做总裁,每月挣几万块钱,就千里迢迢的跑来投奔我。在他最早和我联系之前,我还没有辞去“砍人”的美差,但我当时的心理压力已经是很大,所以在他来之前我再三再四的告诫他,这边的情况远不象北方传说的那样容易混,如果他真的想来的话,就必须要做足了心理准备。
杨合的心理准备最终还是做好了,他坐火车赶到广州,又从广州从长途小巴赶到了珠海,与我“胜利会师”。
杨合到的时候,我已经失业快一个月了。
既然有朋友来珠海和我一起“打天下”,我毕竟不象以前那样孤独了,至少还有个人陪我聊聊天,但是两个人的住处,就必须要考虑如何才能节省了。
我在大街上到处奔走,见到旅馆就进去询问价格,为什么我要问“旅馆”而不去找出租的民居房呢?理由很简单,我总是想着去深圳,但当时对深圳的了解还不充分,以为深圳的情形也跟珠海差不了多少,所以一直在犹豫。住旅馆的话,那我们随时随地的都可以离开,而不象民居房那样麻烦。
我找到一家宁夏办事处的旅馆,进去一问,回答说两张床的房间,每天收费是八十元,如果住一个月的话吗,却只有三百元,我大喜过望,立即交了三百块钱,等杨合一到,拖着他的行李就把他带到了这家旅社。
可是当天晚上我和杨合两人刚刚住进去,杜老板就已经开车赶到了,这位杜老板身材肥胖得很,往我们床上一趴就不肯起来了,同我们足足聊了一夜的天,熬得杨合和我不停的打哈欠。
杜老板满怀激情的对我们讲起了他早年的深圳之旅,他告诉我们说,早在深圳最初开发之时,招聘的单位极为稀缺,但求职者却是漫山遍野,最惨烈的情形是七、八千人争逐一个职位,偶有哪一家公司招聘人,求职者就要在当夜赶到公司的门前,铺下草席排队。及至天明,近万人一个贴一个,后面的人紧紧抱住前面的人的腰,防止别人强行插队,那时候根本就不曾有男女之别的概念,甚至方便的时候,男男女女也只不过是拿口塑料袋当众解决。而一旦招聘开始,近万人齐声呐喊,声势震天,这急促的喊叫不过是濒危者的绝望呐喊而已,因为绝大部分人还没等靠近公司,招聘就早已结束。
忆当年,杜老板豪情万丈,泪水潸然。
他告诉我说:当年他在深圳几曾濒临死境。
他告诉我说:当年他在深圳掘起草根。
他告诉我说:当年他是钻进给珠海运生猪的一辆货车混进特区的。
他不停的讲,不停的抽烟,一共抽掉了四包烟,途中我还下楼又买回来两包。等到他把第四包最后一根烟的烟蒂扔掉,这才开出条件来,对我说:
我最欣赏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有经验,有智慧,有思想,有能力,可以说是男人创业的黄金时代!来吧,到我这里来干吧,还是个副总,试用期月薪三千,三个月后,我给你五千,如果你干得好的话,加上销售提成,每月我保你收入不会低于一万,答应不答应?
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7)不能不说的怪事
杜老板这个人在我后来的人生事业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但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一个人,我却无法回忆前是如何与他相识的呢?
原因很简单,当时我遇到好多奇怪的事情,这些事情的“奇怪”之处,对于象我这样一个北地的冒险家来说是无法理解的,那些事一件接一件,一桩接一桩,搞到我头大如斗,每天刺激得我乱蹦乱跳。虽然后来有资深南下客告诉我说那些事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都曾遭遇到过,早已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可在当时,那些怪事确曾让我耳目一新。
这些怪事几乎集中发生于我从砍人的副总职位辞职之后,发生在杨合的到来之后。
最初一件事,是我独自一人在路边的饭馆里吃饭,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模样极清淡的女孩子背着一只时尚的帆布包坐在饭馆的门口,我无意中望了她两眼,她就走过来,坐到我的对面,拿起茶壶给我倒茶,并用清脆的声音说了句:我给老板上茶。
我以为她是这家饭馆的服务员,直到我买单后离开,她却一直跟在我后面,我才知道不是这种情况。
我就停下来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女孩子回答:她是附近不远的一家超业的营业员,因为家中有事,辞工回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工作也没了,住的地方也一时之间找不到。言外之意,这些问题就由我来替她解决了。
她这个要求让我很是为难,因为我住的地方还有一个杨合,三个人怎么住?想来想去,我就给了她二百块钱,让她自己去找地方,女孩子留电话姓名给我,但电话和姓名随手就被我弄丢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杨合,杨合的脑子比我会转弯,一口咬定我被那个女孩子骗了。骗了就骗了吧,女孩子吗,骗骗人又有什么?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接下来,又有一天我和杨合回宿舍,我在前,杨合因为要买包烟,就落在了后面。到宿舍后我脱下衣服,拿起脸盆就往浴室里走,浴室的门关着,我顺手一推,门开了,然后我目瞪口呆。
浴窒里边,竟然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沐浴,她背对着我,水流浇在她的身体之上,雪白的皮肤泛着晶莹的釉光,玲珑浮凸的曲线极是诱人。这意想不到的光景看得我双目暴凸,突然猛的一声关上门,掉头就跑。
我跑到门口,正和杨合撞到了一起,杨合急忙问我出什么事了。当时我吓得全身颤抖,嘴唇哆嗦,拼尽力气说出来一句:不好了,里边有个女的在洗澡,咱们快跑!
当时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就连杨合的脑子也没有转过来,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抢在我前面掉头就向外飞奔,无论是他还是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奔跑似乎只是一种本能,全然是下意识的动作。我们刚刚冲到门口,不想门前突然闪出一个穿得极是暴露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苍白的一张脸,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们两个,堵住我们的去路,却一言不发。
我和杨合吓得呆了,傻乎乎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感觉上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堵住门的女孩子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句:有烟吗?给我一支。
杨合大张着嘴,啊啊个不停,却说不出话来,我却踢了他一脚,催促道:快点拿烟。于是杨合用颤抖的手把烟拿出来,递一支给女孩子,女孩叼在嘴上,蛮有性格的用嘴唇捻动着香烟,我急忙上前一步,打着打火机,替女孩子点上,可是我的手不争气的哆嗦个不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替她把烟点上。
这时候浴室门一响,里边冲凉的女孩子出来来,她全身上下就围了条浴巾,旁若无人的穿过我和杨合中间,和那个吸烟的女孩子一起走了。
她们一走,我和杨合同时大叫一声,然后关门,锁门,动作飞快的奔跑下楼,好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我们一样,一直跑到楼下无人之处,我们两人才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反应能力太差,连这么点事都应付不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女孩子怎么跑到了我们的浴室里去洗澡呢?
等再回到楼上我们才知道,我们住的这一层楼,就只有一间浴室,是公用的,我们刚刚住进来的时候,因为房间不够,前台就把我们安排在了这里,现在已经有一间房间腾了出来,所以这间浴室吗,又是大家公用的了。只不过前台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告诉我们,所以才会闹出这么一个大笑话。
此后我们才知道,就在我们住的这一层楼上,住着四、五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在夜总会跳舞的,平时是不出台的,如果客人执意有此要求的话,就由妈眯来全面负责安排,有一个老住客告诉我们,这些小妹们的出台费是一天晚上两千元。
我算了一下,她们每月的收入相当于两个企业总裁的薪水了。
小妹们昼伏夜出,白天的时候关着门呼呼大睡,等一到下半夜,满楼道里都是她们的骂娘声。凭心而论,就凭她们骂娘的水平,一个晚上两千块,确实有点高了。
但小妹们运气硬是好得不得了,就在我们居住在那里的期间,曾有一个小妹去银行窗口取钱,要取出两千元的现金,那天银行职员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了,给了小妹两千元现金之后,又顺手给了小妹八千美金,那小妹揣起现金和美金,顾不上跟妈眯打招呼,当天就逃之夭夭。
一周后,接到报案的一名警员一路追踪,到了我们的居住地带,恰巧那一天整层楼里只有一个人在,这个人也是一个前来珠海投奔我的兄弟——此兄弟目前已经是国内一所名校的知名教授,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讲起这件事——这位兄弟刚刚到得珠海,我和杨合都去上工了,众小妹也不知所踪,所以,这位兄弟立即被警员逮到了。
于是有了这位兄弟与警员斗智斗勇的一番传奇。
警员问:这家旅馆的前台在哪儿?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问:不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兄弟答曰:我是一下飞机,他们就把我带这儿了,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警员问:他们是谁。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问:不知道你就让他们带你走?
兄弟答曰:我是来珠海找工作的,他们说他们替我介绍工作,我就来了。
警员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某某某的女孩子?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问: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
就这样,可怜的警员被我们这位高智商的兄弟搞到晕头,关于他为什么追踪到这里来的原因被我们这位兄弟全部套了出来,却只从这位兄弟嘴里得到了不知道三个字。
一个小妹跑掉了,其余的小妹们继续团结在妈眯的周围,每天吵嘴骂人。这其中骂人花样最为精奇百变的,是一位自称来自于“哈尔滨”却操着满嘴南方口音的妹妹,说起来我跟这位妹妹熟得很,她就是那天被我撞到在浴室里洗澡的小妹。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吧,我一直偷偷的认为这个妹妹不错,肤质蛮好,容貌也不错,甚至觉得她的骂人技法都要比其它小妹们更优秀,可是杨合却非要说这个小妹长得丑,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八戒”,又因为我对杨合如此诋毁小妹表示了反对,于是杨合就把她称之为:“我的猪八戒”。
“我的猪八戒”小妹经常会在午夜三点的时候,打电话给那个包养她的男人,破口大骂对方的女性族人,她当时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的,我是人啊,不是动物,你拿我当什么了?我的,别跟我提你老婆,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诸如此类。
八戒小妹打这午夜电话的时候,我总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带给我一种催眠的力量,让我睡态更酣,而杨合却经常气得跳起来,拿脚哐哐哐的踹门。
试想,当时我满脑子里都装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还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杜老板啊?
看看我们当时居住的环境吧,夜总会跳舞的小妹,象老母鸡一样维护她们照顾她们的妈眯,就是这样。这种情况经常让我们感叹:创业唯艰啊。
于是我们尽量找有点档次的人交往。
在这层楼里,最有档次的除了我们几个,就要数一个年轻小伙子了。
这个小伙子姓张,他每天的工作是在附近一家超市的熟肉制品处制作熟食品,行为循规蹈矩,作风极是低调。而且这小伙子长得容貌极是娟秀,高高壮壮的身材,细腻白净的脸,五官清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样一副明星象,却和我们一样居住在这藏污纳垢之地,时常让我们为他感到惋惜。
十年后我重操旧业,提笔再写小说,只要一写到最阴险最邪恶的大坏蛋,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这个小伙子的形象,所以,在我的小说中,凡是最坏最坏的家伙,都跟这小伙子长得一模一样。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形,是因为这小伙子有一天,突然向我们爆了一个冷料,让我们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话说有一天晚上,我们和这个小伙子坐在大厅里看电视——大厅和浴室一样是公共的,电视也是公共的,虽然住在这里的小妹们都表现得很喜欢这个漂亮小伙子,但小伙子却从来对她们不假辞色,如果有小妹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话,小伙子是决不肯走出他的房间的。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我们才高看小伙子一眼,认为这孩子迟早会有出息。
我们几人一起聊天。
小伙子笑吟吟的问我们:你们在珠海都干什么工作?
我们一一告诉他,为了表明我们只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杨合还指着我,称呼我为“总裁”,意思是让小伙子掂量着点,跟你聊天的,可不是一般人。
小伙子听了之后,声色不动,再问我的公司情形,然后说起了企业管理的一般常识,诸如被管理者往往对管理者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意识,要想让被管理者接受管理,就必须要拿出铁的手腕来,软硬兼施,一旦抓到对方的弱点,就毫不客气,务必一击命中对方死穴,让对方从此形成臣伏心理,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意图。
小伙子这番话,令我大吃一惊。因为错非是真正做过管理的人,否则根本无法知道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矛盾冲突是何等的激烈,管理者必须要绞尽脑汁的思考最有效的手段,以期达成于管理效能的提高。这些理论是西方管理科学的基础,其整体理论的架构建立于博弈论的概念基础之上,却因为国内业界对管理学的隔膜,以自己的想象替代真正的管理科学,反而将真正的管理学理论斥之为“厚黑”。在国内,最常见到的是一些与管理学丝毫不搭边的胡言乱语大行其道,可企业的员工与老板喜欢这种与真正管理学无关的所谓“管理学”,诸如《没有任何借口》一类否认社会利益博弈现实的伪书,一厢情愿的希望能够用这种形式将职场中的天然冲突消弥于无形,却全然没有想到,你越是不敢正视职场博弈的存在,其博弈的态势就越有可能不规范,越有可能更为激烈,也就越有可能对企业造成更强力的伤害。事实上,只有在承认最基本的事实的基础上,承认职场上利益博弈的现实,企业内部和整体社会才有可能建立起透明而规范的博弈规则,才有可能将系统内的熵值降到最低。
当时,我正因为受困于杜老板企业的管理泥潭之中,天天晚上都在琢磨这些事情,却万万想不到这个只不过是在超市里做熟食的小伙子居然也明其理,这如何不让我吃惊?
既然这个小伙子明白这些只有在经历了最惨烈的职场博杀中才能体悟到的管理学思想,他为什么还心甘情愿的呆在超市做熟食,却不肯去哪家大企业应聘呢?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小伙子却只是哈哈大笑,避而不答。
又隔了几天,我再次追问小伙子这个问题,小伙子被迫不过,才吞吞吐吐的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此一事件后来得到了小伙子的一个老乡的证实,我才确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并将事件记述下来:
原来,这个小伙子几年前很不安份,天天想着发横财,奈何他没有学历,也没有资本,只能是眼看着别人暴富,自己却一日不如一日。情急之下,小伙子铤而走险,带了与他要好的几个女孩子,搞起了色情生意,从此他成为了“鸡头“。
鸡头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外边有着其它众鸡头的竞争,里边还有着小妹们不服管教或是争风吃醋,小伙子经过了整整一年的苦熬,终于学会了驯服小妹的权谋心术,成为了一名“极富管理经验的资深鸡头“。可是小伙子只顾了提高自己的”鸡头管理水平“,却忽略了”鸡头的业务水平“的提高,尤其是缺乏风险控制观念,结果就在他准备大展手脚,决图决胜于鸡头的竞争市场上之时,却突遭警方扫黄行动,在河南郑州把他连同他旗下的众小妹们一古脑的扫进了拘留所里。
小伙子是他家中的独子,在他进去之后,警方在将卷宗移交检察院起诉之前,按程序通知了他远在陕西的父亲。
小伙子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师,他得知消息之后,一日一夜未眠未食,苦思营救儿子的办法。这位可敬的老人最初想到的是卖掉房产,倾其所有打通关节,求警方放了儿子,千万别把小伙子送到法庭之上。
孔子说:“吾党之直者异于是,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
我由是而知老人是一位不世出的儒者。
但又经过深思熟虑的考虑之后,老人放弃了行贿这缺乏把握的方案,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办法。
几日后,小伙子的父亲乘飞机赶到儿子落网的所在地——河南!待到了距关押儿子的警局远有一百余公里的地方,老人下了飞机,把身上所有的钱,连同身上的衣服,全部送给了一个路遇的乞丐,却换了乞丐那一身肮脏的衣服,然后老人就这样将自己扮做乞丐,腰间扎一根草绳,手中柱一根拐杖,一步步的向警局方向走去。等老人花了几天到达警局之后,老人早已面目全非,彻底的成为一个满身污垢,篷头纨衣的乞丐。
当警方看到鸡头小伙子的父亲竟然是一个老乞丐之时,顿时大吃一惊。
然后老人伏在警局门前的石阶上开始痛哭,恳求警方看在他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的情份上,留下他的儿子,替他卖个骨灰盒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警方当然知道如果这个鸡头小伙子被送进监狱的话,那样的一个大染缸,这小伙子的一生一世就此毁了。但更多的,警方还是被这可怜的老乞丐打动了恻隐之心,从拘留所里将小伙子提出来,一顿拳打脚踢,骂道:你父亲都成了这样了,你还不学好,干这种没出息的事,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小伙子告诉我,当他看到他父亲那张满是污泥与脏乱的胡须的脸的时候,彻底的惊呆了。而他的父亲面对走错了路险些万劫不复的儿子,并没有责怪一句,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儿子,你是跟爸爸走回家去,还是继续一个人在外边闯荡呢?
小伙子泪流满面,无言跪倒,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他陪着父亲一路乞讨,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才沿铁路线走回了家。
从那以后,小伙子再也不敢兴起偏门邪道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照顾父亲。可是两年之后,他考虑如果他继续再在一片死水一样的内地呆下去的话,他这一生或许会永远的废掉,于是他告诉父亲,他想再回南方,好好的打一份工,等挣到一笔小钱,就回家开一个小饭馆。
这就是小伙子闷声不响每天在超市的熟食市场做工的原因。他的愿望非常之简单,先在熟食店做,学点厨师手艺,然后再去饭馆应聘厨师,等学会了饭店的经营之后,就回家照顾父亲。
他的父亲仍然在家中等待着他,无论他走出多远,老人都确信他会回去。
这件事是我在珠海遇到的对我冲击最强烈的事情之一,尽管此事与“职场”无涉,但小伙子的经历,却隐透着职战的凶险与诡变,我把它记述在这里,就是因为此一事件的心理投影势必会影响到我此后的职业生涯。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8)家族企业的管理
也就是说,我终于还是答应了杜老板的邀请,以三千元的月薪,成为了他公司中的一名“副总”。
从八千元到三千元,我知道自己在走下坡路,但是我替自己辨解说:我需要更多的了解市场,了解企业,以便为我日后的掘起打好基础。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继续做“副总”,甭管拿多少钱,好歹是个“副总”,拿钱少的副总做得久了,我才能真正的有资格做拿钱多的“副总”。
我到任的当天,就目睹了杜老板公司的一项业务发生全部过程。
公司从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购置了一台波频仪,准备把这台仪器出售给一家医院,这笔生意的差价是两万八千元。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小事”要做。
公司中的一个人从大街上找来一个喷漆工,让他涂去仪器上的企业标识,改喷上杜老板公司的标志。以便向医院表明,杜老板的公司是一家有着强大生产能力的专业性医疗器械制造企业。
喷漆工看到这台仪器,当场开价八十元。
霎时间,喷漆工的开价犹如捅了马蜂窝,数十人从各自的办公室里冲出来,他们长着差不多相同的面貌,操着一模一样的乡土口音,围着喷漆工大吵起来,狠狠的杀价,将喷漆价格压到三十元。
喷漆工何曾见过如此阵势,吓得当场收拾东西,就要撤退,奈何这家公司他是来得去不得,十几个人拦住他的去路,冲着他连喊带叫,一定要他以三十元的价格喷漆。喷漆工辨解说三十元做这活,他就亏了,这句话又捅了马蜂窝,顿时所有的人一起冲着他大叫大嚷,吵得可怜喷漆工背靠墙壁,瑟颤不止。
这伙面目一模一样的人从上午十点一直吵到十二点。
在这过程中,过来一个壮壮的女人,用力在我后背推了一下,用和那伙人一样的口音催促道:你站这儿看什么热闹啊,过去跟他讲道理,不过就是喷一个标志吗,三十元哪亏了他了?
这个女人就是杜老板的老婆,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
那些围着喷漆工吵架的人,清一色全都是董事长的弟弟、弟媳妇、妹妹、妹夫、表弟、表弟妹、表妹、表妹夫以及侄子侄女儿等。
我跌进了家族企业之中。
我说这些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可能会有人认为我在夸张,可千真万确的,这一家子人除了性别、衣服及身材高矮有着区别之外,他们的面貌都有着他们家乡的地貌特征,让我这样一个外人看起来,千真万确的,他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至少头一个月内,我始终弄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谁,谁又不是谁。
没有人能够同这样一个家族相抗衡。
杜老板不能,我也不能,那名可怜的喷漆工,就更是无能为力了。
这场“生意”一直吵到中午,这一家子人分成两批,一批去吃饭,另一批继续围着喷漆工大吵,然后这一家子人换班,对喷漆工展开车轮大战。
那天他们一家人花费了三个小时,赚到了五十元钱。
我终于明白了,杜老板何以如此挚诚的邀请我来,大概他是拿我当神仙了,想让我来改造他这个家族企业。我甚至怀疑,他是想让我象在前一家企业那样,挥起刀来一通乱砍,将企业中的血族至亲全部清理出去,从而将公司改造成一家“现代管理制度”的新公司,奈何事易时移,那一招在这里是派不上用场的。
实际情况是,这家企业可以说完全是杜老板老婆一手创办的,这也是企业中之所以遍布她的所有亲戚的原因。这个模样丝毫也不惊人的女事业家,深通医疗器械的营销之道,她与多家医院的采购主管及院长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任凭众多的医疗器械公司的营销员强力公关,院方不为所动,一定要从杜老板老婆的公司进货。这样,杜老板老婆的公司就靠了器械的差价,慢慢发展壮大着。
非常奇怪的一件事,虽然我对市场了解的不多,对医疗器械行业更是隔行如隔山,但我却比杜老板更了解这一行业的营销之道。
我了解这些,不是从企业管理的角度,也不是从营销学的角度,而是从社会博弈学的角度出发。
我在饭桌上告诉杜老板,如医院器械,如机具模具加工这一类非普通日用消费产品,其营销手法一定是要任用血族至亲的。这个道理说起来非常简单,因为这种行业的营销,说透了就是“关系营销”,客户端购买的不是产品,而是“关系”,是因为一种相信与情感,才愿意让你而不是别人赚到这笔钱。
在这种前提下,企业产品的“销路”并不是重点,营销员的能力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客户资源,任何时候你一定要牢牢的把客户资源掌握在手中,错非是血族至亲,任何其它人选,必然都是靠不住的。
记得我当时对杜老板解释说:你嫌你小舅子本事太差,明明医院需要八台仪器,让他去一搅和,只销出去一台。虽然如此,但客户资源仍然在你们的手中,而如果你找一个能够把八台全部销出去的“外人”,你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八台销售出去了,但那不是你的八台仪器,而是别人的,你甚至连一台的市场都失去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杜老板连连点头,口称: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公司这样不行啊,这哪象个公司啊,还是要加强管理。
我大感为难。
在这家公司里,我是和那些临时聘来的低层员工一样,都是“外人”,他们全家防范的就是我这个“外人”,我还能管得了他们?开什么玩笑吗!
可是我既然来了,总得琢磨出点招来“加强管理”,不仅是我要挑战这个前所未有的怪异难题,最主要的是,现在杜老板在公司里的位置实在是尴尬到了极点。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副总”,但公司的经营会议与董事会议照例是在饭桌上召开的,讨论公司事务的时候,他老婆的娘家人操起家乡土语,哇哇怪叫,杜老板竟然和我一样听勿懂,所以,他才处心积虑的从外边找个人来,至少,他呆在公司里不会再象以前那样别扭了。
我要求杜老板至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杜老板答应了。
但是他老婆可没答应。
他老婆发现我居然“会打字”,顿时喜出望外,立即将公司那名干得好好的文员辞退,将一堆文件资料堆到我的案头上,以后这些端茶倒水,打字扫地的活,就统统归我了。
杜老板眼着这一幕发生,却无能为力,只有当他老婆不在公司,而且其余的“娘家人”们也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才悄悄的走到我的桌边,满脸尴尬的对我说:你看看……我也没想到……
我冲着杜老板哈哈大笑:便宜啊老板,找个打字的工作月薪三千,你让我上哪儿再找这好事去啊。
杜老板欲哭无泪: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我笑:老板,你总得给我时间弄清楚公司的情况。
杜老板顿时受到鼓舞,又说道:你住的地方太乱了,没法子休息啊,这事我说了还算数的,等我给你安排一下住处。
我大喜过望。心想总算是从那怪异的地方解脱出来了。
可等到我拖着皮箱到了杜老板替我安排的地方之后,却吃惊得差一点哭出来。
(9)商业英雄
有些人天生就是商业的英雄,混世的魔王,他们特别容易适应于复杂多变的环境与人际关系,善于在一片混水中摸到最肥最胖的鲱鱼。从而使他们于这个被横流的物欲弥漫了我们视线的繁华时代里独占鳌头,成为商业时代咤叱风云的人物。我在这方面却要差得远,我总是牢记父亲生前对我的教诲,以正宗的儒学传承者而自居,老是琢磨着“商以载道”,一旦遭遇到错综复杂的环境变化,经常性的索手无策,直到几经朋友们耳提面命,这才慢慢的接受现实,慢慢的进化自己。
往往是当我进化到足以适应环境的时候,环境却早已进化到了已经不足以让我适应的程度。
十几年前,就在杜老板开了辆客货两用的东南得力卡,在珠海香州钻胡同走小巷,把我绕到两眼迷黑之后,终于在一幢楼房前停了下来。然后我下车,取了行包,杜老板抢过去替我拖了,上楼,在二楼的一扇门前,杜老板停下,掏出钥匙来开门。
门开,杜老板大步而入,我随之其后。
我们穿过客厅,进入一间居室——这里一共有两间居室。当我们走过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从一扇不是居室的门里探出一颗水淋淋的脑袋,目光淡漠的望着我们。我疑心这是一幅贴在墙壁上的明星艳照。
我之所以有这种怪异的想法,是因为那颗脑袋极是妩媚呆板,虽然漂亮却缺乏活力,此外就是这里是杜老板安排我住的房间,屋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漂亮女人呢?
我虽然见识浅薄,却从未听说过哪一家公司对员工有如此的福利。
但房间里的确存在着这么一个女人。
杜老板放下我的行包之后,就一屁股坐在房间里的钢管简陋床上,掏出烟来递给我,然后开谈他的公司的管理措施。这时候那个女人从那扇不是卧室的房间里走出来,那狭小的房间里水气弥漫,女人在胸前遮了条浴巾,后面却顾不上,我看到纤细的腰肢和一个跷跷的臀部,她已经光着脚跑回了卧室。
我抬头看杜老板。
杜老板满脸严肃,目不邪视,认为家族企业的家族式管理虽然不可避免,但必须要控制在有限的程度之内。而现在的情形是,公司里的家人太多了,这种环境必须改变。
我打断杜老板的思考,问他:那个女人是谁?
杜老板茫然不觉,反问我:哪个女人?
这时候那女人身上已经穿了件浅紫素花的短睡裙,从房间里走出来去浴室拿回她的衣物。那睡裙是如此之短——她还不如不穿!
女人回房间了,又回来,开始穿着那件穿了不如不穿的睡裙拖地。杜老板的目光深远,面有忧色,又进入了思考企业生死的考虑之间。我再一次打断他,小声问: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杜老板欲言又止:她——她——她可能是我小舅子的老婆?
他小舅子的老婆?可能?
这是个什么回答?
后来杜老板带我出来吃饭,我第三次问起这件事,杜老板却是实在解释不清楚。概因他老婆的族人太多,数目庞大,而且来来往往行踪不定,杜老板虽然和老婆一个床上睡了不知几多个年头,却始终未能绺顺这一堆复杂的关系。但是他告诉我,这个女人的老公很有可能就是专门给他的公司开车送货的小舅子的老婆,如果不是的话,那她肯定是他小舅子的另一个远亲的老婆。
总之,这个女人是老婆是肯定的了,只是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她是谁的老婆。
而且杜老板还告诉说:该名老婆的老公吃在旅途住在旅途,天天开着货车穿行长江两岸祖国各地,回家的次数极少。杜老板也是不经常遇到他,所以就不太有把握说准她到底是哪一个亲戚的老婆。
这情形让我始料未及,眼镜跌破。当时我一迭声的抱怨杜老板:你怎么把我给安排到这里了?这孤男寡女的,你让我怎么住?
对于我的话,杜老板却比我更吃惊,他反问我:什么孤男寡女的?这地方不都是这样吗?
都是哪样?
我好歹也来到珠海多半年了,也知道许多外来的打工者迫于经济收入的低迷,对于居住条件向来不敢有所奢求。后来我在深圳的下沙农民房还曾遭遇到一件更加火爆的事情,一个女孩子和他的前男友,现男友,一个表哥一个表弟,四男一女同挤在一间只有九平米的小房间里,但这种情况和我当时所遭遇到的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看杜老板那安之若素的样子,却分明是我过于大惊小怪了。
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面对那个连杜老板都弄不清楚是谁的老婆的女人,就在当夜逃回了原来的招待所。
虽然那家招待所里居住前鸡头,现小妹,勤恳兢业的妈眯,还有时幽灵一样时常隐现的全国各地流窜犯。但那里的关系,怎么说也比现在这个地方易于疏理。
我回去之后,却发现已经没了我住的地方,一个远道俄罗斯身材苗条白晰而高大的小妹妹占领了我的床,她是第二个前来“投奔”我的一位兄弟从北方采购来的,这位兄弟就是我在此章最前面所提到的“商业英雄”。该老兄原本是内地一家铸造厂的厂长,因为不明原因辞职南下,在广州打拼了几年未见成效,听闻我在珠海“发了”,就跑来求助。到了之后却发现“我没发”,而我此前居住的地方有一个妈眯,该老兄立即抓住商机,抢在第一时间把他以前结识的一位俄罗斯钢管小妹推销给妈眯。
有关那位妈眯,她实在是我见到为数不多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我与她的错综迷乱的许多事情没得法子说清楚,总之,一个人在这繁华的时代有可能沦落到社会的最低层,但任何时候,只要你的心志仍在,对于高品质生活的渴望丝毫未减的话,你迟早会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把俄罗斯钢管妹销售给妈眯的那位兄弟就更值得让人尊敬。这位老兄早在我还是一文不名的时候,就以他过人的机变手段,入主了一家上市公司并成为了极有名望的亿万富豪。读过我的《大商圈●资本巨鳄》的朋友们曾经猜测主人公骆子宾是我的真实写照,其实,骆子宾的生活原形是这位兄弟。
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的几位兄弟一个个正激动不已的围着妈眯讨价还价,想把俄罗斯的钢管妹卖个好价钱,而众家小妹则站在妈眯的一方,与众家兄弟唇枪舌箭,鏊战犹酣。
看了这情形我一句话也没说,掉头离去。
杜老板让我住的地方虽然诡异,但好歹要比这里正常得多。
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我只想做一个正常的人,如此而已。
(10)惨遭折磨
搬进杜老板替我住的“员工宿舍”的第一天,我下班回来,筋疲力尽的往床上一倒,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睡觉一向很死,不管环境多么杂乱,只要我想睡,脑袋一歪就能立即睡着,而且是进入深沉睡眠阶段。这个良好的习惯,直到今天仍然保留着,羡煞了不知几多辗转反侧的痴男怨女。
但是那一天我好象睡得不踏实,似乎感觉到一种警兆,猛然之中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就看到那个不知到底是谁的老婆穿着件颜色变了但尺寸短了的睡裙站在我的门前,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有一种身在异域的恐怖之感(有的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对恐怖小说有着一种不可解释的偏好,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承受着这样一种困扰,经常会在午夜时份突然惊醒,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个女人穿着件止到臀部的碎花睡裙站在我的门前,我不明白这种恐惧的意念何以一再缠绕着我,可怜我当初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的啊,她干吗要对我这样不依不饶?)。
我明明记得睡前已经把门锁死了的,怎么门又开了呢?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这件事:眼前这个女人,肯定是有这间卧室门的钥匙。
我想。
然后我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这个女人跑我房间里来,还穿得这么惹火,光着两条白生生的大腿,想干什么?不用问,多半是她老公长年不在年的缘故,所以她就……那么我应该不应该答应呢?我很严肃的思考道:答应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必须要承担起一个女人的责任来,每天要替我做早饭和晚饭,外边的餐馆,我真的吃腻了。
但是我又有些犹豫,就这么搞,不妥当吧?万一要是被杜老板责怪起来……正想着,就见那女人冲着我嘴唇微微翕动,说出了三个字:
交房租。
什么?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茫然的问了一句。
女人又重复了一句:交房租。
当时我满脑子花花,而且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思考能力基本上等于零,我居然傻乎乎的问了句:你这房租每月多少钱?
那女人回答:一千块。
一千块?我腾的一下子就火了,一下子跳下床来,叫道:你开什么玩笑?珠海的房子我又不是没住过,就算是我把这套两居室全部租下来,也不过八百块,住这么一间你就要一千,你也太黑了。
女人平静的解释道:物业管理和卫生费都包括在里的了,还有有线电视费,就不另外收你钱了。
那也到不了一千块!我吼了一声,脑子感觉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不对劲在什么地方,却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概因那女人的两条大腿白得耀眼,让我心神不定,丧失了思考能力。于是我当时就拖延到:明天吧,明天等我去银行给你把钱取出来,再说这事。
女人拿了份租房合同递过来,说:那你先把这个签了。
我接过合同,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终于寻思过味来了。
这里是杜老板安排我住进来的,是“员工福利”,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她凭什么收我这么昂贵的房租?
我当场把这个理由摆了出来,不料那女人却说:你们的事儿我不管,反正你住进我们家里来了,就得交房租,要是不交的话,今天晚上你就得搬出去。我恼火的道:你去跟杜老板说,好不好?那女人却坚持:住进我家里来的是你,我干吗要跟他说?
我当时好不难过,因为这女人挺耐看的,却如此修理我,这不摆明着说我没有一点男人魅力吗?这对我的打击实在是沉重了。说来也怪,那场合明明是很容易击败这个寻衅的女人的,偏生我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净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让女人接连几句毫无道理的话噎得我脸红脖子粗,当时就下地要收拾东西,当夜搬出。
那女人冷眼站在一边看我收拾东西,我一边收拾,一边想这大半夜的让我让哪儿找住的地方呢?眼睛突然看到客厅里有一部电话,灵机一动,急忙走了过去,那女人想拦住我,却慢了一步,我已经拿起电话了,拨通了传呼台,传呼杜老板回电——因为我不知道杜老板家的私人电话。
这个传呼一打出,那女人就变了脸色,掉头回房间了,关死了门。我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也不好再和她争吵,而且也明白过来是自己应对乏策,让这个破女人给玩了。给杜老板的传呼,压根就不应该打。于是我就回房间休息去了,却不敢睡着,还要等杜老板的回电。
过了十几分钟,杜老板打电话过来了,我抓起话筒,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杜老板只是说了句:睡你的觉,别理她,她那人就这德性。
我回去关好门,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了。知道往后我只要住在这里,就没好日子过,概因这女人闲事没有,白天在家里养精蓄锐,到了晚上,我被杜老板老婆一家累得半死回来的时候,她再这么折腾我几次,那我岂不悲惨之至?
我琢磨着得和这个女人搞好关系。
可是这个关系应该怎么搞好法呢?这我还真没了主意。
不是我脑子笨想不到办法,问题是那些办法的后患过于严重,万一搞到不妥,说不定会让我身败名裂。说过了,我这人头一挨枕头就着,想着想着,就呼呼睡了过去。
次日到了公司,坐在杜老板公司唯二的那台电脑前。(为什么叫“唯二”的电脑呢?因为他们那么大的公司就两部电脑,一部是我当时用的老386,文字系统是已经很少有人用的WPS,另一部性能稍好一些,锁在杜老板老婆的办公室里不许任何人碰,当然,她自己更舍不得碰。)我坐在那儿开始打字,脑子琢磨着昨天晚上的事,琢磨来琢磨去,就发现我当时正在打的东西有问题。
那是一份产品介绍书,也不知是什么人搞的怪,上面乱七八糟,没用的数据与文字罗列了一大堆,直到我敲完了这份文案,也没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写给谁看的。但我敲完这份之后,心里就有了谱,于是依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做了一个更简捷的。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不知是哪位亲戚过来,问我一份产品介绍打出来没有,我拿起来那份怪东西问他:是不是这个?他说是。我再问他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不耐烦的回答:你别管,叫你来打字的,你管这么多事干什么吗?
我把那份东西拿起来,当着他的面慢慢撕碎,问他:刚才你说,公司叫我来是干什么的?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往杜老板老婆的办公室里跑。过不一会儿,杜老板老婆满脸诧异的随他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也诧异的反问:什么怎么回事?杜老板老婆问我:你刚才你怎么把打出来的营销方案给撕了?我恍然大悟:那原来是一份营销方案啊,你们早说啊。说完,我拿出我自己做的那一份,举起来问他们:你们看是不是这个?杜老板老婆拿过去看了,脸色有些不对,又低头看着废纸篓里的碎纸,心疼的说道:这反面还没用怎么就给撕了呢?不能这么浪费啊,这些都是钱啊!
我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开局有些不好,没有收到预期效果。
事实上效果是很明显的,只不过杜老板老婆掩饰得好,没让我发现而已。但没过半天,她的亲戚们就一个个的跑到我的机器前,都朝我向新的营销方案。这时候就轮到我卖乖了,虽然现在有了一个模板,我只需要替换一下医院及仪器的名字,就足够了,但我搞这东西不是为了给我自己添麻烦的,我自有妙用。
我要求他们:如果想从我这里拿到方案的话,就必须填写一张表,这张表上有着医院和仪器的名称,以及负责人的具体姓名。
我打的主意是,用这张表将公司的客户关系全部套过来。
但是杜老板老婆精明得很,很快就有人向她汇报了这事,于是她将权力收了回去,取消了这张表,改由她下令安排我出方案,她让我给谁出我就给谁出。从这以后她就不停的打电话给我,让我不断的出方案,出了一份又一份,有很多次她让我出的方案根本就对不上客户的需求,如果重作新的方案的话,怎么也得有几个小时,而且还得是在了解情况的前提下。
但是她不让我了解任何情况,只管让我在几分钟之内出方案,等到她的亲戚们碰壁回来,她终于有话说了:
你也不行啊,写的都是什么玩艺啊?本来就要谈成的事了,就让你这份方案给搞的,这下子全砸了,算了,你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我当时真想给她一句:只给你两分钟时间,你给我出一个拿出去就换回订单来的方案我看看?
但我最终没敢说。
我已经被她的威势压住了。
许多初入新公司的人,往往敢想敢说,有很多创意,但是做不多久,在不断的碰壁与越来越强大的压力之下,最初的锐气终于消磨殆尽,反而胆气减弱,不敢据理力争了。过度的压抑最终导致了创造能力的丧失,就象是被压在石头下面的海龟,再也不能指望它敖游万里了。
这就是我当时的情况,而且这种情况,还曾反复出现过多次。
(11)情急拼命
晚上回家,正要躺床上睡觉,那女人又过来了:交钱。
我气得半死,腾的坐起:什么钱?
女人回答道:物业管理和卫生费,怎么,你住在这里,凭什么不缴?
我翻白眼,用力的翻白眼。这个可恨的女人一整天就在琢磨我,而我却憋在公司里被动的应付着杜老板老婆的修理,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我真的不想再替杜老板干下去了,他的希望我无法做到,我真的没有能力在指责与辱羞不断的情形下打上一天的字,然后再和这个刁钻古怪的女人斗智斗勇,而后还要“管理”这一大家子人,只怕是连神仙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事实上,根本没人能够在这样子的公司里做下去。我上班还不到半个月,除了杜老板的亲戚之外,所有的员工们已经辞过一遍职了。什么叫辞过一遍呢?就是比我做得久的员工已经或辞或炒,而新来的员工又进入了或辞或炒的阶段。
杜老板的公司里还有一桩怪事,就是哪个员工有了单,哪个员工的日子就难过了。
何以如此呢?概因杜老板老婆治理公司极是严格,不论是她的亲戚还是外聘的员工,一视同仁,实施严历的业绩考核,每个人的收入都与销售业绩挂钩,不管什么仪器,卖得多的有可能一个月拿到几万,卖得少的有可能一个月只有几百块的生活费用。所以我这个月薪三千元的“副总”,在他们公司里的的确确的是高薪,这也说明了即使是杜老板的老婆也是对我寄予了厚望的。只不过,她实在无法看着一个人闲在公司里,那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要让她难过。
既然杜老板的老婆如此重视业绩,那何以有了订单的员工却都会在第一时间遭到解聘或是开除呢?
原因就出在杜老板老婆的亲戚身上。
他们抢订单。
一旦他们发现哪一个“外人”有了货需信息或是订单,他们就会一哄而上,想尽办法的寻找员工的失误,这么多的人找一个人的麻烦那还不是举手之劳?明白事理的外聘员工就会主动辞职,免去一番羞辱。但碰到有的员工坚决不肯走的话,那结局就会更惨。
就在我上班的前一天,有一个外聘的女孩子到警局报了案,警方赶来调查,得到了一大堆不利于该女孩的证词。后来我隐约听说,事件的起因是这个女孩子认识了一家医院的院长,院方表示要购置六台昂贵仪器,如果这笔生意做下来,女孩子的提成将在六万左右。然而杜老板老婆的亲戚们岂能容忍别人将“他们的”六万块钱拿走?于是就挖空心思的羞辱逼迫女孩,迫其辞职。但对于那个女孩子来说,或许她一生也不会再做成这样一笔大生意了,当然不肯辞去,就咬牙顶住,同时小心翼翼的注意不让他们抓到过错。只可怜她一个无拳无勇的小女孩,又怎么算计得过这一大家子土匪?于是在一天下班的时候,她被杜老板老板的几个亲戚狠狠的殴打了一顿,订单和提成也归了杜老板老婆的一个表弟。
但是凭心而论,无论是杜老板及其老婆,还是他们的那些亲戚们,对我都是很尊敬的,毕竟我是一个“副总”,除了杜老板老婆时不时的给我几句难听的之外,别的人,在我面前还是不太敢放肆的。
最有趣的是,这一家子“亲戚们”对于“企业管理”都颇有兴趣,感情是他们都琢磨着洗脚上田,赚到大钱后改头换面,做一个有品位的“上等人”。但他们对于“管理”的概念全部的理解就是管理那些“有了订单却不肯辞职”的外人,好象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也需要接受管理。
但是公司的问题却是出在他们身上,他们不只是跟“外人”抢订单,自己窝里也抢成一团,经常有个女人会嗷嗷的哭叫起来,或者是一个男人暴跳如雷的大叫大喊,因为他们自己的订单被另一位亲戚给偷走了。而且这伙人以公司为家,上班没个准点,十点钟还不到公司,半夜了还在公司聚餐,杜老板老婆明确说得多少次,不许在公司里吃烧烤,可不管你哪天上班,都会闻到一股香喷喷的烧烤和女人的奶水气味。
烧烤倒还罢了,但杜老板好象最是受不了奶水的味道。
杜老板三天两头请我吃饭,对于他这些“力求上进”的亲戚们,他和我一样的看不过眼,急着让我“出台方案”,管一管他们。
然而当时的我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初到珠海时的雄心大志,我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再在这家公司拖上两个月,春节之前拿到九千块钱,回家过年去。我最大的担心就是干不到三个月就被杜老板老婆炒掉,那我这一年在珠海混得,就实在是太悲惨了。
但是我越胆小怕事,事情就越麻烦,杜老板老婆对我的指责频率越来越高,次数越来越多。发展下去,不管公司里出了什么问题,都没头没脑的先把我骂上一顿。
晚上回去,那个破女人又总是欺负我,象个幽灵一样穿短睡裙站我门口吓唬我,让我胆战心惊,日夜不得安宁。
我心里火啊,想杜老板都拿他老婆的亲戚们没有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咒念?实在不行就辞职吧,既然干不了这摊活,何必又受这些羞辱呢?
一想到辞职,我的胆气好象一下子又回来了,再看杜老板和他老婆,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心理竟尔是荡然无存。想一想,我在公司被杜老板老婆欺负,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我始终被一种负面的影响和暗示所缠绕着,无论我做什么工作,无论我做得多么好,都会遭来杜老板老婆的一番贬斥,事实上这个女人就是这么个毛病,她似乎特别愿意贬斥别人,每当贬斥别人的时候,她脸上总是红光焕发。
但是如我这般不停的遭受到这种负面的心理暗示,对自我的评价已经是越来越低,甚至就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但既然我已经决意辞职,那我何必再受她的羞辱?
当天晚上,我回到宿舍,那个破女人又跑来闹事,她刚刚穿了件睡裙往我跟前一站,还未说话,我就抢先一步,反手指她的鼻子,恶声恶气的骂了一句:滚,再他妈的烦我,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
破女人没听清,很天真的眨了眨大眼睛,问我:什么?
我正告她:!
破女人翻了翻白眼,再也没敢吭一声,就溜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隔了半个小时,房门突然响动,我还在猜是不是这女人的老公回来了?不想门一开,进来的竟然是杜老板和他老婆。他们有这房间的钥匙,可以自由出入的,可是他们明明知道房间里有人,却故意不肯敲门,这就透露出这对夫妇对人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他们一进来就问:怎么回事?刚才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我心头有气,回答了一句:老板,我一天到晚在公司里累死累活,哪还有心思再跟她吵架?你自己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杜老板老婆没好气的给了我一句:我问她干什么?我现在是问你。
我一看她又把在公司里的架势端了出来,心里习惯性的发怯,强撑着顶了一句:董事长,你要搞清楚,不是我叫你来的,你凭什么问我?
杜老板老婆呆了一呆,挺着身体就向我冲了过来,瞧那意思是要和我动手,幸好杜老板急忙拦住了她,因为杜老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女人几次变着法子的朝我收钱,我都给杜老板说过。这明摆着是那女人无理取闹,杜老板只好打圆场,说了几句不偏不倚的话,然后又说了一句非常关键的话:
他说:行了,你也别老惦记着吵架了,来公司都一个月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我一楞,脱口冒出一句:想法我当然有!
杜老板就问:什么想法?
也是急中生智,我说道:咱们公司,太混乱了,根本不象家公司,应该加强管理了。
杜老板老婆没好气的说道: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啊,你管了没有啊?
这时候我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就抗声对杜老板老婆道:你是叫我来搞管理的,可是你自己问问自己,你允许过我管过谁吗?只有你们一家子人管我的,什么时候轮到我管你们一家子?这种情况不光是我,你不管请谁来搞管理,都会面临着这个情况,你自己说是不是?
杜老板老婆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说话,杜老板却追问道:那你到底想出来什么办法没有啊?
我说:我当然想出来了,要是不想出来的话,哪敢跟你们这么说话?
杜老板急忙凑过来:什么办法?
(12)家法无情
我给杜老板出的主意,纯粹是在当时霎时间想出来的,而且是一边说一边想出来的。
我当时说了好多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很奇怪他们居然都听懂了。
我当时说的意思大概如下:
他们这家公司,无论是从经营上,还是从营销上,注定了只能从家族企业的阶段起步。既然是家族企业,就要有家族企业的管理方法,不能跟其它公司相提并论。
而家族企业的特点,是核心的“技术”或是“关系”,一定要掌握在族人手中,外人是决不允许碰一下的,所以,象他们这种公司,需要招聘的是信息员而非业务员,因为业务员可能炒单,也可能将他们的客户关系带走,但信息员是卖信息,不管营销结果,这样就理顺了公司内部的基本关系。
因此,杜老板公司的管理重点,说穿了就是如何治家,而非是如何治企。
治企容易,治家难。
治家难,难在难在人情上,都是血族至亲,即使是谁犯了过错,也无法真正的惩罚他。事实上就在我说话的几天前,公司里就曾经发生了一件事,杜老板老婆的一个亲戚自己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台仪器,卖给了客户,偷偷把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里,结果惹得杜老板老婆大发雷霆。但她将这件“家丑”遮掩得严严实实,我虽然天天呆在公司里,却根本就不知道。
情况就是这样,既然惩罚不可能落实,他们对管理的敬畏之心就不可能形成,没有敬畏之心而只有吊儿郎当,这种公司,当然是跟车马店一样,女人哭孩子尿,要怎么混乱就有怎么混乱了。
所以治理家族公司,也一定要运用制衡的策略,才能够真正见效。
如何一个“制衡”呢?说明白了,就是各司其职,一旦有错误发生,就必须要有惩罚的行为出现,如果犯错误的人没有得到惩罚的话,那么,这个惩罚就必须要由负责惩罚的人自己来承担。
简单点说,我的办法就是要从杜老板老婆的亲戚中单独抽出来一个人来,不许他参与跑市场,他的任务就是盯紧了一众亲戚们,谁犯了错,就惩罚谁,惩罚的方案由他来制订并负责实施,如果惩罚的措施没有能够落实的话,那么,就扣这个人的工资。
在我说话的时候杜老板不停的点头,一个劲的重复:专业化管理,专业化管理。
实际上我的主意只不过是现代企业制度的原始粗糙版本,之所以这个粗糙版本能够把他们都说服了,就是因为他们的公司还在草创期间,不可能花上大成本建立规范的现代企业制度,只能是应付着来。
也不是杜老板或是他老婆想不到这点,只不过他们一天到晚事情太多,不是小舅子抢了表侄女儿的单,就是小姨子偷了表哥的客户,再就是家族内部的偷鸡摸狗需要协调处理,还要齐心协力对付“外人”,一家人天天只顾忙着吵架,根本腾不出心思来琢磨这些事。
如果当时谁的脑子稍微转一下弯,就会发现我提出来的建议无非不过是成立一个人力资源部而已。事实上这个部门早就存在,只不过负责这个部门的也是杜老板老婆的亲戚,一旦市场上人手不足,负责人力资源的亲戚就冲到了前沿部门。久而久之,连那位人力资源部经理满脑子只惦着订单提成,早就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就象我天天打字,早已忘了自己还是个“副总”一样。
等我说完之后,杜老板老婆连连点头,当着我的面和杜老板讨论起来,并说出了那个亲戚炒单的事情,由此我才知道这家破公司的混乱程度,远超过我所见到的。
两夫妻讨论完了,杜老板老婆当场拍板:这事,就由你负责了。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立即把我陷了进去。
听起来,如果由我来负责人力资源部的工作的话,那么我的情况就全部得到了改善,至少不用天天打字了。
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等到我在杜老板夫妻的支持下开始“强化管理”的时候,才发现,管来管去,还只是管了我一个人。原因很简单,再有哪位亲戚胡乱抢单,扰乱了市场的话,我这边提出来责罚措施,杜老板老婆就立即将当事亲戚叫过来,温柔的劝诫一番,然后,亲戚恨我入骨,反倒更加肆无忌禅的生事。于是一个月的功夫下来,除了我的工资被扣得七七八八之外,别的人,丝毫也未受影响。
到了第三个月,我为了摆脱困境,劝说杜老板建立区域负责人制。
什么叫“区域负责人制”呢?就是将杜老板老婆的亲戚按他们自己的要求分成几个区域的营销小组,每个小组各有一个负责人,几个组员,负责人的提成高于普通成员,如果小组中的组员胡闹的话,就撤换负责人。
事实上,直到这时候,我才彻底的弄清楚了这一大家子人究竟应该如何管理。
因为这一家人的利益分配格局已经形成,所有的亲戚们都已认同了这一格局,并在一格局之下紧密的团结成为铁板一块,所有的问题就是因为这块不可分割的“铁板”所带来的,要想解决问题,就得先把这块“铁板”拆开。
他们是骨血相连的至亲,还能有什么力量动摇他们这一超稳定的架构?
只有利益。
在这家企业我只不过呆了三个月,却将泰勒的古典管理学从头至尾的推导了一遍,从此我也意识到利益是打破一切均衡的根源,或许这一推论并不正确,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至今还未遇到一个反例。
有关这一概念,后来在我撰写《总裁韦小宝》一书的时候,专门举了一个例子,例子中说一群彼此团结的看家狗,纵然它们是多么的忠于职守,但只要丢一块骨头过去,它们就会陷于争啃骨头之中再也顾不上看门护院了。
用这个比喻来形容我过去的老板,多少有些不敬。但是,当时的情况,确实总是让我想到群狗争啃骨头的这样一幅画面。
公司原来的考核标准是非常公平的,无论远亲近戚,一视同仁,但此时突然分出来区域负责人,而这个负责人却可以坐享其成,于是,所有的亲戚们立即争吵起来。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在这支亲戚团队之中,实际上早有几个隐密的团伙存在,不是我不敏感,除非到了利益相争阶段,这种团伙被亲族关系所掩盖,外人根本无法发现。
总之,骨头丢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杜老板怎么操作了。
我又替杜老板安排了一下,示意他要将那几个隐密的利益团伙拆分开来,让他们分别进入不同的地域,而后又是一剂猛药:
以后的管理考核,不仅要考核每一个亲戚,还要按小组来考核,小组中任何一个人如果敢乱搞的话,扣全部小组中每一个成员的奖金。而这笔奖金,是从他们的提成中事先拿出来的,虽然拿出来的时候是均匀的,但等到再发出去的时候,却说不定会落到谁的手中了。
一人犯错,全体遭受连累,而且最终肉还是烂在锅里,只不过是从这家的存折挪到了另一家的存折而已,杜老板老婆能够接受的。既然这帮家伙别人管不了,那就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好了。要想让他们自己管自己,除了利益,还是利益,此外没有别的办法。
利益,利益,永远的利益!
于是众亲戚们从此成为了利益相争的“同事关系”,让他们撕下脉脉温情的亲族面纱,打破脑袋去吧!
想一想,不过是就是成立一个有效的人力资源部,原本是一件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却让我费了如此之大的周折,这多半是我个人能力太差的原因。
我把这些方案移交给杜老板,由他负责晚上在床上说服老婆。
然后我递过去一纸辞职书。
杜老板眉开眼笑的在我的辞职书上签了字,他好象巴不得我快一点离开。
一瞬间我真的很伤心。
但又很开心,我总算还了他屈尊枉顾的人情债,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回家过年。
第二章完,请看第三章:《离奇的商业世界》
第三章:离奇的商业世界
(1)御人高手
西南是我的伤心地。
这些年来我一直为这样一个问题所困扰,西南的职业生涯,究竟对于我后来的深圳之行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最初几年,我曾经悔恨不尽的跌足叹息,怨恨自己在西南白白蹉跎了大好时光,空误了深圳的发展良机。而后来,我又多次庆幸正是由于西南之行所积累下来的职战经验,使得我成为了职场上的不死鸟,虽然饱挫折,却越战越勇,最终走出我自己的一条任何人也无法模仿的人生之路。
但是现在,我却又不这样看了。
我现在的观感可以通过我本人的文字表达详尽的叙述出来,但是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嘲笑自己今天的无知。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个道啊,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不顾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折腾求索,搞到最后,还是无法确信自己是否把握住了问题的核心与实质,这真是件让人伤透了脑筋的事情。
那一年我离开了杜老板的家族公司,回到家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只不过一年的商场生存,却已经把我搞到了精神几欲崩溃的程度。当时我在心里后悔不迭,悔不该因一时的冲动而辞职,实践证明我压根不具商场生存的基本能力,如果当时有机会再回机关,做我的副处长的话,我决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事实上我已经在为走回头路做好全面的铺垫,我详细的考虑过如何去拜访当初极力挽留我的局长,又如何才能够花言巧语的说动他命令我重新回局里上班,这并不容易,但当时我琢磨着,我只要还象一年前那样“关心”局里的工作,夸大其辞危言耸听,让局长他觉得离了我单位就完蛋了,这样我就能够达到目的了。
我已经不再想深圳了。
我连珠海都混不下去,更何况深圳呢?
还是机关更适合我,混日子呗,这个我熟啊。说到混,我还真不知道谁能混得过我!
就在我打退堂鼓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听起来是长途,让我立即缴纳四千元的推荐费用。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没有理睬她。又过了几天,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正是年三十,我已经在前一天拜访过局长,试图说动局长让我回去,但看当时局长的意思,我这个希望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的心里当时一片冰凉。
这时候我接到了那个电话。
我拿起电话,就听到一个略带几分南方口音的女孩子的声音,她在电话里热烈庆祝我加盟一个陌生的集团公司,并祝愿我春节愉快。
我告诉她打错了电话。
对方回答没有,并再一次询问了我的姓名,然后告诉我说,他们公司是在我四个月前所投递的一份求职简历中选中我的,而且当时还曾对我进行过面试,之所以拖延这么久才给我一个答复,是因为公司里有些具体事务脱不开手。她接着暗示我:尽管公司聘用的通知迟迟才到,但以她们公司的实力及待遇,我是绝无可能拒绝的。
对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家公司,那还是我去杜老板的公司之前发生的事情,之所以我忘记了这件事,是因为这家公司在收了我的简历并由人力资源部面试之后,就没动静了。而我有一个良好的习惯,凡是不成功的面试,我很快就忘了,所以在我的记忆之中,都是成功的案例,失败得案例不太好找,我真的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需要补充一下,虽然我到得珠海时日尚短,但我考虑问题的角度跟别人有所区别,比如说,通常人们会依据自己的能力和特长制作求职简历以供用人单位挑选,我则不同,我将用人单位征聘的心理活动摸得透透的,自己制作了一份命中程度极高的简历,后来我在深圳求职期间,凭着这份简历混吃混喝,祸害了为数不少的公司。
我曾考虑过单独列出一个章节,专门介绍简历的制作与面试的技巧,虽然我的西南之行与简历关系不大,但是,我们在职场上的诸多轰轰烈烈或是灰头土脸,很多时候就是从简历开始。更何况简历与职场相互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紧密,一些如我之类并不出色的人单凭了张简历就能够在职场上混喝混吃,逍遥自在,而素质更为优秀的一些人,却往往因为不会摆弄这个简历而错失良机,这样的事情委实不公,在此说上几句,未尝不可。
我曾登陆过四十余家与求职招聘相关的网站,也曾翻阅过几本不知何许人也估捣出来的关于如何撰写求职简历的怪书,但是有件事让我非常惊讶,在这上面所有涉及到求职简历的部分,不是语焉不详,就是东拉西扯胡说八道,是搞这些东西的人压根不懂得这些?还是他们有意有隐瞒些什么?这我就不太好判断了。
关于简历这部分内容,我曾经与天南海北的五位朋友交流过,这五位朋友都是实业界大型企业集团的老总。毕竟我也有过不少于四十次的招聘员工的经验,由于自己是摸着黑来做,总是疑心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所以才想向他们求教。我把关于人力资源部对简历的筛选“潜规则”对他们说起过,有四位老总顿时满脸愕然,竟然不晓得我在说些什么,但隔日,他们却突然打来电话——反应最慢的一位老兄竟然隔了一个星期才把电话打过来——他们说他们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他们老总做得逍遥自在,没事琢磨这玩艺儿干什么?可当我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的想了一下,竟惊讶的发现,他们那几家公司中的做事方式与我所经历的没有任何区别。
还有一位老总,他“坚决反对”我把关于求职简历的“内幕”说出来的“做法”,请注意,他反对的是我把事情说出来,但并不反对事情做法的本身。他甚至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他的态度。他说:比如说对于一个还不懂事的娃娃,你完全没必要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以证明从高空跌落的危险性,你只管揪住他的耳朵不许他走近楼顶就是了,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最后这位朋友劝导我说:很多人是依据他们的“认为”和想象来评判事物,他们永远也不会接受现实中的另一面,对于这些人来说,与其告诉他们更多,还不如让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快乐自在。否则的话,在他们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强迫他们接受某一种与他们的“认为”所不同的概念或是观点,反而会让他们无所适从,起到误导的不良作用。
这最后一位兄弟的意见几曾说服了我,所以我在日后的诸多职场作品中,说东道西,向来不提简历这个字眼。可是当我写自己在职场上的经历的时候,想法又变了。我想:我只不过是把求职、简历与面试的社会心理活动契因告诉大家,大家听了之后还不至于扑通通跳了楼吧?
只要你们大家不跳楼,那我就说。
可我要是说出来之后,真的有人跳了楼怎么办?有朋友告诉我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估计反应最为激烈的朋友,最多不过是找到我把我按倒,揍我一个半死而已,而且他要找到我的成本很高的,估计他多半没有这么多的钱。既然风险如此低微,那我在此就把求职与简历的社会心理活动契因向大家交待一下吧。
我说过我曾经有过不少于四十次的招聘员工的经历,记得最多的一次我曾经一个星期连续对求职者进行面试,面试人数超过四百人,面试到最后,满眼都是一张张表现怪异的脸,连吃饭的时候看到碗里的白米饭,都感觉到求职者的脸还在上面晃啊晃的,那份凄累,就不要提了。但这些面试都只是给别的老板们干,到了我自己的时候,好象就没费那么大的劲——那时候已经有专人替我做这活,就这么简单。
不论是员工求职还是企业招聘员工,都有这样一个东西:叫做招聘信息,上面罗列出乌七八糟的一堆条件:年龄、学历、技术或是业务取向、从业经验及招聘岗位。绝大多数求职者就是根据这个东西而展开求职行动,投递个人简历或是采用其它更为有效的办法,但实际上,这个招聘信息只不过是用来唬弄人的,企业最后招聘进来的人,却往往跟招聘信息中所要求的条件一点也不符,反倒是那些符合“招聘要求”的人,往往会在简历筛选的过程中的第一时间里出局。
何以如此?
这是因为企业并不是因为某一位岗位或是职位缺人而招聘,要知道,任何一家企业如果砍掉三分之二的员工的话,照样会良性运转,丝毫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把这话说得清楚些,那就是:企业招聘员工进来,所要求于他的往往是招聘信息上所规定的工作之外的一些东西。这一规则即使是在外企也不例外,所以许多进入外企的朋友都是“靠了朋友的引荐”,引荐的是你的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你明白了这一点,你也就明白了自己在职场上的
事实上,百分之一百的企业在招聘的时候,都无法把他们所要招聘的人的类型说得明白,而人才市场上的招聘信息模板,却恰恰正将这一关键因素过滤掉了。所以职场上的情形就变得怪异起来,无论你是多么的与招聘条件相符,企业就是不肯用你,相反,而当另外一个与招聘条件完全不搭界的人出现在老板面前的时候,老板立即就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家伙就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解读招聘信息,一如解读征婚广告。如果广告上说想寻找一位“有修养”的男士,那你就应该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要求对方“有钱”,连钱都没得有的男人哪来的什么修养?而另一份征婚上如果再三声明征婚者更注重对方的“心灵美“的话,那么女孩子们就应该明白了,这家伙无非不过是想找一个会做饭的大美女而已。征婚广告上的所有文字组合,都是东拉西扯的遮掩征婚者内心中最强烈的愿望。如果你连这个都看不懂,那就只好在碰壁的过程中慢慢体验了。
征婚如此,招聘亦然。
所以你即不可以把征婚启事当真,也不能够把用人信息当真。
但是,情场上最常见的怪事是:一个希望觅到金龟男友的女孩子,很可能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到一个模样普通身无分文的家伙的怀中,而另一个优秀的男士,却可能会被一位模样寻常的女孩子迷恋异常,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很简单,征婚者的选择行为模式与招聘中的企业行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更看重的是“未来”。
什么叫“看重未来”呢?解释起来非常简单,一个选择了模样普通身无分文的男生的女孩子,她绝不相信她所爱着的人过十年之后,还会象现在这样穷甚至比现在还要穷,相反,她选择的是一个“未来的亿万富豪”。尽管这一心理幻想几千年以来不断的在冷酷的现实之前撞得稀哩哗啦,但几千年以来人们仍然义无反顾的按照这一成不变的模式向前拼挣,一如澳大利亚的旅鼠,它们浩浩荡荡的组成数量超过百万只的群队,向着海洋挺进,一个接一个一头栽进海水里,直到淹死,也拒绝回头。
个体的人与旅鼠的行为模式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而做为群体组织的企业,在这方面的表现就更是盲目。
也就是说,所谓企业招聘员工的过程,不过是他们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人”的过程,是群体更加感受到孤独与落寞的深层次心理表现。
也就是说,企业的每一次招聘,都是想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一个或几个特定的人,这些个特定的人与招聘信息上所要求的条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企业之所以那么写,只是象写征婚启事的人一样,他们徒劳的想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把事情的真象掩盖起来,从而达到一旦那个他们要找的人突然出现的时候,好让他们能够惊喜的狂叫一声:哇塞,我找到了这个家伙耶!
那么,企业要找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企业中的招聘者有三种正常人的正常心态:一是人性中的迷茫,他们希望找到一个优秀的人引领他们的人生迷途。企业中的所有的人都是处于迷茫之中,最迷茫不过的就是老板,概因中国的老板都是洗脚上田,在自己当上老板之前从不知道老板长什么模样,等到自己坐到了老板的椅子上,举目四望,两眼乌黑,他所面对的世界是那样的迷乱而困惑,他的每一个决策几乎都是在跟自己赌博,赌对了,算他自己运气好,赌错了,那就什么也别说了,人生豪迈,不过是重头再赌。所以最希望获得引领的,首先就是老板,这一点意图在他们的招聘行为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是救世主心态,他们想找到一个纯洁而质朴的后来者体验一下引导者的成就感。企业中的人都颇有几分成就感,最有成就感的就是老板了,无论男老板还是女老板,他们都是受到中国文化熏染之人,在他们的潜意识了,充当一个救世者的形象是国人几代的梦境与渴望。如果你能够把握住老板的这种心态并满足之,任何老板都会愿意把你当做宠物养起来的。
三是好奇心,他们往往会对求职简历中那些引发了他们好奇心的人感兴趣。老板也是人,员工同样是人,负责招聘的人更是人……总之,只要是人,就有人的弱点,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是好奇!如果你的简历与别人的一般无二,那你就无法唤起对方的好奇之心,当然也就谈不到面试,即使是有这样的机会,也只能成为老板心中已经确定人选的陪衬,徒劳的耗费车资看看老板的模样。
就这三点。
只要你在求职简历中表现出这三种之一,就会轻易的赢得一个又一个面试的机会,而如果你在面试的时候还没有露馅的话,就有了机会祸害一下这家企业,而如果你在日后的职业生涯中顺风得水的话,那么,你就彻底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此进入了人生的坦途。
先说第一点;希望寻找到一个诚实可靠的引领者,这一点是最为典型的女性心理,在任何一个女孩子搞出来的启婚征友中你都可以发现这一点。面对这种情况,你必须要提练出自己性格中强韧与亲和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你要在简历中给对方以希望,让对方无由得为你的风格与魅力所臣服。这个解释恰恰针对了“在职场上晋升靠情商”的定论,事实上,情商高的人也往往是在情场上如鱼得水之辈,他们洞察人心,善于伪装,随机应变,至柔若水,很容易诱得别人入毂。但这并不是说这一类型的人品质不好,事实上,这一类型的人的能力与情商低而能力高的人并没有本质的差别,无非是个做事而已,人们宁肯选择情商高的人共事,只是图一个心理舒坦,也不愿意和能力虽强但性格怪僻的人共事——这就同女孩子也仰慕男性的外表一样。
但给对方以“希望”切不可胡吹,你要巧妙的提练自己在职场上的成功与经验,将其嵌入到你的经历部分之中,点到为止,给对方以无限的想象,并把这想象在面试中延续下去,等你进了公司,再慢慢诱导他们“接受现实”,这样就够了。
再谈第二点:这一点可以帮助许多刚刚进入社会的毕业生们找到工作,年轻的毕业生没有职业经验,此时的他们身在职场,一如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在情场,其稚嫩与青涩是他们最佳的卖点,他们必须要卖自己的这一优点,万万不可和成熟的女性比风情——我是说万万不可和职场的老油条们比拼能力或是经验。但稚嫩与青涩只是卖点之一,最重要的是,你要在简历中下一番苦心,激起对方的强者保护心态,让面试考官及老板愿意“追求你”。
有关第二点需要注意的是:青涩与稚嫩并不意味着无知,你一定要在简历中表现得堪可造就,足够的沉稳必不可少,但起到决定作用的,仍然是一种追随者的虔静心态。
关于第三点涉及到了更多的技巧,这一技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玩得了的,对于一些缺乏想象力的人而言,他们很难理解自我塑造的价值与意义。说得清楚些,有许多人昏昏噩噩,他们虽然经历过诸多不同寻常的事件,但是他们那怪异的大脑往往会把这些人生经验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过滤掉,所以,做为一个求职者就必须要克服自己内心中的偏见,如果你做不到,那也没关系,你只要把握一个原则,如果你想卖掉自己,激发起招聘企业的兴趣是第一要义,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同时又让你的简历是得丝毫也不怪异,那就看每个人的行为艺术了。
有些女孩子在第三点上的表现更强于傻乎乎的小男生,她们喜欢把自己从事过舞蹈或是礼仪等活动揉和到简历之中,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在求职期间不得不要求用人单位给她单开特例,因为她要去面试的单位太多了。女孩子可以这样搞怪,那么男人呢?道理是一样的,但花样是不同的,比如说从军经历,比如说与女性职业相关的一些行业,都会引发用人单位的好奇心。而我的做法是——我最经常的是遇到有人问我,当了几年兵?很多时候我登机时连安检都免了,负责安检的小女生冲我挤眉弄眼,问我:哪个部队的?我就笨乎乎的告诉她:没当过兵,免得她胡思乱想。我这一变化是缘自于西南之行对员工们的训练,训练他们之前就必须要先训练好我自己——话题终于扯回来了,咱们接着继续。
在这再教给大家一个窍门,许多单位招聘的时候会在用人信息上写上许多岗位,实际情况是,绝大多数企业都不会同时招太多的人,即使有例外,也多是储备干部,说清楚了就是扔到军训场上或是市场上任你自生自灭。所以你要学会看用人信息,你不妨把所有用人单位的招聘人数全部假设为两个,一男一女,然后你再把要求男性的所有条件并列起来,要求女性职位的所有条件并列起来,然后合并同类项,找到这诸多岗位的共有因子,这个共有因子,八成就是企业想找的人的类型。
这个共有因子,不是指岗位或职位的特点,而是从事这诸多不同岗位的人所必须具备的性格特点。
比如说:有一家企业在招聘营销总监的同时,也在招聘副总,招聘战略专家,把这三个职位合并一下,就会马上得出判断,他们是要找一个脾气火爆,打人骂人的主儿,那么企业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人呢?多半这家公司的高管性格文弱,管教不住调皮捣蛋的员工,所以想替自己找个“家长”,那么你只要大摇大摆的走进他们公司,一脚踹开门,冲着他们的招聘人员用力的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这个职位八成就是你的了(此技须资深老油条方可尝试,稚嫩的新手万勿效仿,否则会被打出公司的)。
有关求职的窍门先说到这里,法无定法,规无常规,不可以一朝风月,而味却万古长风,也不可以万古长风,而味却一朝风月。总之,这些偏颇的观点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认同并接受的,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的。你必须从自己的性格特点出发,为自己的前程进行设计,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
现在我们把话题扯回原位,继续讲述我的故事:
又有了一家公司给我饭吃,而且是实力极强的集团公司,这让我顿时又如同番生的咸鱼,鼻孔朝天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春节之后我又飞回到珠海,去那家公司报到。
到了公司我才知道,这还不算是正式报到,因为还有一轮面试,是由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亲试。这件事之所以拖这么久,就是因为董事长四个月前在国外,春节前他刚刚飞回来,回来之后就汇同几位副总及人力资源部经理进行了紧急会议,从以前的求职者中挑选出四个人,做为这次面试的基础。
听了这种情况我心里凉了半截,感情,我自己搭上飞机票钱大老远跑上这一趟,到时候别再没有聘上,那我岂不是悲极惨至?于是我小心翼翼的问替我倒茶水的前台小妹:这次面试没问题吧?
前台小妹个头极高,象个模特,其实就是一个模特。她笑吟吟的低声告诉我:放心好了,这次来的人肯定都能聘上,公司正缺人呢。
听了她的话我半信半疑,我可是聘的是“副总”啊,什么公司能一口气聘上一堆副总?这岂不是开玩笑吗?
果然,等到面试的时候,才知道这家公司虽然打着招聘总裁副总裁的招牌,但实际上聘的却是“区域经理”,我的情绪顿时有些不高,但还是硬着头皮坐到董事长的对面,看他怎么面试我
董事长是个眉目清秀的中年人,宛然一副明星像,他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的计算机前,摆弄过来摆弄过去,后来突然发现我正坐在他的对面,顿时眉花眼笑,问我:会弄电脑吧?我回答说:还凑合。董事长更加高兴:那快过来帮我弄弄。我过去,却发现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开一个文件夹,于是我立即摆出一副计算机专业人士的派头,替他把文件夹打开,又告诉了他几个使用的方法。
董事长快活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我顿时觉得这位董事长平易近人,而且不耻下问,果然不愧是成功人士,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起来,莫名其妙的竟然有了一种敬畏
堂堂董事长竟然不晓得如何打开一个文件夹,这无论如何也有点说不过去,但人家能够成就如此一家集团公司,这正说明了他的人格魅力之所在。
而且他绝不肯在部属面前掩饰自己的弱点,这实际上袒呈给部属的是一种信任,他将自己的最易于受到攻击的软弱部位都暴露给你了,这是何等的信任?他信任我,我要如何能够不做到竭诚效命?
人家连文件夹都不会打开,却能弄来五个亿,我虽然能够打开文件夹,可连五个亿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你说我这点本事,还有什么价值?
上司在你面前袒呈无知,是对你的能力的最大否定!
所以你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很长时间以来让我不畏困难的替他在前沿阵地拼刺刀打冲锋,几乎累到吐血。不仅是我,这家集团公司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六个区域经理,他们也都和我一样拼死拼活的干,也都是要累到吐血。有一次集团公司专门宴请我们这一批吐血人士,我们坐到一起,无意中聊起招聘时的情形,这才意外的发现,那天和我一起面试的几个人,当他们见到董事长的时候,也都是碰到董事长不会打开文件夹的时候,于是他们也都和我一样权充了一次计算机专业人士。
我的老天,告诉了他四次他还是不会打开一个文件夹,这个董事长未免也笨得有点过头了吧?
又或者,这个董事长其实是聪明绝顶,他这样做,另有深意。
真正的情形是哪一种?
这还用猜吗?人家可是拥有五个亿的个人资产啊!
我遭遇到了一位御人高手,一个喜欢跟员工调皮捣蛋的董事长。
从此开始了我的负重之行。
(2)西南之行
职场上的御人高手是非常可怕的,遭遇到他,你就会拼死拼活的卖命苦干,无怨无悔的不计付出。干到最后你转身一看,除了一脑袋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还有肚皮饿到瘪瘪的老婆孩子以及爹妈之外,别的你什么也得不到。
真正的伟大事业都是由这样子的御人高手搞出来的,因为事业越是伟大,就越是需要更多的人付出牺牲。诸如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那是无计其数的民夫的血汗与尸体堆成的,但时至今日,我们却只记得秦始皇与法老,纵然有人能够记得孟姜女,这一民间传说的力量也始终无法与长城的雄伟相比似。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一个人从娘肚皮里跑到这个世界上来,他有爹妈要赡养,有老婆孩子要抚育,断然不是为了给哪一位仁兄做无偿牺牲来了。这种想法尽管是一种最为典型的自私的想法,然而却是真正的天理。概因自私是人的天性,拂逆了这一天性,人就会被异化为工具,成为你无法识别的怪物。
而御人高手最是善于整合别人内心中的私欲,让被整合者驾信一个宏伟的目标,从而自胸中勃发出一种浪漫主义的激情,愿意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付出自己的一切以及其它,从而成就了御人高手的壮丽事业。如何才能够成为一个御人高手是每一个企业家朝思暮想的事情,而如何成功的击退御人高手的统御,则构成了员工职战的基本纲领,双方就是这样在职场上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搏杀,演绎了职场上绚丽多彩的商业风情。
这种冲突与磨擦导致了企业的发展迟缓,众多的实业家们为此忧心忡忡,于是他们试图寻求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寻找的结果,是实业界最终放弃了现代管理科学,取而代之的是鱼目混珠的主观理论。因为现代管理科学是建立在博弈论的基础之上,承认人性的自私并试图为这种自私的人性整合出一个更为合理的利益框架。而实业家容不得别人的利益妨碍他们的目标,于是管理学被异化。
讲这么一番道理,只是为了说明何以正常的博弈法则在中国的理论界得不到承认,甚至被贬斥为“厚黑学”,原因就在于沦为了实业家附庸的企业研究者为了谋食,不得不味着良心胡说八道,诌一些如《没有任何借口》之类反管理的伪书,蒙混老板们骗口饭吃。却不知道这种回避冲突以奴化思想取代博弈法则的胡扯,除了胡扯还是胡扯,非但不可能在实践中取得效用,而且使得研究者及信奉者远离了管理的实践,而实业家们更是落入了欲速则不达的陷阱,空误了企业发展的良机。
话题从御人高手的统御之策绕到了企业管理上,是因为实业界急功近利思想的影响,导致了目前通行的企业与职场的模型错误,完全是不应该的过滤掉了博弈法则的存在,而失去了这个,也就失去了管理学的现代思想。更是让许多新职场人对职场认识不清,以自己的幻想替代现实,徒然的耗费了自己的生命在纠正自己的错误之上,这种情况,客观上势必拖累职场的规范与发展。
在这里我大言不惭,红口白牙张嘴就否定了正统管理业界的研究,那么我告诉大家的又是什么?我的理论又是什么?又有什么证据表明我是正确的而别人才是错误的?
我什么理论也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我只有个人的职战经历。
这一段经历,在西南时曾经让我几因绝望而跳楼。
因为我遭遇到了太多的现实管理模板上所没有的东西。
但最初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记得我正式上班的那一天,唯有满肚子的心花怒放。
虽然我只不过是一个“区域经理”,但我的月薪却高达八千元,再想一想在杜老板的家族企业中做一个只拿三千元薪水的“副总”,你说在这两个职位之间,哪一个更值得我选择呢?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现在这个区域经理了。
这家公司不过是一个区域经理就有这么高的薪水,而且我还曾有过真正做“副总”的经历,说不定哪一天公司里出现副总空缺,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嘿嘿嘿。我老毛病又犯了,满脑子想入非非,却也不想想,这八千块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进入公司第一课,先培训,培训专员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江西女生,她带我们四人到了一间大会议室,打开幻灯开始讲:
咱们公司是干什么的呢?是做LPG的,LPG是干什么的知道吧?相信你们来的时候都已经详细的了解过的了,这个我就不用多说了。我今天要讲的最重要的有三点,第一:我们公司目前扩张过于激烈,半年之内区域公司从无到有,发展到十二个(我去了之后的几年里,又发展了四个,总数是十六个),目前最缺的就是富有一线管理经验的经理人选,你们都是咱们董事长亲自点的将,董事长识人的眼光一流,以后我们集团公司吃饭,就靠你们了。第二点……
女孩子抑扬顿挫的讲课,坐我身边的一位老兄满脸神秘的问我:什么叫LPG?
我瞪眼,比他还不明白。从此这位老兄恨我入骨,到得以后我遭受公司修理的时候,他在关键时刻给了我致命一击,害得我丢盔御甲,兵败无地。
培训过后,众位区域经理就立即奔赴第一线。
我被派往一个好象叫什么安埠的地方,但临行之前,人力资源部经理却突然叫住我,让我再等一等。
等什么呢?
看我满脸茫然,人力资源部经理就跟我详细的解释了一下:
原来,我们这家集团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做民用液化石油气(这里插一句,我在这家公司打拼了几家,先后学着董事长不耻下问的问了几十个人,最终也未能弄清楚LPG是不是就是指的石油液化气,直到我离职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何以我在公司做了这么久,却连这个最基本的常识都没弄清楚呢?你看下去就会知道,我压根没有精力去弄清楚这些基本常识。),自从董事长介入这行业以来,就遭受到竞争者强有力的挑战,竞争者也是挟大资本介入的民营企业,仅远洋货轮就拥有四艘,殊是不可小视。双方先是在货源上展开了几轮搏杀,搏杀过后,董事长意识到仅仅掌控住货源仍不足以战胜对手,如果不能够迅速将战线延伸到渠道终端的话,届时市场上公司就会受制于人。
四个月的搏杀下来,董事长一共收购了十二家汽站,对方只收购了八家,然而对方收购的却都是优质的气站,这样一比,我们公司就等于未战而败,能否在收关的营销阶段挽回颓局,真的就看我们这些个区域经理了。
我这人脑子一向呆笨,明明已经听了人力资源部经理的全面介绍,居然还未意识到问题出在何方,反而莫名其妙的激动不已,为未能参加这样的收购大战而懊恼。
人力资源部经理看我的样子是真傻,分明是有几分可怜我,就给了我几份现有汽站的资料,让我先看看。
我傻啦巴叽的拿着这些资料,找了间光线最充足的会议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模大样的看了起来。
我先看一家的资料,嗯,该汽站有八名员工,蛮好,蛮好,我点头。
然后我再看第二家的汽站资料,嗯,该汽站有六名员工,蛮好,蛮好,我点头。
然后我又翻说是派我去却未能成行的安埠汽站的资料,打开一看,嗯,该汽站有一百六十四名员工,蛮好,蛮好,我点头。
然后我的烟瘾犯了,站起来东瞧西瞅,想找个人没人的地方偷偷抽支烟,向前走了两步,猛然寻思过来不对劲,急忙掉头冲回来,抓起安埠的那份资料再仔细一看,刚才我确实没看错,这家汽站居然真的有一百六十四名员工,员工的人数都超过一个连了。
当时我吓得差一点哭出声来,拜托董事长老爹,你不会这么修理我吧?
四个月的搏杀下来,董事长一共收购了十二家汽站,对方只收购了八家,然而对方收购的却都是优质的气站,这样一比,我们公司就等于未战而败,能否在收关的营销阶段挽回颓局,真的就看我们这些个区域经理了。
我这人脑子一向呆笨,明明已经听了人力资源部经理的全面介绍,居然还未意识到问题出在何方,反而莫名其妙的激动不已,为未能参加这样的收购大战而懊恼。
人力资源部经理看我的样子是真傻,分明是有几分可怜我,就给了我几份现有汽站的资料,让我先看看。
我傻啦****巴****叽的拿着这些资料,找了间光线最充足的会议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模大样的看了起来。
我先看一家的资料,嗯,该汽站有八名员工,蛮好,蛮好,我点头。
然后我再看第二家的汽站资料,嗯,该汽站有六名员工,蛮好,蛮好,我点头。
然后我又翻说是派我去却未能成行的安埠汽站的资料,打开一看,嗯,该汽站有一百六十四名员工,蛮好,蛮好,我点头。
然后我的烟瘾犯了,站起来东瞧西瞅,想找个人没人的地方偷偷抽支烟,向前走了两步,猛然寻思过来不对劲,急忙掉头冲回来,抓起安埠的那份资料再仔细一看,刚才我确实没看错,这家汽站居然真的有一百六十四名员工,员工的人数都超过一个连了。
当时我吓得差一点哭出声来,拜托董事长老爹,你不会这么修理我吧?
(3)重操砍人旧业
其实这也不是董事长在修理我,而是没办法的事情。
前者在汽站收购大站中,由于竞争对手的从中阻挠,两方相互抬价,地方汽站自以为奇货可居,不断的加码,提高收购条件。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公司不收购,就肯定会失去终端市场,事实上,正是因为公司实在接受不了那八家大汽站的漫天要价,这才买下了十二家小汽站。
但是汽站虽小,花样却多。尤其是这家安埠汽站,居然往员工花名册上填了一百六十四个人,就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们的汽站原来会养这么多的闲人,员工又不是肥猪,岂有一个越多越好的道理?而且我们的董事长也清楚是这家汽站恶搞,目的无非是想多弄几个遣散费用,但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却只能任由对方割之宰之,连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而现在董事长派我去安埠做这个区域经理,话虽然没说,但目的却明明白白,就是要一分遣散费也不掏的把问题解决掉。
如果公司愿意出遣散费用的话,那还轮得到我这么一个区域经理出面?董事长自己早就跑去做善人了。
可这是一个连的兵力啊,我一个人,能够拿下来吗?
当时我是真的傻了眼,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我舍不得每月八千元的薪水,可又干不了这力气活,那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走到窗前,看着外边九州大道上来往的汽车,心里在琢磨,如果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的话,那八千块钱,不知道还算不算数了?如果算的话,那我就干脆跳下去得了。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人力资源经理过来,说是董事长找我。我意兴栅阑的过去,没精打彩的正要敲门,人力资源部经理却已经殷勤的替我推开了门。我抬头一看,只见房间里坐着三男一女,男的有一个是董事长,另两个胖头胖脑,虽然不是董事长,也都差不了多少,另一个女人淡妆,看不出年龄,门一开,几个人抬头都向我望了过来。
见到我,董事长如获至宝,一个箭步跳了起来,拉住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连声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公司的几个董事。
董事的名字他说完我就忘了,记那玩艺没用。但是,董事长向董事们介绍我的时候,那番话我却是记忆犹新,记得两年前我还和一位朋友说起董事长对我的评价,那位朋友顿时嗤之以鼻:骗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醒过神来啊?真没见过比你更傻的。
细想我当时的确是一脸傻像,诚如圣人所言,天生傻于予,董事长能奈我何?就这样傻兮兮的站在门口,听着董事长不负责任的乱吹一气:从行政机关里出来的,管理经验一流,处理棘手问题的专家,知道那什么什么企业吧?就是由他来搞定的。
董事长所说的那几家企业我听都没听过,不过这种场合,我还是虚心接受了。
我总不能太不识趣,硬说我没有在哪几家企业做过,让人家董事长难堪吧?
然后,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三名董事站了起来,排成一队同我握手,并学着日本人的样子不断的向我鞠躬,言不由衷的说道:拜托了,老弟,公司里边的事情全部拜托了。
董事长设计得这一幕让我顿时热血沸腾。
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不就是个跳楼吗?谁怕谁啊!
董事们躬都鞠了,你再不跳楼,那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次日,我坐长途小巴赶往安埠,隆重的踏上跳楼之程。
这是我第一次坐小巴士出差,从这以后的几年来,我就是坐着这种卫生情况极差的小巴士,和半路拦车的乡农及他们的青菜行李卷挤在一起,从一个小城市赶往另一个小城市,救火队员一样的奔忙个不停。
直到今天,我一想起那几年的情形,还象是最初一样的激动不已。
那真是壮怀激烈啊!
只可惜那一切的努力,却因为企业内部的相互攻讦,竟尔烟消云散。
但当时我可不知道后来的情况,我要谋生,虽然前面有一个连的兵马阻路,那我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冲过去,别管输赢,死活不论,冲过去再说吧!
我到了安埠当地,下车后就打电话找汽站原来的负责人,询问他汽站的确切地理位置。经由原汽站站长的详细解释之后,我更加糊涂了,只好坐进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送我过去。
司机开车出了城。
司机开车进了山区。
司机开车进了一条泥泞的土路,我开始怀疑这个司机居心不良。
这时候司机向我解释说:汽站属于危险用品,禁止设立在市区之内的。
原来如此。看看,人家一个出租司机,居然比我这个区域经理还明白,你说我还混个什么劲啊。
到了一片荒郊野岭,出租车停了下来,指着路边的一幢破旧房子告诉我,那里就是我要去的汽站。
我站在路边,仔细打量着那幢小楼房,要说这里边装上三二十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想把一连的人马藏在这里,那这些人都得会软骨特技才行。于是我就放了心,迈步向着汽站走了过去。
汽站里只有一个老人值班,该老人神彩奕奕,精神焕发,给了我极好的印象。他热情的招呼我坐下,陪我聊天。当时我就琢磨着,等把这里的事情搞个七七八八,这个老头,还是要留下来的。
老头给我讲当地的风俗,说是当地人迷信,最爱穿红裤子,无论男女,裤子一律是红的,并问我注意到了没有。我闲着没事注意这玩艺干什么?就含笑点头,说我一到这地方就发现了。正聊着,原来的汽站站长开一辆稀哩哗啦的破烂小东风来了,车上还拉着十几个煤气罐。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小型的东风,驾驶室里如果挤两个人的话,就会紧紧的贴在一起,适宜情侣工作的时候使用,也适合女员工骚扰男领导,我这么说话,是因为后来果然有一位女员工企图用这辆车骚扰我,幸好我这人虽然笨得可以,可脑子却花花,一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就想到这事,提前有了预警,这才免于劫难。
原站长却是个实在人,实在得憨憨厚厚,木枘寡言。他原是老山前线运输连的司机出身,复员转业后就来到了这家汽站,从最底层的搬运工做起,一直做到汽站的站长。但是由于这家汽站是“国营”的,概因天下之事,一旦沾了国营二字,就铁定亏损不可。如美国纽约市的地铁就是国营,不仅脏乱世界知名,亏损得更是一塌糊涂。这家小汽站,自然也不会例外。
有人要买亏损的企业,市府何乐而不为?底下办事的人趁机塞点私货进来,这都是免不了的事情。
上面这句话,是原汽站站长自己说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他们自己都承认事情做得太过了,那就不能怪我跟他们不客气了。
还是在半路上的时候我就不停的考虑这事,现在再一听老站长介绍情况,我的心里就更有底了。我准备考虑的办法,就是把杜老板家族企业的招术全盘搬过来,丢一块骨头让他们自己啃去!
只不过我久在机关,知道人逢到大事的时候会很容易的认命,但却往往为了蝇头小利铤而走险,所谓怯于公义,勇于私斗。那些连亏到要塌的煤气站都要捞上一把的人,多半都是属于这一类型的。
所以我一定要考虑好退身之策。
我选择了一楼的一间原来用以放杂物的旧房间办公,并把后面的窗户打开。
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后面有着大片的树林,一旦有了突发事件,便于我在第一时间内跳窗夺路而逃,只要我逃到那片树林里,别说区区的一个连,就是一个团的人马,也未必能够找得到我。
(4)贪官造就劳模
一切准备就绪,进入高层公关程序。
其实没什么好公关的,早在董事长一行购买这家汽站的时候,就已经伏下了一条暗线。
当地的政法委书记。
说到政法委书记,这个职务对于绝大多百姓来说,是个稀哩糊涂的职位,如我在辞职前办报纸的时候,就曾因为报道刑事案件几次同政法委书记打过交道。当时那个政法委书记给我的印象是:他独自一人坐在一间大大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一堵墙壁发呆,好象除了发呆,他找不到别的更有价值的工作来做。
但等我到了汽站,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政法委书记,实在是不可或缺,重要之极。这一职位统辖警方刑侦力量,沟通司法相关环节,与政府保持着高度的信息往来,协调着民间正在兴起的企业力量与多方政治势力的博弈态势。总之,政法委书记一职是建立在警、政、司法与企业这四者之间的重要枢钮,缺少了这个枢钮,这个社会非乱了套不可。
我真佩服当初设立政法委书记职位的那个人的天才思维,如此精密的社会组织设计,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如果没有政法委书记这个职位,汽站与消防、民政以及其它社会环节的沟通,成本势必会突破企业的承受能力。而现在有了这位天天对着墙壁发呆的老兄,企业就省了太多的麻烦。而现在企业主动找上门来求助,政法委书记也是兴奋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他终于不用再对着墙壁发呆了,企业找上门来,这就证明了他的存在价值。
喝酒,我酒精过敏,酒精之于我一如毒药。政法委书记说:瞎说!我咬牙点头,是瞎说,然后灌酒,然后一头钻桌子底下,人事不省。这件丢人现眼的事过去好多年了,我一直记忆犹新,因为那次喝酒我喝到人事不省,是政法委书记老兄买的单。估计那老兄至今还恨我入骨。
酒醒了,办正事,继续和老汽站站长谈话,我说:一百六十四个人,这太出格了,给我一个合理的人数吧,不然的话咱们俩都没法交待啊。
汽站站长果然老实,就点头,退让,拿出新的员工花名册来,人数少了一半。万万想不到事情的解决竟然是如此的容易,我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假装极不满意的皱眉,等站长一出去,我飞扑过去拿起电话,向董事长报喜,着重渲染了一下我是如何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将人数清理掉了一半的战绩。
我越来越变得油滑,变得厚颜无耻了。
董事长听了,无喜无嗔,鼓励道:继续努力!就挂了电话。
我看汽站站长如此老实,就欺负他,继续谈话:八十多人,这也太离谱了,全地球上也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汽站,咱们没法子跟总部交待啊。
汽站站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回他自己办公室,咬牙切齿,又勾掉了二十多个人,然后又把名单拿回来,说:我的能力就到这一步了,六十多个人是多了一点,可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我是一个也碰不起,你看着办吧!
我心花怒放,接过名单,心想一个连的兵力眨眼功夫就缩水了一多半,这生意划得来。早知道这事情如此容易解决,我当时就应该再跟董事长卖卖乖!但眼下这六十多号人马,只怕是最难啃的硬骨头,好在我早有妙计于心,谅这六十多人,也不会如何难对付。
先招集员工开会,员工到了三十多个,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其中有系围裙的家庭妇女及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十几名,不知道她们都是谁的关系,硬是混进来充数来了。先是汽站站长讲话,然后我开讲,但我讲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我不知怎么竟突然紧张了起来,站在这些人前面,两条腿激烈的颤抖着,抖到了我几乎站立不住的程度,而且我的头开始发晕,大脑缺氧,一片空白,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晕过去。背了多半夜的“亲民善词”,到这时候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实际情况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在超过三十多人的场合上讲过话,此前虽然不时有夸夸其谈之举,却都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内,对着最多不过三、五个人,而现在突然要对三十多人讲话,不由自主的就露了怯。
虽然露了怯,但我还在讲,至于我到底讲了什么,那就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老站长带头鼓掌,然后大家响起了稀拉拉的掌声,我长舒了一口气,急忙退回去坐下,身体还失去控制的战瑟着。
然后老站长又说了几句,问我:下面呢?我当时心里害怕得真想撒腿逃开,就嘟囔了一句:散会。实际上接下来是要宣布新的管理规章,要求全体员工回汽站上班,但因为我心里怕到了极点,只想快点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就稀哩糊涂的提前宣布了散会。
这次意外的事件让我恨透了自己,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平时一张嘴呜哇呜哇,怎么偏偏到了关键场合,就顶不住了呢?我最害怕的是老站长识破我色厉内茬的真实面目,万一这老东西要是跟我对着干,那我就死定了。
幸好老站长是个实在人,他居然非常佩服我临时在员工大会上取消了宣布严厉的规章的“决定”,并认为我这个人“太有心眼了”,靠不住。此后虽然我多次向他表示友善,这老家伙对我却始终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关于他对我的这种态度,我也是隔了好久也想清楚:
原来,相对于我来说,这个老家伙更希望能够快一点把汽站的人事关系理顺,因为他和我不同,我只是个无根飘浮的职业经理人,汽站搞好搞不好,跟我关系并不大。可他却是这一辈子都要靠着汽站吃饭的,一旦汽站搞砸了,他这辈子就没的混了。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他对于我的严格管理方案,是极为支持的,并满怀期望的等我大发神威,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因为汽站收购所带来的人员问题,万不曾想我在会议上却突然不提这事了,在他看来,我不提这事,就明摆着还是把这事留给他处理,所以他才说不出来的窝火。
我当时全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我们两个就这么胡乱猜谜。我坐在办公室里琢磨着怎么解决问题,而他却硬着头皮再从花名册上将当地的小官员趁乱添写在员工花名册上的家庭妇女和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划掉,并告诉对方说我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他完全是按了我的意思办的。
我猜那些家庭妇女们到现在可能还在恨我。
最后老站长拿了一张仅有二十三人的员工名单给我,还拿出了以前的财会开支凭据,这些人,在汽站已经支领工资好多年了,他们都是汽站的正式职工。
这件事当时给我的印象并不深,只是后来离开公司之后,我静下心来慢慢反省,才发现这一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在这个社会里,越是处于底层的人,越是卖力的苦干,因为那是他们唯一的立身之本。而许多熟谙社会游戏规则的人,却全不管这些麻烦事,他们知道底下人肯定会为了糊口而拼命干的,所以他们只管捞自己的,如果遇到捞得过凶的上司,下面的人多半还会出一个两个的劳模,因为劳模把贪官应该操心的事情全都承担了。
凡是出劳模的地方,必然有着许多贪官,只有贪官才需要劳模替他们卖命,老百姓是不需要这玩艺的。老百姓需要的就是各司其职,各就其位,一个关系理顺的社会,胜过一万个“英明的领导”。
与更多的集成了社会财富分配功能的社会体系不同,企业是一个生产单元,所以社会的贪官现象,在企业中就表现为无能的主管现象。
在企业里,员工越是拼命工作的部门,主管的能力越是可能有问题。如果老板仔细瞪大眼睛看清楚的话,就会发现主管的管理工作肯定是由员工自己承担起来了,主管却多半忙着跟自己的员工调皮捣蛋。所以在这种强劳动的部门里,工作效率往往是极为低下,
这一番理论就解释了我去了汽站不足一个星期,什么事情也没做,老站长自己就急如星火的将汽站关系理顺了。可怜的老家伙,现在想起来,他真倒霉啊,摊上了我这么一个无能的区域经理。
但我当时却没有想到这么透,相反,我却认为这纯是我的运气好的缘故,一边沾沾自喜的把老站长的成绩据为已有,一边不停的向总部打电话证明我的能力:看看,我才过来一个星期,一个连的人马就被我削减到了二十三人,而且一分钱也没花,你们还让哪儿找象我这么能干的人去?
老站长进我办公室来跟我商量,是不是吩咐员工准备工作,进入正常的营业状态?
我摇头,真的有些同情这位老站长。要知道,这家汽站早已成为了董事长的私人企业,谁听说过私人企业要花钱养上几十号“正式职工”的?
我是负有使命而来的,有我在,这二十三个“正式职工”,一个也别想留下来。
如果他们留了下来,那走的肯定是我,这是毫无疑问的。
(5)让人为难的弱势群体
我把“骨头方案”拿出来跟老站长商量。
这个骨头方案就是前者在杜老板的家族企业使用过的招术,简单说来,就是引进利益博弈机制,打破企业内部的均衡。但我当然不会把方案直接称之为“骨头方案”,而是用了一个当时最时髦的词语:叫做优胜劣汰,竞争上岗。
老站长看了我的方案,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好久也不说一句话。
我哄着老头去“执行”,可是老头却说:你来,你来,你的能力这么强,肯定没有问题,我在后面支持你。
这老头其实一点也不傻,只不过是老实而已。但老实人逼急了,也有咬人的那一天。
所以我不敢再逼他。
但我也不敢露面做这件事,据我所知,在我了解的所有企业之中,凡是这么干的,都不见做事的人露面,几乎每一家的做法都是一模一样,趁职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大门或公告栏上突然贴出来一张“告示”。所有的告示内容也完全相同,无非不过是为了响应中央的号招,遵照上级的指示,为了进一步深化改革,把企业搞好,从即日起实行定岗定编,所有人员竞聘上岗,诸如此类。
关于这件事,后来我曾在资本市场论坛上遇到上市公司沈阳机床的董事长陈惠仁,他在几年内令得企业利润翻了五倍,实在称得上东北的草根英雄。但当我与他聊起来的时候,他最引以自傲的却不是这项骄人的业绩,而是他在企业的“优胜劣汰”过程中,未曾引发任何争端,由此可见这种人事的管理是何等的让人伤透脑筋。
当年的我,智拙才浅,远不足以与经验丰富的陈惠仁相比。
当时我和老站长躲在办公室的门内,偷听着门外的动静,大多数职工看了告示不敢吱声,但总有人偷偷的骂出几句:这帮贪官污吏,坏透了,又想出法子来弄钱了!呸!呸呸呸!
职工们是这么理解的,岗位少了,就会有人“下岗”,而人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就不得不给上面送礼,这是他们对于现代游戏规则的解读,你看到我的经历,就知道这些失败者对现实是何等的隔膜!
实际情况是,这些人都将被发展中的企业所抛弃,他们必须自己为自己负责。
但是他们心里却是有着深深的积怨的,因为他们为这家汽站付出了许多,甚至有人付出了一生,在他们的早年工作期间,是没有医疗及社会保险这一说的,他们所积累的财富都已经进入了社会的分配体系,而现在,这个分配体系却与他们无关了,这让他们如何能够忍受?
但是我和他们竟然形成如此对恃态势,却也绝非是我的过错,也不是公司董事长的过错。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董事长则是维护自己的利益,这是件谁也没有过错的利益对决。
造成这一社会现象的原因,就是因为出现了一个社会分配黑洞,应该归属于这些“正式职工”的那一份社会财富,消失在这个黑洞之中。总不能让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是我来填补这个黑洞吧?何况我们也填补不起。
公司有二十三名员工,但我却只设计了十一个岗位,实际上这十一个岗位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情势稳定下来,还要再将这些人个个击破。但是我在前面说了,我不懂业务,所以在动手之初,就犯了下一个大过错,正是由于这一过错,害得我丢盔御甲,兵败无地。
在设计岗位的时候我仔细的看过老站长拿给我的工资单,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汽站里大多数员工的工资只有三百元左右,高的也不过五百元,但却有一个人的工资高得怕人,居然有三千元。
当时我还以为工资单上出了错,找到老站长问个明白,老站长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了句:人家是有本事的,我惹不起。他有意把“本事”二字说得含糊不清,我也没有再细问,而是想当然的认为:噢,我明白了,原来是有人揩汽站的油。或许在此之前这样做是可以的,可现在,恐怕由不得他了,所以我将这个人的职位就给取消了。
这个人的职位叫做:点瓶员。
没在汽站工作过的人,就是想破脑袋,恐怕也无法猜到这个职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点瓶员,顾名思义,不就是清点煤气罐的数目吗?就这么简单的工作居然敢开三千元的工资,高出他的同事十倍不止,那必然是象老站长所说的:对方有“来头”(我就是这么理解老站长的话,这个老滑头,害惨了我,这里再告诉大家一句,老实人害起人来,更叫人哭救无地。)
如果你曾在汽站工作过,看到这里,就会知道我要惨了。
但我当时还没来得及惨到这一步,还有更棘手的问题让我欲哭无泪。
却说告示贴出来的当天,就有一个面目憨憨的女孩子走进来,敲我办公室的门,我看到来者不过是一个女孩,就没当回事,让她进来,可她却站在门口不做声,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仍然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一双苦凄凄的眼睛看着我。我被那双苦凄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一时惊慌,急忙大声喊老站长的名字。
老站长闻声赶来,见到那个女孩,也是呆了一呆,然后用手比划了几下,就见那个女孩突然激动起来,泪如雨下,口张开,不停的对着老站长比划,神情极是悲愤。
我顿时呆住了,她竟然是一个有着先天性听觉障碍的残疾人。
她是来抗议这次“改革”的,因为她在竞争中几乎不占任何优势。
我当时又惊又诧,第一反应就是推御责任,埋怨老站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站长却也没好气:你是搞企业管理的,还能不知道这个?
老站长当时把我问住了,可是我不知道,却也怪不得我,我从未听说过哪个管理学的理论家知道这事,也从未在哪一本管理学著作上看到这种情况的应对之策或是解决方案。概因主流管理学学者全都是闭门造车,一味的凭了自己的想象肢解企业,压根没有想到过企业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这些人不仅有着性格上的缺陷,还有着心灵上的缺陷,同样也会有身体上的残缺!
情况就是这样,就在这家不过是二十三人却已严重超编的小汽站中,就有着四个残疾人,除了这个哑女之外,还有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一个顶替他父亲接班的弱智,还有一个是早年因为汽站失火烧得半边脸破相的“功臣”。这几个残疾人,都是由民政部门安排进来的,民政部门负有妥善照顾弱势群体的社会性功能,但民政部门的资金有限,只能往一些效益好的单位,或是与民政部门关系好的单位,又或是民政局自办的企业里安排这些人。这些人可怜的人,原本就在这个社会上已经处于了弱势的地位,不过是一个聊以残存的饭碗,又有谁忍心剥夺他们在这个社会上最后的一线希望呢?
事出意外,我当机立断,急忙补了一张告示,宣布这四个人情况特殊,可以不经过竞聘上岗。
然后我忙不迭的打电话向总部请示。
总部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事,谁敢说话?
没人敢冒着天打雷劈的危险说:赶走那些弱势者,企业不需要他们!
同样也没有人敢说:让董事长养着他们吧,就算董事长又多了几个爹好了。
没人敢说话,就得我独自寻找出一条合理的解决方案。
可是这个方案,我真的找不到啊。
如果我赶他们走,那我还算人吗?恐怕第一个发火的就是董事长,因为我败坏了公司的名誉。如果我自作主张留下他们,第一个发火的还是董事长,因为我加大了企业的运营成本,恐怕这些人的工资,全都得从我的腰包里掏出来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想,要不就干脆留下他们吧。算一算,他们不过是四个人,而且所要求的只不过是微薄的生存费用,一个月不过三百块钱而已,全部加在一起才一千二,而我的月薪是八千,我还掏得起。
但等到了晚上,我就掏不起了。
第二个未加深思熟虑的告示向员工们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于是,在下午下班之前,又有五名员工兴冲冲的拿着刚刚从医院里开出来的证明他们是残疾人的诊断书跑来了。
这下子我可没咒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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