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许许多多在俄苏文学艺术史上留下了名字的人

本帖于 2007-10-15 13:24:32 时间, 由普通用户 开心豆豆 编辑

胡发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俄罗斯的昨天与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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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多多在俄苏文学艺术史上留下了名字的人,散布在各种各样的墓园中。他们无语,但是不断地诉说着从前,诠释着从前,或颠覆着从前。世上没有盖棺论定。一些在苏联时期权焰熏天的人,被揭示出残酷、卑琐、令人发指的一面;一些“苏维埃最恶毒的敌人”,显现出人性的光彩和不屈的意志;还有一些人,复杂得让人怅叹让人扼腕。在困厄、疾病、关押和流放中熬过大半生,几乎从苏联文坛被抹去的阿赫玛托娃,现在被誉为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月亮女神。她的故居纪念馆里,常年都有各种人群来看她。那个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斯大林奖和诺贝尔奖获得者肖洛霍夫,却寂寞地躺在他的故乡。另一个诺贝尔奖的获得者索尔仁尼琴告诉全世界:他不相信一个出卖他人、支持当局政治迫害的人,能够写出《静静的顿河》。《青年近卫军》风靡了一代中国青年,它的作者法捷耶夫躺在莫斯科最显赫的新圣女公墓,书中的几个人物在墓碑上陪伴他。他们不知道,作家除了让他们英勇抗击德国法西斯之外,还签署过对许多本国作家的逮捕令。斯大林死后,他成了文学界的众矢之的,他疯狂酗酒,然后自杀了。柯切托夫,是一个比法捷耶夫影响更大读者更多的作家,他的《茹尔宾一家》、《叶尔绍夫兄弟》、《州委书记》和《你到底要什么》等8部长篇小说,在中国大陆风行了20年。我至今记得,上世纪70年代中期,偷偷读他的《你到底要什么》和《落角》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异端气息。后来才知道,柯切托夫是一个顽固的斯大林分子,他的作品是对当时一些自由主义作家的反击。在苏联作家协会书记的位置上,他也做过许多整人的坏事。事情就是如此吊诡,同一个人,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语境中,竟会读出如此不同的东西。是我们当年比柯切托夫走得更远,还是今天的俄罗斯比我们又走得更远?这也是一个吊诡的问题。

永远的普希金

普希金是我走进世界文学殿堂时遇见的第一个人。少年时,喜欢音乐,因为韵律与节奏,又喜欢上了诗。1962年,我上初中。语文老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圆脸、短辫、布拉吉,爱笑,有时也爱哭,上学放学都和我们泡在一起,喜欢家访,星期天还带我们去公园划船,有时候把男朋友也捎上。一身的罗曼蒂克气息。她喜欢我的作文。我悄悄将我那个写了10多首习作的日记本给她看。一天,她私下对我说,星期天到她家去一下。我去了,她很神秘又很庄重地给我一本书,并说,千万不要弄丢了,也不要告诉别人。那一本书已经很旧,暗绿色的硬皮封面上有一个卷头发,尖鼻子,长着半脸络腮胡须的人,书名是《普希金诗文选》。里面有《皇村回忆》、《致恰达耶夫》、《纪念碑》、《驿站长》、《黑桃皇后》、《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茨冈》,还有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我第一次知道,文字还可以这样写的。

尽管在那之前我的阅读量远远超过一般同龄人,但是,普希金的这一本书,在我的阅读空间中,无异于一道眩目的电光,让我激动又紧张。从此,沿着普希金,我又找到了许多俄罗斯文学星空中让人迷恋的星座们。那些年中,我几乎是狂热地在我的读书伙伴中搜罗这些禁忌之书,在旧书店里一次次心怀侥幸地翻寻,一边不断地与一种犯罪感搏斗,同时又享受着一种犯罪的快感。

170年过去了,其间有多少不可一世的人,已经灰飞烟灭。一个只活了38岁,一生与诗文为伴,有些多情,有些怠堕,有些浪漫不羁,最终死于一次率性决斗的人,成为俄罗斯最令人爱戴的人。他的雕像遍布俄罗斯。在莫斯科和彼得堡最多,不经意间,就可以在街头或广场遇见他。新人在他身边举行婚礼,老人坐在长椅上,默默凝望他。国内外的游客络绎不绝地来和他合影。

普希金被流放过,贬谪过,也曾潦倒过,但他没有被剥夺最后的尊严,没有因为失去最后果腹的食粮御寒的衣物或被迫认罪而斯文扫地。而他的那些后世同仁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在劳改营中,穿死人身上扒下的衣物,吃垃圾堆里捡来的食物,不断地唾骂自己揭发他人,最后依然劳苦冻饿而死,死无葬身之地。高贵不羁的阿赫玛托娃,被那位日丹诺夫骂作“半是修女半是荡妇”,开出作协,连粮本都没收了。她在诗句中写道:“丈夫在坟里,儿子在牢里……”

一个世纪的历史,被无数的谎言、虚饰、涂改、生造塞满,有许多进入我们的血肉,欲祛除而不能。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一直记得普希金那首诗,它曾抚慰过许多人: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 《中国青年报》“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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