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自于绝望的希望——读懂鲁迅

本帖于 2007-10-10 16:02:26 时间, 由普通用户 开心豆豆 编辑

今天在网上又看到说鲁迅的帖子。

说鲁迅的无非两种立场。捧和摔。分明得很。而摔的那一面里,无非也就两个论调,一是人格,二是文格。

因政治需求被人为提高拉,文学功力大低于他人拉,再娶拉,亲日拉……等等,话题都被说滥了,几乎无从赘述。



大家——包括我——都喜欢轻佻浮华的文字,阅读起来轻松有趣,易于意淫。所以金庸也好、张爱玲也好、琼瑶也好,大行其道,广揽门徒。

而鲁迅呢,深沉、抑郁、甚至晦涩。在网上看过这样的评论,说是如果不是教科书,哪会有这么多人认识鲁迅。这个命题我没法假设和证明。我记得从小学始开始看鲁迅文章的片段,对其的理解全部来自于老师的讲解和参考资料的解释,于己而言,恐怕是无所得的。那时候没有什么人怀疑鲁迅——或者有了也没地方广播自己的怀疑论,所以对鲁迅的概念也就如官方的定论一样,高大全,但是……却没有感觉——这才是我当时对鲁迅的真正感觉罢。

直到年纪稍长,智慧略增,这时候开始有人发表怀疑——甚至是攻击鲁迅的文字了。然而恰恰在这个时段,我开始在这些怀疑和抨击中痴迷鲁迅。

我无意因自己的心得而做一个鲁迅文字美学的赏析,大家如汪曾祺,大早说要做一个关于鲁迅的文字的赏析,说是要让大家从文学层面来认识鲁迅而不光是认识一个被官方定位为思想家的鲁迅,可是始终也竟没完成,何况籍籍如我。



鲁迅的文章,最感染我的多为抑郁、深沉、无望的作品,如《孤独者》,如《祝福》,但我始终认为,他在绝望之中,是蕴藏了巨大的希望的。他的希望,比歌颂歌舞升平的人要深刻,比歌颂浮华享受的人要深远。就像大江健三郎在中国的演讲稿的名字一样,那是“始自于绝望的希望”。

要评论鲁迅,首先要让自己看懂,毕竟,那不是风花雪月——风花雪月还要费一番脑筋呢。不管怎么说,看过这么多于鲁迅或褒或贬、或捧或摔的文字,我始终觉得,读懂鲁迅的人越多,中国的希望就越大。



《始自于绝望的希望》演讲稿片段

——大江健三郎

我作为一名步入老境的作家,从少年时代开始,六十多年来一直崇敬着一位中国的文学家,那就是思维最敏锐、民族危机感最强烈的鲁迅。我最先接触到的是鲁迅的短篇小说,在不断接触和阅读鲁迅作品的全部过程中,我从来没有间断做读书笔记,其中包括对鲁迅作品中提到的“希望”这个话语的理解等。实际上,我在很多场合都引用了我的这些读书笔记。无论是最初对鲁迅的话语的解读,还是半个多世纪过后的今天的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在不断地加深。下面,我特别想就鲁迅所说的“希望”谈谈我的想法。

如前所述,阅读鲁迅已经伴随我的一生。日本刚战败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我家在四国的山村,没有优厚的文化背景,这种条件下的我又是如何阅读到鲁迅短篇小说的呢?这个问题在很长一段时期连我自己也像个谜。因为这次北京之行中我要在北大附中演讲,会提到这件事,所以非常认真地要把记忆中母亲给我的那本很小的《鲁迅选集》找出来。在我的读书笔记上记录了那本书是由佐藤春夫、增田涉翻译、岩波书店出版,后来又通过书店得知那个版本是1935年出版的。关于这本书的来历,我也是在母亲去世之前才听她说的。我母亲的一位自小要好的朋友,她曾在东京的女子大学学习,接触过中国的现代文学,后来作了教师。在我出生的那年(1935年),这位朋友在探望产后的母亲时,送给了母亲那本鲁迅的书。两年后,卢沟桥事变,战争爆发。我母亲害怕周围的监视,把那本书珍藏在了一个小箱子里,把敌对国文学家的《鲁迅选集》藏起来了。战争临近结束时,父亲去世,我失去了上中学的希望。记得当时生活非常艰苦,为生活奔波的母亲那时已经没有看书的余地了。

  

但是,战后第二年,新宪法颁布,半年后宪法开始实施的同时又颁布了教育基本法。我们大多数日本人心中所充斥的,就是刚才讲过的南原繁讲座中提到的对新生日本的决心和希望。我讲过,南原是一位依照和平宪法致力于教育改革的学者,其实我也是那个改革的受益者。村里办起了新制中学,我高兴极了。我母亲就是在那时把珍藏在箱子里的《鲁迅选集》给了我。那年我12岁,已经可以读《孔乙己》、《故乡》,我还专门把《故乡》的最后一段抄写在了学校发给学生的粗糙的写字纸上。我现在引用竹内好对那一段的翻译。

  

“我想: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鲁迅的这句话,对于当时12岁的我来说能理解得了吗?我重复着他的话,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12岁的我非常珍爱这句话,我觉得鲁迅这个人太了不起了。

  

我19岁的时候开始了大学生活,开始阅读更多鲁迅的书。鲁迅所说的“希望”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为此我不知写过多少读书笔记(仅在新制中学读书时的笔记就有很多册),也多次把他的话抄录下来。

  

我在《华盖集续编》里读到一段,我想在这里读给大家。这是那篇悼念被杀害女学生的文章之后,在更加严峻的情况下,鲁迅前往厦门之前向北京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会发表的最后公开演讲,是记录下来的。

  

“我们所可以自慰的,想来想去,也还是所谓对于将来的希望。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如果历史家的话不是诳话,则世界上的事物可还没有因为黑暗而长存的先例。黑暗只能附丽于渐就灭亡的事物,一灭亡,黑暗也就一同灭亡了,它不永久。然而将来是永远要有的,并且总要光明起来;只要不做黑暗的附着物,为光明而灭亡,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

  

我仍然记得自己在读了这个谈话后的感想。我特别意识到自己进入大学生活就是开始了人生新的阶段。12岁时对《故乡》的阅读其实并没有理解透彻,曾经在笔记中写过“希望”将怎样才能出现呢?现在,鲁迅面对现实危机,站在犹如一堵高墙的黑暗前,把希望解释得那么透彻。再联想到《故乡》的结尾,鲁迅向我们保证希望是存在的!他,是属于希望的!19岁的我终于破解了12岁以来未解的这道题。随着人生岁月的流逝,我越发坚信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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