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读蔡景仙主编的《苏东坡旷达人生》。
大家对苏东坡都有很深的了解,所以,不用说他的诗词、文章、书画的造诣,他的乐观、风趣、旷达的性格,他刚正不阿的为官之道,在每个地方任上造福于民的无量功德等,只分享今天读到的这些文字,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关于苏轼死前的细微末节。
二十五日,苏轼病情加剧,他手书一段话与维琳道别:
某岭海万里不死,而归宿田里,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细故尔,无足道者。惟为佛为法为众生自重。(《与径山长老维琳二首》其一)苏轼慨叹自己虽然年老投荒但幸运历劫得生,正想退隐养老之时,却一病不起,此事怎能不说是上天命定呢!但我自己个人生死事小无足挂齿,请阁下为弘扬佛法,为天下苍生保重身体!
二十六日,他手书一段偈语给维琳,偈语写道:“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与径山长老维琳二首》其二)
苏轼生于宋仁宗景佑三年(农历丙子年),至此时已在世二万三千四百六十日。其中“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两句乃是他四年前所作《思无邪斋铭》中的成句。说明此时此刻,苏轼的头脑神智依然十分清醒。结尾“平生笑罗什”两句,维琳不解其意,苏轼索笔写道:“昔鸠摩罗什病亟,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诵以免难,不及事而终。”南北朝后秦时期天竺高僧鸠摩罗什病危之际,口出三道神咒叫他的弟子诵读以禳解病情,结果毫无效验,最终病故。苏轼听着维琳为他诵经祈福,认为这些东西都不足信,只有参透生死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苏轼在他的这封绝笔手书中明确地摒弃任何不切实际的迷信与虚妄。
二十八日,苏轼进入弥留状态,他的听觉、视觉已经渐渐模糊,维琳方丈在他耳边大声说:“端明宜勿忘西方!”苏轼喃喃回应道:“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宋·周煇《清波杂志》)钱世雄也凑近他的耳畔大声说:“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更须着力!”苏轼又答道:“着力即差!”
苏轼的这两个回答再次表明了他的人生观念:世间万事,理应顺其自然。文章之道贵在“随物赋形”,贵在“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西方极乐世界存在于每时每刻对自然、人生不经意的了悟当中,绝非一时一刻之下穷尽全力所能到达!
苏迈含泪上前询问后事,苏轼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作应答,溘然而逝,时为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二十八日。
苏轼病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四方震悼,山河同悲:“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与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
苏轼对于佛学有很深的造诣,但以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从来不可能将自己的生命最后托付给虚幻缥缈的西方极乐世界。即便真有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对于苏轼而言,它也存在于自己对社会、对生活每一刻真实的把握之中,存在于自己对生命、对理想的每一次真实的实现当中,存在于自己情趣盎然、意趣横生的个性当中,对此,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与自信。
面对死亡,苏轼平静而安详,他光明磊落,无怨无悔,他对生命的深刻体验,对人生的了然洞察消解了病痛之苦与死亡之惧。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生命的最高境界。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着名的诗句恰恰印证了苏轼的人生轨迹,他就像那只随处飘零的鸿雁,在大宋王朝的山水之间留下了艰辛的足迹,也留下了智慧幽默的精彩人生,最后又回归到茫茫的自然中去。世上再无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