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煮白石笺阴符:孙郁《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读后

本帖于 2007-09-29 05:51:11 时间, 由普通用户 开心豆豆 编辑

夜煮白石笺阴符:孙郁《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读后
  
文/黄岳年

  1957年7月,生于大连,做过知青、记者,后来任职于北京鲁迅博物馆并作了馆长,46岁的孙郁在出版了《鲁迅与胡适》、《百年苦梦》、《文字后的历史》等书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给他出版了《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一书,简裝大32开,价18 元 。
  
  封面和扉页上竖排的的文字以当年的照片为底衬,述说了作者和编辑的命意:“苦雨斋是周作人书房的名字。二三十年代,以周作人为核心,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文人群体。他们既迥异于以鲁迅为旗帜的左翼知识分子,也不同于以胡适为代表的所谓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本书以随笔形式,并辅之以百余幅图片,自由、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这一文人群体的文化心理、价值选择、人生姿态和社会取向。”
  
  对于现代中国的文人来说,周作人真的是一个五味俱全的果子。孙郁说:“沿着周氏路向前行走的人,得大多不是振臂一呼的斗士,他们拒绝吵闹,拒绝盲从,内心有着自己的净土。他们躲在书斋里,不是沐着风雨的流浪者,痛感与绝望被温雅的知识审美代替了。年龄稍小一点的周作人研究者,也不是哭天抢地的人。他们安于安静,安于平凡,文章自命为‘非斗士’。躲避血色,在素雅之中构建自己的园地,其实正是警惕成为外物的奴隶,不同化于人世的流行色中。读这类人的文章,心可以安静下来,仿佛走进无声的旷野,在静谧里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一刻,与心灵渐近,离世俗远了。”这些话真是说得透彻。孙郁,算得上是知堂老人的隔世解人了。
  
  孙郁说:“周作人传统,正像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大了。”他列出的受知堂影响的大家不少:“周氏的《药堂语录》、《书房一角》乃书话中的极品,非常人可以为之,唐弢暗中追随,章法文气多有吻合,惟气象略逊,这是一眼可以看到的。郑振铎、黄裳诸人也有类似的清调。尤其黄裳,谈版本目录,颇似明清文人,文字的组合,也略仿知堂,以致钱钟书致信黄氏,云其有知堂韵致。”我不太明白的是黄裳文字中对知堂的态度,多是嘲讽的调子,何以竟然多了知堂的韵致,文字的组合还“略仿”着。
  
  在孙郁的书里,旧有的存在,依然是那么鲜活:“钱钟书在文章中批评过周作人的文体枯涩,以为其引文过多,掉到书袋里去了。但钱氏著书,也很喜联缀古文,情致亦有与周氏暗合处。读《管锥编》时,我便想起《药堂语录》、《谈虎集》来,一些史学观,也颇为接近。另一位对周氏耿耿的孙犁,晚年撰文,不知觉间,也滑到知堂小品的路径上去,想一想觉得有趣得很。”“在《书衣文录》和《远道集》等随笔中,我还是看到了他与周氏兄弟之间的相近处。孙犁自己不会承认此点。但在艺术品格上,我仍旧把他视为周氏传统下的特别存在。”孙郁悠悠地叙说着:“钟叔河孜孜以求地编印着知堂随笔,邓云乡、张中行干脆扬起了《雨天的书》那样性灵化的旗帜。”“我近年读《文汇读书周报》、《万象》等报刊,偶遇到刘绪源、李长声的文章,便嗅出了知堂气息。他们或脱胎于此,或暗中模仿,有事也不妨说是趣味上的接近。这些给我已深深地印象,即,周作人传统,正象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大了。”“我读止庵、刘绪源等人的文章时,发现了他们不约而同的站在了知堂那里。止庵的小品几乎与知堂如出一辙,我觉得他在其中陷得很深,连词章都相似得很。”“更为年轻的扬之水的书话、还有那本《诗经名物新证》里,学识里也透着‘苦雨斋’式的情趣。文章绝无制艺之气,把学术当成小品来写,不以洋八股的调式泼墨为文,在国内为数不多。张中行、谷林这样,金克木、陈平原也这样。在学术随笔里,常能见到国人心性原本的东西。”“我一直觉得,周氏‘附逆’之事乃‘饭碗’使然,思想剥离于‘饭碗’后,政权那是另一回事。黄裳、张中行都走他的写作路,其实是思想与趣味在起作用。”
  
  谁用知堂的书呢?孙郁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敢于吸取周氏思想的大致有两类。其一是学院里的,钱理群、张铁荣、黄开发就是;其二乃一些写作的杂家,张中行、邓云乡、黄裳是代表。前者注重学理的价值,后者既有学理,又带审美的态度。两种人其实都处于社会的边缘,或说是孤独的思考者也未尝不可。”“张中行把知堂思想看成怀疑主义,而其文章又有儒者的温暖。在世道巨变的今天,不盲从于他人,又建立一种人性的艺术,周氏大概可成为一种资源。我以为周氏之于后人,更有引力的恐怕是他的‘超功利’的文化观。他写文著述,一不瞧他人眼色,而是看重性灵。”“黄裳、舒芜正是看到了周氏的逆俗风格,于知堂书话中得到启发。张中行的文风,我以为也从周氏那里过来。他写古人,谈诗文,情调都古雅得很,又多了现代的理念。”“那么多人去阅读张中行,其实追寻的正是周作人的传统。若说对‘文革’遗风的消解,此一传统的复活,也有象征意义的。”“连吃过洋墨水的香港作家董桥,也津津乐道于知堂书话,究其根源,我以为与现代观念也大有联系。”这里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实际,因为有大量的作品为证,真实性是用不着怀疑的。
  
  孙郁认为,对读书人来说,知堂还有另外的功用:“中国读书人的自我放松和自由心态的形成,有许多是以回归周氏兄弟的文化品格为起点的。”
  
  孙郁对深爱知堂文风的张中行的分析是深刻的。他指出:“《顺生论》、《流年碎影》乃哲学之书,诗学之书周作人便成了这书的底色。中国历史上的许多革命和暴动,很大程度摧残了文化,另一方面又陷百姓于苦海。周氏之书对此多有揭示,而张中行将它发展到了极致,哀苦之心,催人泪下,那其间,有着尘世的大悲悯的。”孙郁以为,舒芜、谷林、还有陈平原,都是这样。这些人的读者,也是知堂的读者。“细究一下其中的关联,我以为可以引出一种学理来的。”
  
  孙郁对沿着知堂之路向前走的人有这样的期许:“他们拒绝吵闹,拒绝盲从,内心有着自己的净土。他们躲在书斋里,不是沐着风雨的流浪者,痛感与绝望被温雅的知识审美所代替了。年龄稍小一点的研究周作人的人,也不是哭天抢地的人,他们安于宁静,安于平凡,文章自命为‘非斗士’,躲避血色,在素雅中构建自己的园地,其实正是警惕成为外物的奴隶,不同化于人世的流行色中。读这类人的文章,心可以安静下来,仿佛走进无声的旷野,在静谧里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一刻,与心灵渐近,离世俗远了。”想想这样的带有小资意味的固执,不也令人神往么?只是,起知堂和张中老于地下,他们未必同意的。因为在那些沉静简练的文字下面,其实也有流动的岩浆。
   知堂文风后继者不绝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孙郁看来,又是别一番滋味:“前几年看《妆台杂记》,言及自己何以爱谈古旧书籍,流露出一种苦衷,那意思是,描写今世之文,多不能明说,只好与古人为伴,谈谈版本目录之学吧。黄裳也写杂文的,因为易惹是非,便躲到了故纸堆里。故纸堆里亦有今人的兴奋点,迷恋于明清、民国间的书肆旧闻,固然有读书人的雅致在,但把当代人的情感、理性揉在其中,借古讽今,是明显可感到的。”“书斋里的思想者,并非人人都可以自立门户的。在文学的长河里,每一个人都多少接受了前人的暗示。”《妆台杂记》初版于1994年,翻检书册,裳翁意气,扑面而来,可以验证孙郁所说之实。
  
  或者,知堂著作是一剂良药,可以医却一元化的痼疾。孙郁的观点是这样的:“周作人、废名、张中行诸人在学术中超功利的人文态度,我以为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财富。孔子以降,中国文人掉入功利之坑,凡事以‘有用’为目的,漠视了灵魂问题和人生超俗的境界问题。即便像鲁迅、胡适的传统,走向极致的结果,依然还在功利主义的老路上。四年前我就说过,周氏传统,只是对鲁迅模式的一种补充,今天想想,态度依然不变。我以为当下知识分子写作,应注意到这种补充。可惜,能占有各种优势,互为参照,自成一格者不多。二十一世纪,我们的文坛,不会这样单调吧?”
  
  孙郁在后记中说:“我的一部分生命,就这样地弥散到书中去了。”他是“愿意把它献给长眠的先驱们,也献给为今天的民主自由而苦苦走路的探索者。在历史的跋涉中,我们紧紧依偎着。”那么读《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读知堂,钥匙是否该是这个了?
  2006.4.14.下午,雨后晴空一碧,新绿满眼中写毕。陆游《蔬食戏书》有云:“羶荤从今一扫除,夜煮白石笺阴符”,拈一句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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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介绍。真是这样,一个月不读张中行,则鄙陋之念头 -神在阿堵中- 给 神在阿堵中 发送悄悄话 神在阿堵中 的博客首页 (6 bytes) () 09/30/2007 postreply 01:06:42

原来阿堵兄也喜欢张中行。幸会! -胡涣- 给 胡涣 发送悄悄话 胡涣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30/2007 postreply 11: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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