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传说——一个外国女子眼中的王宝钏

重述传说——一个外国女子眼中的王宝钏

　　
　　
　　在我刚刚结束了《女权辩》的写作时，一个朋友给我带来了一个故事，“我觉得你应该感兴趣”，他说，“这是一个来自古老中国的故事，一个以完美女子为主角的故事，一个关于忠贞爱情与美满婚姻的故事。”的确，我希望了解世界更多地方的女子的生活，希望知道在这个男人统治的世界上，她们的生活状态是否比我们要好一些，或者是更恶劣一些。
　　
　　关于中国的女性，我曾经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知道那里的造物主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女娲，和上帝一样，她用泥土创造了人类，但是，身为女性，她并没有特地从男人身上取下一根肋骨来创造一个夏娃，事实上，她用同样的泥土创造出了同样的男人与女人，也并没有预言女人将要服从什么特别的戒令或者要遭受什么样特殊的苦楚。那么，中国的女性，应该是有着较好的命运了？但是，我错了，据了解那里的朋友说，那里的女性生活也许比我们欧洲更加不幸。
　　
　　好吧，那么，先让我看看眼前的这个故事。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大唐，中国最繁盛的一个朝代，但是那时已经开始走向末路了。而故事的女主角，是当朝首相的女儿王宝钏，一位出身高贵，美丽非凡而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女性。我又一次注意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在中国，能够接受教育的贵族女性，她们所学习的和男人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他们都要阅读古代圣贤的教诲和古代的那些优美诗篇，并学习种种高雅的才艺　——　弹琴、下棋、书法和绘画，但这似乎并无助于她们地位的提高，因为所有那些教诲与诗篇都是男人写的，他们早已在文字中给女性的行为定下了严格的准则，教导她们如何做一个男人所希望的完美女人。
　　
　　故事是由王宝钏的婚姻问题开始的，这位美丽的小姐将要在一座高高的彩楼上抛出一个绣球，而被这个绣球砸中的男子，就是她未来的丈夫。据说，在中国的很多故事中，都有这样的情节，但我很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这太荒谬了，一个女性的婚姻，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决定？有什么可以保证那个被砸中的男子是她所爱的同时又会爱她？如果这是真的，那未免太悲哀了。我宁可相信，这是中国的男子们为了自己某种心理满足而编造出来的，因为在这样的故事中，他们永远是获得利益的一方，毫不费力地得到一个漂亮高贵和富有的小姐，无论对哪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这样说，是因为他们中间的大多数就是把婚姻当作一种交易的），同时还可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让他们感到自己是天生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好吧，故事已经是这样开头了，让我们继续下去，聚集在彩楼下的有很多高贵的贵族子弟，但王宝钏小姐的绣球不偏不倚，竟打中了一个衣杉蓝缕，一贫如洗的穷小子薛平贵。据说她的父亲对这个结果非常失望，气得胡须直抖，执意不许这门亲事，但小姐却也铁了心，竟与父亲击掌绝交，孑然一身，跟着那男人出了相府。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就是小姐为什么会抛下一切跟着薛平贵离开自己的父母？有一种版本，是说小姐与他其实是早已经认识的，并且相爱的，所以才会把那个绣球扔在他的怀里。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绝对是个勇敢而伟大的女孩儿。但是，这里有个漏洞，就是站在高高的楼上，面对千百个拥挤在一起的人，宝钏怎么能够准确无误地把绣球抛在心爱的人身上？即使一点没有风，这也是很难做到的，除非她和传奇中的那些女侠一样，是有着精湛武功的。而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那么？跟他走，只是因为对天命的服从？如果这样的话，她一定是天下最信守承诺的人（只是，她想过没有？这种承诺本身就是荒谬的，不公平的）。
　　
　　真相永远不得而知，总之，王宝钏小姐离开了自己的家，跟着薛平贵来到了郊外一座废弃的寒窑，这就是她们的新房。婚后不久，薛平贵就离开家，去参加了一支军队。他一去就是十八年，十八年里，王宝钏独自受着这座寒窑，过着难以想象地艰苦生活，坚贞地等待着丈夫的归来。而在此期间，她的丈夫，却已经娶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公主并因此迅速地在部队里得到了晋升。当然，他本身也是一位出色的武士，因此十八年后，再度归来长安时，他已经是一位有名的英雄。
　　他换上平常的衣服，来到了他和王宝钏当日成亲的寒窑，而就在这时，一出恶劣得如同下等闹剧的戏剧上演了，他决定调戏自己的妻子，试探她是否贞洁，因为十八年的分别已经使他们不认识彼此了。但这绝对不是夫妻间的幽默喜剧而是隐含着血腥的。薛平贵已经决定，如果发现妻子是不贞的，就将她杀死，回去见那位年轻的公主。自然，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作为完美女性的代表，王宝钏愤怒的反抗了自己丈夫的调戏，于是得到了丈夫的相认和尊重。
　　
　　这段故事据说经常在中国的舞台上演出，而且是最受观众欢迎的。但我觉得恶心，虽然凶杀并没有发生，但显然在中国人看来，它即使发生也是很正常的，如果那妻子真的不贞的话。我不知道，在每一次的战乱后，有多少可怜的妻子会被她们归乡的丈夫杀掉？因为在那样的残酷的时代里独自在家的女性要维护贞洁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另一方面，贞洁，我并不是说它不需要，对任何男人和女人来说，它都是宝贵的品质，但问题在于，在这个故事里，贞洁的要求是只针对女子的，又娶了一位妻子的薛平贵丝毫不用承担任何指责，据说，在中国，妻子的多少是一个男人地位与魅力的标志，因此，他只会成为众多男性艳羡的对象而不必担心受到指责，更不会有生命的危险。
　　
　　故事结束得很快，薛平贵把王宝钏带到了年轻公主的身边，她们约定共同做他的好妻子，王宝钏得到许诺，在这个家庭里，她的地位是和公主完全一样的，同时，她还穿上了凤冠霞帔，这表明她是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的妻子。只是，她三天后就死去了，死在华丽的宫殿里，人们都说她是幸福的。
　　
　　幸福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如果当初她是因为爱情而跟随薛平贵，那么这爱情已经被彻底地侮辱与背叛了，那么她的死亡只能是因为心碎。如果仅仅是因为服从天命，那么就说明天命实在是不值得服从的东西，因为它对女性丝毫没有公平而言。
　　
　　这样的故事在中国据说很多，它们当然全是由男人编写的，但是已经被大多数女人接受了，信服了。可是，还能，怎么样呢？一个女性，如果从出生开始，就被这样的故事教导着，把故事里的女性当作完美女性的典范，你还能指望她们信奉的什么吗？她们只会在自己今后的人生中努力重演这样的故事以获得别人的尊重。这样的教育，对男人来说，是最便利的，也是最成功的。
　　
　　
　　其实,这样女性美德的故事,要判断它是否公正,最好的办法是将故事的角色更换一下位置,以这个故事为例,不妨设想一下在家等待的那个人是薛平贵,他等了十八年后,妻子带着一位年轻的爱人回家了,于是……　好。我不能再说了什么了，因为我已经听到了无数天朝的君子与欧洲骑士的怒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