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丰碑 (第四章 航海 ;第五章彼岸)

本帖于 2007-07-05 05:51:38 时间, 由普通用户 开心豆豆 编辑

小妾丰碑

(美)詹姆斯。 米切纳 著 / 宋德利 译

第四章 航海


中国人上船的时刻到了。那条船叫卡德基尼亚,正停泊在澳门海湾里。葡萄牙官员身
穿光灿灿的制服,站到跳板上。这是他们的岗位,他们只查数字不查人。广州的翻译到
此就和大家分手了。三百名中国男人和一名中国女人,看上去是一个团体,但实际上是
由两个互相仇恨着的小群体,即客家人和原住民组成的。而这两个小群体之间的隔阂,
现在已经开始在语言方面初露端倪。这中间只有满基一人对双方独特的语言都能听懂。
当然,主宰他们命运的船长说起话来,却连一个人也听不懂。
这是一条纵帆船,桅杆上飘扬着蓝色的H/H公司的旗子。他们一登上这条船,心情就十
分激动,以至暂时忘记了他们眼下的苦境。第一个走上跳板顶端的华人,站在那里望着
面前浩瀚无垠的大海,对自己今后的行动情不自禁地首鼠两端,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看到水手把他那点可怜的财物随便堆放在船尾时,这种恐惧之心越发加剧起来。
这是一名原住民,他跟在水手后面,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弥足珍贵的行李,但很快被
船长拦住了。豪克斯伍尔德船长抓住了他脑后的那根辫子,把他拖来转去,而后又狠命
一脚,把他在甲板上踢个大跟斗。“到下边货舱去,你这个愚蠢的中国崽子!”船长狂
怒地吼叫着。而这个迷惑不解的原住民却依然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结果又被船长踢了
一顿。只见他脚步踉跄地向货舱退去,因为没有抓住梯子,就一头栽进十四英尺深的货
舱下面。
其他华人立时紧张起来,而船长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他很快地转个圈子,抓起一只系
绳栓,朝那些爬上跳板的华人走去,一边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咒骂着他们,一边用
手抓住另一个原住民的手臂,先是往四下里抡,而后再向梯子猛地一推。等这些可怜人
都明白过来的时候,那个高个子美国船长又拼命地咆哮起来:“这条船上什么事也不能
出!”船长挥了挥那只系绳栓。此时此刻,这些未来的种植园劳工已经消失在黑洞洞的
货舱里。
这些华人往船舱下面走去时,都情不自禁地再向自己的祖国瞥上最后一眼,一种无可
慰藉的悲痛涌上心头。一个人离开了中国,这是一件悲惨痛苦的事。有些人甚至感觉到
自己将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这片伟大的国土了。无论中国对待他们有多苛刻,她毕竟也是
自己的国家,是悬于天壤之间的一片神圣土地。广袤无垠的平原,春苗碧绿的秧田,雄
伟壮丽的山脉,奔腾无羁的河流,那是一片值得热爱的热土。此时此刻,抛弃这片热土
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回忆起自己的村庄。在那个村庄里有他们的宗祠在等待他们归去。
刚好轮到玉珍进货舱时,有个好心的原住民爬出来,告诉船长第一个被扔进货舱的人
摔断了脚脖子。可是这个助人为乐的人刚到甲板上,船长就立时火冒三丈,随即用那个
系绳栓朝他劈头盖脸地打起来。“你们他妈的这些中国海盗,谁也不许到我的甲板上来
!”船长咆哮着。
玉珍是最后一个下梯子的。她刚准备下去,就见惠普尔医生朝她笑。原来船长正用系
绳栓指挥她呢。她顾不上理睬他,就把目光向后投去,朝中国再瞥上一眼。她想起自己
的父母就是在这块土地上惨遭杀害,想起折磨她的饥饿,想起由於被绑架而深深感知的
惊恐。她一想到这些,就为现在看到中国的尽头而高兴。她是女人,所以名不能见宗
祠。而把她和祖国青山日夜相连的纽带,只能是对自己身上那些如山重负的记忆,而决
不是任何别的纽带。正是因为如此,当她朝祖国瞥上最后一眼的时候,才情不自禁地喃
喃自语道:“再见吧,该死的国度。我将永远不会再见到你啦!”
接着,她就把目光投向梯子下面的满基。自从她被绑架以来,这是唯一对她发过善心
的人。她十分高兴地爬下去,和他在一起。他伸手帮她时,她心中无限喜悦。然而她哪
里知道,他此举的目的仅仅是怕她跌断脚而影响到檀香山出卖她的价钱。
她一到底下,梯子就立即被撤走,紧接着舱口就被沉重的木板盖得严严实实。很显然
,船舱要彻底封死。中国人立即提出强烈的反对。船长在一片反抗的声浪中又吼起来:
“拿枪来!”话音刚落,滑膛枪随即而来。他一边命令三名水手沿着船边跪下,一边高
声叫道:“放!”子弹旋即呼啸着飞过华人的发辫,砰然射到舱壁上。魂飞魄散的华人
们跌倒在地板上。紧接著,最后一块木板就被钉死了。现在只有一束摇曳的光线,从盖
舱口的铁格的缝隙中间透过来。风是连一丝也刮不进来,只是甲板上安了船帆,以便行
船时把微风兜住,再刮到下面来。水是没有固定供应的。只有一只肮脏的泔水桶。行李
就是每人随身携带之物。至於睡觉盖的毯子,那根本无从谈起。玉珍就是在这样的地方
与满基,以及满基那二百二十九名同伴一起,在漫长的旅途中开始了地狱般的生活。
有一件事很快就解决了。原住民待在船头,客家人待在船尾。任何一方都不愿被对方
感染。玉珍认为该与自己的族群待在一起。她迟疑片刻,想到船尾去。然而客家人根本
就不愿意和这个嫁给原住民的客家女再有任何瓜葛。可与此同时,原住民这方面同样不
欢迎她。万般无奈,她只好在原住民的地方好歹找个角落,和自己的丈夫待在一起。后
来,原住民把那个摔断脚脖子的同伴带到她面前,示意让她照料。玉珍看看那人的腿,
断定伤势并不十分严重,就用筷子做个夹板,用破布头绑在伤口上。她又从别人那里借
来行李,粗略地做个褥垫,让他躺在上面。如果有水,她本来可以为他洗脸的。
船到这时才有了动静。起初只是在岸边微风中荡漾,最后终於进入大海那缓慢沉稳的
波涛中。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呕吐,满处打滚。全舱人都陷入晕船引起的惶恐不安和
极度痛苦之中。玉珍当然也不例外。恶心得恨不能让船沉到海底。第一个夜晚就是在恶
臭中度过了。

黎明时分,一个水手一边打开铁格把几桶水放下来,一边朝他的同伴嚷道:“你想闻
闻地狱的气味吗?”
那人走过来闻了闻说:“他们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呀?”
对这个问题,第一个人的解释就是:“他们是华人,他们就喜欢那样。”水手又把铁
格放回原处,但是忘记重新在甲板上安风帆。於是新鲜空气就再也进不到货舱了。天越
来越热,又没有足够的水来消除恶臭,这三百人中间大多数健康状况便每况愈下。呕吐
,大小解,这一切都指望那只泔水桶,但是很快就会满满的。万般无奈,只好随地而
来。炎热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那个伤了脚脖的人,热得吼叫着要回家。
下午,放下的水稍微多些,那个水手喊叫着:“天哪,来闻一闻吧!”他的那个同伴
也认为装了满满一船的华人,实在没有办法。谢天谢地,他们还真想起来要支起风帆往
里放点风。黄昏时分,整个货舱内的情况开始纳入正轨。此后的四十六天,日日如此。
早上八点,下午四点,开始往舱下送饭。所谓的饭就是船长和水手们吃剩下的一点咸牛
肉。水是没有管够的时候。后来人们想出一个办法,一接到下面的信号,上面的水手就
把泔水桶用绳子提上去倒掉。甲板上的风帆有专人照管。这样一来,还稍微有一丝风吹
进舱内。虽说如此,任何人要想吸上一口新鲜凉爽的空气,那比登天还难。汗水、粪尿
以及呕吐物混杂在一起,浑浊肮脏的空气根本不见减少。说来令人吃惊,即使肚子最娇
气的人,也终於对此习以为常了。究其原因,也许是这种气味正代表他们自身,确切地
讲,他们正是这肮脏窒息环境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漆黑的夜尚未来临,满基就趁着微弱已极的光线端详着玉珍。她虽然有一双不体面的
大脚,但也有她的迷人之处。满基情不自禁地把她拉向身边。但是在这肮脏不堪的船舱
中,有如此之多的原住民,玉珍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他们正看呢,”她低声说。
满基十分恼火,激动地站起来说:“我是接过婚的人,不让我和媳妇待在一起是对我
的侮辱。我得自己想法弄个地方。”他说完就把自己的行李卷起来,用刀尖从舱壁上剜
下木片,后来又找到两块可以做隔间的板子。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就为自己收拾了
一个专用的住处。他把玉珍带到里面,她可以在里面更衣。他俩把自己关在里面,他躺
在粗糙的木板地上对她说:“要不是你这双大脚,你可就和我从关家娶的媳妇一样好
了。”
客家人和原住民都算在内,没有一个不佩服满基的这种安排。逐渐地,人们对玉珍也
日益敬重起来。满基把充满运气的>挂在舱壁上说:“但愿我能百子临
床。”他有所不知,这幅图画还真灵验,到了适当的时候,玉珍还真的要为他生子的。


已经是第二周了。那个原住民受伤的脚脖子还是不见好,伤口已经感染化脓,脚上开
始出现一条危险的蓝线。一天早晨,铁格子打开要往上面提泔水桶时,一个原住民顺着
绳子爬上去,打算向水手求援。他那张不祥的黄色面孔和长长的发辫在甲板上一出现,
就把上面的人吓得喊起来:“造反啦!造反啦!?
大副急忙向前冲过来,一边跑一边抓起一条系绳栓。豪克斯伍尔德船长也立即离开驾
驶舱,迅速地顺梯子跳到甲板上。这时,一个水手已经朝那个惊恐万状的原住民抡了一
拳,打得他向大副跌过去。大副急忙将系绳栓往下一抡,着实地砸在那人的脑壳上。那
人一下就被打懵了,正好倒在冲过来的船长面前。船长一看见倒在自己脚底下的造反者
,就朝他脸上拼命地踢。沉重的皮鞋踢在无力自助者的颧骨上,直到他面目皆非方才罢
脚。
可怕的事情结束了。船长向水手们喊道:“喂,你们几个赶快把这该死的海盗扔回货
舱。”话音刚落,两名水手就抓起这个魂不附体的原住民的头,扔进下面的货舱。
“他妈的!”船长烦躁地喊着。“没有会讲中国话的人,我们就不该出海。永远也不
应该。”他发了一通火儿,而后又命令道:“爱斯宾瓦尔先生,拿枪来。”那人把枪递
给他,他就命令水手朝货舱内华人的头上方开枪。
“永远也别想劫我的船!”船长一边咒骂着苦力们,一边向驾驶舱顾盼自雄地走去。
脸色灰白的惠普尔医生正在那里等他,并严厉地质问道:“有必要这么凶吗?豪克斯
伍尔德船长。”
高大肥胖而又不可一世的船长望着船头说:“约翰,你最好还是少管闲事。”
“你们这种野蛮行为真让我受不了。”满头灰发的惠普尔医生态度强硬地说。
“你怕血?”豪克斯伍尔德问。“还是怕你的投资泡汤?”
惠普尔医生拒绝回答他这种颇具侮辱性的质问,继续往下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作为一名基督徒,我不能原谅你这种对待人的态度。这些人是我诚心诚意花钱招来
的。”
老头子一边继续驾驶航船,一边语气冷静地说:“惠普尔医生,你知道去年有多少条船
被走私到船上的中国海盗劫持吗?”
“不知道,”惠普尔医生回答道。
“十一条,”船长说。“光是我们知道的就是十一条。真不知道咱们这条船里到底埋
伏着什么。海盗。。。刺客。。。叛乱者。你想想吧。我的意思是说,H/H公司的船决
不能被中国人劫了。正是为了这个,我才亲自监督咱们这次小小的冒险计划。”
“可是你没命地踢一个不省人事的人!”
“惠普尔医生,我十分尊重你的意见。我也喜欢你的办事方法。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
,如果一个船长不敢,也不愿把自己的敌人踢成肉酱,那就连船都难保了。我现在有十
九条船。我不想让我的任何一条船毁在一群该死的中国人手里。”
惠普尔医生一边默默地琢磨着他这些话,一边向驾驶舱走去。他措辞沉稳地说:“船
长,我虽然对你十分敬畏,但绝对不能同意你的做法。你要知道,这些人既不开化,也
不能保护自己。”
惠普尔医生认为,从道德方面讲,他这些话已经说到家,於是离开驾驶舱。船长这时
从后面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一抡,嚎叫起来:“当了一回传教士,你就永远是传教
士。我说医生,你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管好船。你不该插手我的事情。我的事情都是人
才能做的,决不是传教士能做的。”他轻蔑地把惠普尔推到一边,然后向驾驶舱昂首阔
步地走去。他是这条船的主宰,他决定这条船上的一切。
惠普尔医生受了这一肚子窝囊气,感到怒火中烧。不过他的头脑并没有因此而被搅
乱。为生意,他在太平洋周旋了多年,经常遇到一些执拗不化的人,吃够了他们的苦头
,不过也懂了不少道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取胜就要凭良心办事。他就是凭
这种坚定的信念,才默默地在智利的瓦尔帕莱索,在印度尼西亚的巴达维亚,在新加坡
,在檀香山这些迥然相异的地区闯出自己的一条路。他现在正冷静地朝船舱走去,隔壁
就是当初在香港停船时,船长放过两个中国姑娘的地方。他拎起急救箱,就象四十多年
前开始学习时那样认真地检查着,然后神色凝重地来到铁格子前,对值班水手说:“打
开让我进去。”
“船长会。。。”
“打开,”惠普尔命令着。“下边有个人快死了。”他夺过系绳栓,砸开销着铁格的
楔子。铁格滑到一边去了,但是没有下去的梯子。他只好用两膝夹着急救包,手把舱口
沿儿往下跳,一下落进臭气熏天的货舱里。“真臭死人了!”他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
么一句。接着他就走到了这三百零一名华人中间。
甲板上阳光明媚,船舱里却是阴暗无光。他双眼适应了这阴沉沉的人间地狱,鼻子适
应了这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时,他发现有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货舱中间。别人都分别拥挤
地站在两个截然分开的人群中。他想:“他们就是原住民和客家人喽。”真说不准他们
是否会象一窝蜂似地向他扑过来。公正地说,他们确实真有权利这样做。这三百人之中
的每一个人,当初在村里都见过他。因此,他们似乎已是老朋友了。而他现在正努力证
实这一点。
惠普尔也顾不上考虑眼前这种不确定的危险处境,跪在那个脸被踢坏的人身旁,检查
着伤势,接着就把一大堆什么东西放到那里,中国人都能认出那是药。他小心翼翼地把
一个手指伸进那人的嘴里,一点一点地摸。那人早已不省人事。他一边正骨,一边想:
“多亏他现在昏迷不醒。”他又在那翻张开的伤口上抹药。这里被沉重的皮鞋踢破了
皮。令人高兴的是,这人的眼睛伤势不太重。惠普尔仰望着张张好奇的脸,情不自禁地
喜形于色。而对此,这些华人是完全理解的。
这时,玉珍来到惠普尔的面前。这使惠普尔的注意力又回到那个伤了脚脖的人身上。
他仔细琢磨着她那种筷子夹板。他对这种创举反复表示称赞。正是因为如此,玉珍也越
发受到大家的欢迎。不过惠普尔心中明白,如果不进行迅速有效的治疗,他的腿就会坏
死。他朝铁格外面大叫道:“给我送点热水,快点。”水手很快就打开铁格,可舱里人
马上就听到船长在大声吼叫:“谁他妈的让你动那铁格子?”水手答到:“惠普尔医生
在护理生病的中国人呢。”起初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接着甲板上就响起沉重的脚步
声,而后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打在谁的脸上。再接着就是一盆滚烫的开水,从铁
格上浇下来。
“这就是他要的热水,老天作证!我要教教你怎么打开铁格子!”话音刚落,就从上
面传来可怕的声音,就象华人此前常听到的那样。不过,看看人群中间的惠普尔医生,
他们敢说,这次挨打的是美国人。
不一会儿,人们在那令人沮丧的半昏暗中看出有一张脸正紧紧贴在铁格子上,而且继
续嚎叫:“约翰。惠普尔,是你在下边和那些该千刀万剐的中国海盗在一起吗?”
“我在给他们看病呢。”惠普尔说。
“好吧,如果你爱中国人,你就下边待着吧!”接着,船长就命令那个看守铁格子的
新水手说:“如果他动一动想出来,你就用这块板子砸他的脸。”
约翰。惠普尔在自己漫长的科学生涯中只有三个基本的发现,而这些发现就产生在随
后的一小时内:有些人意志坚强,但不懂别人的语言,不过却能准确深刻地交流思想;
这种准确并不就是逻辑,这种感知也并不就是感情;如果一个人极力想被人理解,那他
就已经被人理解。就在随后的几分钟里,惠普尔先生就以某种方式既向客家人,也向原
住民解释过两点。第一,如果那个人能使用大家剩余的那点水,他的脚脖子就可以治
好。第二,只能到不透风的墙跟前才能撒尿。无论是客家人,还是原住民,都必须这样
做。下午他以身作则,就到那个指定的地点去小解。他满意地看到尿液很快地顺着一条
地板缝儿流出货舱。他仔细闻闻这个地方,得出的结论是:“最近一两天将会出现可怕
的高温,但即便如此,这里的情况也比从前好多了。
船长在航海日志上写下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叛乱者的行动会把卡德基尼亚号船毁掉。
为了惩罚这些叛乱者,那天没有往铁格子下面送水送饭,也没人把泔水桶提上去。惠普
尔医生留下来,准备在拥挤的货舱里度过第一个漫漫长夜。他刚要躺在光光的木板上,
玉珍就从客家人群中走出来,找来几件富裕衣服。这些破衣烂衫已经生了虱子,可是惠
普尔医生依然接了过去,并对衣服的主人表示感谢。这时货舱中的臭气让他直恶心。
直到转天下午四点钟才有人打开铁格送点水来。喘息不止的华人此时此刻所表现出的
严明纪律,让惠普尔感到惊讶不已。姬满基以原住民头领的身份站出来,另一个粗鲁朴
实的大汉作为客家人的代表也站出来。水刚分完,惠普尔医生就喊道:“请再送四桶水
来好吗?”
上面的人聚在一起悄悄地议论着这一要求。过了一会儿,那沉重的靴子声又传过来。船
长透过铁格子喊道:“你要什么来着?”
“我们再要四桶水,”惠普尔和气地说。
“你要什么和你能得到什么那是两回事,”船长嚎叫着:“我这是在惩罚叛乱。”
“你叫人把泔水桶提上去好吗?”惠普尔恳求道。
“不行!”船长说完就扬长而去。
第二个可怕的夜晚,舱里的人由於饥渴至极,都得了急症。惠普尔医生对华人解释说
船长精神不正常,所以包括他本人在内,每个人都要当心,不去碰他,以免他会发疯。
这一夜的恶臭更加剧了。也许是因为风进得太少。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又送下四桶水和
一点吃的。惠普尔和大家一样,肠胃简直拧到了一起。他暗自责问:“上帝!你难道就
让我们的肚子享用这种东西?”漫长的白天又熬过去了。惠普尔医生照料着那个不仅断
了脚脖子,而且下巴也被打烂的可怜人。虽然很忙,但毕竟还没有达到不可开交的地
步。他还能挤出时间思考:“出门在外实在不易。戴狄斯号船的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当
然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可起码没有如此经常的晕船。现在要是在太平洋。。。”
华人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也在想:“我敢打赌,象他这样的美国人从前绝对没有尝过
这种苦头。”虽说惠普尔和他的这些华人朋友之间,已经能够互相表达不少意思,但对
这次大迁徙的基本情况,却是永远也难以说清的。即便他们都能明白对方的语言,但对
於互相之间结下的这种悲惨的兄弟般关系,谁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拖着。惠普尔医生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人们,他是极力要求把泔
水桶及时倒掉,只有这样才能减少臭气。他曾把满满一桶水泼到小便处。这确实起到不
少作用。很快,面部受伤的人也不那么呻吟了。另外一个病人小肚下面那条危险的蓝线
也逐渐消失了。后来,为了一件惠普尔难以理解的事情,有些原住民便大吵大闹起来。
这时,满基突然站起来说了些什么,而后就和妻子开始在舱内一角挂起那些破单子。
白天怎么枯燥地过去,夜晚就是怎么枯燥地来临。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铁格子就被
踢开了。船长突然叫喊起来:“你想出来吗?惠普尔。”
“既然是我把他们带到这条船上来的,”医生轻轻地说:“我就必须等到他们伤好之
后才能离开。”
“你看着办吧。给你点面包。”说完他就把一块面包扔进了货舱。惠普尔拾起来,分
给华人一些,但他们都不喜欢。这时惠普尔才觉察到,乐于接受新事物的主要是客家
人。

第三天,铁格子又踢开了。盖舱口的木板也拿走一些,而且还扔进一把梯子。惠普尔
慢慢地爬了上去,让自己的眼睛适应着强烈的日光。他这才看清水手们正荷枪实弹地警
卫在那里。听到惠普尔医生离开了,华人都很难过。惠普尔说他会送下更多的水和更好
一些的食物。接着,那些木板又重新被死死地钉上了。
惠普尔和豪克斯伍尔德的见面是十分难堪的。头两个小时,船长一直躲着他。到吃午
饭的
时候,两人才见面。惠普尔开门见山:“船长,我们必须给这些人再送点水。”
“我们会送的,”船长吼叫着。
“他们的饭食也得好一些。”
“医生,那是不可能的。咱们对运送他们的价格达成的协议可不包括这些。”
“把米弄得干净一点总是可能的吧。”
“我们的厨子可没学过做中国饭,医生。”
“他应该把饭给他们做好。”
“我们定的可不是这种价格,”船长执拗地说。
六十六岁的惠普尔既不害怕,也不硬顶。他只是说:“两天之前你骂我是个传教士。
多年来,我也一直认为自己的确是。对於这种指责,我是越上年纪越不在乎。我就是传
教士,一直就是。那么,船长,对於传教士的真相,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船长怀疑指责自己的这个人起码和自己一样聪明,於是措辞谨慎地回答说:“我认为
传教士所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是知道的。”
“不,船长,你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那就不会象过去这几天这样对待我了。有一
件事就连传教士都害怕。我想这你根本就不知道。”
“什么事?”船长问。
“他们写。”
“他们什么?”
“他们写。我是说他们有个狂热的癖好,就是手里拿笔写书,写回忆录,写报纸需要
的信。”他冷冰冰地望着船长说:“船长,如果你对华人的饭食再不改进,到檀香山我
就写。我打算给报纸写信。船长,你不是总喜欢你那条船上的蓝旗吗?到那个时候,它
就会永远沾上了可耻的臭名。什么时候H/H公司的船一入港,人们就会知道我那些信。
传教士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船长。这就是他们能写。他们是太平洋的良心。”
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在继续着。最终还是被船长一拳打破了。他狠狠地照桌子就是一
拳。震得碟子啪啦啦乱响。“噢,他妈的,这不明明是讹诈吗?”
“当然!”惠普尔随声附和。“讹诈是文明人战胜野蛮人唯一可行的权宜之计。而你
,就是一个野蛮人,船长先生。”
“你要怎么样?”船长吼叫着。
“每天的米饭要增加两倍。肉要说得过去。水每天增加三倍。泔水桶每天拉上去三
次。我每天都要随便地到货舱下边巡诊一次。”
“这条船真要反了!我可真受不了。”船长狂乱地吵闹着。“不到檀香山我不能打开
舱盖。”
“我现在要到铁格子下面去。”惠普尔针锋相对。
“你给我回来,”船长警告说。
“华人会把我举出来的。”
“看起来你还挺喜欢。。。”船长并没有把这种侮辱性的话说下去,只是悄悄地问:
“告诉我,医生,那个中国女人怎么样啦?那些男人轮番调戏她吗?”
“她是一个人的妻子,”惠普尔冷冷地回答说。“他们俩住在货舱的一个角落里。”
“告诉我,这个人,嗯,这个人。。。”
“是。他在墙上挂一块单子,就住在单子后面。”
“嗯,那我可真该死啦!”船长沉思着。“要是换成三百名美国水手,他们才不会让
一个男人为那种事就单独去住呢。不会的,先生!”
“也许中国人更文明,”惠普尔说着就离开了。
他十分骄傲地陪着人们把第一批增加的水送到舱内。改进的饭食送下来的时候,他也
在场,而且那可怕的恶臭现在多少有所减弱,因为他自己负责照看风帆,以便让新鲜空
气能透进臭气熏天的货舱。那个人摔断的脚脖子伤势已经减轻,另一个人的脸也好起
来。在惠普尔的开导下,一些原住民对客家人也亲热起来。在航行接近尾声的一个特殊
日子里,满基实际上已经是放手让玉珍自己单独生活。这倒不是他又对自己那个从关家
娶的媳妇做白日梦,而是他发现玉珍是一位最惹人喜欢,又最勤劳的女人。



第五章 彼岸


在一个极其炎热的日子里,中国人十分吃惊的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可怕的声音,好像是
往外拉锁链。他们以为是遭了难,因为他们对船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立即真相大白
了,原来卡德基尼亚号的航程已经到此结束。船最终抵达目的地。甲板上的人来来往往
忙了一阵之后,封闭货舱的木板都被撬开撤走了。那把梯子又扔下来。华人一个接一个
地重新爬到阳光下,痛苦地揉着眼睛,逐渐看清了檀香山洁白的海岸线。挺拔的棕榈树
,远方壮美的宝石岬,平展宽阔的原野,以及后面的峰峦叠嶂,都时隐时现地掩映在暴
风雨前夕缭绕迷蒙的云烟之中,从而使绿、蓝、紫三色交替出现。尤其是山谷间悬挂的
那弯彩虹,更是美不胜收。其实,这在当地来说,已经是惯常景致了。不过初来乍到的
华人,则把这看成是为他们抵达香树国而显现的吉祥之兆。那一天,这块土地显得是多
么绮丽,又是多么美妙呀!
认为卡德基尼亚号船的到达是好兆头的还大有人在,檀香山>刊登了一篇报导
说:“据权威人士透露,H/J公司不日即将利用卡德基尼亚号船在檀香山储存一批新货
物,即,分配给甘蔗园的三百名华人。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已确信
无疑,因为惠普尔医生已经亲自去了中国,以确保选中的人都健康强壮。这次有许多客
家人,合同期限为五年,每人月薪三美元现金,食宿免费,每年过三个中国节。在种植
园干足十年或十五年,这些华人将会确定无疑地返回自己的国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
们没有把妻子带在身边。
“以上是种植园的糖业主发表的意见,他们早已雇用了华人。华人在各方面都远远胜
过那些既无能又懒惰的夏威夷人。他们吃的少,不生病,老实听话,聪明能干,什么新
东西一学就会。他们对农活有浓厚的兴趣,而且对别的方面也十分喜欢。比如说,稍加
训练就可成为好木匠。但是雇主对他们必须严厉,当然不宜过多过重地责打,而且最重
要的是,对他们不能优柔寡断,因为他们和所有东方人一样,谁行使权力最严厉,他们
就尊敬和喜欢谁,否则就看不起谁。
“非常幸运,我们为自己的种植园找到如此理想的工人。我们相信,这些勤劳的华人
在合同期满并积攒到一些钱之后,就会返回中国。因为勤劳,他们一方面会把令人钦羡
的美誉留在岛上,另一方面也把一笔钱财带回中国,而这些钱都是他们用别的方法所梦
想不到的。为此,糖业界欢迎这些华人。我们确信,夏威夷群岛的真正繁荣昌盛将自今
日始。”
中国人就是在这种真挚的和睦亲善环境下登岸奔向香树国的。然而,又有谁会料到,
登陆之后,他们自身之间又出现多么大的差异呀。原住民想:“这里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五年之后就可以回国,重新见到低村。”关于这一点,在原住民之间,没有一个人能
比满基更坚决的了。而客家人则想:“这里是个安家的好地方,我们永远就不离开了。
”关于这一点,在客家人中间,没有一个人比玉珍更坚决的了。
如何称呼这块崭新的土地呢?除了“香树国”之外,中国人拒不采纳任何别的名字。
中国人的这种做法,使夏威夷人极为恼火,他们对中国人也采取一个小小的报复,那就
是给中国人起了个绰号叫“八爷”。这批华人上岸的那天,在那间炎热的海关小棚屋里
,就连那个移民局官员也用这个绰号朝他们大叫:“喂!注意!八爷们都过来!”可是
这些中国人一动不动,他又大声喊起来:“说你们呢,中国人。快来排队!”
据说,第一批中国人登上夏威夷群岛时,当地人问他们:“我们管你们叫什么呢?”
马上有一个中国人一本正经地说:“你就叫我八爷好了。”当地人不知其中的奥妙,此
后,中国人就叫八爷了。
满基紧张得一个劲儿地打颤,因为他立即就得对客家女查玉珍做出一个极为关键的决
定。虽说有些紧张,可他心里对玉珍的事所产生的疑虑与犹豫早已烟消云散。这时有一
个高大的夏威夷官员正朝他面前的一个原住民蹙眉,而后又用生硬的中国话喊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原住民站在那里十分害怕,大个儿夏威夷人又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那人
还是惊魂未散。旁边的一个翻译连忙用一口纯正的原住民语说:“把你的名字告诉他。

“梁阿康,”那个中国人说。
“名字中哪一部分最重要?”夏威夷人问。
“梁,”翻译说。
“怎么拼写?”夏威夷人又问。
“嗯,”翻译吞吞吐吐地说。“用英文字母拼写,梁字可相当困难了。可能拼写成
LUNG,LONG,LING,LIONG, 或者 LYONG。”
高个子夏威夷官员沉思片刻。“LUNG显得愚蠢。”他咆哮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对
面前的中国人发怒,而是因为他在中国移民名字上总是被弄得焦头烂额。突然间,他的
脸上绽放出宽宏大量的笑容,接着又用一只肥胖短粗的手指头指着梁阿康,把他名字中
的后两个字紧紧地念在了一起,而后说:“从今以后你的真正名字叫AKAMA。别忘掉。

他认真地把这个名字写在一张白纸片上,说:“这个人的正式名字是L。AKAMA。”这
些华人就是按照这种方法取了夏威夷名字。阿康成了AKONG,阿喜成了AKIMA,阿贵成了
APAKA。夏威夷总是把它接受下来的东西改头换面。
现在轮到满基了。翻译一问他的名字,他就坚定地说:“姬满基,我要让大家都知道
我姓姬。”
“他在说什么?”大个子夏威夷人问。
“他想让人们都知道他姓姬。”
“怎么拼写?”夏威夷人问。他听到回答后,试了好几次才感到满意,而后就在卡片
上写道:“这个人正式名字是KEE MU KI。”满基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可还没等他
品过味儿来,就感到情况不妙。原因是外面有一个瘦小的中国人正低声叫他。满基本来
不想见他,可是那人还在不停地叫。无可奈何,满基只好硬着头皮向他走去。
“你就是那个带着女人的人?”瘦高个儿用原住民语问。
“是,”满基老老实实地答道。
“从春宵妓院带来的?”
“是。”
“感谢上帝!”那个神态紧张的人原来是个客家人。他叹口气说:“我急着找一个新
来的女人。看起来她是一个客家人。”
“她是客家人,”满基回答说。
“活见鬼!”那个客家人又叫起来。“减价了吗?她是个客家人?”
“没有价,”满基郑重其事地说。
高个子立即沉下脸来问:“什么?”
“我想把她留在我身边,”满基回答说。
“你这个贼,你这个强盗!”这么一闹,连当官的都惊动了。那个人不顾一切地朝满
基喊:“那是我的女人!”一个原住民翻译叫来一位客家人官员,两人一起盘问玉珍。

“外面那个人说有人把你卖给他了,”翻译说。
“哪个人?”玉珍迷惑不解。
“那个正在着急的小瘦子,”翻译告诉她。从翻译问话的方式,从瘦个子激动的表情
,从丈夫的尴尬相,玉珍才如梦方醒,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被卖到夏威夷当妓女的。
於是,她又想起手腕上的绳索。自从遭绑架,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那些悲惨的情
形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她并没有害怕,但是的确愤怒了。把翻译往旁边一推,她
就勇敢地向满基走去,而后往他前面一站,为的是让翻译看个清楚。
翻译低头看见了她那双大脚,那双巧手,还有那强健的身体,以及那不丑也不美的容
貌。他眼对眼地盯了她好大一阵,心想:“在她身上花钱是值得的。她能干活儿。”
满基分明地说了一句玉珍能够听懂的话:“这个女人不是为卖的。她是我的媳妇。”
到现在为止,无论夏威夷人,还是美国人,都没有卷入这场发生在华人之间的冲突。
他们知道这些问题只能依靠那些能说不同语言的翻译来决定,其间的误会也只能在中国
人内部来解决。於是,那个能讲原住民语言的翻译就说:“事情本来不大,可是外边那
个人说他为这个女人还花了五十美元呢。”
“他说的没错,”满基说。“我正想把自己的五十美元全部交给他。”说完他就解开
新婚腰带,从关家女为他绣制的钱包里拿出五十个墨西哥元。对於满基来说,交出这些
钱,真好像交出自己的命根子,因为他早就计划靠这些钱发财呢。然而,万般无奈,他
还是把钱交给了那个人,也就是妓院老板。
“有什么事,还是在咱们中间自己解决为好。”那个原住民官员低语着。可是那妓院
老板却大吵大闹起来,说他到嘴边的一块肥肉让别人抢跑了。满基一听火冒三丈,转过
身就死死抓住那人的脖子。
“我真得好好教训你一顿!”满基大声喊叫着。“我欠你的那些钱,早已老老实实地
还给了你。”
“那边出什么事啦?”惠普尔医生问。
“没什么,”原住民官员回答道。
“你为什么打架?”
“我没打架!”妓院老板高声喊叫着,显得十分吃惊。谁要是见了他的样子,一定会
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们给你取了什么名字?”惠普尔医生问满基。“咱们看看那张纸。是的,是满
基。是个不错的名字。象夏威夷人。翻译,请你告诉这个人。就说我愿意收留他和他妻
子为我干活儿。问问他会不会做饭。”
“你会做饭吗?”那个原住民问满基。
“我是澳门最好的妓院中最好的厨师,”满基回答说。
原住民心想,说这么详细,那个美国传教士一定不会明白。於是他只是对惠普尔医生
简单地说:“他说会做。”
“那你向他说明一下,如果他到甘蔗园干活儿,每月能挣三美元,但是要当厨师,那
就只有两美元。他妻子每月半美元。不过干厨师有很多好处。”
“什么好处?”满基问。
“你可以学英语。你可以学技术。再说你就住在城里,今后如果想开店。。。”
“我想做饭,”满基说。惠普尔说了这么多好处,听起来颇令人馋涎欲滴,可他觉得
,别的先不用说,光是做做饭就不错。这样就可以住在城里,这个好处最重要。
就是由於上述种种原因,满基和玉珍夫妇终於成了惠普尔医生的家仆。满基提着轻轻
的行李,玉珍却提着沉重的小桶和篮子。她望着捆在小桶和篮子上的绳子,不禁心潮起
伏,格外激动。就是眼前这条绳子,曾经捆绑过她,然而就是这位机敏的男人,才把她
从这条绳索中解救出来,而且也是用他的血汗钱将她买下来,从而为她买来自由。於是
,她便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虽说被沉重的篮 子和小桶压弯了腰,她依然从心底为他
祝福:“祝愿你这位好人百子临床。”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