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4月,柔石在《萌芽月刊》1卷4期上发表过一篇《丰子恺君的飘然的态度》,说读了丰子恺的两篇随笔,“几乎疑心他是古人,还以为林逋姜白石能够用白话来做文章了”。他在文章中还对丰子恺与弘一大师合作的《护生画集》作了评述,说:“我却在他的集里看出他的荒谬与浅薄。”然而有趣的是,有材料表明,柔石早年对弘一大师敬畏之至,竟还曾穿了僧衣拍过一张照片。
间接的因缘
盛钟健先生在《佛学思想对柔石的影响》一文(《西湖》1981年2月号)里为人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材料,即作者在柔石次子赵德鲲先生家中见到一字轴,上端篆有“李叔同先生入山后手迹”,轴中是弘一大师写给夏丏尊的一封信:
丏尊居士
顷有暇,写小联额贻仁者。前嘱楼子启鸿刻印,希为询问。如已就,望即送来。衲踅不它适,暇时幸过谈,不具。
释演音
中秋前二日
该字轴落款印有“四十不闻道”的阴文篆章。而在弘一大师手书的上下均有柔石的朋友们所题之跋。其中一跋曰:
此为李叔同先生入山后手简,吾友平福得之夏丏尊先生处,宝之。嘱遂真为识数言。真夙慕息翁为人,入山后遂如野鹤闲云,行踪莫定,欲求一见,已不可得,况欲得其墨迹,难矣!……
另一跋曰:
李先生叔同工诗词,善音乐、图画,自留日返国后,有东亚美术家之称。尤擅书法,出自神忏张猛龙造神碑,简然秀劲。入山后字体一变,若与道俱进,清雅幽邃,实非人间品物。赵君得此信简,既可观其笔法,亦可想见其为人,实乐事也。爰寄数语于其下,未识赵君以为然否耳。
该题跋后注有“1921年6月19日逸山题于师校”的字样。两则跋中的“平福”、“赵君”即指柔石(赵平复)。柔石于1918年秋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此时李叔同恰好出家为僧。他只能从弘一大师的挚友夏丏尊先生那里得到一幅大师的手书,且视为珍宝。这不仅可从以上两则跋语中看得出来,更可以从柔石本人在字轴上的题记而了然。该题记如下:
余幼鄙,不知叔同先生之为人,然一睹其字,实憾师之不及者。共和七纪,余学武林师校,适先生弃世为僧,故又不及见其人而得其片幅。后先生知交夏先生丏尊嘉余诚,以此作赠余,余乐而藏之。此非余之好奇,实余之痼性也。赵子平复自志。
更为有意味的是柔石在题记落款下方印有“九曲居士”白文篆章一方,大有陶醉在弘一大师清凉世界中的味道了。
大约就在柔石得到这件手书时,他还拍了一张身穿僧衣的照片。据说此照由他的儿子珍藏着。照片有二寸长,一寸宽,西式头发,戴着近视眼镜。从相貌上看像是在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所摄。
柔石穿僧衣拍照,究竟是出于游戏还是另有寄托,我们不能妄加评论。不过从他自命为“九曲居士”和题记中对弘一大师的推崇来看,未必没有一点佛教的影响。
柔石有小说《二月》,后由谢铁骊执导拍成了电影《早春二月》。谢铁骊一向以写实、重传统、表现手法细腻著称。他的这一“细腻”,居然“细腻”出了选用李叔同在出家前创作的?美指琛端捅鸶琛纷魑?捌?牟迩?9兰菩惶?暝谥吹际蔽幢刂?廊崾?岳钍逋?囊?!--NEWSZW_HZH_BEGIN-->
份感情,他选用《送别歌》作为电影的插曲,或是觉得此歌颇合《二月》的意境。但无论如何,此事在客观上造成的事实是很可以令人玩味的。柔石若地下有知,当会点头微笑。
对《护生画集》的评价
柔石后来成了左联的一员猛将,在其意识中,自然会将《护生画集》视为不合时宜的读物。柔石在《丰子恺君的飘然的态度》一文中认为《护生画集》荒谬与浅薄。他说:“有一幅,他画着一个人提着火腿,旁边有一只猪跟着说话:‘我的腿!’听说丰君除吃素以外是吃鸡蛋的,那么丰君为什么不画一个人在吃鸡蛋,旁边有一只鸡在说话:‘我的蛋’呢?这个例,就足够证明丰君的思想与行为的互骗与矛盾,并他的一切议论的价值了。”类似这样的批评,估计丰子恺听到了不少。我们只要查阅一下此后出版的《护生画三集》中丰子恺的自序就知道了。此序二千余字,而其中三分之二是丰子恺用来替自己辩护的。他“普劝世间读此书者,切勿拘泥字面。倘拘泥字面,而欲保护一切动植物,那么,你开水不得喝,饭也不得吃。因为用放大镜看,一滴水中有无数微生虫和细菌。……即使吃长斋,也是不彻底,也只是‘眼勿见为净’,或者‘掩耳盗铃’而已。然而这种‘掩耳盗铃’,并不伤害我们的慈悲心……”至于他的言行是否浅薄,丰子恺又是这样认识的:“在严肃的佛法理论来说,我们这种偏重人的思想,是不精深的,是浅薄的,太精深,使末劫众生难于接受之故。应该多开方便之门,多多通融,由浅入深,则宏法的效果一定可以广大起来。”
丰子恺不惜费尽口舌来为护生画辩护。然而这种辩护还是温和的,比之于他与过去的朋友,也同样是李叔同学生的曹聚仁的笔战,乃至绝交来,可谓心平气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