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仁芝和着那女人腔的男人,开一个小店,就用当街的门面房。省了货郎出门,也是怕他在外拈花惹草。可自打东山那杀人的枪声一响起,她那肥脦脦的屁股头,再也按不到板凳上。每到下午日头快落山的时候,那正是开枪杀人的时辰。她就头朝东山扭,眼往门外瞧。五心烦躁,六神不安,打柜台走到灶台,打灶台又一扭屁股,折将回来。柜台上,一毛钱的酱油,给装了五分钱的醋;灶台上,稀饭熬成了黑糊糊。货郎王跟着直犯糊涂,在她屁股上捏一把,前胸按一按,瞅着没人见,把手都探进她裤裆里。搁在平时,两口子定会好一阵打闹,接着便传来‘嘎嘎嘎’的一浪又一浪的放荡的笑。可这些,眼下全都不管事儿。
“东山又在毙人啦!领头的是后乡人,当过塾师先生,如今是土改队长。还有老查家的老姑娘,大号叫查菊芳(关于查菊芳,请见《河山人物之二.卞勇》),说是新升了副队长!”
小店外打酱油买盐的女人们,交头接耳嘀咕着,交换着其实人人都知道的消息。
“什么塾师先生?就那塞纸条,抱老槐树的主儿?哼,呸!”听那‘沙沙’的大嗓门,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是一胖老婆婆,左邻右舍都叫她孙家大舅母。
“那疯女人还姓查?哼,连她亲老子都动手……”说话的是朱万祥老婆,一边说,一边伸开拇指和食指,卷起另外三小指头,食指尖对着自个儿脑袋壳一戳。也就直炮筒子一个,不平的事,她都喜欢叨叨上几句。就那一张不省事的嘴巴,不知给自己带来多少遭罪,可就是改不了。本性难移呀。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柜台外的谈话,全数收进了仁芝的耳朵里,落在她心坎上。
在小店里货郎王别说是老板,其实连个伙计也不抵,凡事全由他‘家里的’点头算数。从盘点进货,到挂单放帐,压根就没他什么事儿。这不,人家打柜台外递进一张大票子,得找零头,可钱柜盒子加了锁,钥匙在老婆裤带儿上。王老板转身,问老婆要零钱,才发现,那女人早八辈子就颠屁股出门了。
晚饭上灯时,仁芝没人影。半夜了,小先生尿了床,哭闹得没人哄劝得下,仁芝还是没人影。
五0年前,北街完全小学的尽东头,原是一片坟岗。那年月,活人都往死里整,死人自然得让位。坟全给平了,用土石垒起一个五十尺见方的大看台,三尺多高。平时开斗争大会,宣判胜利成果,戴高帽子,挂红花,扭大秧歌,唱小倒戏,全都放那上头。搁如今的话,那是多功能,象那北京的鸟巢。
货郎王正搁家犯愁,不知那不晓事的女人疯哪去了。街面上传来话,毛仁芝上台了,就缀在查副队长屁股后头,成了什么妇女工作组组长。赶紧上前打听,方才大体上理出个明堂来。
原来,仁芝打家里出去,直接上了东山。山下是小有田产房产,但凡还不至于立马送死的罪人。一个个头戴高帽,胸挂白粉牌,抽打的鼻青眼肿,折磨的面色土灰,弯腰撅屁股,筛糠似的立在那。他们都是俗话说的陪斩的。山上挨排儿跪在地上的,才是杀人场上挨枪子儿的。仁芝一到山下,觉着这么做不对头,既然陪斩,理当同那些行将就戮的屈死鬼们站在一处!也不跟在场的基干民兵打声招呼,扯起公鸭哑嗓门就嚎叫起来:
“你们这群坏东西,都给我上山!排队儿站在排枪前。不让你们吃枪子儿,也得闻一闻火药味!”
那些魂不附体的可怜虫们,忙不迭转身,随着这泼皮女人上得杀人场。
就这一招,当下就引起有关领导重视,特别是亲自绑自家亲老子上杀场的查菊芳,惺惺相惜,引她为同志。枪响声还没落定,就在硝烟和血腥味弥漫的山坡上,研究通过了,收毛仁芝正式参加土改工作队。充当查副队长与工作队刘队长的通讯员,一是她腿脚快,二是她通文字,再者,是她那入死老牛不回头的敢打敢干的精神头。
有个《洪湖赤卫队》,大家都跟着刘闯刘队长。眼下那刘队长,其实也就是那个二百五教书先生刘大个儿。
那年,槐树下闹起风风雨雨,搞得沸沸扬扬,乡下人憨实,摊上这种事,没准给他憨憨实实一顿打。先生只好卷起单薄的铺盖走人,免得讨没趣。心头全没底,满脑子一团糊涂酱。嘴上光是唱,唱的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咚咚锵’。晕头转向,本来该往北,去投他老舅家,干的稀的,孬好能混口吃的。可也不知怎么的,那猴巴尖的瘦屁股却向了北。待他发现路数不对,已然光脚板走了五里地,来到了焦湖(巢湖)边。
刘先生看着那滔滔湖水,恨不得一头扎进去,一了百了,再也不消为这五尺五皮囊费心。 ‘巢湖水,浪打浪,没落书生泪汪汪’。 就在那抬脚阴阳界,生死一念间的当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只见一队衣衫褴褛的行伍人,斜背着家伙,行色匆匆赶路。一头揪住那穷途末路的刘先生不松手。教书匠恁没回过神,稀里糊涂便做了向导。那是一支李司令的队伍。李司令夫妇,起先是行走在焦湖南的江湖大盗,后来受了招安,成为新四军的一支分队,算是成了正果。由此,刘先生成了革命队伍中的刘文书。革命之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主持地方土改的人物,自然而然当上了区小队的政委,也就是后来的区委书记。可叹的是,猴子蹲板桩,左看右瞧没正象。没多久就给打职位上挪了下来,那也是后话。
这些,查副队长当时并不知情。其实,进入革命队伍的当晚,仁芝通讯员就没有回家睡觉。这,查副队长更不知情。只知道,是她查家老姑娘,一手把毛仁芝拉进革命队伍,只知道,从此。仁芝成了革命队伍中的一员。
那在那当天,趁着硝烟还没散,仁芝就挨到刘同志身边,小肉拳头在刘大个腰间,可着命给一下子,疼得那当领导的掐眉咧嘴巴的,接着,又是一阵乱抓乱挠,尽是那要不得的地方。尽管是在那生死要命的场合,裤裆里那鸟玩意儿,直囔囔就来了兴致,苦于当着一干众人,一时放肆不得,憋得一脸苦瓜秋茄子模样。
查副队长也是女人,女人就机灵,特别是那方面的好事儿。那天,她是忙中偷闲,憋足了劲,老孜孜地,进了刘同志的房,门也不敲,穿双布底鞋,连声咳嗽也没给。十足十是半路出家的革命伙伴,最起码的地下工作经验,丝毫也没有。结果出了大洋相,提着裤子进去的,满指望半个时辰的好事,没承想,进得门,便是一阵‘辟里啪啦’的短兵相接交手,队长和仁芝联袂出击,菊芳哪能以一敌二,只得狼狈落荒而逃,裤子吊在大腿和膝盖之间。招惹得周围革命同志,光拿眼看她,或者说是盯着她――那个地方。她毫没嫌寒掺,大嗓门一路号丧,出了区小队的大门。
自此,仁芝算是正式扶了正――也就是房子里那事儿,反正她那娘娘腔的男人,没法管,也管不着。
至于革命工作,那还是按当初研究的决议执行。稍稍有所更动:查副队长,正除队长之职位。而那空下来的缺,本来是一定一给仁芝的,可是,上面不知打哪路道听途说,指出仁芝作风方面有污点,留原职使用。经过再三努力,也只是把组织关系解决了。
刚宣誓完,仁芝就守着家门,好久没见她人影。她又怀上了,怀相太差,吃一口吐两回,瘦掉了一身肥肉。
毛仁芝 (河山人物之六)(2)
本帖于 2008-09-30 10:34:52 时间, 由普通用户 红袖添香老板娘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