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上尉同袁少将 (河山人物之五)(2)

本帖于 2008-09-19 08:28:00 时间, 由普通用户 红袖添香老板娘 编辑

扫街的人,这才停住手中的大笤帚,抬头朝这边看,脸上毫无表情。

 

打身边的小邮局后,一溜烟跑下来七、八个身大力魁套红袖章的汉子,雄纠纠气昂昂。随后,一辆二八旧的北京小吉普打后面一屁股黑烟抄前赶过来,‘嘎’的一声,在路当中停住。一位腰挎短家伙的青年军人跳下车,手脚麻利地替前排的乘客拉开车门。说时迟那时快,八个彪形大汉将胆敢藐视无产阶级专政的坏人团团围住。

扫街的人,手中的大笤帚重新缓缓动作起来,不再朝这边看,脸上毫无表情,仿佛身边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怎么回事儿呀? 啊?!”车上下来一矮不点儿,白衬衣,黄军裤,约摸也有五十岁光景,身板挺直,双手后背。

“他-他-破坏-无产阶级-专-嗯-政!”磕巴眉一拧眼一闭嘴一歪,刚拣回来操在手上的水火棍,冲石子路上一磕,一梭子词儿蹦将出来。

年轻军人几步赶过去,悄声问明了情况,转身勾下腰在矮不点儿首长耳边唧咕了一会儿。

“唔――嗯?!”矮不点儿胸一挺,双眉上跳,目露凶光。

立时,两个大汉窜上去,两根水火棍压在那现行反革命的肩上。

“张参谋,查一查,”首长压低嗓门对年轻军人说,同时,挥一挥手,制止了那两个红袖章。“最近的外逃反革命通缉名单上有没有这个人。”到底是首长,掌握分寸,拿捏火候。群众专政指挥部那几个红袖章,佩服得连连点头。

那保镖兼秘书兼杂务的年轻人,手脚利索,打公文包了抽出一大摞印刷品,都是通缉令和镇压反革命的告示。对开,铅印,每张上面印满了人头像,很多头像上都划了很多大大的‘X’,鲜红,刺目。

“政委,没见着相貌相吻合的,”年轻军人说,一边将手中的通缉令告示递过去。

“嗯?”首长将信将疑,仔细翻看。“这个是什么人?啊?!”一面嚷嚷,一面抬头,上上下下打量那陌生人。“太象!就是他!你们,把他给抓……

“政委!”年轻人发了急,嗓门忒大了些,自己觉得失态,汗淋淋的脸,更见得红了。“照片上这个人已经‘X’了的!”

X’了的,就是已经专政了的。已经‘嘎崩’了的,怎么还上这闹事?政委瞪着一对三角眼,恨恨地看看那通缉令上的照片,再恨恨地看看比他高过一个脑袋的反革命,一时恁没转过弯来。

政委是‘三支两军’的主要领导,主持着这个祖国第五大淡水湖周围六个县的具体工作。党政军民学,地富反坏右,上山下乡知青,退转复员军人,破坏上山下乡知青的强奸犯,破坏军婚的多情汉,婚丧娶嫁,生死予夺,国计民生,男盗女娼,杀猪收粮,纲举目张,谁家女人单身,哪个姑娘漂亮,他都管,他心里都有一笔帐。

政委刚巧下来检查运动情况,没承想就撞上这等闹心的事。大热天的,浑身是汗,焦头烂额。愤愤然,三角眼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仿佛自家的媳妇被人给糟蹋了似的。抬头瞅瞅晒死马齿苋的毒日头,就想到,区革委会大礼堂的地下室里,服务员小萍和小翠,正切好了西瓜,等着他呐。那瓜,是昨晚就放在猪头篮子里,沉到十来米的深井里的,等于是冰镇的一般。

来人倒没政委这般锋芒毕露。只见他微微低头,打量着对方,不温不火,不卑不亢,谈不上盛气凌人,但那身凛凛然的神态,直摄人心魄。哪有半分胆怯。可见得,他压根儿就没把他这个政委放在眼里,当成了一盘菜。

“查他的证件,查清他的身份!”年轻的张参谋先沉不住,恨恨的建议。“没有证件,就把他押到‘群专’去。

‘群专’,就是群众专政指挥部,设在当地小学里。学校左边关了几十号人,学校右边正办着学习班。里面到底整治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知道。只要自家的亲人不搭界,没招惹着那些游手好闲的狠汉子,便是祖上烧了高香。况且,正是农忙季节,白天,百姓们没那时间,更没那精神,去操这份闲心。他们一点儿好奇心也没有,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可每到了晚上,学校里往往动静太大,吆三喝四,鬼哭狼嚎,吓得人心惊肉跳,难以入眠。两天前,拖出去一个人。说是外来流窜犯,呼天抢地嚎了一夜,天没放亮就断了气,埋进了乱葬岗。

反反复复查看了证件,来人好象也是军人。这年月,谁是坏人谁是好人,谁也说不清。没通过组织关系的人,一律不可信。

政委人短,手胳膊更短,短胳膊一挥,便就是决定,圈进来再说!转身钻进车,打道回地下室,去啃西瓜。伺候着西瓜的姑娘们,还等着他呐。

张参谋遇上了难题。看来眼前这位,很有点来头。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按常规处理,点个头就成,没他这个做参谋的什么事儿,地方上这些专政人员,自会将此人押进那鬼哭狼嚎的小学校去。可仔细一想,事儿没那么简单。假如这家伙真得有背景,那就不能太委屈了他。否则,不好收场。再者,小学校刚整死了人,气氛和气味都不太合时宜。弄个有来头的人,给张扬出去,不太合适,虽然说他们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当机立断,一等政委进了吃西瓜的清凉地界儿,自做主张,用那小吉普,将眼前这不省事的家伙,送往地区群众专政指挥部。好歹只有四十分钟路程。

小张有点头晕,敢情是中暑了。赶忙吞下半包‘人丹’,用‘清凉油’在额头和太阳穴上抹。

那年月,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特别紧。政委从不在外过夜,太不安全。当天,他连夜回到地区革委会。白天那一折腾,晚上又劳累过度,早上难免贪睡。也就刚过九点,张参谋把他从甜梦中摇醒。

“报告政委,昨天那个家伙,要见你。”张参谋嗫嚅着,说话含糊不清。

“不是给圈了么?啊?”政委有点愠怒。

“是,可是……上面军区来人了。”

“不见!”短胳膊一张扬,翻身又睡。

“一共来了四、五个人。还有枪。”参谋字斟句酌,不紧不慢回话。

“给公安局倪局长打电话,叫倪秃子多带几杆枪!”昨晚那俩丫头,太投入了点。政委果真伤了点元气,睡意难消,虽然在说狠话,却显得有气无力。

又打了五、六声鼾。突然停住,因为他没听到参谋小张离开房间的脚步声。睁开眼,一个咕隆坐将起来。见小张立在原地没挪步。

“整洗脸水,整早点!快点!”毕竟是老军人,他睡意顿消,当机立断,发布一道又一道指令。

办公室外,台阶上,站着两荷枪实弹的军人,瞧那冷冰冰的眼神,便知道不是自己人。在他的盘子里,他是政委太上皇,谁个见了他,敢不低头三分!哪敢这种冷眼瞅着他。

办公室门口,又是两人。昨天来闹事的,什么时候给放了出来,老滋老味地坐在靠门里一张硬木椅子上,正低头喝茶。想必是勤务人员,瞧出了点不寻常,献个假殷勤,在他休息的时候,给办了出来,还管了茶水。呔,咄咄怪事!

“政委同志,劳动你大驾了。让我们回一趟我老家去一下。这回,该没问题吧?”来人反客为主,语气居高临下。

“你是……”棋高一着――蹩脚。政委这时一反常态,说话光打顿,一时找不着词儿。

门外一个中年军官插上话,“请您给你们军长挂个电话,就说我们袁……

“袁大头!”喝茶的伸茶杯往前一挡,打断那个似乎是他部下的军官的话。

‘军长’是当时省里的最高军事长官,也是全省第一、唯一的主事儿的,其位置,也就相当于小说《夜半歌声》里那个督军。

“军长大人哇,我是袁大头哇。”自称‘袁大头’的人,打电话嗓门真大,一口当地土话。

“你别扯逑。我可成了‘冤大头’啦,让你的爱将给‘圈’了进去。他那地方,可是不死也要剥层皮的。什么?你要过来?免了吧。回头我去看望你,可好?”

话筒从左手换到右手。

“其实,我经过你的大本营的,让他们几个连人带车都留在你的省军区里。我懒得带他们回老家,闹大动静,兴师动众的,不好。是哇。也没让他们惊动你的大驾。嗨,他们是见我失踪了,赶过来要人。这才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哇。”

袁首长侧过身子,朝木立在门边的政委和几个军人看了一眼。

“嗯,好吧,让你的小时说话。什么?大清早什么小时、分钟的?扯淡!哦,呔,你没早说。嗨,也是,我也没问,也没容你解释。看来还是我的不是咯。行,行。”话筒搭在手臂上,转身问:

“你们谁是小时?”

“时政委,您的电话。”张参谋忍不住,提醒一旁发楞的政委。原来他姓‘时’。上级称呼部下,向来不管你年龄多大,都喜欢在姓氏前加个‘小’字。叫的人显出谦和亲切,被叫的人觉着受宠受用。

时政委坚持陪同袁首长回老家一趟,老袁千挡万拦,硬没拦住。那分至诚,几分让人感动。一行数人,四辆吉普车,浩浩荡荡,在烔炀区革命委员会牌子下停稳。张参谋在前来迎接的革委会主任耳朵边嘀咕了一阵。主任起先是瞪大眼睛,半张着大嘴巴,大惑不解。半晌才点点头,唯唯诺诺,快步走开。边走,还边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来,朝几个军人看。

那顿午饭,就餐的全是军人。一拨是袁首长的人,一拨是时政委的部下。地方上的,只给区武装部长挪了个位。当然,这桌席面上,坐了一位真正的不速之客,而且就坐在袁首长的身旁,按席面排次,该是二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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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地顶! -已婚妇人- 给 已婚妇人 发送悄悄话 已婚妇人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5/2008 postreply 09:5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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