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也是一种交流

六年了，整整六年的时间。除了回国探亲，我一天也没有中断过游泳。起初是兴趣，后来是坚持，再后来就是寂寞。而我消费了六年时间的回报是健康，健美，友谊和一段无声相伴的故事。

记得六年前的一天，我和一位中国时的同事 (现在也在美国) 在电话上谈论有关健康的话题。他说他每天坚持锻练，有时跑步，有时游泳。他还说，只要身体好，什么都不是问题。而如果身体垮了，万事皆空。事后，我想想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花了$360 买了一张大学运动馆的年卡，打算试一年再说。运动馆里可选择的运动项目很多，但我只选择游泳和器戒。一方面游泳是我的长项，同时也是这个治百病的运动。如你有腰背痛，心肺功能弱，血脂高，睡眠不好等疾病，都可以通过游泳得到治愈。而器戒只是一种增强肌肉健美身材的辅助训练。

我在运动馆里结交了许多朋友，大部份是中国人。六年的时间里我像一个旅馆的招待迎来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跋涉者( 在国外，大多数中国人都像跋涉者一样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从一个地方迁涉到另一个地方，过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日子。) 我是一个怀旧和保守的人。在一个地方久了，就会有一些故事发生，就会有感情，就会有眷恋。有时，我会下意识地执着在那些存在的和过去了的一些人和事上，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动着，一任变得越来越脆弱的情感随之起舞。而且每每当一个泳友将要离去时，那怕是刚刚才认识几天的。我都会有些微的痛和秋令时节在落叶中行走的伤感。除了感叹尘世中的事事无常。也会悲悯软弱得被龙卷风一样的俗世裹携到永远都停不下来的地方，直到生命的终止的人们。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许多时候，都不知为了什么，又在做些什么。

我喜欢一个人呆在浅水区里。因为那里平时除了我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人，而且水温较高。几年下来我熟悉了那里的每一块瓷砖，和它们在不同光线中反射的差别。兰白相间的缝隙就像记载岁月的标签，把我五年多在这里从兴趣，坚持到习惯一一做了精准的区隔。直到有一天，突然一个不束之客闯入了”我的领地”。才打破了我顺从生活的惯性和安排的路线。让我再一次睁大了眼睛去注视那不变中的变化。一个穿着红色泳衣的亚洲女孩，用她的颜色和美丽给整个浅水区带来了从没有过的春的色彩和妩媚。从此平静的浅水区不再平静了。一些被这红色引诱来小公牛般的中国男生，开始光顾过去他们视而不见如今又跃跃欲试的浅水区了。起初，我很反感但又很无奈。有时我甚至故意重重的击打着水花从她身边掠过。想以此逼她急流勇退。但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然不紧不慢的划动双臂，翻动着那不变的红色水花。每天她和我一样坚持不停的往返在泳池中一个小时。而且一游就是一个学期。那些原本就不是为锻练而来的小男生们也在她的坚持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慢慢的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有一个人，同伴似的和我一样的坚持。而且倘若哪一天没看到水中起浮的红色，我就会感到寂寞难奈，就会有一种坚持的痛苦。每天我们会像约好了似的几乎同一个时间下水和关池的最后一分钟出水。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有时周末，一些小孩在水中嘻戏，弄得她不得不经常中途停下来，再绕道而行。每每此刻我就会像一堵墙似的人为地为她隔出一条安全的泳道，而她就好像我就应该如此似的，不言不语的在那个被我隔出来的区域里悠然自得的享受水的爱抚。无声无酬的保护她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而被我保护也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但保持沉默又成为我们俩人的一种坚持。偶尔我会因不愿意和小孩们挤在一起，换到旁边的一个泳道里去。有时她也会过来和我分享同一个泳道。而此刻我会一声不响地再换到其它泳道上。我还不能适应自己跟在她身后里面产生的燥动，因为我还是个建全的男人。而我不想走近的原因，也正是我不想失去。

现在学生们都放署假，她也几天没有来了。我的心情坏到了冰点。每天重复的距离妨佛加长了许多，平时很快就过去的一个小时也变得漫长难挨。有时我会坐在池边发呆，我会厌恶池水变冷。我会恨浅水区里太静，我会因看不到那红色而顾影自怜。她还会回来吗? 我默默地，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她是中国人，韩国人还是日本人，但她红色却开始左右我的情绪，主宰我的寂寞。我开始对她有一种生物对阳光般的依赖。因为她已经成为我在寂寞中坚持的一个无声的伙伴。我想一直保持这种无声的距离，像放在高处守望的水晶球一样，永远没有掉下去摔碎的机会。

难道无声也是一种交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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