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三岁了。她似乎开始有了一整套自己的生活观。
星期六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今天要吃什么。她把我从梦中摇醒:“papa,我要吃饺子。”我迷迷糊糊地答应:“OK,我们吃饺子。”她就去卫生间洗脸去了。我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塑料小凳在地上磨擦的声音,那是她在把凳子拉到洗手台,然后好踩在上面够水龙头。我又睡了一会儿才起床,用女儿给我挤好牙膏的牙刷刷完牙,刮了胡须。洗手台上排放了一张小小的白毛巾,我原来买回来打算当抹桌布,但女儿决定用作洗脸,而且坚决要求我也用它洗脸。在她用眼泪抗议以后,我不得不用这张只有巴掌大的白毛巾洗脸。我问她,为什么要用这张白毛巾洗脸?女儿一脸认真:“天堂里都用白毛巾洗脸!”
我估计是教会里的人告诉她天堂这个概念的。从她可以走路起,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坚决要求我带她去churchur.我不知道churchur是什么,她大哭。我把邻居巴巴拉叫来,她是3个孩子的母亲,很有经验。巴巴拉告诉女儿说的是church。
于是我开始带她去教会。女儿长得像她妈妈,金黄头发,皮肤白皙,只是眼睛不像妈妈那样的翡翠绿,而是浅浅的蓝灰偏黑。头几次教会里的人都问这是你的孩子?我说是。在得知她妈妈在生她的时候由于宫颈癌并发出血去世后,就没有人再当着女儿的面问妈妈的问题了。甚至整个教会似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我女儿在,谁也不许谈论妈妈,甚至有段时间,MOM,Mother,Grandmonter,greatmother都成了忌讳。其他孩子也突然成熟,每个孩子都把自己最好的玩具送给我的女儿。我的家里每周都有吃不完的蛋糕。弗吉里亚草莓蛋糕,俄可拉赫马奇斯,新泽西曲奇饼堆满女儿房间的各个角落。
但女儿不吃,这么就久就是不吃零食。吃饭时等着我把盛面包和汤的盘子端给她,两只灰蓝色的大眼睛咕噜噜地随着我的脚步移动,等我坐下,大眼睛盯着我,提醒我一件事情。我知道,该我带她祷告了。有一次我在祷告中说:“天父,请赐福给我和我的家庭,给我恩赐,我要教女儿做饺子,就像我教她妈妈做的饺子。请你显现你的能力,让我在女儿身上看到我的太太鲜活的生命。让我和女儿做你在地上的见证。”也许就是这一次,女儿记住了一个词:Jiaozi.这也是她发音最标准的一个中文词,连第一个在英文和法文里都没有的第一个音节也说得清清楚楚。在电话里跟外婆说的时候,还反复纠正外婆的发音。
但是,一直拖到上周,我才真正和女儿一起动手包饺子。
当我把雪白的面粉撒满餐桌,女儿像过节一样,尖声大叫,满脸璀璨笑容,叫我心醉。她笑的时候,本来很圆的下巴变得更圆,嘴角都快挨着眼角。三岁的孩子无论怎么笑,脸上就是没有皱纹。她妈妈笑的时候是有皱纹的,特别是眼角。第一次约她妈妈在纽约港的一个系缆绳的铁墩上坐着看来来往往的船,我悄悄看她,就发现她的眼角有不明显的纹路。她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你,也许笑的太多的缘故?
我家在南方,家乡没有吃饺子的习惯。学会包饺子不过是结婚前的策略而已。太太对中国的知识基本上限于长城和饺子。我当然吹嘘我作的饺子有多么正宗,有多么美味。第一次和她一块兴冲冲买了面粉,白菜,猪肉回来,我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她笑得我好想有辱国格。在上网收集了一大堆资料以后,搞清楚至少有和面,揉面,擀皮,剁馅几个基本步骤,我们用了一个星期天下午终于煮出一锅面糊汤,但是我和我那时的女朋友都坚决认为,那是我们人生中最好的一顿饭,直到婚后我们也对这个结论毫无争议。
我把面到进在盆里,加了几杯水,女儿拿着水杯,听我的指挥一会加水,一会加面粉。我终于把面揉好。接下来,我很犹豫,因为我不会擀面皮。女儿半懂不懂听我解释,为什么需要一个圆stick,怎样做圆形的面皮,然后才能包饺子。她的眼睛快乐的看着我。我想我没有退路。
我找了一个空葡萄酒瓶作擀面杖,让女儿给我扯小面疙瘩,我用酒瓶擀成圆片。我们效率很高,不到半个小时,擀了几十个很圆的大小不一的圆形面皮。我把生菜和肉臊放在搅拌机里搅成馅。Vive La, Jiaozi!女儿和我一起大叫,开始动手进入攻坚阶段:包饺子。
四年前尝试过的包饺子的技术不但没有进步,好像完全生疏了。开始用手指怎么也把皮捏不到一块。我自言自语:“怎么办呢?”女儿回答:“glue!”
“可是glue不能吃,有毒。”女儿想了一下,跑回房间拿回来一盒曲别针。我说我有更好的办法,我让女儿端来一杯水,用水把面皮的边缘打湿,捏几下,第一个边缘全封闭的饺子诞生了。女儿跟我一起举起双手欢呼。然后我们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只饺子不像饺子。像一个圆球,虽然胖乎乎的,但就是觉得不像饺子。女儿看我不满意的样子,她的小嘴也开始慢慢噘起来。我鼓励她:“not a big deal, let'sgoogle.”她不情愿地跟在我后面,爬到椅子上,身子紧紧贴靠着的椅子背,看我搜索“真正的饺子”。我找到几张东北饺子的图片,打印下来。递到女儿面前,她抓在手里,跟我回到餐台前。现在她有图纸在手,就成了工程总指挥兼现场监理。
“Non,longer!",女儿大叫,我赶紧把圆球拉长一点,她对着图片检查。“Rim!”她用她仅有的一些简单词汇进行工程指导,我知道是说,饺子的边做得不好看。图片上的饺子边缘有花纹,两头上翘,包馅的部分大约占整个饺子的三分之二左右。我调节完比例,花纹实在是个麻烦事。女儿不断让我复工,因为我的花纹与图纸对不上。如果对于比例问题我完全有把握精确复制,但对花纹艺术我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摸索出来。我跟女儿讲,这是我做得最好的,比图上更cool,更sharp。女儿更本不听我的解释。我很生气,谁发明的饺子,不就是食物,搞什么形而上学的花纹艺术。我坚持按我的“花纹”作饺子,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我做得饺子立场不稳。图片上的饺子一个个像乖乖的小绵羊,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做的饺子放下就倒。女儿用的小手摆弄了半天,也没有几个立得住的。她也生气了,用胖乎乎的小手把那些倒下的饺子,一个一巴掌拍成烧饼。最后,我俩看着餐桌上零零星星站立的几个饺子和一片各种形状的烧饼,我们都大笑起来,女儿看我笑,她笑得比我还厉害。我有意停下忍住不笑,她也忍住不笑,但是她憋不了多久,红扑扑的腮一鼓一鼓,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来,把桌上的面粉吹得满脸都是。
我们的工程没有结束,我们开始下饺子。非常值得高兴的是,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饺子没有破,和她妈妈做的那一次,基本上都是面片儿汤。我把几个最完整的饺子舀到女儿的盘子里。她又点名要了一些鸭鸭,羊羊,就是那些拍成烧饼的“饺子”。
“如果不是我阻止,女儿可能会吃撑,因为我摸到她的小肚皮鼓得圆圆的。女儿吃饺子的样子跟你一样,先用嘴吸馅,然后一口咬皮。”我看着女儿睡觉的样子,默默地跟她妈妈说。但愿天堂能听到人间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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