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原的云
青藏高原的云,无疑是我们这个地球上最接近于天的云。
如果没有这些云,青藏高原的天,将蓝得十分单调,十分孤独,十分无聊。
单调、孤独而又无聊的天,这哪里还叫天?简直就是一片蓝色的荒原,蓝色的虚无。
好在青藏高原的蓝天上有了云朵,白花花地舒展着,轻盈盈地漂浮着,一疙瘩一疙瘩地堆积着,它们一次次让青藏高原的天呈现出旷世的美感,绝世的风情,让在这云天下生息的人们,有了风起云涌的壮美与豪情。
青藏高原的云,干净、利落、爽快、奔放,块是块,砣是砣,堆是堆,即便是逶迤千里的云丝,那也是一种梦中才有的仙乐般的飘然,丝丝缕缕又丝丝缕缕,柔薄得如不能再柔薄的哈达,柔媚地飘逸在青藏高原的天空中,叫人一看,就真的不再想回家,就渴望变成一只雄鹰,向它们飞去,在那些疙瘩云、砣砣云和丝缕云的衬托下,永远地翱翔啊翱翔,飞过群山,飞过峡谷,在离天最近的地方,翱翔出今生今世最流畅的舒展与潇洒……
由于有了成片地堆积于苍茫中的云,才使得霞光变得有了形状和意义。那些霞光,从云的缝隙里投射出来,形成了巨大的探照灯一样的强劲光束,照射在群山和河流上,让暗的悠然地暗下去,让亮的辉煌地亮起来,尤其是那些雪山,在霞光的照射下,格外地庄严肃穆,格外地大气磅礴。那些山顶上的积雪,在霞光的照射下,像在燃烧,金红的,十分耀眼,给人以滚烫而炽烈的感觉,让人觉得堆积在山上的已经不再是寒冷的冰雪,而是火,是焰,是通红的钢铁,是能够熔化天空的燃烧了千年的火炉。那些河流,因为有了霞光的照射,所有的波涛都金光灿烂,所有的浪花都红红火火,整个河流,仿佛是流淌着太阳的血液,云霞的灵魂。而此时天空中的云,似乎在竭力阻止霞光的投射,它们密密层层地组成了云的方阵,在天边将霞光分割得气象万千,无比磅礴。望着这样的云和这样的霞光,就觉得青藏高原的云,是神,是梦,是一个民族悬天的大魂,否则,不会有如此的壮美与厚重,苍茫与辉煌。就觉得这样的霞光,实在有福,能够在青藏高原这地方与这样的云为伍,即便是投射于短暂的晨昏,也值了,无憾了,因为毕竟如成千上万盏探照灯的光束一样刚烈地照射过。而这样的照射,只有在青藏高原才有,只有在青藏高原的云中才有的啊!
其实,青藏高原的云,更多的时候,是停泊在天边的。它们十分安静的停在那里,没有骚动,没有浮躁,静静地如一场千年大梦,如一台永远都不会谢幕的华贵的演出。站在高处了望天边,在山峰滚滚的天际处,那些云,那么低,仿佛就要在瞬间坠落。它们又是那么高,似乎立刻就要作一场旷世的翻腾与舞蹈。但是,它们此刻很安静,静得使人思接千里,静得叫人忘记世间的所有恩怨与情仇。在这样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一朵朵地数那些云,但却怎么也数不清楚,因为太多,太密,太重叠。这时候,就感到它们已经不是云,是天地间永远也开不败的白牡丹,层层叠叠开满了天边。就觉得那是仙女们堆放在那里的洁白的婚纱,轻盈、富贵、温馨而又浪漫。
尤其是悬挂在高原湖泊上的云朵,美丽得简直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天蓝得不能再蓝,那是一种蓝色妖姬的蓝;水绿得不能再绿,那是一种祖母绿的绿;湖岸边散落着的花花草草,缤纷而纯真,灵性而优雅,惟有湖的上空沉静着的云,洁白如梦,优雅如诗。在阳光下,这一切浓艳的色彩使人怦然心动,痴醉如泥,又放达如风。而那湖中云朵的倒影,实在让人难以分辨哪些是天上的云,哪些是水中云,它们全都真切得随手可摸,又缥缈得难以捕捉,不能确定。在这真实与虚幻间,湖泊上的云,就这么悬挂了亿万年,充填着这片天空,又妖娆着这片土地。这时候就感到造物主实在是神奇,为什么非要在镜子似的大湖上造出如此姿态万千的云?
真正使我感到震撼的,是青藏高原风暴来临前的云。先前天空中还只是零星地有一些疙瘩云,在风暴即将到来的时候,突然之间,不知道它们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全跑了出来,满当当的挤满了天空,而且很低,低得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一大把下来。
这时候,大风在山口处狂乱地嘶吼,云在头顶上汹涌地翻卷。它们翻卷的样子,犹如群马在奔腾,又似群狮在怒吼。随便一抬眼,就能看见云与云在搏斗,云与云在厮杀,完全没有了晴天里的温柔、安静与祥和。在云的翻卷与咆哮下,人就变得十分渺小,格外无助,好像末日就要来临,世界就要毁灭,天地就要塌陷。此刻,我不敢喊,也不敢哭,甚至不敢动一动,生怕惹怒头顶上奔涌的云,会把我卷走。
但是,在经过片刻的惊慌后,我镇静了下来,不再感到恐怖与惊慌,反而觉得空中翻腾的云是那么地充满了力量与豪情。这时候,我觉得那些狂乱飞渡的云,才与这青藏高原相匹配,那一座座大山,因为有了这样的云,才叫大山;那一片片湖泊,因为有了这样的云,才叫湖泊;而青藏高原因为有了这样的云,才叫做青藏高原。在这暴烈的风云里,铁定了要生长出一个硬朗而又血性斐然的民族。是的啊,风的怒吼,云的咆哮,雪的狂舞,这一切就是青藏高原和她的民族所拥有的永远的激情。
青藏高原的云,它们来自江海湖泊,冰川雪野,因太阳的作用而蒸腾为云。只因蒸腾于青藏高原的上空,它们就一定要与众不同,洁白的时候,就要洁白得如最纯的童话、最净的心灵;燃烧的时候,就燃烧得像远古的烈焰,血红的云旗;而乌黑的时候,就一定要乌黑成绝世的悲壮与威猛,浩浩荡荡地飞渡于茫茫昆仑、喜玛拉雅……否则,就不配高原这个名字,就不配在青藏高原的天空上宁静和翻涌。
它们没有辜负青藏高原,从远古到现在,无论是云、是霞、是雾,还是雨雪,他们一直没有改变过高原的气质与品质, 始终漂浮在离天最近的地方,成为这个世界最壮丽的云朵,让天下的人们永远向往。
青藏高原的云,是长江与黄河飞天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