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在一楼的露台下再打造一层(房子建在坡上,地下室可以从后院走出来),一来草长不好,二来房子是东西向的,上午露台上东晒,底下正好阴凉。终于等到开春, 后院的积雪全化了,温暖的阳光好像在催我:早点儿动手吧,建好了上面会有一个美丽的夏天…..说干就干。丈量尺寸、准备木材…..我在后院忙活着,不经意间发现稀稀落落的草地上散落了不少树枝草叶, 心里头纳闷:哪儿来的?风吹的?鸟儿叼的?叼这干嘛?正思忖着,抬头却望见木梁上多了一个簇新的鸟巢,一只健硕的泣鸽(Mourning Dove)端坐正中,泰然自若!
原来是新邻居,找上门坐窝生蛋来了!赶快招呼妻子、小子过来看,一家人欢天喜地。
““选在这儿搭窝可是咱家的福气,” 妻子说,“千万别吵他们。“
好吧,不打扰,露台的工程就只好先放下了,等过阵子看见小鸽子再说。
这一阵子一等就是两个多月。儿子每天跑过去探望,然后向我汇报说,她还和昨天一样,一动不动。
“我可不想做只鸟,boring!” 他每次都不忘补充一句。
不知道母鸽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倒是经常看见有同伴过来陪她,站在铁篱笆上唱他们独有的情歌,“谷—咕—谷—” 妻子说那是孩子他爸,陪她做月子呢。女人的想法就是不同。
头一次看见小家伙是在六月下旬的一天。两只,毛茸茸的,卷伏在妈妈身旁,眼睛睁得大大的,喙显得特别尖。新生命真的能带给人特别的惊喜,尤其当她们就在你的房前,早给当做这个家的一部分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搬张凳子站高了凑过脸去观察,惹得人家心惊、讨厌,搞不清是何方神圣,挪着身子拼命往妈妈翅膀底下钻。鸽妈妈到底成熟老道,一脸淡定,直视前方,脸都不转一下。或许,她早对这家人有了判断?
鸟巢里不再冷清,转眼一只变三口,树枝草叶间开始显得有些拥挤了。好在当妈的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不时溜出巢转转,觅食?幽会情人?反正给俩小子留下舒服的空间。偶尔还看见铁篱笆上公母俩一对站着,一边朝爱儿张望,嘴里不忘叽叽咕咕,估计是一个在表功另一个说还行。每次妈妈带食回来,从来都是最温馨动人的一刻。两只小乖乖一改斯文安静,张大嘴巴,争着朝妈妈嘴上掇,好像那里面有取之不尽的宝藏…..
七月中的一个早晨,我正和朋友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小儿子兴冲冲从露台上跑进来,拉着我就往外走,一边示意走路轻点儿。露台的扶梯上,两只小晨鸽正站在那儿晒太阳。他们一阶阶上来几乎到了最上一层,这会儿正好奇地四下张望,嘴巴里呢喃自语。看见有人来了,俩小子惊慌地跳下一阶,忽闪着拍起翅膀。篱笆上鸽爸鸽妈则远远地望着,他们是那么从容,眼睛里满是爱怜。那是美丽、平和的一幕,一张难得的全家福。
那天下午出门前,我特意出来再看他们一眼,心里似乎有某种预感在发酵。父母已经不见了。两只小的飞上了与邻居相隔的木墙,看见我已不再慌乱,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好像要说什么。他们褐色的羽毛已经丰满,在太阳里闪着光,俊美极了。一会儿他们又侧过身,张开翅膀轻轻拍打着,像在有意显摆他们正迅速积累的强健。我看见了,碧蓝的晴空下,我看见逼人的英气和勃勃雄心。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晚上回家的时候,鸟巢空了,院子里也没有他们的踪影。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第四天…..我怅然若失。
“他们真不回来了吗?小儿子一遍遍地问。
“孩子大了,该离开了。”妻子若有所思,咕哝着不知是在说孩子还是大人。
拖了几个月,我的新露台终于打好了。又按妻子的要求在柱子间挂上一张白色的织网吊床。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坐在这里,尤其是雨后,松木的幽香和院子里的青草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陶醉。调皮的阳光每天和人们捉着迷藏,接近午后就会从露台的一侧偷偷溜进来,也把吊床的镂空影子洒在木板上,那影子随风轻轻晃着,也让匆匆走过的时间也充满了柔情和韵律,仿佛一首诗、一支摇篮曲…...梁上的鸟巢依然空着,孤零零的显得有些落寞、冷清,稀稀落落地垂下几枝干树枝,上面还挂着一小片白色的羽绒,提醒人们那儿曾经有个家。
你们在哪儿?你们好吗?我总禁不住在心里问。
2016年7月于多伦多
首载美国《世界日报》副刊,2016年8月30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