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码头曾经出过一个叶姓的神医。这位神医的事迹，父亲给我讲过无数遍。小时候只要他老人家喝高了，几乎每次都要提及。
神医其实并非以医术出名。他名动江湖的，是一身匪夷所思的武功。他武功有多神，我这里就不赘述了，大家以《天龙八部》或者《东邪西毒》为脚本尽情想 象一下就可以了。但他也因为这身武功，惹下命案，被仇家追杀，竟无容身之地。后来祖父收留他，才终于安顿下来。所以他对我祖父非常感激。
日本鬼子轰炸老家的时候，祖父的大部分房产都被炸成废墟。奶奶在一堵墙之后躲避空袭，不料墙倒下来，压在奶奶身上，造成骨盆粉碎性骨折。抬到多间教 会医院，都不肯收治，又抬回来。像她这样的伤情，别说战时，就是太平时期，医院也是束手无策的。过了两天，当时早已离开我家的叶神医忽然问上门来，要替奶 奶治伤。他装神弄鬼折腾了半天，求了一张神符，烧化成灰，撒在水里，让奶奶喝下。然后又运功疗伤，替奶奶拿捏了大半个时辰。说也神奇，治疗完毕他叫奶奶下 地，竟然就可以走动。后来再服了半个月草药，奶奶就完全康复。
再后来神医曾有意收我父亲为徒，把医术和武功传给他。但父亲当时已经入了共青团，政治生命高于一切，不愿跟他学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不然的话，我今天说不定也是一方武林盟主呢。
当然这是个案，中医批判者们是不承认的。神奇老中医的事迹遍地都是，但再多也没有用，都是个案。没有临床数据，没有百分比，这些个案都没有统计学意义。神医们个个妙手回春，但没有一个敢宣称他的方子治愈率是百分之九十七点八二。
其实对于中医的许多道道，我也颇有不适。如果要我批判中医，道理我也可以讲三天三夜。比方那个把脉，除了能测心跳，不见得有什么别的用，跟摸一根自 来水管无异。斯大林死了以后医生为了确认其死亡给他把脉，居然还有心跳，把自己吓了个半死。还是贝利亚同学比较冷静，提醒他那只是因为紧张而导致手指的血 流加急，他测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当然现代中医也开始使用血压计了，还有种种从西医那里学来的检测手段，也是与时俱进吧。当然，开的药还是中草药，不然怎么叫中医呢。
神农同学尝百草，李时珍同学凭一己之力杜撰出一本包含成千上万个药方的百科全书，现代医学看来完全不可思议，肯定是以糟粕为主，胡说为辅。没有药理 分析，没有统计数据，中医们就凭着这样几本书和口耳相传的经验悬壶济世，几千年如一日。然而我们的华佗，已然会用麻药，阉鸡阉猪也是一阉一个准。
而几千年里，伟大的西医们又在干什么呢？说起来更加难以置信，他们的武功套路更加简单，基本就是两招：洗澡和放血。
在漫长的中世纪，包括伟大的璀璨的激动人心的文艺复兴时期，西方人都是很少洗澡的。一年也不见得能洗上一回。除了烧热水的器具奇缺，还有个重要原因 是他们相信人身上有一层神奇的保护膜，不能轻易洗掉，不然会有邪魔入侵。所以医生们见到那些脏兮兮臭哄哄十里可闻的病人，就开张方子让他去泡澡。这一泡铅 华洗尽泥沙俱下，当然神清气爽百病全消，这神医不要太好当。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些国王啊贵族贵妇们，几年不洗澡能把人熏死，还整天寻欢作乐，前戏工作都不 要开展了么？
放血则更加管用。现代的西医考证，放血会刺激人体的造血及其他康复动能，对抵抗疾病有巨大作用。女人比男人平均多活五年，就跟她们每个月的抗洪救灾 大有关系。照此看来，西医的祖师爷们是对的。比方说，美国第一届总统华盛顿，就是放血放死的。他的死可不是晚节不保贪污受贿被处以酷刑，而是因为一场感冒 不适。以前貌似很管用的放血，那次忽然失灵，于是医生们一放再放。光最后一次放出的血，就超过一千毫升，就是个猛男也扛不住，何况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
那一年，是1799年，好像也不是太遥远。
两百年间，现代医学取得了空前的发展，病理学药理学日新月异。现代科技的各种发明，比方X光机，CT，核磁共振等等，也让西医们如虎添翼。而这些技 术，其实也是可以为中医们所用，中医们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可是这个时候，批判者们却号召要废除中医了。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深山出太阳。等到穷亲戚们终于 富了指望他们拉自己一把了，他们忽然不带咱们玩了。你你你们……
中医的根本理论，基本基于经脉学说和阴阳五行生克。这个，现代科学无法证明，但也无法证伪。金庸武学爱好者都知道一旦任督二脉打通就可以笑傲江湖无 法无天，但不管是用显微镜，还是解剖，还是电流刺激，都无法证实经脉的物理存在。经脉既然不存在，所谓的穴位就无处存身。于是，中医的针灸一直为批评家所 诟病。没想到这些年，中医的针灸反而走出国门，日益壮大。我近日随意问了几个土生土长的美国同事，他们对针灸的疗效都是笃信不疑的，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也很 多进行过针灸治疗。先不管疗效如何吧，做过针灸的人都知道，人身体内部（不是指尖）的许多穴位（或者叫某些点吧），有的对痛觉特别敏感，有的扎下去特别酸 麻。这些痛点西医是怎么解释的呢？神经末梢集散地？
我今年也开始针灸来治疗我的多年的花粉过敏了。本来是不信的，但身边被针灸治愈花粉症的中外朋友，已经超过统计学意义了。明年如果我的花粉症真的不再犯，再来汇报一下。
至于阴阳五行学说，跟现代的量子物理理论有种惊人的契合。这个，就不是水平只够读读科普读物的同学可以理解的了。
我所不明白的是，其实很多国家都有自己的民族医学，比方越南有越医，印度有印度神油，蒙古有蒙古大夫。为什么中医就不能为国人所容呢？其实不需要法律废除，人民群众用脚投票，中医在中国已然式微。在中国的医学从业人员，中医已不到十分之一，生存空间已然十分有限。
在中华大地上，等待废除的东西还很多，比如国画，比如书法，比方民乐，比方汉字。在扫除自己的四旧方面的那份决绝，没有哪个民族可以和我们相比。废 除汉字的呼声由来已久，最近的一次顶峰是十多年前。支持废除汉字的人理由很多，貌似比废除中医的理由还要充足。他们说汉字难学，难输入，不够精确，是封闭 的语言系统，不适应知识的更新和科技的高速发展，等等。似乎中国科学和经济落后于西方，都是拜汉字所赐。现在看来，汉字不但没有妨害房价的飞涨，也没有阻 挡中国经济跃居世界第一。当年那些竭力主张废除汉字的人，你们还好吗？
2016.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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