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国二十几年了，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学时代的回忆早已淡漠, 偶尔想起，觉得遥远陌生，象梦幻，象前世。但在国内的中学同学们，却很热闹。十几年前，一些混得好的同学就开始联系上其他同学，聚会了很多次。他们终于找到了我，一再邀我回国时聚会。盛情难却，我答应了。09年春节回国时预先通知了他们，他们这次搞了个全年级大聚会，邀请了很多当年的老师参加。聚会在一个同学自己开的大酒家里举行，我们那届近四百个同学来了约一半。我进去时看到大厅里摆好了很多桌酒席，看到许多已经认不出的沧桑陌生面孔，很多男士抽着烟，女士多半是大娘身材, 大妈衣着。我们这批人文革中上山下乡，经历坎坷，现在很多提前退休或下岗吃救济，和文革后一帆风顺过来的年轻人不能比。主办的同学是当年红卫兵团的团长，天生的社交人才，认出我后热情的拉我坐到一张桌旁坐下，聊了起来。这时一个身材高挑，衣着亮丽，风姿卓然的女士走了进来。团长见了就说“你们原来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一届的秀才二泉博士，是6班的。这是我们一届的校花XXX，是2班的”。我马上想起来，就是她，保持得很好，还能认出来。
我们中学那时多数人家都很穷困，我上学常穿打补丁的衣服。但她家条件很好，有钢琴，那时她会几种乐器，还练唱歌，练舞蹈。1米7的身材，风度翩翩，是公认的校花。学校文艺活动的压台戏常常是她的节目。记得有次她表演拉手风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看得我眼花缭乱，五体投地。自然会有些男生试图追她。但她矜持傲气，再加上那时社会风气也很保守，所以追她的人都铩羽而归。渐渐的就有谣言出来，说她和谁谁谁好了。谣言的男主角一直在换人，一听就不象真的。谣言还越传越离谱，甚至说她怀孕流产了。她多少也听到了谣言，变得高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在中学时境况有点惨，三天两头生病。生一次病几个月不长个，瘦小，虚弱，胆怯，内向，除了读书还好，其他一无是处, 而那时没人在乎读书的。我和她不是一个班级的，也不是一个“级别”, 所以一直相信她根本不认识我。我上山下乡后，人终于开始发育生长，竟然变成个壮悍大个子。77级高考上了大学，再考研，出国读博，一路过来，自信心变得很强，不再畏缩。我敢于抬头走在街上了，但很少在街头碰到中学同学，也从来没碰到她。
团长走开去张罗其他事了，我就和她坐一起聊天。她说“你变化很大，我认不出你了”。我不敢相信耳朵，说“你那时知道我？”. 她说“是啊, 毕业前最后一次考试，考《工基》（那时学校不教物理化学，只教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老师希望大家努力考好点，后来说整个年级只有6班的二泉考满分。我就让人指给我看哪个是二泉。近几年我们同学聚会很多次，大家议论谁官做得大，谁生意做得大，谁书读得好。我们一届四百同学中除你之外只有几个读过夜大，电大的，连一个正式本科生都没有，所以你这个洋博士绝对是读书最好的。他们经常说起你，我就回忆起你了，你那时很小样的，带着眼镜，不声不响的”。我顿时感到很温暖，很感动，原来她一直知道我，我和她的距离并不那么远。
正说着，那边有人竟然打起来了。2个当年的无赖，现在还是无赖，喝了几杯一言不合，相互揪着领子大声叫骂，有人试图去拉，被他们叉着脖子推开去了。他俩扭在一起在大厅里跌过来，撞过去的，险些撞翻几个桌子，被撞桌子的人都跳起来躲避。我就起身站到我们的桌前。当年学校里经常有群架斗殴，我都躲得远远的，现在我倒希望他们打到我面前来，但他们偏偏不过来，住了手，在众人的劝说下分开坐了。我们中学时是流氓加文盲的时代，我知道至少有3个男生判10年以上徒刑的。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在各桌间走动，找人叙旧，合影。许多男生烟不离手，照相时手里还争分读秒的吸，少吸一点要死的样子，大厅里烟雾腾腾。有几个男生走过来向她敬酒，说我们当年很喜欢你，但没有机会说，今天还是想说一下，算了却一个心愿，她笑着说“谢谢”，“谢谢”。她现在站在众人之中，仍然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亮点， 但完全没有那时的架子。我说“你外表变化不大，但性格好像变了”，她说“年轻时不懂事，有点傲气，后来知道这样不好，改正了”。
几天后十几个热衷聚会的同学又聚了一次，都是混得好的那些，有两三个女生，她也来了，还是那样漂亮得体，看上去年轻10岁。席间有同学想打听她最后到底找什么样的老公, 她都笑而不答。只听她说她自己在一家中资公司做高级职员，“工作很忙，收入不高”，但比起多数其他女生下岗的境遇，她的情况算很好了。聚会时男生都相互劝酒，咋咋唬唬，吆五喝六的. 我不喜欢这样，常常一个人沉默。她注意到了，就朝我笑笑。分手时我和几个同学包括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美后我有时会回忆中学时代，会想到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回忆又鲜活起来。我们一届同学搞了个网站，但比较冷清，因为多数同学连上网都不会。主持的同学常要我去捧捧场，我就常写些短文，海阔天空的。我知道她上班时也常在同学网潜水，所以认真地写。几周后意外收到她的Email，说有份英语文件能否帮她翻译一下, 我尽力帮她翻译了。一来二去就Email 聊上了。她常Email我几句她对我的帖子的评论，看来我写的东西她都认真看了。我还贴了不少古典音乐，除了她和我，没人听古典。我和她开玩笑说两个听古典的人竟然碰到了，可能性太低了。那次我贴了Smetana 的Moldau后， 她给我看了些她在捷克旅游的照片。后来还寄给我一些她唱歌或弹琴的录音。她说中学毕业后考出过钢琴专业演奏证书，但后来一直忙，弹得少了。我们也开始电话聊天。她歌唱般的声音和柔和的语调非常赏心悦耳。她说前几年同学找到她时她还在为中学时的谣言生气，拒绝去聚会。后来特别为她举行了一次“平反仪式”，当时的班主任老师和几个绯闻男主角都明确说了流传的都是谣言，没那些事。有次打电话时我说“你的衣服这么漂亮是什么名牌啊？”，她说“我几乎没有任何名牌衣服。都是些便宜衣服，有的买来自己再改一下”。我乘机就问“你老公干什么的，不给你买名牌？” 。她沉默了一会，开始介绍她的老公。他是我们同届其他学校的，当时校外也有很多人追她，他是其中之一。他高大帅气，脾气温和，行为端正，家境也很好，她后来找对象就选了他。但他不求上进，一直是懒散混日子，最后落得个下岗在家的结局。“那时家里生活一下困难起来，我下班后再去舞厅弹琴挣钱。后来换了现在这个工作，收入高点，就不再去弹琴了, 家里全靠我一人挣钱维持”。“我很快就55岁了，但根本不敢想退休的事”，“每天回家还得做饭给他吃”。她家这情况很使我意外。我说“你是不是很要强？把什么都担当起来了, 女人太要强往往会很辛苦“，她说”是有一点“。她又说”他是X 月XX日出生的，比我小几个月，是最小的小狗“（我们那年的属狗），语气中有对他的无奈与爱怜。这事听得我心情沉重，真是红颜薄命。她情绪好时会笑呵呵的，说些调皮话。情绪不好时，会一个星期音讯全无。我说“你情绪不好时，如果想说说什么，我很愿意听“，她说”那时说不出什么好话，会给你不好的印象，还是不说更好“，我说”你真很要强“。2010年春节前她来了个Email说要去关岛旅游过春节。我说“多拍些照回来看看”，她说“我一个人去，拍照不很方便”，我说“怎么一个人去？”，她说“不想多说”。她总是这样，有事全一个人撑着。
2011年我又要回国了，行前我问她”我想请你单独吃饭“，她说”好的“，又说”这几年有几个男生请我单独吃饭我都谢绝了“。不知道他们请她是为了实现当年未竟的梦想还是喜欢现在的她。对我，这两者都有。国内同学中有些人比我有钱。她家有些房产，现在价值很高，至少账面上也比我有钱。我问她“你为什么接受我的邀请？“，她笑着说”你和他们不一样，那天大聚会见到你时，你还有点手足无措，甚至脸红“
终于又见到她了。尽管两人已经电话聊得很多，但见面了，我还是有些拘束。她主动讲了很多，我渐渐的放松下来了。看她讲话也是一种享受，讲话内容倒不重要了。出乎预料的是吃完后她坚持要买单，理由包括我回国是客人，她是主人，她麻烦过我翻译文章，等等。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说”你还是这么要强“。她没作声，我抬眼看她，看到她眼睛里含着泪水，竭力在忍，这个挣扎的样子很使我心痛。稍停一下，她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两人沉默了一会, 我又翻手握住她的手。这双我崇拜但从来没仔细看过的手，此刻在我掌中显得那么娇小，纤细和柔软。这是做梦么？我忍不住也流泪了。
本文情节完全虚构，如有属实的地方，纯属碰巧。
完
我们中学那时多数人家都很穷困，我上学常穿打补丁的衣服。但她家条件很好，有钢琴，那时她会几种乐器，还练唱歌，练舞蹈。1米7的身材，风度翩翩，是公认的校花。学校文艺活动的压台戏常常是她的节目。记得有次她表演拉手风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看得我眼花缭乱，五体投地。自然会有些男生试图追她。但她矜持傲气，再加上那时社会风气也很保守，所以追她的人都铩羽而归。渐渐的就有谣言出来，说她和谁谁谁好了。谣言的男主角一直在换人，一听就不象真的。谣言还越传越离谱，甚至说她怀孕流产了。她多少也听到了谣言，变得高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在中学时境况有点惨，三天两头生病。生一次病几个月不长个，瘦小，虚弱，胆怯，内向，除了读书还好，其他一无是处, 而那时没人在乎读书的。我和她不是一个班级的，也不是一个“级别”, 所以一直相信她根本不认识我。我上山下乡后，人终于开始发育生长，竟然变成个壮悍大个子。77级高考上了大学，再考研，出国读博，一路过来，自信心变得很强，不再畏缩。我敢于抬头走在街上了，但很少在街头碰到中学同学，也从来没碰到她。
团长走开去张罗其他事了，我就和她坐一起聊天。她说“你变化很大，我认不出你了”。我不敢相信耳朵，说“你那时知道我？”. 她说“是啊, 毕业前最后一次考试，考《工基》（那时学校不教物理化学，只教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老师希望大家努力考好点，后来说整个年级只有6班的二泉考满分。我就让人指给我看哪个是二泉。近几年我们同学聚会很多次，大家议论谁官做得大，谁生意做得大，谁书读得好。我们一届四百同学中除你之外只有几个读过夜大，电大的，连一个正式本科生都没有，所以你这个洋博士绝对是读书最好的。他们经常说起你，我就回忆起你了，你那时很小样的，带着眼镜，不声不响的”。我顿时感到很温暖，很感动，原来她一直知道我，我和她的距离并不那么远。
正说着，那边有人竟然打起来了。2个当年的无赖，现在还是无赖，喝了几杯一言不合，相互揪着领子大声叫骂，有人试图去拉，被他们叉着脖子推开去了。他俩扭在一起在大厅里跌过来，撞过去的，险些撞翻几个桌子，被撞桌子的人都跳起来躲避。我就起身站到我们的桌前。当年学校里经常有群架斗殴，我都躲得远远的，现在我倒希望他们打到我面前来，但他们偏偏不过来，住了手，在众人的劝说下分开坐了。我们中学时是流氓加文盲的时代，我知道至少有3个男生判10年以上徒刑的。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在各桌间走动，找人叙旧，合影。许多男生烟不离手，照相时手里还争分读秒的吸，少吸一点要死的样子，大厅里烟雾腾腾。有几个男生走过来向她敬酒，说我们当年很喜欢你，但没有机会说，今天还是想说一下，算了却一个心愿，她笑着说“谢谢”，“谢谢”。她现在站在众人之中，仍然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亮点， 但完全没有那时的架子。我说“你外表变化不大，但性格好像变了”，她说“年轻时不懂事，有点傲气，后来知道这样不好，改正了”。
几天后十几个热衷聚会的同学又聚了一次，都是混得好的那些，有两三个女生，她也来了，还是那样漂亮得体，看上去年轻10岁。席间有同学想打听她最后到底找什么样的老公, 她都笑而不答。只听她说她自己在一家中资公司做高级职员，“工作很忙，收入不高”，但比起多数其他女生下岗的境遇，她的情况算很好了。聚会时男生都相互劝酒，咋咋唬唬，吆五喝六的. 我不喜欢这样，常常一个人沉默。她注意到了，就朝我笑笑。分手时我和几个同学包括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美后我有时会回忆中学时代，会想到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回忆又鲜活起来。我们一届同学搞了个网站，但比较冷清，因为多数同学连上网都不会。主持的同学常要我去捧捧场，我就常写些短文，海阔天空的。我知道她上班时也常在同学网潜水，所以认真地写。几周后意外收到她的Email，说有份英语文件能否帮她翻译一下, 我尽力帮她翻译了。一来二去就Email 聊上了。她常Email我几句她对我的帖子的评论，看来我写的东西她都认真看了。我还贴了不少古典音乐，除了她和我，没人听古典。我和她开玩笑说两个听古典的人竟然碰到了，可能性太低了。那次我贴了Smetana 的Moldau后， 她给我看了些她在捷克旅游的照片。后来还寄给我一些她唱歌或弹琴的录音。她说中学毕业后考出过钢琴专业演奏证书，但后来一直忙，弹得少了。我们也开始电话聊天。她歌唱般的声音和柔和的语调非常赏心悦耳。她说前几年同学找到她时她还在为中学时的谣言生气，拒绝去聚会。后来特别为她举行了一次“平反仪式”，当时的班主任老师和几个绯闻男主角都明确说了流传的都是谣言，没那些事。有次打电话时我说“你的衣服这么漂亮是什么名牌啊？”，她说“我几乎没有任何名牌衣服。都是些便宜衣服，有的买来自己再改一下”。我乘机就问“你老公干什么的，不给你买名牌？” 。她沉默了一会，开始介绍她的老公。他是我们同届其他学校的，当时校外也有很多人追她，他是其中之一。他高大帅气，脾气温和，行为端正，家境也很好，她后来找对象就选了他。但他不求上进，一直是懒散混日子，最后落得个下岗在家的结局。“那时家里生活一下困难起来，我下班后再去舞厅弹琴挣钱。后来换了现在这个工作，收入高点，就不再去弹琴了, 家里全靠我一人挣钱维持”。“我很快就55岁了，但根本不敢想退休的事”，“每天回家还得做饭给他吃”。她家这情况很使我意外。我说“你是不是很要强？把什么都担当起来了, 女人太要强往往会很辛苦“，她说”是有一点“。她又说”他是X 月XX日出生的，比我小几个月，是最小的小狗“（我们那年的属狗），语气中有对他的无奈与爱怜。这事听得我心情沉重，真是红颜薄命。她情绪好时会笑呵呵的，说些调皮话。情绪不好时，会一个星期音讯全无。我说“你情绪不好时，如果想说说什么，我很愿意听“，她说”那时说不出什么好话，会给你不好的印象，还是不说更好“，我说”你真很要强“。2010年春节前她来了个Email说要去关岛旅游过春节。我说“多拍些照回来看看”，她说“我一个人去，拍照不很方便”，我说“怎么一个人去？”，她说“不想多说”。她总是这样，有事全一个人撑着。
2011年我又要回国了，行前我问她”我想请你单独吃饭“，她说”好的“，又说”这几年有几个男生请我单独吃饭我都谢绝了“。不知道他们请她是为了实现当年未竟的梦想还是喜欢现在的她。对我，这两者都有。国内同学中有些人比我有钱。她家有些房产，现在价值很高，至少账面上也比我有钱。我问她“你为什么接受我的邀请？“，她笑着说”你和他们不一样，那天大聚会见到你时，你还有点手足无措，甚至脸红“
终于又见到她了。尽管两人已经电话聊得很多，但见面了，我还是有些拘束。她主动讲了很多，我渐渐的放松下来了。看她讲话也是一种享受，讲话内容倒不重要了。出乎预料的是吃完后她坚持要买单，理由包括我回国是客人，她是主人，她麻烦过我翻译文章，等等。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说”你还是这么要强“。她没作声，我抬眼看她，看到她眼睛里含着泪水，竭力在忍，这个挣扎的样子很使我心痛。稍停一下，她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两人沉默了一会, 我又翻手握住她的手。这双我崇拜但从来没仔细看过的手，此刻在我掌中显得那么娇小，纤细和柔软。这是做梦么？我忍不住也流泪了。
本文情节完全虚构，如有属实的地方，纯属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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