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by不是一只狗(之八)
从我和Toby相遇到牠九岁之时，Toby除了幼年时的一次肺炎和狗公园的那次意外伤害，其余的时间里一直非常健康，每年的体检医生总夸牠强壮聪明。我一直坚持自己给牠清洁耳朵和剪指甲，开始是送到宠物店去做的，后来出了几次差错，为了牠不受伤害，这些事情都是在家里我为牠做。八岁之后，牠的嘴?两边的毛发开始变得灰白了，我告诉丈夫，Toby和你一样开始胡子花白了。除此之外，Toby还是一样的活跃，每天还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和永远饥饿的胃口。
有一天，很平常的一天，我在厨房忙碌着，Toby从客厅向我走来，不明就里的突然摔倒了，我赶快放下手里的事情，只?牠挣扎着站起来结果又倒下了，我吓坏了，等不及丈夫下班，?上带Toby去了宠物医院，医生查了体温，只是略高，又听了心脏也没有大碍，结果还是剃了一侧的毛发又做了超声波，这时的Toby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牠平时特别不喜欢宠物医院，每次体检和打预防针牠都是瑟瑟发抖，这时牠又是浑身发抖快步走向?口，医生没有找到原因，只好嘱咐我多观察。粑粑也赶来了，没有找到原因只能先回家。
Toby看着好像没事了，丈夫很委婉的提醒我，狗狗开始老了，他以前的德牧每一个平均寿命都是10—12岁之间，Toby是小型犬，平均寿命大概会?一些，但是九岁意味着牠开始会有一些问题了。我虽然在书里看过有关这些知识，但是一直没有去想过Toby会老去的事情，或者潜意识中不愿意去面对，现在听他当面讲出来，我很排斥，我告诉他Toby会陪着我们很久很久。我上网查询了有关Toby症状表现的原因，很幸运遇到一个有经验的人，他提到有可能是耳朵发炎，影响平衡，我?上让丈夫抱着Toby，打着手电筒仔细检查牠的耳内，一看吓一跳，有很多分泌物，虽然我不是兽医，但好歹我是教过十几年药理学的人，我立刻拿出药盒里的棉签，冲了一点淡盐水，轻轻的将分泌物擦洗干净，然后滴了少量的氯霉素眼药水，睡觉前我又挤了一些眼药膏到牠的耳朵里，用棉签涂抹均匀。Toby一直乖乖的任由我处理牠的耳朵，那天我给牠一个新名字:乖乖
时隔八年，又一次一夜无眠。丈夫说我过于紧张了，我知道他是喜欢Toby的，但是他不明白， 在我的心里，Toby不是一只狗。
这一次我的判断和处理是对的，接下来的三天我每天给牠用药，还给牠订了专?的药物，经过两周的治疗，牠没有再发生摔倒的事情，耳朵里也恢复正常。正当我觉得一切都恢复原状了，又一件事发生了。
有一位老友带着孙子来探访，六岁大的男孩子，看到Toby特别喜欢，Toby也是人来疯，特别是看到有人和牠玩。喝了茶吃了饭，就在他们离开前，男孩子拿着Toby最珍贵的布条向空中仍， Toby一次又一次的跳起来去抢，一次比一次高，孩子兴奋的喊道，Toby可以跳的好高啊，我心里隐隐不安，正准备找个借口停下来，就看Toby从空中落下接着哀嚎起来，我们赶紧抱起牠， 发现牠的右前肢不让我们触摸。送客后，我把Toby轻轻放下，牠一瘸一拐的走动着，接下来把 牠抱到了床上，隔一会就听牠痛苦的呻吟，我们只好又带牠去了急诊，幸运的是没有?折，只是软组织扭伤了。
一个星期后，牠的行走恢复了正常，但是右前肢下的肿块一直没有消失。从那时起，Toby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玩耍了。牠最喜欢的接球游戏只能勉强几下，会疼的尖叫，医生给了止痛药，但是每次服用就会发生便血。我们只好把散步游戏都减量了。
Toby身上的毛色变化更多了，关节部位的毛发有些脱落了，牠的表皮上开始?出了一些脂肪瘤，对于这个品种的狗狗，这是比较常?的问题，牠的老化不是一年一年的，而是突然，然后一个月和一个月的变化，很快，两个?在眼皮上的脂肪瘤已经影响牠的眼睛了，我们送牠到医院，那一次牠在医院呆了一天，切除了四个表皮上的肿瘤，那一天很漫?，我不停的检查手机等待护士的电话。
除了这些外观上的变化，Toby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高高兴兴的生活，看不出牠情绪波动，好像牠的老去是我的事情，看不出牠有任何担忧。又过了一段时间，牠开始感觉吃力跳上那张可以看窗外的床，我们在床边放了一张矮的台子，牠学了一下就会用了。慢慢地牠不再自己上床睡觉而是等着我们抱牠，如果我们在家，上下楼梯牠都会无言的告诉我们帮牠。可是当我们外出回到家，牠照常会急切的下楼迎接我们。
Toby的衰老从九岁后开始了，除了自然因素外，还有一个外因，帮我们照看牠的邻居老太总是无节制的喂牠吃东?，老太太是个一辈子没结婚没有过孩子的人，她很喜欢Toby，但是她不知道如何照顾狗狗，她的狗狗Morgan还有Toby都不同程度的超重了。我和丈夫每年要去中国看望我的父母，每次回来Toby的体重都增加了。当狗狗开始年迈了，超重是一个很大的负面作用。虽然我们一直婉转的提醒她，但是她说我们不在的时候，Toby总是忧伤的，她就想让牠开 心。善意有时不是好的结果啊!Toby身体里的肿块越来越多，抱着牠都可以感觉到，医生说这是多发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2018年，丈夫在这家公司工作了34年，终于攒够了工会要求的工龄，可以拿退休金退休了。 对于退休生活我们一直期盼着，空闲时我做了不少安排退休的功课。我们一致同意离开有漫?冬季和高税赋的伊州，经过近一年的查询，最后我们在佐治亚州?北?买了房子，决定在南方过退休生活了.
我们挑了一个有很大后院的平房，我想Toby会喜欢这个新家的。因为这里不会有混着盐的冬雪了，没有楼梯了，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再上班，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一切准备就绪，打包卖房搬家。Toby第一次坐这么?时间的?，以前最?的纪录是六个小时。我们在后座上给牠铺了一个大大的床，牠乖巧的让人感动，上?睡觉，下?尿尿吃饭，没有一声怨言，真 是乖乖宝。我们在田纳?州休息了一下，牠和我们一起游览了纳什维尔，还看了露天里的演 唱。牠是个?多识广的狗狗!
终于到了新家了，搬家之前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很快就安顿好了。但是，Toby看起来很忧伤，这个新地方牠感觉陌生，宽敞的后院牠不屑一顾，每天闷闷不乐的。我想牠一定是想念牠的朋友，还有天天给牠大把点心的Mary。我想过一段时间牠会适应的，牠很快会有新朋友的。
计划不如变化，还没有完全适应新的生活，九十一岁的父亲生病了。对于父母我是内疚的，因 为我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备受疼爱，我陪伴他们的时间有限，更难得为他们做什么事情。现在丈夫退休了，我也辞职了，应该回去陪伴他们一段时间。丈夫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照顾父母，这几年每次都是他陪我一起去的。可是Toby...
没得选择，怕Toby不习惯新地方，和老邻居商量后决定送Toby回到旧的地方，我们开?去，从芝加哥回到中国，回来后接了Toby再开回佐治亚州。走之前Toby只是老了，医生说没有任何危险因素。万般无奈，千般不舍，心中充满忐忑，走之前抱着Toby亲了又亲，希望牠能理解我们，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回去不到两周的时间，和邻居视频时，Toby趴在地毯上，听到我喊牠，牠没有抬起头，牠一定伤心难过了，虽然我一再和牠解释，牠一动不动的趴着。邻居向我抱怨，牠居然尿在家里的地板上了。看?牠那个样子，我很焦虑，我的情绪还不能让父母看出来，我担心牠被邻居指责， 我看?Morgan冲牠叫喊，担忧中，想起曾和牠一起生活过的我的外甥，一个留学生，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孩子而且也很爱Toby，我打电话给他，接到电话后第二天，他把Toby接到了他的公寓。刚好大学放寒假了，我知道他会好好照顾Toby。
这趟行程近三个月，父母希望我们能再待久一点，但是我急切的想回去，Toby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不会说话的宝?，没有养过狗狗的母亲是不会理解的。我一再向父母保证会再次回来陪伴他们，然后?回美国了。
2019年2月初，回到了伊州，一路上我想象着当Toby看?我们会有多开心。终于?面了，Toby向我们走过来，牠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没有我印象中的激动的样子，我不怪牠，我紧紧抱住牠，可是牠却挪开头避开了我的亲吻，这一次的分离太?了，牠可能惊恐过，伤心难过，牠也年纪大了，以为我们抛弃牠了。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牠慢慢的挪到了我的身边，我知道牠已经原谅我了。我和丈夫说好，以后一定有一个人在家陪牠。
告别了朋友，我们一路南下回到了家，路途中，Toby还是像以往一样乖巧。 生活开始慢慢就绪，Toby也认识了两个新朋友，Bella很喜欢Toby，但是Toby还是落落寡欢的感觉。我以为Toby会好起来的，但是牠的神情再也没有回到我去中国前的样子。
一天出外购物回来，我在沙发上坐下突然觉得裤子湿了，赶忙站起查看，沙发上垫着的两层厚厚的毯子都湿透了，Toby遗尿了，我没有怪牠，只是自言自语的清洗了所有的坐垫。但是，从那天开始，Toby再也不坐沙发上了，有时我抱牠上去，牠?上跳下来。没多久，在房子一侧的地板上Toby又遗尿了。带牠看医生，医生说牠就是老了，可牠还不到12岁呀，我以为牠还是不开心，要多带牠出去，那一段时间，我和丈夫总是分开出门，Toby的遗尿问题似乎没有恶化 了。
Toby的白胡子越来越多了，自从牠不上沙发之后，晚上睡觉前总不?牠的踪影，我会在不同的地方找到牠，牠就一个人孤单的趴在那里，即使我抱牠在一起，牠一会儿也会走开。抱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牠身体里的瘤子，有的时候抱起牠，牠会觉得疼痛呻吟。从五月起，牠不和我们一起睡觉了，即使我抱牠到床上，牠也会挪到床边跳下去，牠就睡着地毯上，我经常陪牠躺在一起，那些夜晚牠不再睡到天明，每两三个小时，牠就会弄出些声音，我赶紧起来陪牠出去。一天半夜，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被牠惊醒，我开?放牠出去，平时两三分钟牠就回来了，那天，穿着睡衣的我迷迷糊糊在?口等啊等啊，过了好久，Toby不?了，我走出家?开始呼唤，没有一点回应，我慌了回屋摇醒熟睡的丈夫，他拿了手电筒我们分头在屋前院后大声呼喊，过了好一阵，听到远处邻居家的树丛中有动静，边喊边跑的过去，终于看?Toby慢慢的走 出来。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可是牠的表情好奇怪啊，没有一点看?我们的欣喜，而是垂头丧气，生无可恋的样子，这还是我的Toby吗?
我每天尽量和牠说话，多多轻轻的抱牠，希望牠知道我爱牠，希望牠能恢复精神气和从前一样快乐的生活，可是牠好像只记得吃东?，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了，连牠最喜欢的哨子布偶也被冷淡了。丈夫又提醒我，Toby老了。
七月来了，天气热了，Toby没有像我希望中的回到从前，现在的牠看起来就像一个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老先生，让我好心疼，即使这样，我还没有想过有一天牠会没有了。牠开始便血了， 医生说牠的多发性肿瘤严重了，多发性的，不能手术，没有特别的可治疗方法，听着那些结论，我当时还挺冷静的，回到家给儿子打电话，那些天，儿子也经常过问Toby的病情，我当时总觉得恍恍惚惚的，丈夫告诉儿子，他有过6只狗，他知道狗狗最后的日子的状态，他的意思就是Toby已经在最不好的位置了。儿子建议我，如果真的有必要，不要送Toby去外面，他还记得小时候的Toby多么恐惧医院。可以请医生到家里来。我知道Toby病了，我也知道牠老了， 虽然丈夫也说过几次让我有思想准备，但是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不以为然，好像他们在说别人家的事。我觉得我是理性的，我不会为了我强留Toby，我不会让Toby受苦的。
每一天我都观察Toby是否停止便血了，我想如果牠不便血就会好转就会再陪我们一段时光。可是没有如果，7月11号，一大早，有人来按响了?铃，听力已经迟钝的Toby竟然听到受了刺激一跃而起，紧接着又摔下来，然后就是呻吟，我去抱牠，牠更大声的呻吟，样子太痛苦了，我们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年了，这两个月的Toby一直是不快乐的。现在除了便血，牠也不能自如的行走了。我让丈夫去请医生来，我内心里还是希望医生会有办法改善Toby的问题。下午一点多 钟，来了两个医生，往常每次有人进来，Toby总要上前问候，这天牠静静的在我怀里，她们摸遍牠的身体看了牠的眼睛听了牠的心脏，然后告诉我牠病的很重了，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她们可以?上解除牠的痛苦，如果没有，可以再考虑一下，但是Toby不会好起来了。抱着Toby，我那一刻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牠不再痛苦，我望向丈夫，问到，你决定做对的事吧。
因为Toby便血，牠最喜欢的鸡肉干很久没有吃了，我问医生现在可以给牠吃吗?她们说可以 的，我将肉干撕成碎片放到牠的嘴边，牠很快就吃下去了。她们让我将牠放在垫子上，说有可能会有遗尿或便便，我坚持抱着牠，我一直轻声的和牠说话，告诉牠我们爱牠，亲着牠的额头和眼睛，牠特别安静的看着我，接着牠睡着了，我听到了熟悉的呼噜声，突然没有声音了，她们告诉我牠走了。那一刻抱着牠柔软还温热的身体，我情绪一下崩溃了，就像现在这样，我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我抱着牠不肯放手，我丈夫和医生都流泪了，牠的小身体一点点的凉了，我知道要让牠走了，用牠的小毯子把牠小心包裹起来，把牠最喜欢的布偶还有布条都放在里面，丈夫把我挡在?前，她们带牠走了。
那一天是我来到美国后最悲伤的一天。
这一篇我写的很困难，Toby走了一年多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在失去牠的悲痛中渐渐平复下来， 但是在回忆中，牠和我一起生活中很多往事又活生生的在我眼前。记得好多年前，有一个老妇人拿出一张照片，告诉我她的狗狗昨天走了，然后红了眼眶，虽然我也说了一些宽慰她的话，但是心里很不解，就是一只狗狗，至于吗?今天如果有人再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他一个真诚温暖的拥抱!
Toby和我的故事今天就快讲完了，我知道生命都有周期，就像树会落叶，就像庄稼一茬又一茬，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开。我觉得很幸运遇到Toby，让我有了这样一段生命体验，我不是为了要个狗而养狗，我三哥说，养狗的人都是为了发号施令，因为狗听话，我知道他根本不懂。人和人之间是缘分，我觉得人和动物之间也是缘分。还有人说狗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不能去天堂，我不同意。我个人以为，造物主创造了万物，万物皆有灵。我想上帝一定听到了我的祈祷，祂送来了Toby，牠给我带来了很多欢笑，很多温情，牠是一个小勇士陪我度过那些艰难日 子。
我常常想为什么狗狗的生命这么短暂，因为它们爱得太纯粹太专心太忘我，那些深沉的爱把牠们的生命都浓缩了。
我难过，是因为我知道以后我伤感的时候再没有那个大眼睛塌鼻子的小丑八怪坐在这里听我诉说。无论看电视还是看书上网的时候再也没有那个乖乖坐在我的身边。晚上听不到牠的呼吸和呼噜声，我竟然一夜又一夜的失眠了。以后我们夫妻争吵的时候，再没有Toby站在我们旁边提醒我们安静下来。以前我们冷战的时候Toby是唯一个倾听我们两个人说话的对象。回家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在?口热情地等待着。Toby叫醒我的心灵，牠是那个歌中唱到的，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悲着你的悲，所以安心的牵着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的毛头，牠让我近于死水的生活又发现了快乐又可以体验到生活之美好，甚至又找到生活伴侣，当我的生活基本无忧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了，牠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牠平静的走了。
我内疚的问过自己无数遍，我做的对吗？我尽力了吗？我丈夫、儿子、还有朋友们都说我说Toby的好麻麻，但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这个小家伙！
牠一定不喜欢我总是悲悲切切的，牠来到我生命中的意义是要让我快乐的! 我相信，Toby在天堂的某一个?落，一扇窗后正在等待着我，天上一日地上十年。
仅以此文纪念我深爱过的一只狗狗。愿所有的生命都被善待。希望准备养狗的人们不是为了养。希望准备养狗的人们不是为了养狗而养狗，而是因为爱去发现你的狗。
Toby不是一只狗!
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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