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切都发生以后的后来我想,假如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假如任生表白之后我做出不同于现在的选择,我的人生会是完美无憾的吗?
没有答案。漫长的人生我始终都没有找到答案。对我来说,当爱情与婚姻各为一体的时候,我始终拎不清它们孰轻孰重,就像我分不清人到底是为灵魂的自由活着还是为肉体的安康活着。也许幸运的人找到了它们同时存在的途径,而更多的人则没有那么幸运。
而那时候,当爱情和婚姻同时摆在我面前让我两者择一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那时既有的对人生的理解告诫自己不要一错再错:我已经任性不起了。
对我来说,那一晚任生的表白让我对曾经虚度的青春年华感觉到一种精神上迟到却满足的弥补。我想我终于可以把往事安然地存放到昨日的坟墓里了,虽然始终有遗憾的情绪薄雾般缭绕着我,甚至那遗憾会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强烈得让我艰于呼吸。
那几天里我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多最美的情话。我知道这样说对之鉴非常残酷。也许之鉴对我说过更为动人的话,只是那些话从来没有在我内心里产生如此强烈的激荡和震颤,这让我非常清楚,我内心里爱情的那把钥匙,它被命运遗落在任生手里。
即使迟到了二十年,即使我早已是一堆貌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的时光碎片,即使生活迫使我放弃所有梦想过的,任生的表白让我轻易回到二十岁,那个在我内心深处始终不肯长大的小沈陶璧,对任生那些从大三开始就堆积在心底的纯洁的情话一边左闪右避一边甘之如饴,那些生活曾经给予我的沉重创伤竟随之神奇地愈合了。
我的灵魂是那么新鲜而完整地投入到爱情里,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
现在回头看,虽然那时我总是以嬉笑打岔试图分散解开任生头脑中那根打着诸多死结的回忆的绳索,但是我又常常不自觉地放着诱惑的鱼饵,期望他更多地回想起什么。那些遥远的往事再次被拉至眼前,任生的述说和我的回忆像一块玉石的两半,终于相接成一个完整无瑕的爱情故事。
这种感情的对接,用陈佳的话来说就是苏格兰情调。我问什么叫苏格兰情调,陈佳诡秘一笑,“就是调情啊!”
调情两个字像惊雷一样滚过我的大脑,但是不足以阻止我在悬崖边上跳舞。
我知道我在引鸩止渴。假如这就是调情,它多么美好,让我只想沉溺而不在乎身边危机四伏。我终于知道有一种幸福类似昏厥,那种集甜蜜,酥软,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人仿佛时时刻刻飘在云头,那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北京灰突突硬邦邦的水泥路都是可爱而柔软的。
当然很多时候对着任生的坦诚我身不由己地心怀惶恐,小心翼翼地避开我不想面对的话题。我就像一艘深入了大海深处却迷失了航道的小船,任生的每一句话都能激起船身一阵强烈地摇晃,不知道何时那残存的寻觅归途的清醒就会在那样的剧烈的冲击里破碎在茫茫的海上。
可是那种明知充满了危险的大海中的摇晃和荡漾多么奇妙,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醉神迷,神魂颠倒,充满无限幻想与渴望。我仿佛魂不附体似的灵魂被任生的真情牵引着席卷着,我想跟随他到任何一个地方,那些我已虽不能至,心始终向往之的任何地方。
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是现实。
每次从手机上任生的情话里抬起头来眼神松散地看到毛毛和豆豆时,我总有一种回忆跟现实打了个正照面的感觉,激灵灵地就醒过来。而回忆那么不堪一击,瞬间就游丝般消散了。
我很庆幸,在我最沉迷的那几天里,任生因为临时出差远离了北京,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做出让自己都感觉疯狂的事。
最后一次见任生是在我离开北京的前两天。那次还有友智。任生刚从外地赶回来,友智说我们三个聚一聚。我想那时友智并不知道任生对我表白这件事。
当我带着爱情的喜悦见到任生时,因为友智的在场,我自然是克制的,而任生的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清白神色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脑海里不时呈现着一个深情表白的任生和眼前与我界限分明的任生。这个把任何事都深深压在自己内心里的任生,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一样的深渊的任生,我想,我终究并真正不了解他。
那次,任生当着我和友智的面问毛毛和豆豆,爸爸好不好,抽不抽烟,喝不喝酒。毛毛和豆豆回答,我们的爸爸很好。
也是那一次,任生对我说,“我一直觉得你很有思想,眼光犀利,你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你选择的人生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最适合你的。”
我不置可否,无语笑笑。后来我想,我欠着任生一份坦白:从那一刻,我已经决定,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那天分别的时候,我没有流露出任何伤感的表情,仿佛那只是一次寻常的道别,冲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友智和任生摆摆手就转身走了。友智还在身后招呼我,“嘿!回头看看,我们还在看着你呢!”
我爽朗地笑出了声,却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