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事(35)外汇券和换汇
相信有不少人还记得外汇兑换券,一种理论上和人民币等值,但在使用上却高于人民币的特权货币,从八十年代起到九十年代初主要流通于涉外消费场所。京城里有很多只接待外宾,要求国人止步的场所,例如东长安街,建国门一带的友谊商店,国际海员俱乐部,还有西单商场顶层的外宾服务专柜等,外汇券就是一种特殊的通行证,把普通国民挡在了外面,涉外场所成为只有外国人和少数高级华人才能进入的特区。
有很多惯于排外的国家和地区,歧视外来者,在海外的华人被当地人歧视和迫害的事情也听说过,远的有欧美西方,近的有南亚一带的小国。但歧视本国人民,给外国人特权这种事只在中国见过。写着“华人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没见过,而“只接待外宾,内宾莫入;国人谢绝入内”之类的提示牌,可是亲眼见识了多次。还别说,真有一个是为国争光,只接待国人严禁外宾入内的地方,就是外文书店二楼,因为里面的出版物多半没版权。
说起来八十年代是变革时期,有很多荒谬的事,价格双轨制,货币也是双轨,为了禁止外币在境内流通,弄出外汇兑换券这么个怪物,一样商品如果是外汇券标价一百元,人民币标价则是一百四十元,街边黑市价,一百元外汇券可以换到一百二三十元人民币。
用外汇券可以买到进口货和需要指标的商品,洋烟,日本电器,高档照相机等等,想用人民币买?有钱都不卖给你!能有机会跟外国人换外汇券是一种资源优势,会受到周围人的羡慕和恭维。手里没有外汇券又想买到那些限购商品的人愿意出高价来换。有了外汇券还可以用来拉关系,联络感情,换取其它的方便。
逆向歧视,不敢确定是不是中华文明的一个特点,对外来者谦恭给与特权,对本地普通百姓和本土产业多方打压设限,这类事例太多了。外资企业享有减免税,超国民待遇,本地企业却要背负沉重的压力,更可气的是,还要为外企让路让市场,当年占据京城方便面大部分市场,深受市民欢迎,由北京面粉二厂出产的袋装方便面就是被上级下令停产,被迫让出市场给台商企业——顶新,康师傅。掐死自家孩子好给外来的人腾出空间,屈己待人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这就难怪那些年轻女孩子上赶着找老外,往老外身上贴,千方百计找机会往大使馆里钻。有机会认识外国人和港台海外华人,那是荣耀。连“清高”的艺术家们也以受外国人赏识为荣,以赚取外汇为耀。倒腾古玩的,画画儿的,眼里盯着的是绿票子,社会群体性的自卑自贱,只要看看那几年的春晚和各类文艺舞台上的那些拙劣表演就清楚了。最好笑的是借外国人之口来夸耀自己,有一首流传颇广的春晚歌,歌词是:“外国人把那京戏叫做北京OK拉。。。”哈哈,真不想再说什么了,当年的石竹苑年少愚钝,还是个愤青,听到这句歌词就来气,心说这TM什么狗屁玩艺儿啊。
扯远了,有些从境外来的人明白了外汇券的底细,也参与炒卖,那些年来华旅游的人不多,外来的大都是受派遣在外企工作的人员及家属,在北京住上一段日子,和常年驻守在高档饭店,友谊商店,这类外国人集中的场所门口的那些倒汇的人熟悉了,按照官方牌价从国营机构换取外汇券,然后转手卖给倒汇的,百分之二十左右的收益便轻松到手。
接手的这班倒汇的人有几种不同玩法,那些个整天蹲在昆仑饭店,国际饭店门外,蓝天大厦中国银行总行门口,追着老外换汇的人要冒着被公安抓的风险,还得厚着脸皮,见人就往上凑,不耻上问。还有躲在后面收货的,并不出来抛头露面。在换汇这个圈子里有一件很出名的案子,有一个行内的切汇老手,一夜之间遭到灭门,全家老少被杀光。做下这件案子的是一伙东北人,起因就是切汇。切汇的手法很多很专业,具体的不去细表,总之是骗人钱财。
倒腾外汇券只是一小部分,更大量的是外币,美元,日元,西德马克,法郎等等。那年月各大学里最热门的是考托福,很多人被称做“托派”,(沉迷于麻将的称作“麻派”,热衷混舞场的称作“舞棍”),托福的报名费三十五美元是不能用人民币折算的,必须是美元现钞。出国留学的想要在规定的六十元美元以外多带点美元只能找人换,黑市上买。
石竹苑认识一位倒汇的资深人士,他的玩法自成一家,从八十年代初开始,他就是往返于京津两地,起先是包一辆车,两天一个来回,后来是开自己的车跑,赚的就是一两分钱的差价。别小看这一两分钱的差价,他玩的可不是万八千的小数目,车的后备箱里经常是几十万的现钞,忙得时候一星期跑三,四个来回。家里都见不到人影儿。后来他洗手不干了,在西单商业街上买了几个高档铺位,一个铺位要十万美元,这还是九十年代初的价儿。这位老兄靠出租商铺收租金,生活无忧,光荣退休,闲来无事,在股票大户室定个座儿,炒股消磨时光。
有一次吃饭闲聊的时候,他说在股市里学到不少东西,交到几个朋友,他很知足,现在这样子好过混赌场,吸粉儿,股票赚不赚没所谓,就当是娱乐。他说他的做人原则是,挣钱可以用不合法的方式,但不能坑人,不能害人。坑害人就会结仇,有了仇家就得时刻提防,那日子就别想过安生了。细想起来还是蛮有道理的,也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