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此相逢岂偶然
那天本来是不宜出去的。
外面不停地飘着阴湿的小雪,是那种细如毫毛,却又漫天飞舞,可以很快令人满身湿润的冬雪。透过小雪形成的朦胧雾气,一些茅草屋子零星地出现在田野对面,田野的大部分被白雪覆盖,几枝枯瘦的芦苇在细风冷雨中轻摇着它们的纤细身姿,倒映在旁边的水中,远远看去,似乎是几个纤细的舞者在舞蹈(或是,如果悲观点说,在寒风中战栗)。再远处,是一道迂缓的、迤逦向着远方而去的山脉,它的轮廓最终与苍白的天空融为一体,也不知道会延伸到什么地方去。在田野的这边,是一条泥土小路,它们之间隔着一条二尺来深的,流着涓涓细水的沟壑。一只瘦长的土狗翘着耳朵,警觉或好奇地看着细流中一片载着积雪的叶子,那叶子因为被一条破布挂住,左摇右晃,却是再也流不动。
小路西去不远,有一家小酒店,两间破旧空荡,由黄泥巴夯成的房间,前面略大点的算是餐厅,后面小一点的算是厨房,外面由低矮的篱笆围出丈许范围的空地,几只母鸡在空地上,啄着或翻动着雪泥。篱笆前面有一根挂着破白布的竹竿,可能以前是酒旗。右边是齐膝高的枯草,一个深约二尺的黄土沟,没有水,而且似乎很久没有水,里面是一些杂草,一些垃圾。再右边就是杂草丛生的荒芜野地。篱笆左侧有一个不大的小院,三间土房。
那时将近中午,本来人就少,加上透骨凉的风雪,路上更看不见人。当听见有人在小路上喊着“王老板”时,左侧小院中有人好奇地打开门,向外张望,小路上有五名穿着蓑衣的骑士,佩刀跨剑。
“请问一下,王老板在么?”。
“不知道。”那人的头又缩了回去。
骑士们可能跑了不少路,蓑衣上都积着一层雪。马们张着嘴,白雾似的气呼哧呼哧地喷出来。
“运气真不好,本来想喝点酒的,王老板,王老板。”
“这天气本来就没有生意,王老板只怕还在家中睡觉呢……”
“我的嘴巴都要干裂了,师父,咱们可有两天多没好好吃东西了。”
骑士们都望向中间那名四十多岁,壮实而高的汉子。汉子打量一下那两间土房:“阿峰,你下去瞧瞧里面有没有酒,如果有,就拿两壶来,估摸着给点钱就是了。”
一名骑士应了一声,跳下马,进了篱笆,几只鸡吓得咯咯叫着向草丛里钻,有骑士瞧见,笑:“没有酒,有鸡也行。大师兄,你抓两只鸡来,也估摸着给点钱,我们……”
“大师兄的叫化鸡做的不赖。可惜这几只鸡瘦了点,半大不大……”
“多抓几只不成了……”
阿峰出来,摊开双手,示意没找到:“师父,要抓两只鸡么?”
“──对了,我记得刚才那边有只狗的,正好一起摸来,凑在一齐吧,哈哈。”
“我觉得要偷鸡也成,只是先要把脸蒙上,不让人发现就好了。”
“哪儿是偷了,不是要给钱的么?”
“还别说,偷鸡也是要有点能耐的……”
“什么能耐?难不成是困鸡犹斗,啄你一口,抓你两爪吗?”
“不是说‘偷鸡’吗?偷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晚上还好点,鸡睡了,迷迷糊糊也不知被谁抓了。现在嘛,你若偷的不好,鸡就会大叫,别人就知道了咱们在偷……不光彩啊不光彩,哈哈。以后大家会怎么说咱们呢?他们会说,在以前,江西有个大门派叫竹山帮,竹山帮中有一群英雄好汉,向来以偷取天下苍鸡为己任。”
大家都笑,中年汉子说:“我记得临川府没多远了,我们再赶一段路,到城里再吃饭休息吧。”
“师父,到了临川,我们能不能多休息几天?”
“你们忍耐点吧,今次是随师父出来做事的,难道是玩的么?”
阿峰说,他名叫肖群峰,是竹山帮的大弟子。听见他这样说,大家只能不说话。他们的师父,那名中年汉子,是竹山帮帮主,名叫徐宗夫,江湖人称打虎将。竹山帮是江西靖安府的第一门派,徐宗夫能做到帮主之位,当然能耐不小,算是刀口剑尖,九死一生。与很多从苦难中奋斗出来的人一样,徐宗夫信奉严师出高徒的说法,不愿看到身边的人,尤其是弟子们,过得太舒服。他不愿因为弟子们的娇惯懒惰,令竹山帮衰落甚至灭亡呢。这次带领帮中最出色的四名弟子行走江湖,表面是为了诛杀仇人,实际上却是想让这些竹山帮未来的领袖体验、理解江湖的荣辱:成功了就是荣耀,失败了就是屈辱;计划周详,可以得到荣耀,反之则会屈辱,等等。磨炼意味远大于事情本身。
当然,徐宗夫也不是一天到晚都严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人。实际上,他更愿意将事业的艰辛,与生命的享受联系在一起。他认为生命的享受,是事业艰辛后的报答。事业的艰辛,对弟子的严格要求,不是目的,生命的享受才是目的。只是世界复杂苦难,不经过艰辛岁月,除了出身豪贵的人外,没人能轻易获得他需要的一切。这是他想让弟子们明白的道理。徐宗夫不反对在辛劳之后的享受。他认为,一个人,不但要会吃苦,也要会享受,关键只在于,你的辛劳,能不能配得起、或支付得起你所需要的享受。所以,在最后,打虎将徐宗夫同意带弟子们到临川府玩上几天。这个决定,令弟子们高兴又意外,在他们印象中,师父严厉而刻板,不要说赌博,便是喝点小酒都不行呢!徐宗夫从弟子们的表情,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便说:
“你们是大人了,已经有权去做一些也许不那么聪明,但却是好玩的事。以前我对你们严厉,只是想保护你们,让你们避免那些使很多年轻人堕落,甚至是死亡的恶习。不久以后,你们就将出师,成为一名真正的武士。这意味着你们可以去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无论好坏。我只是希望我以前对你们的那些关于俭朴、勤劳、正直的教育,能让你们在面对江湖的自由时,选择一条恰当的道路。”
徐宗夫的语调温和而随便,更像是一个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师父,这点令弟子们很高兴。似乎在这一刻,在这条冬雪弥漫、寒风彻骨的道路上,他们突然成年了,是大人了。期盼已久、但很少奢望真正得到的自由,突然就降临在他们身上。就好像囚禁于笼中的小鸟,突然面对辽阔天地时一样,弟子们在高兴之余,又有些晕眩与茫然,我自由了,我可以做任何事,但……我要做什么事呢?看起来,这个问题很可笑,但弟子们可不这样想。人总习惯于生活在某些生活目的与圈子中,如同牛们习惯于肩上的车轭与牛圈。当生活没有目的,或失去熟悉的生活圈子时,人会感到无所适从,因为失去了判断标准,做什么事与不做什么事,便没有分别。当然,这些困扰只是精神层面的细微波动,与自由本身带来的快乐相比,微不足道,只是阳光下的些微阴影罢了。
临川府中兴路靠北,有一家西门酒楼,据说已有近百年历史。酒楼有两层,粗大的门柱,雕琢精美的门窗,宽阔的大厅,很有气派。走进了,就会发现,门柱虽然粗大,红漆已剥落不少,露出本来枯黄的底子;门窗雕琢虽然精美,破裂也处处可见;宽阔大厅中的桌椅,大多也式样陈旧,外观破损。虽维持着以前的风貌,却古旧黯淡,有一种繁华落尽后的凄凉感。深褐色木壁上,油漆斑驳,露出灰褐色的底。缝隙不少,用纸暂时糊着,花花白白,黄黄褐褐,如同黏在人脸上的胶布,难看而丑陋。榫卯也松了,外面有马车过往,或者刮大风的日子,房子就会“吱吱哑哑”地响,仔细看时,还会微微晃动。门匾天天有人擦拭,还算干净,不过底子已灰败,字迹也只能看个大概。这可能是一件──许多件事中的一件──令人伤感的故事。岁月的流逝,总会带来这些故事。
据临川的老人说,很久以前,这儿曾经是临川最豪华的去处之一。每当入夜,总有许多漂亮的马车停在附近。富商大贾,来往如流;俊男靓女,结伴出入,一派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在那时,西门酒楼就是繁华与华贵的代名词,很多人甚至把“到西门酒楼享受一番”当成是炫耀的资本。可能是一场大火后吧,酒楼便慢慢衰落下来,到现在,即使是走夫贩卒,也不会以到这儿吃饭为荣。现在的西门酒楼,最出名的已不是饭菜或环境,而是一名叫许贤德的说书人。许贤德五尺来高,身材瘦长,外号“小铁嘴”。在大家吃饭喝酒时,他便在台上说书。许贤德说故事很有技巧,让你想听下去,多年下来,便有了一批忠实的听众。
今天许贤德说的是《水浒传》,是杨志在大名府比武的事,当说到杨志与周谨比箭时,杨志先让周瑾射三箭,整个酒楼鸦雀无声。当许贤德用精彩的语言、抑扬顿挫的声调,说完杨志闪过周瑾三箭时,大家纷纷鼓掌喝彩。见大家听得兴起,许贤德便暂时停下说书,让人下来收钱。大家纷纷给钱,有一两文的,也有七八文的。不一时,盆中就收满了钱。随从将钱倒入钱袋中,许贤德站起来,折扇一挥,酒楼中又静默下来。大家正襟危坐,准备继续听时,突然听见右侧有男人在大声说话:
“那你告诉我,这不是油婆子是什么?”
大家愕然,向说话处看去,只见一名十六七岁、衣着鲜丽的少年站在那儿,正在骂一名店伙计。店伙计小心地笑着:
“谭公子,我们的饭菜是干净的……”
谭公子便从腰畔抽出柄牛耳尖刀,“啪”的一声剁在桌子上:“混蛋,煮些虫头虫脑的,还说干净,你看我年纪小,想欺负人么?”
他旁边有七八名少年男女,有人推了一把店伙计:“伙计,您可不要睁眼说瞎话啊,汤里面有这种东西,还能说是干净么?”
“我没有那样说,我是说,公子如果……如果不满意,小店可以给你们换……或者是退钱……”
“妈的,我都不知喝进去几只了,我要你退钱做什么?”
“大家来评评这个理,天底下有这么算的事么?哦,吃到脏东西就退钱,如果吃进去了,我们还要给钱!这不是欺负我们么?开个酒店了不起啊!”
“这个家伙只是个喽罗,和他说没用的。混蛋,把你们的掌柜叫来!”
酒楼掌柜叫吴敏达,听见有人吵架,早已出来,见少年们拿刀的拿刀,握匕首的握匕首,一幅想杀人流血的样子,先自三分胆怯,不敢上前。见店伙计望过来,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过来,人没到,已是连连抱拳,满脸堆笑:“什么事都好商量,什么事都好商量……”
“你们这儿的汤中有脏东西,我都不知吃下了几只了,恶心得很,而且怕是会得大病,你赔我的医药费来!”
“是是……公子,您想该怎么办?”
“退款……”
“这个是当然,当然的。”
“另外,我吃了这么些恶心的东西,你们也得赔偿……”
“──是是,应该的,应该的。”
“你们给我三千钱,咱们就算一笔勾销。”
吴敏达听他狮子大张口,僵在那儿,不知要说什么。徐宗夫皱皱眉头,低声说:“阿峰。”
“弟子在。”
“你去帮一下掌柜的忙……”
“是。”
“他们都是世俗人,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
“弟子理会的。”
肖群峰走到吴敏达左侧,楼中的人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名身材中等,看起来文弱的书生样的男子。少年们则警惕地看着肖群峰。肖群峰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惟一没有觉察到肖群峰来到的人,也许只有吴敏达,思绪混乱中的吴敏达。那是很无奈的境地,在某些时候,人会陷入这种境地:明明知道自己最终会做,总不愿做;明明知道拖延无用,还是忍不住拖延,即使因此惹来更大麻烦。“当机立断”或“小不忍则乱大谋”之类的话,我们早已听到耳朵起茧,做起来却不是那样容易。
谭公子见吴敏达不说话,便掴了吴敏达一耳光:“我只要你说一句话,给还是不给!”
吴敏达似乎被他掴懵了,手不由自主哆嗦地伸向衣内。肖群峰按住他的手:
“嗯,这儿好像是有只油婆子啊,真难看啊,呵呵。”
“是啊,恶心的东西,都放在汤中出了,这不是害人么!哪有这样开酒店的?”
“可是……有件事挺奇怪,这个天气怎么会有油婆子呢?”
谭公子凶狠地望向肖群峰,额头青筋暴出:“你给我滚开点,不要多管闲事!”
“你个小屁孩不懂事,我可是来帮你的,你却来骂我么?”
“谁叫你帮了?”另一名少年气势汹汹,一脚踢向肖群峰。肖群峰随手一带,那少年便不由自主横迈几步,险些撞到旁边的桌子上。
“没办法,我这个人喜欢帮人,既然你们不要我帮,我便帮一下这位掌柜吧……”
“好,很好。”谭公子大喝一声,旋即一拳打向肖群峰,去势凶猛,肖群峰右手上抬,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小小年纪,只知惹是生非,难道家中没有大人管教么?”
那少年只觉手腕如被铁钳夹住,丝毫动弹不得,愤怒中,右膝抬起,就要撞肖群峰胸口。肖群峰手上使劲,那少年只觉手腕剧痛,惨叫声中,身子不由弯下去,那一腿自然无功。
“你家中没有大人么?”
“关你王八蛋个屁……”少年准备破口大骂,只是手腕剧痛,骂也骂不出来。
少年们都是愤怒,一人翻出尖刀,捅向肖群峰后腰;一人持弯刀,砍向肖群峰脑袋。肖群峰手上用力,只听“喀嚓”一声,那少年肩胛骨应声脱臼,疼得疯狂大叫。肖群峰懒得理他,随手把他扔到一边。左手运气上架,挡住劈他脑袋的少年的手臂;右手下抓,竟有如目见般劈中身后突袭者的手腕。他用上六成功力,两名少年如何禁得住,当时双刀落地,惨叫声中,都是踉跄后退,撞翻身后桌子,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又是一声惨叫,原来一名少年所撞的桌上有壶热汤,正好洒在脸上。
其余的少年都是吃惊,僵在那儿,不敢动作。
“还有谁想让我滚?”
“──我们只是在开玩笑……开玩笑的,大侠。”
众少年纷纷附和。
“既然是开玩笑,那我就来说几句……汤中本来就有油婆子吗?”
“没……没有……”
“所以你们是想敲诈店家掌柜了,是不是?”
没人说话。
“敲诈别人,是对还是错?”
少年们仍然不说话。
“你们留下三千钱来,然后,给我滚出去!”
少年们不敢违拗,只得把身上的铜钱拿出来,一并放在桌子上。堆了半桌,看看,也只有一千钱。
“这儿不够!”
“可……可是大侠,我们……我们只有这么多了,我们……我们没有了……”
“我只再说一遍,这儿的钱不够!”
“算了,算了,大侠,他们还是孩子,不要太为难他们了……这位大侠只是在教育你们,不是当真要钱,这些钱,你们拿回去,拿回去,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就好了。”
“──大侠,我们真的没钱了,您就算杀了我们也没用的。我们只有这……”
“呜呜……我叫你们不要做这种事的,呜呜──现在好了……”
“你少装好人了,你还说得了钱,要买那件衣服呢……”
“不要吵了!大侠,这件事是我们的不对,我们认错了,我们真的只有这些了。”
“照我说呢,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反正是要凑齐这三千钱的!不过……吴大掌柜不愿计较,我也只能尊重他。听见没有,这些钱,是这位好心的大掌柜让你们拿走的。”
少年们听说可以不赔钱,都是高兴,谢了肖群峰与吴敏达,小心翼翼地把钱拿走。肖群峰见他们老实,便叫那名断了手臂的少年过来。那少年浑身只是颤抖,又不敢不过去。肖群峰抓住他折断的肩膀,那少年以为他要废了自己的手,忙大叫:“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正是这个理,小兄弟。钱是好东西,可是只有靠努力奋斗得来的,那才是正道!你最好记住我今天的话!”肖群峰一边说,一边看准肩膀关节,一扭一送,少年剧痛中不觉惨叫,连连甩手,他的同伴都是欢喜:“谭大哥,你的手好了也!”
谭公子这才发现手腕已接上,心中也欢喜,向肖群峰抱拳:“大侠的教诲是好的,咱们兄弟一定记住。”说罢,众少年又向吴敏达一鞠躬,急匆匆的离开。酒楼中响起热烈的掌声,肖群峰站在那儿,微笑着向四周抱拳行礼。他见吴敏达连连弯腰致谢,忙扶住吴敏达的手:“不必多礼,吴掌柜,江湖人么,路见不平,当然得拔刀相助了。”
掌声中,肖群峰回到座位。徐宗夫没说什么,弟子们都赞美他。肖群峰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有那么好么,只是几个小孩而已,呵呵……”
“还别说,这些家伙虽然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着呢。大师兄能教训他们一顿,是极好的事。”
“大师兄那一招青翠参天,一带一打的,真是风采照人,大长竹山帮的面子啊!”
肖群峰正要说话,忽见吴敏达过来,身后跟着两名伙计,端着两大盘菜。肖群峰忙站起来,伙计们将盘中菜肴并四壶酒放在桌上。吴敏达躬身笑着说:“这是本店最好的菜。”他殷勤地打开一壶酒,“这壶酒很不错,杏花春,十三年的老酒了。”
肖群峰说:“掌柜的,您太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们江湖人的本色,应该做的事,就不要……”
徐宗夫笑:“算了,阿峰,拿来了我们就吃了吧。可是大掌柜,我们是要给钱的,白吃你的东西,会被人笑话的。”
“我本来也是想感谢一下你们,不过这些……是那位小姐一定要替恩公们点的,就是那边那位。”
吴敏达指了一下东首的一桌客人,那桌上有十来人,其中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正看着他们,见肖群峰望过来,女孩便微笑。徐宗夫问:“她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不打紧,现在不认识了吗?可能见了大师兄的英雄气概,所以……不是说美女爱英雄么?”
“你在乱说什么,小新!这样没规矩,不怕被别人笑话吗?”
徐宗夫说,小新不敢再说。肖群峰见女孩肤白腻,微圆的脸,单眼皮,鼻梁挺直,头发黑亮,随便盘在头上,有种清纯的美。肖群峰确定不认识对方,想她之所以送酒送菜,大体与刚才自己的举动有关,脸上平淡,心中却暗自高兴。
大家酒足饭饱,徐宗夫站起来,谢了吴敏达,弟子们也一同站起。徐宗夫带着弟子来到女孩桌边,却在女孩身边发现一个熟人,他是如此震惊于对方的出现,不由脱口而出:“吴贤弟,您怎么会在这儿?”原来那女孩对面坐着三人,开始背对着徐宗夫,没瞧见什么样子,走到近前,才发现最右侧一人四十来岁,微胖的脸,稀疏的胡须,一身蓝色长衫,腰间扎着根醒目的红色腰带,竟是赤带帮帮主,人称蓝衣神君的吴洪坤。吴洪坤听见他说话,抬头笑了笑:“徐帮主好。”
“吴……帮主,您也真是的!大家天南地北,好容易在这儿相逢,那便是缘分,怎地坐在这儿一声不吭?忘了老朋友了么?”
吴洪坤瞥了一眼少女,见对方正在吃东西,便对徐宗夫连眨几下眼,又向门外看。徐宗夫莫名其妙:“什么?”
女孩说:“大侠便是竹山帮帮主,江湖人称打虎将的徐宗夫徐帮主么?”
徐宗夫没有说话。
“既然是徐帮主,这两位想必不用我引荐,帮主也认识的。”
徐宗夫看见吴洪坤左侧的那两人,又是一惊。原来那名瘦削微黑的、年近五十的汉子,乃是双鹤门门主,外号铁鹤先生的卫明坤;那名四十来岁的妇女,却是雪梅教教主,人称仙苑玉史的左芳霞。在江西省,赤带帮、双鹤门与雪梅教极有名望,徐宗夫不明白,他们三人怎么会一齐在这儿出现呢?也没听说三大帮主有什么过人交情啊。徐宗夫与他们打了招呼,准备离开。
女孩说:“外面很冷的哦,如果您愿意的话,徐帮主,不如多坐一会儿?”
徐宗夫便坐下:“姑娘说的也是,我们就再坐坐吧,不敢动问姑娘高姓大名?”
“小女子姓印,名兰蓉,江湖人送个外号叫飞香女史的,就是我啦。”
“久仰久仰。”
“刚才贵帮弟子……就是哥哥您啦,功夫不错呢,想必是江湖有名的好手吧。”
“他只是三脚猫功夫罢了,哪里算得上好手。”
“不过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也还足够,是不是?”
“也只能是三脚猫功夫了,印小姐有所不知,竹山帮本身不过是七八流帮派,无足称道的……”
“卫门主说的是,敝帮原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呵呵。”
“那是当然,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您说呢,吴帮主?”
“我以为卫门主说的对,江湖上都说徐帮主手中一柄剑,神出鬼没,厉害非常。实际上都是胡吹大气罢了。竹山帮现在不比以前啰,人才凋零,弟子们不学无术,没什么希望了!”
“您说的对,吴帮主。阿峰,你们都看见了,他们可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帮主,看不起咱们是自然的事,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可要记住这点!在下的确是浪得虚名,叫诸位笑话了。赤带帮人才辈出,那岂是敝帮能比的?”
“自然是这样啦,不要说赤带帮,便是咱们双鹤门也向来高手如云,那才是江西的真正大帮。不是竹山帮能比的?”
“那是那是,你们还有事要做吧,我们不打扰了,再见。”
“走吧走吧,我看见你们这些胡吹大气的窝囊废就讨厌,快点走吧!”
“这可是你们的不是了,我只一路听说竹山帮乃本省的著名门派,却哪里有那样不堪?”
“关于这点,印小姐就不知道了,这位姓徐的帮主嘛,向来喜欢沽名钓誉,真实本事没有,吹大气的本事却不小。我和他是十几年的朋友,他的底细,我还不清楚么?”
“吴帮主与徐帮主的确是十几年的朋友,他都这样说,竹山帮显然好不到哪儿去。印小姐,不是所有的著名门派都能货真价实,正如不是每个人都能诚实的!”
“我不知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过我是知道竹山帮名气的,我不认为是有名无实的门派。卫门主,不诚实的人可以活下来,没有本事的帮派却很难生存,那并不是一回事。”
“多谢您的美言,印小姐。”
“我不管别人怎样说,总而言之,我知道贵帮是本省的大门派……所以我对贵帮很有兴趣哦。本来晚辈是想登门拜访帮主的,不料在此地相遇,算是缘分吧。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这样也算不错吧。”
“印小姐准备拜访在下?”
“嗯哪。”
“──我认识您么?”
印兰蓉摇头。
“那么,您认识我么?”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印小姐要找在下,究竟是有什么事?”
“唔,好吧,我就说了吧。我还年轻,喜欢玩的。也可能不是什么年不年轻的问题,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喜欢风风光光的感觉。西楚霸王不是说过么,富贵了,风光了,就应该回到家乡去,不然就像穿着漂亮衣服在晚上走,谁都看不见,那就没意思了。我想帮主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所以……大家都喜欢风风光光的感觉。喜欢一种,怎么说呢……被别人崇拜与羡慕的感觉,我也是一样。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想当富翁,有人想当大官,有人想嫁给贵族公子。我呢,我就想当帮主,觉得那是很风光的事,因为大家都要听我的话啊。可惜我的年纪小,一时间也没办法创门立派。所以,徐帮主,现在我的问题是,又想当帮主,又没办法自创门派,真是很没意思……”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帮主的,印小姐!这需要努力与决心,常言说,水到渠成,如果您想当帮主,就需要不断努力,等到有一天,能力够了,自然而然可以当上帮主;而现在,您还年轻,就算给你当帮主,只怕也担当不来。这就好像古人说的,如果您想要到千里之外去,就必须一步步认真地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您不走路,永远也到不了;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到的……”
“也许……要走二十年?”
“依照小姐的聪明,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唉,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十年后,我的头发可能都要白了,就算不白,也快要白了。何况还要努力呢,努力就要劳累,劳累就会憔悴,憔翠就会难看。到那时,我可能当帮主了,却再也没有年轻了,这样不好不好,很不好。”
“──当然,您又年轻又漂亮,不能太辛苦了,这是肯定的,肯定的。谁愿意看见美女变老呢,呵呵。”
“我就知道帮主是好人!”
“谢谢,不过,印小姐,一帮之主,哪怕再小帮派的一帮之主,都不是容易当上的。比如我,从进入竹山帮到今天,已经有三十多年,经过很多磨难,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小姐可能很有才华,可惜太年轻了点,如果不拿出点东西来,只怕是很难当上帮主的……是不是这样的,吴帮主?”
“您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呢,徐帮主?快点走吧,只管在这儿叽叽歪歪的算什么!”
“敝帮是没有什么大本事,比不上少林、武当。不过在本省地面,敝帮多少也能排上号。如果姑娘愿意,在下很乐意帮助您的,印小姐。”
“嗯,我知道的。在赣北,贵帮可是大大有名的,否则我也不会想到要去拜访帮主您呢──您真的愿意帮助我么?”
“当然啦,您是这样的……美丽可爱,我也很喜欢啊,可不愿看见您憔悴呢,呵呵。所以,能够帮一点就一点吧……”
“嗯嗯,帮主说的是,我不要憔悴,我就是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能一直是这个样子就好了。谢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既然愿意帮忙,我就不客气了。”
“对的,印小姐不必太客气的,一回生,二回熟,大家既然有缘相识,就是朋友,帮朋友的忙,理所当然啦,呵呵。”
“小女子深感徐帮主的盛情。古人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一直以为是迂腐夸大的话,今天总算对这句话有新的了解。既然徐帮主认我是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罢。徐帮主是知道的,我想当帮主,所以我冒昧地问一下,徐帮主您可否让贤,让我做竹山帮的帮主呢?”
“──姑娘说笑了,呵呵,说笑了。竹山帮乃是在下的帮派,怎么能让给姑娘呢,这是没道理的事,没这个道理的。何况就算在下答应,竹山帮的人也不会答应的──不过您可以放心,印小姐,我保证,日后您组建的帮会,不会比敝帮逊色就是了。”
“没有其余帮会了,徐帮主,就是竹山帮,也只能是竹山帮……至于帮中的人么,所谓‘师即有命,弟子何敢不从’,只要做帮主的答应了,帮中的人自然会不答应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你个死丫头说话小心点!咱们竹山帮可是有名有姓的帮派,就凭你,也想当本帮帮主么?便不怕折寿么!”
“嗯,这位哥哥说的不错。贵帮帮主之位,当然不是容易得到的。只是……如果徐帮主愿意让贤呢?”
小新正要还挖苦印兰蓉几句,徐宗夫伸出手,止住他的话。与弟子们一样,徐宗夫也很恼怒印兰蓉的蛮横。但他毕竟不再年轻,较为圆滑与能忍耐。徐宗夫想,他当竹山帮帮主是为了什么?他辛辛苦苦从普通弟子打拼到如今地位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报效国家,为了江湖和平,还是为了人类幸福?当然都不是,说到底,只是为了金钱与地位而已。现在他已经有一定地位,所缺的就是钱(大笔的金钱,一般的金钱,他已拥有)。印兰蓉如果是来自豪富世家的子弟,能给他大笔金钱(这些世家子弟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正如他们什么都有,就是没钱),他真的有必要苦苦坚持帮主的位置么?是的,印兰蓉看来就是个不学无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如果当了竹山帮帮主,竹山帮可能就会垮台,但这与他关系不大?一来竹山帮不是他创建的,他对竹山帮没有那样深的感情;二来竹山帮不是只有他一名帮主,还有其余的元老统领,如果他们任由印兰蓉胡作非为,以至于让竹山帮垮台,他的责任也不大。简言之,人生多难,人只能顾自己,其余的东西,还是少管为妙!以后他若发财了,成大富翁了,那时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少辉煌。如果竹山帮真的被印兰蓉玩垮了,他不是还可以再低价赎回么。在一番思索后,徐宗夫认为只要印兰蓉开出的价格合适,他没必要坚持帮主的“虚位”──所以,一切的关键不是印兰蓉有没有资格当帮主,而是她究竟能出多少钱!
“徐帮主,您是怎样想的呢?”
“很简单,印小姐,大家常说,这是一个金钱的社会。我不是说金钱万能,我只是说,在这个世界上,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甚至是超出一般人梦想的东西。关键并不在于您可以买到什么,而在于您付出的价钱是否合理!”
“师父,弟子以为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
肖群峰说,徐宗夫摆摆手。肖群峰只得不说,印兰蓉叹口气:“徐帮主,您是成名好汉,这点我只能佩服。不过您刚才说的话,我不能赞同。也许这是个钱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钱有莫大威力;但不管怎样说……在这个社会上,除了钱外,小女子以为还有精神二字。我以为,大家之所以这样地佩服文天祥,不是因为文天祥喜欢钱或是有钱,而是相反,是他宁可死去,也不愿背叛自己的精神。所以……”
“可是文天祥那样的人,又有几个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赚取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难道不是最现实的事么,至于精神、理想之类的事,离我们有点远了,所以……”
“不是这样的!我是年轻,没多少阅历,不过我毕竟知道,就算在这个社会中,在这个帮主您说的金钱至上的社会中,钱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东西……”
“您的意思究竟是要如何,印小姐!”
“江湖人不是常说,强者为尊么。金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但能力却是无法买来的。您给白痴一大笔钱,可以让他买来官职,买来爱情,买来友情,但他以前是个怎样的白痴,有钱后,他还是那样的白痴。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想当贵帮帮主,原因就在于,我的才能,我是说武功,可能比您的武功要强上那么一些。而强者为尊这四个字,我以为在江湖中无论怎样表述都不过分。”
徐宗夫不能置信地看着印兰蓉。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所有事情的原因:不是激将,不是金钱,而是印兰蓉想用武力抢夺他的帮主之位!换句话说,如果三大帮主不是她用金钱收买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即印兰蓉打败了三大帮主,从而成为三大帮会的帮主!印兰蓉说的不错,虽然没有任何一条盟规,或任何一条门规中,有强者为尊的规定,但这条规定,没有江湖人能漠视。就好像没有羊认为被狼吃掉是正义,但也没有羊能否认这点一样。靠武力而强占弱小门派,在江湖中几乎是普遍的行为。这是为什么江湖竞争如此激烈的原因,也是很多世俗人对江湖世界敬而远之:世俗算不上美好的世界,但有一点比江湖世界强,即在一般情况下,你不必担心是不是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我以为,武功并不能决定一切,正如金钱不能决定一切一样!”
“嗯,您说的对,不过至少在江湖中,武功大体能决定一切。正如金钱虽不是万能,但九千九百能还是没问题的!”
打虎将徐宗夫没有说话。
“帮主是默认了么?”
“──姑娘不是敝帮的人,凭什么当敝帮的帮主呢?”
“您怎么知道我不是贵帮的人呢?”
“在下乃是帮主,敝帮中有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
“竹山帮创建非止一日,徐帮主所知乃今日之帮众,小女子便不能拜在贵帮前任帮主门下么?”
“──您有什么证据?”
“帮主要什么证据?”
徐宗夫沉吟不语。
“也许在江湖上,武功的确能决定很多事。而且,也许您也的确与敝帮师祖有交往,但这一切都不重要……”肖群峰说。
“哦,那我倒要问问,什么才是重要的呢,哥哥?”
“您也许武功高明,但如果您的武功不是敝帮的,又凭什么来领导敝帮,凭什么服众?”
“──嗯,他说的不错,印姑娘,某个帮派的帮主,一定要是本门武功第一,否则就算武功再高,也是无用!”
“本门武功?”
“当然啦,姑娘想想,难道一帮之主,连本门武功也可以不会么?”
“──所以,徐帮主,只要有贵帮第一的本门武功,就可以成为贵帮帮主了?”
“可以这样说。其实,姑娘漂亮又可爱,能有姑娘这样的帮主,也不能算坏事。”
“──大家都听见了,无论是谁,只要竹山帮武功第一,就可以成为竹山帮主的……这是有道理的,岂有身为帮主,连本门武功也不精通的道理?”
“姑娘说的是,在下还有事要忙,就不多陪你们了,告辞。”
“如果小女子侥幸用本门武功,我是说用竹山帮的武功打败了您,那又如何呢,徐帮主?”
徐宗夫不由有些恼火,他才不相信印兰蓉掌握多少竹山帮武功呢。简单极了,他自幼便在竹山帮学武,江湖上有人比他更熟悉竹山帮的武功才怪!是的,印兰蓉一定武功高强,非常强,否则三大帮主不会投降。但说到本门武功,就不见得了。徐宗夫微微一笑:“只要姑娘能用纯正的竹山帮武功战胜在下。帮主之位,自然便是姑娘的!”
“既然如此,小女子便恭敬……”
“不,这件事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哥哥?你家帮主都同意了。”
“但家师有一点没有说明白……”
“嗯。”
“姑娘如果赢了家师,便是本帮帮主,这是家师已答应的。我现在想问,如果姑娘输了呢?”
听见肖群峰的话,徐宗夫点头。
“嗯,有道理!我赢了,便是帮主;输了,却没有责罚,不能算公平。那么徐帮主,您说说看,如果我输了,却要接受什么责罚?”
“──这样吧,如果在下输了,姑娘就是敝帮帮主;如果姑娘输了,在下也不怎样为难姑娘,只要姑娘拜在敝帮门下,一生一世都是敝帮弟子也就是了,哈哈。”
“嗯,这个条件好像不过分的。那就依您说的吧,徐帮主,如果我赢了,便是竹山帮帮主;如果我输了,那便一生一世拜在您的门下。”
“一定要使用本帮的武功哦!”
印兰蓉点头。
“要永远是敝帮弟子!并且没有家师许可,你便不得离开本帮一步!你要绝对服从家师的命令,无论是什么命令!”
“无……无论什么命令?”
“嗯,到了那时候,家师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这还真是放肆啊,大侠不觉得这些条件太过份了么?”印兰蓉右侧的女郎说。
“是啊,哥哥,没必要这样苛刻吧?”
“如果姑娘认为苛刻,也可以不答应,没有人强迫你的!”
“好吧好吧,所谓赌博,有搏才有赌,那我就搏一下吧……”
“如果输了,一切都听家师的?”
“是啦是啦,先赢了我再说吧!……好啦,你们也别光愣在那儿了,把这儿清理一下,弄出个地方来。吴大掌柜,我们要在这儿处理点事,不会亏待您就是。”
吴敏达便大声说:“现在本店有些事,要暂时关门,大家先回去吧。”
印兰蓉手下的人(主要是三大帮会的弟子),开始移桌搬椅,有店伙计去关门,吴敏达在一边指挥,很快清理出约两丈方圆的空地。印兰蓉说:“大掌柜,您也稍微站远些,不用担心的,如果打碎打烂了这儿的东西,我们会赔偿您的。”
吴敏达连连称是,果然退到一边。伙计们围在他身边,很高兴的样子。客人们,如果怕事的,便结账离开,剩下的人则坐得远远,准备看热闹!大家都听到肖群峰定下的那个条件:”绝对地服从家师的命令“。这个条件的隐含意思,非常清楚:印兰蓉又好看又年轻,徐宗夫还能让她做什么呢,嘿嘿?所以有人怀疑,印兰蓉是不是看上了肖群峰,所以这样做?毕竟刚才肖群峰为吴敏达掌柜解围时的动作,的确潇洒而漂亮着呢。
当酒店客人都认为印兰蓉自讨苦吃,竹山帮弟子认为师父必胜无疑时,徐宗夫却神色凝重。江湖女人,不是好欺负,就是难抵敌。女人个性偏于谨慎(或胆小),没有大把握时,不会、也不敢放肆(否则就真的会自讨苦吃)。所以俗谚说:“江湖三忌细听闻,道士僧家与女人”,那不是说女人武功有多厉害,而是说要当心敢和你战斗的女人。印兰蓉既然敢拿未来,与一生幸福下赌,天知道她有多少把握!三大帮主不都是失败了么……唯一可以令徐宗夫宽慰的理由是,不管印兰蓉的武功如何高明,她应该不会精通竹山帮的独门武功。在当今江湖,他才是竹山帮武功的最强者,印兰蓉怎可能在这点上强过自己!
因为关系到一世名声,也关系到帮派未来,徐宗夫压力不小。当然,徐宗夫认为印兰蓉的压力也不会小,这场战斗,可关系到她一生前途呢。徐宗夫一边调整心情,运转内力,一边想:“这个鬼丫头还真是难缠,即使赌上一生的幸福,也要与我打!欺人欺到家了,可恶!”
飞香女史印兰蓉看不出有多大压力,至少表面看不出来。她摇晃一下脑袋,活动一下肩膀,然后左掌竖于胸前,右手剑尖下垂,垂目低头,做了个礼敬如来的起手式。徐宗夫见她客气,便也回了一礼。
原来,当时江湖崛起,武学昌盛,但竹山帮这样的小型门派,仍无法自创武功。他们需要购买名门大派的武功,加以修订完善,才能形成本帮的独门武功。竹山帮的独门武功名叫苍竹剑法,源于江西诸派之首,凤尾帮的五大绝技之一的落英神剑。不过,落英神剑既然号称绝技,不可能完全“卖”给某个门派。当时江湖的情况是:门派通过削弱威力,将要出售的绝技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有些大型门派还有“终级”版本,即最高级别、最完善级别)。售价从丁级的十两银子,到甲级的千两银子不等(有些会卖到上万两,甚至是数万两银子)。这是名门大派赚钱的手段之一,且不说。甲级武功都昂贵非常,竹山帮这样的小型门派最多只能买起一套(至于更小的门派,或有志于武学的个人,则只能买削减更多的版本),然后加以完善与修订,苍竹剑法就是这样诞生的。从实际运作来看,很多门派并不是购买武功,而是购买武功的使用权。如竹山帮的祖师,江湖人称菡萏居士的徐复雄大侠,本是凤尾帮弟子。当他离开凤尾帮,自创竹山帮,并日渐实力雄厚后,感到竹山帮需要一套自己的武功,这才便向凤尾帮购买。开始购买的是乙级的落英神剑,后来,徐复雄感到这个级别的落英神剑威力不强,才又购买了甲级(价格方面会扣除以前购买的费用)。顺便说一句,也有人或门派心存侥幸,不想购买昂贵的使用权,如果不被发现,也便无事,但如果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江湖把这种使用的行为,定性为欺师灭祖(购买某派武功的人,一般是某派的弟子出身),作为武林七大戒之一,欺师灭祖的人当然不会有好下场。
经过近几代帮主的整理,苍竹剑法才成为如今的样子。这个过程,我是说,这个修订过程是必要的(有时候,门派会花重金请有名高手帮忙修订)。作为一个略具规模的门派,如果没有独特武功,会被别人耻笑。江湖有句俗谚,说是“上者创功,中者修订,下者使用”,意思是,上乘武士,能够创造一门武功,成为一代宗师;中乘武士,虽不能创造武功,却能通过修订,让武功更加完善;至于一般武士,能够按部就班地使用,掌握武功的一定精义,就算不错。凤尾帮是江西最大的门派,落英神剑又是凤尾帮五大绝技中最著名者,江西的很多门派,都购买了落英神剑作为本门武功的基础(对于本省的门派或人,凤尾帮的价格会有一定优惠),因此不少门派的武功有类似之处。当然,是“形似而神不似”或“神似而形不似”,作为江西有一定声望的门派,竹山帮也有一些不错的高手,纵使无法自创武功,进一步加强、改善武功,还是有可能的。随着岁月流逝,原始的落英神剑,已分化成很多版本,在外人看来,这些版本的落英神剑,如竹山帮的苍竹剑法,与双鹤门的仙鹤剑法,是如此的不同,根本无法想像它们本自于同一套武功。就好像随着岁月流逝,两个亲兄弟的后人会越来越不相同,越来越陌生,到最后,会完全不认识一样。
双方客套已过,徐宗夫迈前一步,剑刃略斜,“唰”地削向印兰蓉右腿。印兰蓉翻手一剑,格开徐宗夫的剑,斜斜在空中划个圆弧,疾刺对方肩头。徐宗夫侧步闪过,长剑一引,削向印兰蓉右腹。他来的快,印兰蓉也不慢,剑才刺出半尺,已被印兰蓉格开,并顺势前刺。两人斗了三四合,速度越来越快,斗场上不断传出剑刃相碰的声音。徐宗夫一边打,一边留神着印兰蓉的招式,只要施展的不合苍竹剑法的心法,便要中断比赛:你其余武功再强,那也算不了数,这可是竹山帮帮主之争呢!可惜印兰蓉的出手姿态,力道方位,无一不遵循苍竹剑法之心法,竟好像浸淫二三十年那样的娴熟,徐宗夫暗自吃惊:她究竟是谁,怎么能将本帮秘不外传的武功掌握的如此之好?
徐宗夫打起精神,他身为竹山帮之主,如果连个晚辈都比不过──先不说输赢,只说气度神韵──又如何领袖竹山帮呢?竹山帮的基业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中,他必须要赢,这点是肯定的。只是命运不会依人的意志而转移(就算想依人类意志转移,又要如何转移呢?你希望你赢,我希望我胜,命运究竟要如何做才是?或者要看礼物的多少?),并不是你输不起,就不会输。命运只是混沌地展开,从不关心当事人的感受。
斗到快二十合,印兰蓉左迈一步,格开徐宗夫的剑,娇叱一声,长剑于空中划出圆弧,“唰唰唰”三剑,刺向徐宗夫左腰,这一剑来势迅捷,居然激得周围空气都响起来。徐宗夫长剑上挑,迎上印兰蓉的剑,这时双方武功都已进入全盛时期,刹那间,双剑互碰七八下,每次都发出刺耳的金戈相击声。徐宗夫手臂一阵酸麻,后退两步,印兰蓉却恍如无事,迈前一步,长剑泛出四道光华,扭曲着、迅捷地,几乎不分先后地向徐宗夫身上刺下,正是苍竹剑法中最为迅猛的万竹摇风。只要听到她长剑在空中激发的猎猎风声,已可想见此招的威力。徐宗夫吃惊之下,顾不得手上酸麻,长剑也爆发出四五道光华。剑刃又密集地碰撞在一起,“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尖锐刺耳,令站得稍微近点的人都忍不住向后退。
这场战斗以来最强烈的对抗很快分出结果,徐宗夫退了三步,印兰蓉只退了一步。印兰蓉不由轻叹一声,刚才她的机会不错,万竹摇风又极有威力,居然没能击败对方,可见打虎将徐宗夫之名不是侥幸得来。难怪他会成为帮主。只看他走剑时气度沉凝,遇险时沉着应战,确实有一帮之主的风度。可惜苍竹剑法很平常,徐宗夫就算再有才华,也难以取得进一步的发展。一边想,印兰蓉一边连出苍竹剑法中的妙招。只见她身子飘逸如风,灵捷如猴,看起来动作似乎随意而为,但每次动作,无论是出剑,还是侧身,或是迈腿,都恰到好处,或者拦住徐宗夫疾速的进攻,或者给予徐宗夫精准的打击。酒店伙计与客人见两人的身法精彩而令人眼花缭乱,不断响起的狂烈的剑刃相碰声,更足以证明战斗的激烈,都大为震惊。他们可想不到印兰蓉柔弱的身体会有这样强大的爆发力,能与壮实的徐宗夫斗得个平分秋色呢!他们本来认为徐宗夫必胜无疑,现在却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打到这时,徐宗夫正是渐入佳境,不由把那些患得患失的心理抛诸脑后,只单纯地想打好眼前的战斗。显然,这场高水准的战斗激发起他对武学的原始热爱,就好像小孩看到心爱的玩具,年轻人看到美丽的异性,酒鬼看到美酒时那样,其中没有身分地位、金钱或虚荣心的影响,甚至是连胜负的担忧都没有,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他不愧为竹山帮的帮主,帮中最强大的武士,印兰蓉不知施展多少巧妙而猛烈的攻击,都被他有条不紊地一一化解,并用精妙招式还以颜色。双方剑去剑来,人进人退,转眼已斗到三十多合,印兰蓉居然连半点上风都占不到!印兰蓉心中又是焦躁又是赞叹:果然是一帮之主,真不能看轻啊。她虽然在苍竹剑法下了苦功夫,对方却是几十年如一日浸淫其中,对苍竹剑法的了解,不会在她之下。如果一定要束缚于苍竹剑法中,这场战斗不要说难以结束,甚至会是胜负难料!
想到这儿,印兰蓉侧转身,闪过徐宗夫的攻击,旋即一式夜吹横笛,自上而下斜劈出四五道光华,攻向徐宗夫的上三路。夜吹横笛隐含三个变式,徐宗夫非常熟悉,看也未看,剑身颤出七朵剑花,一式青翠参天还以颜色。这本来是苍竹剑法中见招拆招的正统打法。徐宗夫破解其余剑法也许有困难,破解苍竹剑法却轻松自如,想都不用想。哪料印兰蓉的夜吹横笛才施展一半,突然左走两步,长剑由刺化削,居然由夜吹横笛的正面进攻,刹那间就变为斜击泰山的侧面进攻。这两招单独来看,都是纯正的苍竹剑法,其中的衔接却匪夷所思,令人,至少是徐宗夫眼花缭乱。
这正是“熟能生巧,熟亦生拙”,如果你对一件事太熟悉,一方面会极大地增强对它的了解,一方面也会令你看不到它的真相,就好像我们只有儿时才会对身边的一切好奇,而长大(熟悉)后则会熟视无睹一样。如果是其余战斗,不管印兰蓉施展出多么巧妙的招式,作为一帮之主,徐宗夫总有随机应变之能。印兰蓉施展的却是苍竹剑法,他最熟悉的苍竹剑法。一般来说,武功的攻防退守,总有一定规律。这些规律神秘玄妙,没人能说清,但武士(武功越高越是这样)多少能感觉到这种规律,即江湖人说的“武道”。因为几十年的苦练,苍竹剑法的规律已深植于徐宗夫心中,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居然能打破这些规律──不是不能打破,而是不知要如何打破。
要说明徐宗夫遇到的窘境,需要不少文字,当时也就是一刹那功夫:徐宗夫长剑抖出七八道光华,往上斜削,想拦住印兰蓉的进攻,于是右侧空门大露;印兰蓉一招斜击泰山便趁机切入。徐宗夫大出意料,只觉右侧满眼光华,剑气刺骨冰寒,毫无还手、抵抗之机,不由冷汗都冒出来。印兰蓉武功也的确惊人,出剑时如雷霆落九天,止剑时如岩石立清流,刹那间逼人剑芒消失,长剑停在徐宗夫棉袄外不过半寸处。这种生死悬于一发的经历,令老江湖的徐宗夫也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良久才低头看见腰畔的剑。
酒楼伙计与客人见印兰蓉露出这手好武功,都鼓掌叫好。印兰蓉便收剑,笑吟吟地四周抱拳,以示感谢。她与徐宗夫战斗近两刻钟,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游刃有余。印兰蓉说:“徐帮主,我赢了么?。”
“这个……这个不是苍竹剑法……”
“愿闻其详。”印兰蓉也不着恼,笑吟吟收剑入鞘,“咔嚓”一声清脆的响,足表她得意的心情。
“您那招……您那招夜吹横笛,您不能那样做。”
“夜吹横笛么,怎么了,我施展的不对么?是姿势,还是走位,或是什么的不对?”
“不是的,你后面用的是斜击泰山,您不能……不能……”
“难道我的斜击泰山也不规范了?好吧,是哪儿不规范了,还请帮主说明。”
大家不知发生什么事,交头接耳。竹山帮的弟子们也是竟相愕然,他们是竹山帮弟子中的最优秀者,对苍竹剑法有深入的了解,他们能看出,至少能看出印兰蓉的招式不但标准,而且流畅,师父输得实在不冤枉。可是好像不能这样说,因为他们也能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如果苍竹剑法能够这样施展,师父一定会知道;之所以没有防住印兰蓉的进攻,是因为苍竹剑法不能这样施展。他们所明白的就是这个。这个理由显然可笑,江湖人说“胜为武之先”,那是说,武功乃是以战胜别人为目的。战斗之中,千变万化,没人能死硬地规定某套剑法一定要怎样施展。所以,不管印兰蓉怎样施展苍竹剑法,只要能战胜徐宗夫,应该就是胜利。
“──不,夜吹横笛没可能这样接上斜击泰山的,没可能的。没有这种打法……没有的……”
“什么叫没有这种打法!武学一道,讲究的是灵活自如,帮主管得了我用什么武功,难道还要管我如何施展这套武功不成?难道非要我一招一招,按照帮主规定的方式施展苍竹剑法,才能叫苍竹剑法么?”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没可能……您那个……不是苍竹剑法,您的剑法……”
“小女子想请教一下,如果我刚才施展的不是苍竹剑法,那又是什么武功呢?”
徐宗夫无话可说,他不能否认印兰蓉用的是苍竹剑法。
“如果小女子施展是苍竹剑法,那么这场战斗,帮主应该是输了,是不是?”
徐宗夫还是沉默,他无话可说。
“刚才我们已说好了战斗输赢的条件,小女子可是以一生命运来赌博,帮主身分尊崇,不至于反悔吧?”
徐宗夫心中矛盾,无论承认或服输与否,他的确输了,输了就要履行诺言,他是一帮之主,不能出尔反尔,至少不能当众出尔反尔,否则便会让人笑话与看不起。可是就这样让出帮主之位,实在心有不甘。犹豫良久,仍不知要说什么。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的,我们的约定很清楚,不是么?小女子如果输了,便一辈子做贵帮弟子;帮主若输了,便让出帮主之位,难道这有什么模棱两可、不能清楚的地方么?”
“我本来是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姑娘施展的武功虽是本门武功,但走势方位,却并非本门正宗,我输得不甘心!”
“什么叫输得不甘心啊。江湖人不是常说‘其技也一,其用也千’,同样的剑法,一千人施展,便会有一千种方式,不是这样的道理么!”
“──本来,某家输了,便应该遵循约定。不过我刚才输得实在冤枉,不服气。如果姑娘认为武功一定强过我,那便再打一场,如果这次还是输了,便随姑娘处置便是,不敢再有话说!”他外号打虎将,那是说他剑沉力猛,虎虎生威。刚才因为印兰蓉出奇的招式输掉,剑沉力猛的优势没有发挥,如何能服气?徐宗夫想只要注意点,一定可以搬回一局。
“再打一场?如果再打一场,你还是不服输,那怎么办?徐帮主,你不是一般人,你是一帮之主,言而有信也做不到,却如何去统御帮众,让江湖人敬重?”
“就这一次,没有下次了,如果这次某家仍然输了,那就说明我学艺不精,姑娘的确是本帮第一人,在下心服口服,再无话说。”
“既然徐帮主如此说,小姐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这次小姐输了,也是一胜一负,不必遵守诺言的。”左芳霞说。
“对,无论这次姑娘是输是赢,都不必遵守开始约定,这场战斗只针对某家一人!”
“好吧,我可以与帮主再打一场,希望您这次能言而有信!”
“嗯,姑娘放心吧。”
飞香女史印兰蓉便步入空地中,示意徐宗夫进攻。徐宗夫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苍竹剑法的变化大体在心中酝酿一遍,一招竹横浅水,斜取印兰蓉肩膀。这次他顾不上讲究剑法的优美,只想把最好的武功施展出来。印兰蓉避开他一招,顺手一式青翠参天,剑刃颤出五朵光华,分袭徐宗夫肩膀、胸部。这次,她采取的是苍竹剑法的正规解法。徐宗夫知道青翠参天后,有七种变化,最稳健的解法是施展万竹摇风之式,把这七种变化一一封住。只是刚才他为印兰蓉莫名其妙击败,心中气闷,懒得采取正规解法,居然一式斜击泰山,不顾青翠参天的七种变化,强攻而来。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印兰蓉的七种变式可能刺伤他的肩膀,但他的斜击泰山也能伤到印兰蓉的左臂。徐宗夫算准印兰蓉年轻,又是女孩,不大会以攻对攻,肯定会选择逃避。只要一逃避,斜击泰山后面的三种凌厉攻势,便可一气呵成。徐宗夫浸淫苍竹剑法近三十年,于诸种变化了然于心。这次以攻对攻,更显威风八面,确有一帮之主的气势。
印兰蓉果然不愿两败俱伤,向右闪避。徐宗夫暗喜,因为斜击泰山后面的三种变化,可以四面打击,但尤以向右进攻最为顺手。徐宗夫想:“你也不过如此吧。我说呢,你年纪轻轻,怎能了解本帮武功的一切精微变化?”他虽高兴,仍不敢大意,长剑在空中斜划半圈,“唰唰”四响,如暴风骤雨般刺向印兰蓉。在徐宗夫看来,这一击纵使不能将奠定胜局,至少可以令印兰蓉狼狈逃窜,多少能挽回点面子。
可是事情又一次出现令人难以理解的变化,印兰蓉本来被封在右边的剑,不知何时居然在中路出现,才出现便剑光暴涨,居然是一招万竹摇风,四面八方出击。只听一连串金戈相击的声音,徐宗夫进攻虽猛,仍给她轻而易举地化解开。别人还不觉什么,徐宗夫却又一次骇然:对方的的确确在施展苍竹剑法,但其中的一些变化、衔接,却绝非苍竹剑法能够说明。他苦练剑法这么多年,从未知道青翠参天之后,可以接上万竹摇风。要知道,青翠参天是从右上方斜出,而万竹摇风却是从中央进攻,其间要如何变化,实在难以想通。
接下来的打斗,令徐宗夫真是“大开眼界”,叫苦不迭。他第一次失败时,还以为是自己太束缚于苍竹剑法中。现在他已尽可能淡忘剑法的影响,仍然难以防备对方出人意料的进攻。印兰蓉总是可以把苍竹剑法中一些没可能结合起来的招式,衔接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似乎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只有徐宗夫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没人可以说──甚至连徐宗夫也不能说──印兰蓉不是在施展苍竹剑法,甚至在一些剑法的走位上,印兰蓉掌握的较徐宗夫更为优秀!徐宗夫实在找不到她剑法中的半点瑕疵!
也就是二十多招的功夫,印兰蓉一剑突破徐宗夫编织成的漫天剑网,徐宗夫明明看见印兰蓉的剑,左遮右挡,居然无法防住。骇然之下,连忙后退,印兰蓉上前一步,剑光一闪,已架在徐宗夫脖子上。充斥于斗场的剑光消失,徐宗夫脸色惨白地站在那儿,神情震骇,连脖上传来的剑刃寒气都没有察觉。
“徐帮主剑法沉稳刚健,不愧为打虎将,可惜的是,有形而无神……算了,我也不说这些了,这次是不是我赢了?”
“您那个剑法,那个剑法……”
“难道您想说,我施展的不是苍竹剑法吗,徐帮主!”
“我没有说姑娘的剑法不是苍竹剑法……只是苍竹剑法不能像姑娘这样施展的,招式之间的衔接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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