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33  (图)

来源: 秦无衣 2010-03-14 11:06:3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622 bytes)

周修流

第二章 寒露 33


当刘思任三人正在“草衣观”堂上聊天的时候,红歌刚刚洗过热水澡,在厢房里梳拢头发。她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麝香味,异常清爽。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在枫桥时,周修流因为她身上的麝香味,因此跟踪他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就笑了。她想,这时候周修流要是闻到她刚刚出浴时的体香,不知会如何癫狂呢!

昨天,她在“昭庆寺”中被王修微热情过度地邀请到“草衣观”后,一直对周修流抱愧在心。其实,说心里话,她当时是不愿意离开周修流的。但是谁叫她是个女儿家呢?而且又是她自己说出要找王修微的。她想,周修流为了救自己,不惜冒着触犯朝廷律法的大风险,那是怎样的胸怀?!而自己呢,却一走了之了,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拿不出来,因此一出了昭庆寺,她的心里就开始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到了这“草衣观”后,她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此时她只希望,周修流会像前几天出现在吴江县衙时那样,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王修微在牵着她走出昭庆寺时,见她心神恍惚的,知道她还在眷恋着那个小愣头青,于是就笑着宽慰她说:“你这傻丫头,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娘呢?你娘当年在南京秦淮河时,多少人想要给她缠头的,可她硬是不要。最后才遇到了董先生这么个老才子。你呀,就不必顾虑那愣头青走了。他要是心上真的有你,他总归还会来找你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就得学会矜持孤傲,心里喜欢谁,也得藏着。看他为了你猴急,那才有意思呢!省得到时候你被那些浪荡公子哥儿,瞧的轻薄了。这就是你姨要带你离开的意思。”

红歌听了她这些话,想想好像也有些道理。此时,她心神不定地看着外面的雨后的夜空,还有那几株梧桐树的枝桠,心头老是挥除不开周修流的影子。

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枫桥时,见到周修流时至今的历历情景,觉得自己对他似乎刻薄了些。因此心里时常愧疚自责。其实,在她成长以来,在她心目里让他耿耿于怀的男人,不过三个。一个是她的似是而非的父亲董其昌,那老头整天对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好在她们母女很快就离开了他,不然的话,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该怎么在他的阴影中过下去。她小时候曾经跟他在一起呆过几年,虽然她母亲始终没有告诉她们姐妹她们跟他的暧昧关系,不过随着年龄的长大,她渐渐地也猜测到了几分,知道董其昌和自己的关系,非同一般。

另一个男人,就是刘思任。刘思任给她带来了温情,就像太湖中的微波一样,让她心潮起伏。后来她又想了很多,觉得自己对刘思任的思怀,其实并不是爱情,它更像是一种没有父亲、而又渴望得到抚爱的那种情感。最后,就是周修流了。

她在厢房神思里怏怏的,也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泪。到了头发干了,正想上床睡觉,忽然听到那懵懂的老妈妈说,前院来了两个客人。开始时,她也不以为意。后来她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她是再也不会忘记的,竟然就是刘思任,不禁又惊又喜。

她急急地披上衣服,略事装饰,正要出去见刘思任,不想到了观堂后面时,突然听到外面王修微正跟刘思任,还有一个陌生人三人在谈论着自己的母亲。她一下子就凝神了,收住了脚步。她对自己的身世,本来就十分的敏感,这时忍不住就在观堂后面站下了。最初时候,她听到他们谈到了董其昌。董其昌如今在她心目中,不过是一个老头而已,她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她却不明白王修微为什么说,自己长得极像跟刘思任一起来的那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当她听刘思任说这事的背后还有什么故事时,她就凝神了。不过,想到自己是在偷听别人家的谈话,她的心房“砰砰”地跳着,脸上不觉有些红润了。

这时,接着方才董其昌的话题,红歌只听得那个陌生人庄白,幽幽地叹了口气:“倘若事情果真是如此,那也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呀!既然二位都觉得蹊跷,又不是外人,而且王微……,——草衣道人,这称呼总是有些别扭,你对当年我所做的荒唐事底细也是清楚的,我也不想隐瞒畏行了。我在董府的时候,那才叫风花雪月呢,香车宝马,锦衣玉食,脂团粉阵,让我目瞪口呆!”

王修微笑着说:“庄先生这‘香车宝马,锦衣玉食,脂团粉阵’十二字,已经很有那时董府的神韵了。我没有想到,那时你的汉语,说的跌跌爬爬的。只会几句,拜托了,给你添麻烦了,有何关照什么的。可你现在的汉语,可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却不知道你就用那么几句汉语,就把一个绝色美人勾引上手了。”

刘思任伸手指着她,笑得说不上话来。庄白似乎却并不引以为意。


红歌听了他们的话,回味一下,才明白庄白说的“香车宝马,锦衣玉食,脂团粉阵”中“脂团纷阵”的话意,于是脸上不觉一热。只听庄白继续说道:“那一阵子,董先生最宠爱的女人,就是秦淮河畔‘紫竹馆’的小竹姑娘。他有时也带我上紫竹馆去吃酒听曲,一来二往的,我跟小竹也厮混的熟了。”

红歌听到庄白提到了她母亲,眼圈顿时红了。此时,她不能肯定自己对这位庄白是不是有了好感,但是觉得他跟自己的距离,显然是拉近了很多。

庄白说:“那时,小竹跟董先生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儿了,雇了个奶妈带着,那奶妈就是前几天我见到的那位。小竹一直希望,董先生能够把她名正言顺地娶回家去,我想每个女人其实都是不愿意做浮萍的。但是董先生口头上允诺着小竹,却始终不兑现诺言。这事让小竹十分痛苦。她曾经私下里跟我抱怨过几次。那时我也不是太在意,一是因为我听不太懂她的话,二是不知道她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为什么还要去苦求一个虚名呢?!”

刘思任被触动了心思,想起梅云,不觉点点头。梅云当初不也是隐晦地向他表达过,要他对她明媒正娶回山阴老家的吗?!

王修微叹息一声说:“那时候,董先生家中已经有好几房妻妾了,大家整天争风吃醋的,吵得董老爷子头疼不已。尤其是大太太,一撒起泼来,天王老子都没办法。因此董先生他哪里还敢把小竹带回家去寻衅?!不过直到红歌出世之后几年,小竹她还一直都对老爷子不死心。女人呐,一对哪个男人上了心,就像是鬼打墙了一样。所以我昨天看红歌阅世不深,就把她带回来了。”

红歌听了,心里一热:原来王姨是这个用心。

庄白接着说:“那时,我做了这辈子唯一的一件亏心事。有一段时间董先生到京师去了,——他在翰林院时,是书写过圣旨的,那时皇上想他了,就召他入京。有一天,我心里烦闷,不知不觉地就独自到了‘紫竹馆’找小竹聊天。”

王修微笑笑:“你那时真是‘不知不觉’的吗?!”

庄白也笑了一下:“那时正是梅雨时节,阴雨绵绵,我跟小竹两人情绪都很低落,都吃多了些酒,彼此之间的心房,忽然就像是被热火点燃了。然后,……就做出了那事。后来一些日子,我们就缠绵上了,如胶似漆。说实话,我的确很喜欢小竹,她也是我这辈子除了我娘外唯一心疼的女人!”

红歌想了想,忽然明白庄白说的“那事”是什么,脸上就更红了。不过她觉得此时觉得自己的心里特别难受,眼里噙着泪水。她心里怪罪着庄白,甚至母亲:他们不该瞒着父亲董其昌,做下这等龌龊的事。一边她却又想,其实董其昌跟自己母亲,也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关系啊?庄白跟母亲做下“那事”,也不算出格的。后来再听庄白说,她母亲是他最关爱的女人之一,她的泪水就禁不住刷刷流下来了。

猛然,她的心口就像是突然被利针扎了一下:方才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跟庄白长得极像,而且他又跟母亲做下了“那事”,莫非他可能就是自己的……。——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是,结局如果果真是一种意外,自己应该如何选择?

庄白说:“几个月后董先生回来了,那时小竹有了身孕,眉低身浮。迹象已经露出来了。董先生是个聪明人,自然心中有数。他斥问小竹跟随好上了?小竹没有告诉他真相。后来是我把这事告诉了董先生的,请求他的原谅,并且告诉他,我是真切地爱着小竹的,因为在我心目中,小竹是最美丽的女人。而他呢,未必对小竹爱的有这么深切!”

红歌听了这话,紧紧地掩住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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