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礼靖来去的路线是早就选择好了的。在与戴敏的交欢时还和她商量好了下次到张家大院来安全与不安全的约定。张家大院的后院墙紧靠着一条深巷,出去往左拐是永乐路,永乐路前面约二十丈远便是繁华的南京街;往右拐从深巷中穿出去,便是空旷的人民体育场。刘礼靖刚到巷口边,还在想他不可能在没有挑粮食、蔬菜、干柴、甚至稻草的情况下,在黎明前清冷的南京街上行走。他习惯地在巷口粗大的皂角树下伸出头去观察,突然感觉到今晚有些不对头。他看见南京街口上,有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他们正在盘查一个驮运乌金的马夫,连马尾巴也撩开起来看了看。糟糕,今晚贵阳城肯定又是大搜查!他又从皂角树下回转身来,想向右拐……突然,深巷内也发出了吆喝声,一些解放军、居民委员、派出所的干部、公安人员……押着几十个盲流人员、妓女、嫖客、乞丐……向巷口这里走来。盲流人员和乞丐晓得政府要将他们遣送回乡下去,想乘黑暗躲藏在旮旯里……一个妓女在为自已申辩,她的声音又脆又亮:
“抓人要有证据嘛,表兄为啥不能在表妹家住宿?这是哪条哪款规定的?你们看到的,我们各睡一间屋各一张床,同志,你要为我想想,那坏名声张扬出去,你不是逼人去死?”
刘礼靖没有多想,一个翻腾就上到皂角树上,他掏出手枪时,才发现少了一枚手榴弹。当吵吵嚷嚷的人群从树下经过时,他看见一个他十分厌恶的家伙。这正是蹲点在他营里的军代表曹发德!这个粗短的圆球!他恰巧就站在巷口的电杆下,那妓女轻声地对他说了些啥,他的两眼,还死瞪着姑娘那高耸着的奶子!
这女人约二十来岁,长得小巧玲珑,那两个奶子却出奇地大!蓬松的长发,白白嫩嫩的圆脸,那能撩拨男人心扉、让男人火烧火燎的脸上的表情,是招蜂引蝶的行家里手,是令人魂销魄散的利爪,再配合着她的伶牙利齿,是男人,就别想逃过这风流的烟花女人。
此时,那姑娘大胆地拉了拉曹发德的手:“同志,救救我吧。”她压低嗓音,“明天你来我家,我们交个朋友……啥时来都行。”她又加大声音,“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名叫王永贵。我小时候他就叫我吴四妹,当然记不起来我的名字。捉贼捉脏,拿奸拿双。你们敲门进去时,我们各在一个房间,各睡各的床上。这样对待我,今后我还有脸面吗?”她又去拉他的手:“就当我欠你的情,我会加倍报答你的!”
这个*****的曹发德,他拿共产党的王法做交易,他色迷迷地望着那姑娘:“他真是你的表哥?”
她嗲声嗲气的道:“当然是真的呀。”
“一点不说假?”
她又道:“真的是我表哥,以后,你会清楚的。”
曹发德叫过那男人,向他递着点子:“你的表妹叫吴家秀你也忘了?”
那男人立马道:“我想起来了,我的表妹小名叫吴四妹,学名叫家秀!吴家秀,我想起来了。”
“你别扯这样多了!”曹发德叫过来一个派出所的干部,两人低声地交谈几句后,他转向这对男女:“回去吧,你们这些表兄、表妹,咋当的!?”
姑娘嗲声嗲气地向他道谢后,对他扬了扬手,就与那男人离开了。
刘礼靖此时在树上想:“我倘若被发现了,老子首先撂倒的,就是这个专煽阴风点鬼火,专拣便宜的*****的曹文书!”
“曹指挥,”这时有人来向他请示说:“这些人送到哪里去?”
“流窜人员、叫化子送收容所;有问题的送公安局。”
“张家大院去清查吗?”
“省里有指示不要搜查的,不是交待过的吗?”
树上的刘礼靖被粗大的树干遮住,没有被人发现。他想,*****的张云轩卖身求荣,共产党将他当宝贝似的供养起来了。这种搞得鸡飞狗跳墙的大搜查,居然一点也不去惊动他的家。转而又一想,好险!若不是他张云轩,他今晚与戴敏,真是死的多活的少了!戴敏能在他家里养得活鲜鲜的、红润润的、白嫩嫩的……不都是他叛党叛国才带给她的好处?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呵!
当人们走远后,刘礼靖从皂角树上溜了下来,朝着漆黑的小巷向人民体育场疾步走去。刚拐了个弯,正要跨进体育场时,又一棵皂角树下竟冒出一个人来,两人相隔七八尺,那人道:“口令!”
刘礼靖只缓了一步,又向那人走去:“我是曹指挥,咋我也认不得了?”
那人大概晓得“曹指挥” ,竟一下放松了警惕,将枪口也朝下了,刘礼靖大步跨上,不待那人清醒过来,抡起美式手榴弹奋力地朝他头上砸去!这力用得实在太大了,那人软软的倒了下去。刘礼靖取下那人手里的盒子枪,轻快地穿过空旷的足球场,穿过一排排银杏树,又绕过全用石块堆砌的大会场,就朝着坑坑洼洼的蔬菜地,向城郊快步而去……有一种无言的快畅在刘礼靖心中流动,这种杀人的快畅在得到安全后常常会脱窍而出……现在,他带着身上还留有女人的濡湿与酥软,回想起他因犹豫和心软,给自己留下的祸端!
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逃离险境,杀戮往往是六亲不认、心狠手毒的,这些,只有多次经历了生离死别的险恶,也才能体验出来的。关键的时候你若稍有迟疑,你的生存便会遭受不测,那时你再想到拥有,你想得到的也将远离你而去了!刘礼靖不能再犯一次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上次为戴敏取银洋时发生的错误!
——那次去取戴敏的银洋,如果像今天一样干脆利落、心狠手毒地将那民兵撂倒,他与戴敏的命运或许会是另一种结局。就是该死的犹豫……他担心杀了民兵,会引来对戴敏的怀疑,大规模的搜山行动,甚至会暴露附近的弟兄。那是他第一次放弃杀人的念头,他不论用刀用石块,他都能轻松地将那个碰巧出来屙屎的民兵干掉。可是,他刚答应了戴敏的,从此再不轻易杀人。那人就在树前拉屎,他一伸手便能将匕首插入他的*****,用石头也能砸溅出他的脑浆……他却是可笑地提起大洋,想不到,大洋发出的“咣当”响声,竟惊动了屙屎的民兵!
他又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致命的错误:即便是他暴露了的那一刻,他仍有时间扑过去将那民兵按倒,往他胸部扎一匕首,让他不哼一声地毫无痛苦地死去,可是,他真的不想连累戴敏!他不太熟悉这里的地形,却犯傻地在黑夜中跑了起来,结果被四村五寨的民兵追得如丧家之犬!他被逼到鬼头崖上时,才发现下边是深潭,他在想跳下去呢还是设法逃走的犹豫中时,他的大臂中了一枪……这火燎燎的疼痛令他恢复了杀人的禀性,他抡起枪来一枪一个,敢在他眼中冒出的人影也非死即伤。他的枪法在杨森的二十集团军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子弹很快就打完了。几个大胆的民兵扑上来想活捉他……那一刻,他曾想到死。他紧握匕首,心想决不能让民兵将他活捉了去!
在这关键的时刻来福扑了上来,张口撕咬靠近他的民兵,混乱中民兵反倒开不了枪了。刘礼靖才有机会攀登到鬼头崖的边缘细看:峭壁下是泛着光波的深潭,对面是他经常去躲藏的巨蛇洞。这是小满妹寻死时到过的鬼头崖!大概是作孽欠下的孽债,今晚,他竟鬼使神差地也被人逼到了这里。过去小满妹想死不敢往下跳的恐惧,今天轮到他来品尝了!刘礼靖在来福的保护下爬到突出的悬崖边上,这时他听到枪响了,听到来福的咆哮换来了几声呜咽……那时,他就想到过死,必死无疑!他望了望与戴敏分别的山林,他从心里向戴敏呼唤道:
“别了,我的亲人!再有来世,你我非成夫妻不可!”
他别无选择地把牙一咬,纵身往下一跳……随着耳际呼呼的风声,他溅落到了冰凉的深潭中去。他好容易才从水中冒出头来,抬头望着黑糊糊的令人阴森恐怖的山崖,枪声停歇了,人声消逝了,来福浑厚有力而响亮的吠叫声也听不见了……啊,来福,救我一命的来福!
一股股悲怆的泪水从刘礼靖眼中夺眶而出,他不禁骂天、骂地、骂人:“这世道,为啥是人都要杀我、灭我,反道是条东洋狗来帮我、救我呢?!”
这样,这个杀人成性的土匪,为了疗伤又躲藏在一个弟兄的家里,这一下的迟疑,延误了他大半年的时光……现在,他又杀人了,他没有一丝的愧疚和胆颤,又到远山去寻找他的弟兄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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