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礼靖卖力地执行着他接受的“任务”,他必须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憎恨剥削,憎恨地主家庭!当他带领的这一行人路经蓉蓉家时,一个赤卫队员问他:“二娃子,干么不顺便解决了杜老大家?”
刘礼靖举着砍刀冲向那赤卫队员,叫道:“杜老大家么啦?别人起早摸黑的干活路,他是地主?他是地主的话,你也离死不远了!”
那人道“你乱叫么子?在你的手上,你不见也有杜老大的名字?”
刘礼靖不由心里一紧,他晓得,这上了名单的地主家庭,不管是垂死的老人和吃奶的伢子,通杀不赦!不赦不说,还必须杀光杀绝!哪个小分队倘若放了一人,谁放枪毙谁!蓉蓉一家上了名单,真是凶多吉少,莫不如……违背纪律叫她一家快逃?但又一想,他已经当着爹爹和哥哥的面,已经把话说绝了;爹爹和哥哥也已经答应了不杀她一家人了的,自己何必操这份心呢?再说,蓉蓉是他的人,他已经参加革命了,蓉蓉的家庭也是革命家庭了。眼下在赤卫队里,那人家是“地主”,这人家不是“地主”,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碰到这样的事,这一地区哥哥的权力最大,爹爹也不逊色许多,他们可以让蓉蓉一家上名单,也可以不上名单;可以把上了名单的扒下来,把没上名单的推上去;嘴是两片肉,搬进又搬出。他相信他的爹爹和哥哥,多年来与蓉蓉一家的亲近与和睦相处,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情来!
第十八章
直到有一天,刘礼靖看到了芦苇荡里他早已熟悉的桅杆,他晓得,这是赤卫队杀蓉蓉一家的最佳时机,蓉蓉的一家又聚集在一起了!这一天,刘礼靖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的,直至夜幕降临后,他的小分队也没有接到命令,只要没有任务,他的小分队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睡觉了。但是,这晚特别燥热,躺在窝棚里他翻来转去睡不着。他步出窝棚,望见他熟悉的南面山麓,天黄黄的,这是暴雨来临的兆头。望着望着,他觉得蛮不对头,南面他熟悉的青灰色的地平线也是红色的!他猛地捶打着自巳:“你咋就这么笨,你分片的小分队没任务,别的小分队也没么?爹爹和哥哥发誓不杀蓉蓉全家,别的人就不会杀么?”
——刘礼靖不顾一切地朝蓉蓉家狂奔而去……
当刘礼靖跑到他最后看到蓉蓉一眼的高地时,一行人顺着小路朝着他迎来,他急忙爬伏在草丛里,一看是第四分队的人,他们的分队长王振强与他熟悉得很。
有人道:“啥子秘密行动,不就烧几间房子吗?”
又有人说:“这几间房是前几年盖的,烧了太可惜!”
王振强骂道:“*****的刘礼靖岩鹰不打窝下食,兔子不吃窝边草。他自己不好下手,叫老子们去干这种缺德事。”
有人说:“凭啥放火烧?杜老大一家是跑码头的,有钱有物,一把火烧了,卵子也没留一条。”
……这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刘礼靖急忙跳出,他死命的跑呀跑,心想蓉蓉一定能活着。当他跑至离蓉蓉家还有十丈时,他闻到一股人肉的烧焦气味,几间房顶已经塌陷下去,门分明被许多芦苇挡住出路,那凸出的火堆依然在冒着火星!
刘礼靖不知咋又回到他的窝棚里,两天两夜滴水不进。队员们都以为他中邪了,急忙将他的情况报告了大队。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爹爹和哥哥都在身边。
哥哥正在问一个队员:“你能肯定这几天他没有离开过大家?”
“能肯定。”
“平常他犯过么子病?”爹爹的声音。
“鲜蹦乱跳的,哪有么子病。”
他动了动身子,他听见爹和哥同时呼唤他:“二娃子,二娃。”
他昏昏的觉得他们灌了他些米汤,谁知道又睡了多久,醒来看见爹爹眼泪直流,哥哥直呆呆地望着地上。他喊道:“爹爹。哥哥。”
爹爹和哥哥扑上来抱着他。他犹如弥留之际,对哥哥说:“我要……回家……回家……”
当爹的听到气息微微的小儿子直叫着要回家,大哭道:“儿呀,当爹的对不起你,爹爹就送你回家,送你回家。”
刘礼靖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上担架,望着满天的星斗,头是那么的昏,身子是那么的沉。连他又咋回的家,又是咋睡在自己床上的,他也不知道……只是在冥冥中,仿佛有人在呼唤他,睁眼一看是蓉蓉,她用手帕掩着口向他微笑……就返身出去。刘礼靖翻身下床追出去,见蓉蓉她在前轻盈地走着,他在后面轻飘飘地跟着,到了她家烧毁的门前,蓉蓉倏地不见了。
湖风吹来,他醒了也清爽多了,止不住跪在蓉蓉家门前磕了三个响头,泪如泉涌……他突然意识到她的召唤,是提醒他发过的誓言——为她的一家子复仇!
他回到屋里,发现爹爹和哥哥也睡在家里。他们打着冲天的呼噜,像呐喊着迎接光明。桌上放着稀粥和一堆红苕,刘礼靖拿着一个红苕一咬,竟是火烧熟的,明白是从蓉蓉家的火堆中拿来的。他停止了咀嚼,感觉一阵恶心,立即饥渴地喝起稀粥。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当眼光又停留在那堆烧焦的红苕上时,他决心要用同样的办法为蓉蓉的一家人复仇!
他小心的将门环锁上,抱来许多的芦苇将门封死,当要干完时,听见爹爹喊:“大娃,半夜三更干么子?”
他急忙点燃了火把,将房屋四面的芦苇全都点着了,火头迅速地爬上屋顶……他听到父亲大叫救火,听见哥哥在内怒吼:
“哪个敢这样对待我?你们是那部份的!这是刘礼国的家,听清了么,刘礼国的家!快些把门打开!”
他又听到爹爹慌乱惨裂地喊道:“大娃,二娃没在床上,是他干的!二娃子哇,爹爹千不该万不该伤害蓉蓉一家子!我和大娃是为你着想呀,二娃子,我的儿呀!开门,快给爹爹、哥哥开门!天呵,火都进屋了,二娃子哟……”
哥哥在最后的时刻规劝他:“二娃子,你不能不革命呀!别干傻事啦,只有参加革命才有你的前途,我的兄弟!兄弟哟……”
刘礼靖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喊着:“谁叫你们违背诺言?谁叫你们伤天害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爹爹惨绝人寰地尖声叫着:“二娃子呵,我是你爹呀!二娃子哟二娃子,我是你亲亲的爹啊!”
哥哥的喊声也惨不入耳:“二娃子,我的亲兄弟呵……我已经受不住了,二娃子哟!二娃子——”
刘礼靖泪流满面,面对这冲天的大火不住地磕头。他这时并不清楚这磕头是送他亲爹亲哥灵魂的归西路呢,还是向殷红的夜空向蓉蓉表白?他没有一点的眷恋,也没有一丝一毫胆怯。他边磕头边喊:“你们食言……你们天良丧尽……你们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
茅房内发出枪声,子弹从他耳边头顶呼啸而过,第三发子弹正打在跪着的膝盖骨边的泥地里,擦破了他一层皮……此后的枪声只是为了报警。这样,刘礼靖为了他的誓言,为了他少年时期萌发的真诚、执着的情爱,过早地坠入了罪恶的深渊……
那几声报警的枪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家。离这里最近的人家也有里把路,刘礼靖听到远处的人声。此时,大火封门,屋顶的茅草塌陷下去一片,父亲与哥哥不再叫喊了。熊熊的烈焰映红了天空,眼前是噼噼叭叭的干燥的芦苇、茅草、木柴的爆裂声,浓烟中弥漫着人肉的恶臭味……大火惊飞了附近的水鸟,他听到赶来救火的人的喊叫声,这才踉跄地向湖边跑去。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