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那斜对面的土墙边,有人影向这里跑来,她的布鞋在静静的石板路上发出“叭叭” 的响声。她边跑边喊:“表哥,表哥,不要同他们走!不要……”
鄢正甫转身一看,是他那父母指腹为婚的未过门的表妹郭庆元。平时里,鄢正甫嫌她粗俗,无文化无见识,往往对她避而远之,话也不与她说一句,正眼不看她一眼。现在,她却是救命的人了!他发出他一生中最喜出望外的对她的喊声:“庆元表妹,他们要对我下毒手啦!”
郭庆元不顾一切地倒在地上,死死抱着鄢正甫的双腿,不准红军战士将他押往山林中去。那翠绿的青山早已不是什么好去处,那生机盎然的竹林里早己满布红军战士无辜的尸骨。她尖声地惊叫着,失魂落魄地喊道:
“他是我的男人!是个老师!你们凭什么杀人?快来人呵,红军要杀老师了!快来人呵……”
郭庆元宁肯死去也不肯放开鄢正甫。她与他是姑表开亲,是娃儿亲。虽未过门,她就是喜欢父母给她选的、这个知书达理的乡村里少有的教书先生!她不愿今生今世没有男人,更不愿去守活寡,故此,她决心守在监狱的大门附近,她死也不许人们夺走她的男人!
郭庆元的尖裂叫声,将沉睡的乡亲吵醒了,那湿漉漉的有些雾气的石头小道上,奔走来了许多的乡亲和学生家长。大家围着两个红军战士讲理。一些学生家长吼道:“说共产党给穷人谋幸福,连穷人的老师也抓去杀了,还为穷人谋幸福?你妈哟!“
“别人犯了啥罪?你们搞AB团杀的人还不够吗?”
“你们共产党杀共产党好了,管你妈的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教书先生是我们的人,我们就是不许你们杀!”
“你们要杀,连我们一起杀光算了……”
奉命将鄢正甫带去执刑的红军战士,见群众围住了他们,当然不敢对群众动武,又怕鄢正甫带不回去,只是瞠目结舌地面对群众的发问。此时,湘鄂西局肃反负责人李韶九从大门出来,见群众围攻执刑队员,带着警卫员走了过去。共产党最好最完善的就是群众纪律,共产党最怕的也是群众闹事。李韶九上前端视穿着长衫的鄢正甫,问道:“你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有啥问题,他们说我为刘笛写材料给毛委员,说我是AB团。”
“你是干什么的?”
“教书的。”
“多大了?”
“二十啦。”
“为什么不参加工农红军?”
鄢正甫这时心想:“我不是你工农红军的人你们都要杀我,参加了工农红军不就任随你们发落了吗?” 于是把头一甩:“我只会教书。”
“你与刘笛是什么关系?“
“没啥关系。”
“那你为啥给他写信?”
“他说是给毛委员看的,要写字写得好的人写,这里没有比我写字更好的人,所以来请我代笔。”
“乱弹琴!”李韶九咕噜一声,转向执刑队员,“谁处理他问题的?”
行刑红军道:“古柏。”
“放了。这样多群众为他证明,他能是AB团吗?”
——从鬼门关里被未婚媳妇救了出来的鄢正甫,其实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只是在狱中呆了一夜,第一次审问,第一次受刑,他就一五一十地苦打成招了!他无法忘记那阴冷潮湿臭气熏天的土牢;不想涉足在与他无关,与革命又紧紧相连的罪恶的深渊之中;更不想效法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死也不肯承认的坚强的红军战士……那当个红军的念头,从那时便彻底扫除干净了。
他不知啥时与哭在他怀中的郭庆元抱在了一起,他对她充满感激之情;对乡亲们的救护他也同样的感动……这些救他的人中,许多家的子女是AB团分子,父母兄弟亲眼看到他们被杀也不去救他们。因为,他们是参加了革命的人,他们与革命缚在一起。他们是为革命而生,为革命而死的人,是党的人,他们的生与死,当然得由党来决定,由毛委员来做决定!
乡亲们仍然围成一团看着他俩,他们戏笑地说着:“这不是夫妻是啥?快回去拜堂成亲吧!”
鄢正甫拉着郭庆元站了起来,天呵,她哪里是哭,她是笑,她伏在鄢正甫的胸膛上。红色苏维埃政权的门口,又热闹了起来!
——鄢正甫还记得,在“富田事变”之后不久,有一天,刘笛悄悄地对他说过:他的围棋老师陈毅,也差一点被人说成是AB团,险些被李韶九杀掉了。陈毅的妻子肖菊英,也因为极端地担惊受怕,跳井自杀了!听了这些,那时的鄢正甫就想:这共产党的队伍里,尽干些窝里斗的事情!
可是,红军临长征前,陈毅来了,说红军里少鄢正甫这样的文人,要鄢正甫跟着他走。鄢正甫还是无意当个红军,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这时陈毅板着脸道:
“国民党正在搞三光政策,宁可我负于你,也不愿蒋介石负于你!”
于是,陈毅命令红军战士把私塾放火烧了……就这样,在陈毅的强迫下,鄢正甫才参加了革命,跟着红军走上了万里长征。已经认为自己就是鄢正甫的女人的郭庆元,当然也跟在鄢正甫的身后,一起参加了革命。
与鄢正甫根本没有关系的“富田事变”,宛若围棋里的连环劫,成为了鄢正甫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政治问题。革命队伍中一点不缺少居心叵测的革命者,无数次地以他“参加过富田事变”为由诽谤他,防范他……为此鄢正甫不得不煞费苦心地应付着这些飞来的劫难,使得本来为理想而投身于革命事业的他,也常常陷入困惑和苦闷中……
——鄢正甫的第二次大难,发生在难忘的1943年;这次大难又是给首长做饭的郭庆元救了他。有人说她在首长的面前长跪不起;有人说……哎,这是些无聊的闲言闲语,那只有郭庆元自己才说得清楚,让她自己以后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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