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集全-1

有的没放名字上去,主要包括:白垩纪往事,朝闻道,带上她的眼睛,地火,地球大炮,光荣与梦想,欢乐颂,混沌蝴蝶,鲸哥,镜子,流浪地球,梦之海,命运,全频带阻塞干扰,赡养上帝,赡养人类,诗云,思想者,坍缩,天使时代,吞食者,微观尽头,微纪元,西洋,纤维,信使,圆圆的肥皂泡

推荐原来发过的他的一篇《球状闪电》,很好看。
这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白垩纪晚期普通的一天,真的不可能搞清是哪一天了,但确实是普通的一天,这一天的地球,是在平静中度过的。
    那时各大陆的形状和位置与现在大不相同,恐龙主要分布在两块大陆上,其一是冈瓦纳古陆,它在几亿年前原本是地球上唯一的完整大陆,现在经过分裂,面积已大为减小,但仍有现在的非洲和南美洲合起来那么大;其二是罗拉西亚大陆,是从冈瓦纳古陆分裂出去的一块大陆,后来形成现在的北美洲。

  在这一天,在所有的大陆上,所有的生命都在为生存而奔波,在这蒙昧之中的世界,它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关心自己到哪里去,当白垩纪的太阳升到正空时,当苏铁植物的大叶在地上投下的影子缩到最小时,它们只关心从哪里找到自己今天的午餐。
    一头霸王龙找到了自己的午餐,它此时正处于冈瓦纳古陆的中部地区,在一片高大的苏铁林中的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它的午餐是一只刚刚抓到的肥硕的大蜥蜴,它用两只大爪把那只拼命扭动的蜥蜴一下撕成两半,把尾巴那一半扔进大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这时它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就在距霸王龙左脚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蚂蚁的小镇,镇子大部分处于地下,里面生活着一千多只蚂蚁。今年的旱季很长,日子越来越难了,它们已经连着两天挨饿了。
    霸王龙吃完后,后退两步,满意地躺在树阴里睡午觉了。他的倒卧使小镇产生了一场强烈的地震,涌到地面的蚂蚁们看到霸王龙的身躯像远方一道高大的山脉,不一会儿地震又发生了,只见那道山脉在大地上来回滚动着,霸王龙把一只巨爪伸进嘴里,在巨牙间使劲抠着,蚂蚁们很快明白了恐龙睡不着的原因:牙缝里塞了肉,很难受。
    蚂蚁小镇的镇长突然间有了一个主意,它攀上一棵小草,向下面的蚁群发出一股气味语言,气味所到之处,蚂蚁们理解了镇长的意思,也发出气味把这信息更广地传播开来,蚁群中触角挥动,出现了一阵兴奋的浪潮。随后,在镇长的率领下,蚁群向霸王龙行进,在地面上形成了几道黑色的小溪。
    十分钟后,蚂蚁们便跟着镇长开始登上恐龙的巨爪。霸王龙看到了前臂上的蚁群,挥起另一只手臂要把它们扫下去。它挥起的巨掌如一片乌云瞬间遮住了正午的太阳,蚁群所在的前臂平原立刻暗了下来。蚂蚁们惊恐地仰望着空中的巨掌,急剧挥动着它们的触须,镇长则抬起前爪指着恐龙的大嘴,其他的蚂蚁也学着镇长的样子,一起指着恐龙的嘴。霸王龙愣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蚂蚁的意思。它想了想,把举着的那只爪子放了下来,前臂平原上立刻云开日出。霸王龙张开大嘴,将爪子上的一根指头搭到它的巨牙上,形成了一座沟通前臂平原与巨牙的桥梁。蚂蚁犹豫着,镇长首先向指头走去,蚁群随后跟上。
    一群蚂蚁很快走到了手指的尽头,它们站在那光滑的圆锥形指尖上,充满敬畏地向恐龙的嘴里看了一眼,它们仿佛面对着一个处于雷雨前的暗夜中的世界,一阵充满血腥味的潮湿的大风迎面刮来,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有隆隆的雷声传来。当蚂蚁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模糊地看到黑暗中的远方有一大片更黑的区域,那片区域的边界还在不断地变幻着形状,好半天蚂蚁们才明白那是恐龙的嗓子眼儿,隆隆的雷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这声音是从那大黑洞的深处霸王龙庞大的胃发出的。蚂蚁们惊恐地收回目光,纷纷从指尖爬上了恐龙的巨牙,然后沿着牙面那白色的光滑峭壁爬下去。在宽大的牙缝中,蚂蚁们开始用它们有力的双颚撕咬卡在那里的粉红色的蜥蜴肉。这时霸王龙已经把指头搭到了上排牙上,后来的蚂蚁在持续不断地爬上去,然后进入牙缝中吃肉,这使得上牙的情景仿佛是下牙的镜像。在恐龙的十几道牙缝中,有上千只蚂蚁在忙碌着。很快,牙缝中的残肉被剔得干干净净。
    霸王龙牙齿间的不适感消失了,恐龙还没有进化到能说声谢谢的地步,它只是快意地长出一口气,一时间突然出现的飓风掠过两排巨牙,把所有的蚂蚁都吹了出去。蚁群像一片黑色的灰尘纷纷从空中飘落,由于它们身体极轻,都安然无恙地降落在距霸王龙头部一米多远的地方。饱餐一顿的蚂蚁们心满意足地向小镇的入口走去,而消除了齿间不适的霸王龙,又打了一个滚回到凉爽的树阴里,舒适地睡去。

    地球在静静地转动着,太阳无声地滑向西方,苏铁植物的影子在悄悄拉长,林间有蝴蝶和小飞虫在静静地飞着,在远方,远古大洋上的浪花拍打着冈瓦纳古陆的海岸......
    没有人知道,在这宁静的一刻,地球的历史已被扭向另一个方向。


一 信息时代

    时光飞逝,五万年过去了。
    恐龙和蚂蚁的相互依存关系一直延续下来,两个物种一同创造了白垩纪文明,跨越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机时代、电气时代、原子时代,现在进入了信息时代。
    恐龙在各大陆上建起了巨大的城市,这些城市中有上万米高的大楼,站在它们的楼顶向下看,就像我们坐在飞机上鸟瞰一样,可以看到云层几乎贴着大地。这些巨楼站立在云海之上,下面的云很密时,总是处于万里晴空之中的顶层的恐龙就会打电话问底层的门卫,下面是不是在下雨,以决定它们下班回家时要不要带伞。它们的伞也很大,像我们马戏团的顶棚。它们的汽车每一辆都有我们的一幢楼房那么大,行驶时地面在颤动。恐龙的飞机像我们的巨轮那么大,飞行时如惊雷滚过长空,并在地面上投下大大的影子。恐龙还进入了太空进行探险,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运行着它们大量的卫星和飞船,这些航天器同样是庞然大物,在地面上就能看出其形状。恐龙的世界是由庞大而复杂的计算机网络连在一起的,它们的计算机键盘上的每一个键都有我们的电脑屏幕那么大,而它们的电脑屏幕像我们的一面墙那么宽。
    与此同时,蚂蚁世界也进入了先进的信息时代。蚂蚁世界的能源动力与恐龙世界完全不同,它们不使用石油和煤炭,而是采集风力和太阳能。在蚂蚁城市中能看到大量的风力发电机,外形和大小与我们的孩子玩的纸风车相仿;城市的建筑表面都是一种光亮的黑色材料,那是太阳能电池。蚂蚁世界的另一个重要技术是用生物工程制造的动力肌肉,这种动力肌肉的外形像一根根粗电缆,注入营养液后就能够进行各种频率的伸缩以产生动力,蚂蚁的汽车和飞机都是由这种动力肌肉作为发动机的。蚂蚁也有计算机,它们都是米粒大小的圆粒,与恐龙的计算机不同,没有任何集成电路,所有的计算都是由复杂的有机化学反应完成。蚂蚁计算机没有显示屏,它用化学气味输出信息,这些极其复杂精细的气味只有蚂蚁能够分辨,蚂蚁的感觉可以把这些气味翻译成数据、语言和图像。这些粒状化学计算机同样联成了庞大的网络,只是它们之间的联网不是通过光纤和电波,而是通过化学气味,计算机之间用气味语言来交换信息。蚂蚁社会的结构与我们今天见到的蚁群大不相同,反倒更像我们人类。由于采用生物工程生产胚胎,蚁后在生殖繁衍后代中的作用已微不足道,所以她们在蚂蚁社会中没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和重要性。
    蚂蚁和恐龙两个世界间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四肢笨拙的恐龙依赖蚂蚁的精细操作技能,在恐龙世界的所有工厂中,都有大量的蚂蚁在工作,它们主要从事恐龙工人无法胜任的微小零件的制造、精密设备和仪器的操作、维护和维修等。蚂蚁在恐龙社会发挥重要作用的另一个重要领域是医学,恐龙的所有手术仍然由蚂蚁医师们进入它们那巨大的内脏来实施,蚂蚁拥有了许多精密的医疗设备,包括微小的激光手术刀、能够在恐龙血管中行驶并清淤的微型潜艇等。
    冈瓦纳大陆上的蚂蚁帝国最后统一了各个大陆上的未开化的蚂蚁部落,建立了名叫蚂蚁联邦的覆盖整个地球的蚂蚁世界。
    与蚂蚁世界相反,原本统一的恐龙帝国却发生了分裂,罗拉西亚大陆独立,建立了另一个庞大的恐龙国家——罗拉西亚共和国。后来经过上千年的扩张,冈瓦纳帝国占据了原生印度、原生南极和原生澳大利亚,而罗拉西亚共和国则把自己的版图扩张至原生亚洲和原生欧洲两个大陆。冈瓦纳帝国主要由霸王龙组成,而罗拉西亚共和国主要龙种是暴龙,双方在领土扩张的漫长历史中不断爆发战争。但在最近的两百年,随着核时代的到来,战争却停止了。这完全是核威慑的结果,两个大国都存贮了大量的热核武器,战争一旦爆发,这些核弹会使地球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放射性熔炉。正是对共同毁灭的恐惧,使白垩纪地球维持了这针尖上的可怕和平。
    随着时间的流逝,恐龙社会在地球上急剧膨胀,它们的数量迅速增加,各个大陆变得拥挤起来,环境污染和核战争两大威胁变得日益严重。蚂蚁和恐龙两个世界间的裂痕再次出现,白垩纪文明笼罩在一层不祥的阴云之中。
    在刚刚闭幕的本年度龙蚁峰会上,蚂蚁世界要求恐龙世界采取断然措施,销毁所有核武器,保护环境和限制人口增长,在要求被拒绝后,白垩纪世界中的所有蚂蚁全体罢工。

二 蚂蚁罢工

    冈瓦纳帝国首都,在高耸入云的皇宫一间宽阔的蓝色大厅中,达达斯皇帝躺在一张大沙发上,用大爪捂着左眼,不时痛苦地呻吟一声。围着它站着几头恐龙,它们是:国务大臣巴巴特、国防大臣洛洛加元帅、科学大臣尼尼坎博士、医疗大臣维维克医生。
    维维克医生欠身看着皇帝说:"陛下,您的左眼已经发炎了,急需手术,但现在找不到动眼科手术的蚂蚁医生,只能用抗生素药物维持,这样下去,您的这只眼睛有失明的危险。"
    "见鬼!"皇帝咬牙切齿地说,接着问医生,"全国的医院都没有蚂蚁医生了吗?"
    维维克点点头:"是的陛下,大量需要手术的病人得不到治疗,已经引起了一定的社会恐慌。"
    "大概更大的恐慌不是来自于此吧。"皇帝说着,转向国务大臣。
    巴巴特欠一下身说:"当然,陛下。现在,全国有三分之二的工厂已经停工,有几个城市还停了电,罗拉西亚共和国的情况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恐龙能够操纵的机器和生产线也停下来了吗?"
    "是的陛下,在制造业,比如汽车制造之类,如果精细的小部件造不出来,那些恐龙能够生产的大部件也无法装配成能够使用的成品,所以也都停止生产了。在另外一些工业部门,如化工和发电,蚂蚁罢工刚开始还影响不大,但后来随着设备故障的增加,维修又跟不上,瘫痪的工厂越来越多。"
    皇帝暴跳如雷:"混蛋!龙蚁峰会刚结束,我就命令你们在全国范围内对恐龙产业工人进行紧急培训,以使它们能够逐步胜任原来由蚂蚁从事的精细操作。"
    "陛下,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对于伟大的冈瓦纳帝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帝国漫长的历史上,冈瓦纳恐龙经历过比这大得多的危机,有多少次敌众我寡的血战,多少次扑灭覆盖整个大陆的森林大火,多少次在大陆板块运动后岩浆横流的大地上生存下来......"
    "但,陛下,这次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只要勤学苦练,恐龙也能拥有一双灵巧的手!我们的世界不会因此而屈服于那些小虫子的要挟!"
    "我将让您看到,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国务大臣说着,张开它的大爪,把两根红色的电线放到沙发上,"陛下,您能试着做一个维修机器设备最基本的操作:把这两根导线接起来吗?"
    达达斯皇帝大爪的每根指头都有半米长,比茶杯还粗,那两根直径三毫米的电线,在它看来比我们眼中的头发丝还细,它费了很大劲,蹲在那里把两眼紧凑在沙发上,试图把那两根电线捏起来,爪子上粗大的锥形指甲像几颗小炮弹般光滑,夹起的电线最终都滑落下去,剥开电线的胶皮进行连接更是谈不上了。皇帝叹了口气,不耐烦地一挥爪子把电线扫到地上。
    "就算是您最终练就了这接线的细功夫,还是无法进行维修工作,我们这粗大的手指不可能伸进那些只有蚂蚁才能钻进去的精密机器中。"
    "唉——"科学大臣尼尼坎长叹一声,感慨地说,"早在八百年前,先皇就看到了恐龙世界对蚂蚁细微操作技能的依赖所产生的危险,并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研究新的技术和设备以摆脱这种依赖,但恕我冒昧,在包括陛下在位的这两个世纪,这种努力几乎停止了,我们舒适地躺在蚂蚁服务的温床上,忘记了居安思危。"
    "我没有躺在谁的温床上!"皇帝举起两只大爪愤怒地说,"事实上,先皇看到的那种危险也无数次在我的噩梦中出现,"它用一根粗指头抵着尼尼坎的前胸,"但你要知道,先皇摆脱对蚂蚁技能依赖的努力是因为失败而停止的,在罗拉西亚共和国也一样!"
    "是这样,陛下!"国务大臣点点头,指指地上的电线对尼尼坎说,"博士,您不可能不知道,要想让恐龙顺利地完成接线操作,这两根电线必须有十至十五厘米粗!即使具有这样大的形体,我们也不可能想像一部内部盘着像小树那么粗的电线的移动电话,或者同样的一台电脑。与此类似,要想由恐龙操作和维护,有一半的机器设备必须造得比现在大百倍甚至几百倍,这样,资源和能源的消耗也相应的是现在的几百倍,这是恐龙世界的经济根本无法承受的!"
    科学大臣点点头承认了上面的说法:"是的,更要命的是,有些设备的部件是不可能大型化的,比如光学和电磁波通讯设备,包括光波在内的电磁波的波长,决定了调制和处理它们的部件一定是微小的。没有微小部件,怎么可能想像会有计算机和网络?在分子生物学和基因工程的研究和生产方面也是类似的。"
    医疗大臣说:"我们的医疗也离不开蚂蚁,没有他们,恐龙的外科手术无法想像。"
    科学大臣总结道:"龙蚁联盟是大自然在进化中的一项选择,它的意义是十分深远的,没有这种联盟,地球上的文明根本不可能出现,我们绝不能容忍蚂蚁破坏这个联盟。"
    "可现在我们怎么办呢?"皇帝摊开双爪看看大家问。
    一直沉默的国防大臣洛洛加元帅说话了:"陛下,蚂蚁联邦固然有它们的优势,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力量,蚂蚁世界的城市比我们娃娃的积木玩具还小,我们撒泡尿就能把它冲垮!帝国应该使用这种力量。"
    皇帝点点头,对元帅说:"好吧,你命令总参谋部制定一个行动方案,毁灭几座蚂蚁城市,给他们一个警告!"
    "元帅,"国务大臣拉住正要离去的洛洛加说,"关键是要与罗拉西亚协调好。"
    "对!"皇帝点点头,"要与它们同时行动,以防让多多米做好人,把蚂蚁联邦拉到罗拉西亚那边去。"
TIME: 2006-8-19 15:41:45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2楼 
三 最后的战争

    "在我们的那三座城市被摧毁后,为避免更大的损失,蚂蚁联邦已经暂时结束罢工,恢复在恐龙世界的工作。现在的事实已经很清楚:要么蚂蚁消灭恐龙;要么整个地球文明一起毁灭!"蚂蚁联邦最高执政官卡奇卡在议会讲坛上对议员们说。
    "我同意最高执政官的看法。"蚂蚁参议员比卢比在自己的座位上挥动着触角说,"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地球生物圈只有两个命运:或者被恐龙大工业产生的污染完全毒化,或者在冈瓦纳和罗拉西亚两个恐龙大国间的核战争中被完全毁灭!"
    它们的话在蚂蚁议员们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对,是做最后抉择的时候了!""消灭恐龙,拯球文明!""行动吧!行动吧!!"......"请大家冷静一下!"蚂蚁联邦的首席科学家乔耶博士挥动触角平息了喧哗,"要知道,蚂蚁和恐龙的共生关系已经延续了上万年,龙蚁联盟是地球文明的基础,当然也是蚂蚁文明的基础,如果这个联盟突然消失,并且其中的一方恐龙文明被消灭,蚂蚁文明真的能够独自存在下去吗?大家都知道,在龙蚁联盟中,恐龙从蚂蚁这里得到的东西一直是很明确很具体的,而蚂蚁从恐龙那里得到的,除了基本的生活物资外,还有一些无形的东西,这就是它们的思想和科技知识,对于蚂蚁文明来说,后者显然是更重要的,蚂蚁也许能够成为出色的工程师,但永远也成不了科学家!因为蚂蚁大脑的生理结构决定了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恐龙的两样东西:好奇心和想像力。 "
    比卢比参议员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好奇心和想像力?咄咄,博士,您以为这是两样好东西吗?正是这两样东西,使恐龙成为一种神经兮兮的动物,使它们的情绪变幻不定,喜怒无常,整天在胡思乱想的白日梦中浪费时光。"
    "但,参议员,正是这种变幻不定和胡思乱想,才使灵感和创造成为可能,才使探索宇宙最深层规律的理论研究成为可能,而后者是技术进步的基础。"
    "好了好了——"卡奇卡不耐烦地打断乔耶博士的话,"现在不是进行这种无聊的学术讨论的时候,博士,蚂蚁世界现在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是消灭恐龙,还是与它们一起毁灭?"
    乔耶无言以对。
    卡奇卡转向若列,点头示意。
    若列元帅走上讲坛:"我想让大家看一样小东西,这也是我们不依赖恐龙老师而进行的技术发明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项。"
    在元帅的示意下,有两只蚂蚁拿上来两小条薄薄的白色片状物,像两片小纸屑,若列介绍说:"这是蚂蚁最传统的武器——雷粒的一种最新型号,这种片状的雷粒,是联邦的军事工程师们专为这场终极战争研制的。"它挥了一下触须,又有四只蚂蚁抬上来两小段导线,就是在恐龙的机器中最常见的那种,一段是红色的,另一段为绿色。它们把这两段导线放到一个支架上,然后把那两片白色的小条分别缠到两段导线的中部,小条紧紧地贴在导线上,像在上面缠了两圈白胶布。但接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两圈小白条突然开始变色,分别变成与它们所缠的导线一样的颜色,一条变红一条变绿,很快,它们就与所缠的导线溶为一体,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卡奇卡说:"这就是联邦的最新武器:变色雷粒。它们一旦安装到位,恐龙是绝对无法发现的!"约两分钟后雷粒爆炸,啪啪两声脆响后,两段导线都被齐齐切断。
    "届时,联邦将出动由一亿只蚂蚁组成的大军,它们中的一部分是目前正在恐龙世界工作的蚂蚁,另一部分则正在潜入恐龙世界。这支大军将在恐龙的机器内部的导线上,安装两亿片变色雷粒!我们把这个行动称为断线行动。"
    "哇,真是一个宏伟的计划!"比卢比参议员赞叹道,引发了议员们一阵由衷的附和声。
    "同时进行的另一个行动也同样宏伟!联邦将出动另一支由两千万蚂蚁组成的大军,潜入五百万恐龙的头颅,在它们的大脑主血管上安装雷粒。这五百万头恐龙是地球上几十亿恐龙中的精英部分,它们包括国家领导层、科学家、关键岗位上的技术人员和操作人员等,这些恐龙一旦被消灭,整个恐龙世界就像失去了大脑,所以我们把这个行动称为断脑行动。"
    "计划的最精彩之处是对恐龙世界打击的同时性!"卡奇卡接着说,"安放在恐龙世界机器中的那两亿颗雷粒,和布设在恐龙大脑中的五百万颗雷粒,将在同一时刻爆炸!这一时刻的误差不会超过一秒钟!这使得恐龙世界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可能得到其他部分的救援和替代,整个恐龙社会将像大洋中部一艘被抽掉了船底的大船,飞快地沉下去!那时,我们就是真正的地球统治者了。"
    "尊敬的卡奇卡执政官,能否告诉我们那一伟大时刻的具体时间?"比卢比问,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兴奋。
    "所有雷粒的引爆时间,将设定在一个月后的午夜。"
    蚂蚁们发出了一阵欢呼。
    乔耶博士拼命地挥动触须,想让众蚂蚁安静下来,但欢呼声经久不息,他大喝了一声,才使大家安静下来把目光转向它。
    "够了!你们都疯了?!"乔耶大喊道,"恐龙世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超巨型系统,这个系统如果在一瞬间全面崩溃,会产生我们难以预测的后果。"
    "博士,除了恐龙世界的毁灭和蚂蚁联邦在地球上的最后胜利,您能告诉大家还会有什么别的后果吗?"卡奇卡问。
    "我说过,难以预测!"
    "又来了,乔耶书呆子,您那一套我们都厌烦了。"比卢比说,其他的议员对首席科学家扫了大家的兴也纷纷表示不满。
    若列走过来用前爪拍拍乔耶,元帅是一只冷静的蚂蚁,也是刚才少数没有同大家一起欢呼的蚂蚁之一,"博士,我理解您的忧虑,其实这种担心我们也有过,我想恐龙的核武器失控算是最可能的一个吧。但不用担心,虽然两个恐龙大国的核武器系统全部都由恐龙控制,日常少量由蚂蚁进行的维护工作也在恐龙的严密监视之下,但对于蚂蚁特种部队来说,进入其内部也不是一件难事。我们在核武器系统中安放的雷粒数量将比别的系统多一倍,当那一时刻过后,核武器系统会同其他系统一样全面瘫痪,不会造成很大的灾难。"
    乔耶叹了口气:"元帅,事情比想的要复杂得多,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真的了解恐龙世界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的蚂蚁都愣了一下,卡奇卡看着乔耶说:"博士,蚂蚁遍及恐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且上万年来一直如此!您怎么能提出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
    乔耶缓缓地摇摇触须:"蚂蚁和恐龙毕竟是两个差异巨大的物种,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直觉告诉我,恐龙世界肯定存在着某些蚂蚁完全不知晓的巨大秘密。"
    "如果您提不出什么具体的来,那就等于没说。"比卢比不以为然地说。
    乔耶说:"为此,我请求建立一个信息收集系统,具体的计划是:当你们每向恐龙的大脑中布设一颗雷粒,同时也向它的耳蜗中安装一个窃听器,我将领导一个部门监听和分析这些窃听器发回的信息,以期能尽快发现一些我们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四 雷粒

    通讯大厦是巨石城信息网络的中心,担负着首都同全国的信息处理和交换任务。在冈瓦纳帝国共有上百个这样的网络中心,构成了帝国庞大信息网络的主干。
    一支蚂蚁小分队已经进入了信息网络中心的一台服务器内部,它们由上百只蚂蚁组成,在五个小时前沿着一根供水管潜入通信大厦,然后又从地板上一道极小的缝隙进入了服务器机房,最后由通风孔进入这台服务器内部。在恐龙巨大的建筑和机器中,蚂蚁是通行无阻的。听到有恐龙走来,蚂蚁们赶紧躲到比它们的城市中的足球场还大的主板下面。它们听到机柜的门打开来,透过主板上的小孔,看到一面放大镜遮住了整个天空,放大镜中扭曲地映出了恐龙工程师的一只巨大的眼睛。这时蚂蚁们胆战心惊,但最后恐龙并没有发现它们。恐龙工程师没有发现蚂蚁刚刚布设的几十颗雷粒,那些小小的薄片已与贴于其上的导线颜色浑然一体,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在十几根不同颜色和粗细的导线上都贴上了薄片雷粒。还有几张薄片雷粒贴在电路板上,这些雷粒具有更高级的变色功能,它能在不同的位置变出不同的颜色,与下面的电路板精确对应,天衣无缝,比贴在导线上的雷粒更难发现。这种雷粒并不会爆炸,当到达设定的时间后,它会流出几滴强酸,将电路板上的蚀刻电路溶断。
    机柜的门关上后,服务器中的世界立刻进入夜晚,只有一个电源指示灯像一个绿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冷却扇的嗡嗡声和硬盘哒哒的轻响反而加剧了这个世界的宁静。
    不久,在信息网络中心的每台服务器中,都有一支蚂蚁小部队完成了雷粒的布设。
    在广阔的外部世界,在各个大陆上,有上亿只蚂蚁正在恐龙世界的无数大机器中干着同样的事。

    这天夜里,冈瓦纳恐龙帝国皇帝达达斯做了一个噩梦,它梦见黑压压的一大片蚂蚁从鼻孔爬进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又从嘴里成长长的一列爬出来,出来的每只蚂蚁嘴里都衔着一块东西,那是自己被咬碎的内脏。蚂蚁们扔下碎块后又从鼻孔钻进去,形成了一个不停循环的大圈......
    达达斯皇帝的梦并非完全没有根据,此时,真的有两只蚂蚁正在钻进它的鼻孔,这两只兵蚁在白天就潜入了它的卧室,藏在枕头下等待机会。在鼻孔呼吸大风的呼啸声中,它们很有经验地在纵横交错的鼻毛丛林间悬浮着行走,以免触发恐龙的喷嚏。它们很快通过了鼻腔,沿着以前在无数次手术中早已熟悉的道路来到了眼球后面。蚂蚁们顺着半透明的视觉神经前行,向着大脑进发。有时,薄薄的隔膜挡住了通路,它们就在上面咬出洞穿过它,那洞极小,恐龙感觉不到。两只蚂蚁终于到达了大脑,大脑静静地悬浮于脑液中,像一个神秘的独立生命体。蚂蚁们仔细寻找着,很快找到了那根粗大的脑血管,它是供应大脑血液的主要通道。一只蚂蚁打开了微小的头灯,很快找到了大脑的主血管,另一只蚂蚁把一颗黄色的雷粒贴在血管透明的外壁上。然后它们从大脑部分撤出,在潮湿黑暗的头颅中沿着另一条曲折的道路向斜下方爬行,很快到达耳部,来到耳膜前,有一丝亮光从半透明的耳膜透进来,经过耳蜗放大的外界微小的声音在耳膜上轰轰作响。两只蚂蚁开始在耳膜下安装窃听器。
    达达斯皇帝的噩梦还在继续,梦中自己的内脏已被完全掏空,有更多的蚂蚁钻了进去,要用自己的身体当蚁穴......当它一身冷汗地醒过来时,那两只蚂蚁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无声地从鼻孔中爬出来,爬下床,从地板上撤出了卧室。
    达达斯皇帝沉重地翻了个身,再次进入了仍然被噩梦困扰的睡眠。


五 海神和明月

    在蚂蚁联邦统帅部,执政官卡奇卡和联邦军队总司令若列元帅正在指挥着毁灭恐龙世界的巨大行动。有两个大屏幕分别显示着断线行动和断脑行动的进展情况。
    "看起来一切顺利。"若列对卡奇卡说。
    这时,联邦首席科学家乔耶走了进来。卡奇卡对它打招呼说:"啊,乔耶博士,有一个星期没看见您了!一直在忙着分析窃听到的信息吗?看您那严肃的样子,好像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要告诉我们了?"
    乔耶点点触须:"是的,我必须立刻和你们两位谈谈。"
    "我们很忙,请您简短一些。"
    "我想让两位听一段录音,是在昨天召开的冈瓦纳帝国和罗拉西亚共和国首脑会议上,我们窃听到的达达斯和多多米的对话。"
    卡奇卡不耐烦地说:"这次会议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们都知道两国在裁减核武器问题上又谈崩了,冈瓦纳和罗拉西亚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这更证明了我们行动的正确,必须在恐龙世界的核大战爆发之前消灭它们。"
    乔耶说:"您说的是新闻公告,而我要你们听的是它们秘密进行的会谈的细节,这中间,透露出一件我们以前不知道的事。"
    录音开始播放。
    ......
    多多米:"达达斯陛下,您真的认为蚂蚁会那么容易屈服吗?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回到恐龙世界复工只是缓兵之计,蚂蚁联邦一定在策划着针对恐龙世界的重大阴谋。"
    达达斯:"多多米总统,您以为我愚蠢到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吗?但与罗拉西亚的‘明月'进入负计时的事相比,蚂蚁的威胁,甚至你们的核威胁,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多多米:"是的是的,比起蚂蚁威胁和核战争的危险,‘明月'和‘海神'当然是地球文明更大的危险,那我们就先谈这个问题吧:在‘明月'的事情上指责我们是不恰当的,是‘海神'首先进入了负计时!"
    ......
    "停停停,"卡奇卡挥挥触角说,"博士,我听不明白它们在说什么。"
    乔耶暂停了录音机后说:"这段对话中有两个重要信息:它们提到的‘明月'和‘海神'是什么?负计时又是什么?"
    "博士,恐龙高层领导者的谈话中常常出现各种古怪的代号,您干吗要在这上面疑神疑鬼?"
    "从它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这是两样很危险的东西,能够对整个地球世界构成威胁。"
    "从逻辑上说这是不可能的。博士,能够对整个地球构成威胁的东西一定是一个很大的设施,这样的设施如果存在,蚂蚁联邦不可能不知道。"
    "执政官,我同意您的看法:地球上不可能有大的设施能瞒过蚂蚁而存在,但简单的规模较小的设施却有可能,它不需要蚂蚁的维护就能正常运行,比如一颗单独的洲际导弹,就可以在没有蚂蚁参与的情况下长期待命并随时可以发射。也许,‘明月'和‘海神'就是类似这样的东西。"
    "要是这样就不必担心了,这种小设施是不可能对整个地球构成威胁的,我刚说过,即使能量最高的热核炸弹,要想毁灭地球也需要上万枚。"
    乔耶有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它把头凑近卡奇卡,它们触须交错,眼睛几乎撞在一起:"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执政官,核弹真的是目前地球上能量最高的武器吗?"
    "博士,这是常识啊!"
    乔耶缩回头来,点点触须:"不错,是常识,这就是蚂蚁思维致命的缺陷,我们的思想只局限于常识,而恐龙则在时时盯着未知的新领域。"
    "那都是些与现实无关的纯科学领域。"
    "那我就提醒你们一件与现实有关的事:还记得三年前夜空中突然出现的那个新太阳吗?"
    卡奇卡和若列当然记得,那件亘古未有的事给它们的印象太深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南半球的正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新太阳,世界在瞬间变成白昼。那太阳的光芒十分强烈,直视它会导致暂时的失明。那个太阳大约亮了二十秒钟就熄灭了,它辐射的热量使得那个严冬之夜变得像夏天般闷热,突然融化的积雪产生的洪水淹没了好几座城市。这件事当时令蚂蚁们很震惊,它们去问恐龙是怎么回事,但恐龙科学家们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缺乏好奇心的蚂蚁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当时,蚂蚁进行的观测所得到的唯一能确定的结果是:那个新太阳出现在太阳系内,距地球约一个天文单位。"
    卡奇卡仍不以为然:"博士,您所提到的事情仍然与现实无关,就算那种能量真的存在,您也无法证明恐龙已经把它弄到地球上来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请你们接着听下面的录音吧。"乔耶说着,又启动了录音机。
    ......
    达达斯:"我们这场游戏太危险了,危险得超出了可以忍受的上限,罗拉西亚应该立刻停止‘明月'的负计时,或至少将其改为正计时,如果这样,冈瓦纳也会跟着做的。"
    多多米:"应该是冈瓦纳首先停止‘海神'的负计时,如果这样,罗拉西亚也会跟着做的。"
    达达斯:"是罗拉西亚首先启动‘明月'的负计时的!"
    多多米:"可是,陛下,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的十二月四日,如果冈瓦纳的飞船没有在太空中做那件事,‘明月'和‘海神'根本就不会存在!那个魔鬼早已沿着彗星轨道飞出太阳系,与地球无关了!"
    达达斯:"那是为了科学研究的需要......"
    多多米:"够了!到现在您还在重复这种无耻的谎言!是冈瓦纳帝国把地球文明推到了悬崖边缘,你们这些罪犯没有资格对罗拉西亚提出任何要求!"
    达达斯:"看来罗拉西亚共和国是不打算首先作出让步了?"
    多多米:"冈瓦纳帝国打算吗?"
    达达斯:"那好吧,看来我们都不在乎地球的毁灭。"
    多多米:"如果你们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
    达达斯:"呵呵呵,好的好的,恐龙本来就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种族。"
    ......
    乔耶停止了播放,问卡奇卡和若列:"我想,二位已经注意到了对话中提到的那个日期。"
    "三年前的十二月四日?"若列回忆着,"就是那个新太阳出现的日子。"
    "是的,把所有这一切联系起来,不知你们有什么感觉,但我感到毛骨悚然。"
    卡奇卡说:"我们不反对您尽力搞清这件事。"
    乔耶叹了口气:"谈何容易!搞清这个秘密的最好办法,是到恐龙的军事网络中查询,但蚂蚁的计算机与恐龙的在结构上完全不同,所以我们虽然能够随意进入恐龙计算机的硬件部分,却至今不能从软件上入侵,否则,怎么会用窃听这样的笨办法来搜集情报呢?而用这种方式,在短时间内揭开这个秘密是不可能的。"
    "好吧,博士,我会提供您从事这个调查所需要的力量,但这件事不能影响我们正在进行的对恐龙的全面战争,现在唯一令我毛骨悚然的事就是让恐龙帝国继续存在下去。我觉得您一直生活在幻觉中,这对联邦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是不利的。"
    乔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第二天他就失踪了。
TIME: 2006-8-19 15:42:02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3楼 
六 恐龙世界的毁灭

    两只兵蚁悄悄地从冈瓦纳帝国皇宫大门的底缝中爬出,它们是负责在皇宫的计算机系统和恐龙的头颅中布设雷粒的三千只蚂蚁中最后撤出的两只。爬出门缝后,它们开始爬下那高大的台阶,就在第一级台阶笔直的悬崖上,它们看到了一个向上爬的蚂蚁的身影。
    "咦,那不是乔耶博士吗?!"一只兵蚁吃惊地对另一只说。
    "联邦首席科学家?不错,是他!"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怎么看他怪怪的?"一只兵蚁看着乔耶爬进门缝中后说。
    "事情有些不对,你的对讲机呢?快向长官报告!"

    达达斯皇帝正在主持一个由帝国主要大臣参加的会议,一个秘书走进来通报:蚂蚁联邦首席科学家乔耶博士紧急求见皇帝。
    "让它等一等,开完会再说。"达达斯一挥爪说。
    秘书出去不长时间又回来了:"它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坚持要立即见您,并且要求国务大臣、科学大臣和帝国军队总司令也在场。"
    "混蛋,这个小虫虫怎么这么没礼貌?!让它等着,要不就滚!"
    "可它......"秘书看了看在座的大臣们,伏到皇帝耳边低声说,"它说自己已从蚂蚁联邦叛逃。"
    国务大臣插话说:"乔耶是蚂蚁联邦领导层的重要成员,它的思维方式似乎也与其他蚂蚁不太一样,它这样来,可能真有什么紧急重要的事。"
    "那好,就让它到这里来吧。"达达斯指指会议桌宽大的桌面说。
    "我为拯救地球而来。"乔耶站在会议桌光滑的平原上,对周围高山似的恐龙说,翻译器把它的气味语言译成恐龙语,由一个看不见的扩音器播放出来。
    "哼,好大的口气,地球现在很好嘛。"达达斯冷笑了一声说。
    "您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我首先要各位回答一个问题:‘明月'和‘海神'是什么?"
    恐龙们顿时警觉起来,互相交换着目光,乔耶周围的高山一时陷入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达达斯才反问:"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呢?"
    "陛下,如果它们真是我预料的那种东西,我也会向你们透露一个关系到恐龙世界生死存亡的超级秘密,你们会认为这种交换是值得的。"
    "如果它们不是你预料的那种东西呢?"达达斯阴沉地问。
    "那我就不会告诉你们那个超级秘密,你们也可以杀死我或者永远不让我离开这里,以保住你们的秘密。不管怎样,大家都没有什么损失。"
    达达斯沉默了几秒钟,对坐在会议桌左边的帝国科学大臣点点头:"告诉它。"

    在蚂蚁联邦统帅部,若列元帅放下电话,神色严峻地对卡奇卡执政官说:"已经发现了乔耶的行踪,看来我们的预测是对的,这家伙叛逃了。"
    "雷粒的布设行动进行得怎么样了?"
    "断线行动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二,断脑行动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
    卡奇卡转向显示着世界地图的大屏幕,看着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各个大陆,沉默了几秒钟后说:"让地球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吧,十分钟后引爆!"

    听完了几位恐龙大臣的叙述,震惊使乔耶头昏目眩,一时站立不稳,更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博士?您是否可以按照刚才的承诺,告诉我们您的那个秘密?"达达斯问。
    乔耶如梦初醒:"这太......太可怕了!!你们简直是魔鬼!不过,蚂蚁也是魔鬼......快,立刻给蚂蚁联邦最高执政官去电话!"
    "您还没有回答......"
    "陛下,没有时间公布什么秘密了!它们已经知道我到这里来,随时都会提前行动,恐龙世界的毁灭已是千钧一发,整个地球的毁灭将紧跟其后!相信我吧,快打电话!快!!"
    "好吧。"恐龙皇帝拿起会议桌上的电话,乔耶心急如焚地看着它的粗指头一个一个地按动着电话机上那硕大的按键,随后从达达斯爪中的话筒中隐约听到了接通的信号声,几秒钟后信号声停止,它知道卡奇卡已在另一端拿起了那小如米粒的电话,话筒中很快传来了它的声音:
    "喂,谁呀?"
    达达斯对着话筒说:"是卡奇卡执政官吗?我是达达斯,现在......"
    正在这时,乔耶听到周围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咔哒声,像是许多钟表的秒针同时走动了一下,它知道,这是从恐龙们的头颅中传出的雷粒的爆炸声,所有的恐龙同时僵住了,这一刻的现实像被定格,达达斯爪中的话筒重重地摔在距乔耶不远处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然后,所有的恐龙都轰然倒下,桌面平原晃动了几下,那些恐龙高山消失后,地平线处显得空旷了。乔耶爬上电话的耳机,里面仍在传出卡奇卡的声音:
    "喂,我是卡奇卡,您有什么事吗?喂......"
    耳机的音膜在这声音中振动着,使站在上面的乔耶浑身发麻,它大喊:"执政官!我是乔耶!!"与刚才不同,它发出的气味语言没有被转化成声音,因而也无法被线路另一端的卡奇卡听到,皇宫的翻译系统已经被雷粒破坏了。乔耶没有再说话,它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接着,大厅内所有的灯都灭了,这时已是傍晚,这里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乔耶向着最近的一个窗子爬去,远处城市交通的喧哗声消失了,一切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很像刚才恐龙倒下前的僵滞状态。当乔耶越过会议桌的边缘向下爬时,外面开始有种种不和谐的声音传进来,先是远远的恐龙的跑动声和惊叫声,乔耶知道这声音来自皇宫外面,因为皇宫内肯定已经没有活着的恐龙了,它们都死于自己头颅中的雷粒;然后,远处的城市有警报声,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不长时间就消失了;当乔耶在地板上向着窗子爬过一半路程时,远处开始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它终于爬上了窗子,向外看去,巨石城尽收眼底,傍晚的城市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可以看到几根细长的烟柱升上还没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后来更多的烟柱出现了,在某些烟柱的根部出现了火光,城市的轮廓在火光中时隐时现。起火点越来越多,火光透过窗子,在乔耶身后高高的天花板上映出跳动的暗红色光影。


七 终极威慑

    "我们成功了!!"若列元帅看着大屏幕上红光闪烁的世界地图兴奋地喊道,"恐龙世界已彻底瘫痪,它们的信息系统已经完全中断,所有的城市都已断电,被雷粒所破坏的车辆已堵死了所有的道路,火灾正在到处出现和蔓延。断脑行动已经消灭了四百多万恐龙世界的重要领导成员,冈瓦纳帝国和罗拉西亚共和国的首脑机构已不存在,这两个恐龙大国已陷入没有大脑的休克状态,整个社会一片混乱。"
    "这还只是开始,"卡奇卡说,"所有的恐龙城市已经断水,存粮也将很快被这些食量很大的居民吃光,那时候真正致命的时刻才到来,大批恐龙将弃城而出,在没有交通工具和道路堵塞的情况下,它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真正疏散开来,它们的食量太大了,至少有一半的恐龙将在找到足够的食物之前饿死。其实,在恐龙弃城之际,它们的技术社会就已经彻底崩溃,恐龙世界已退回到低技术的农业时代了。"
    "两个大国的核武器系统怎么样了?"有蚂蚁问。
    若列回答:"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恐龙的所有核武器,包括洲际导弹和战略轰炸机,都在我们大量雷粒的破坏下成了一堆废铁,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核事故或核污染。"
    "好极了,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我们只需等待恐龙世界自行灭亡就可以了!"卡奇卡兴高采烈地说。
    正在这时,有蚂蚁报告,说乔耶博士回来了,急着要见卡奇卡和若列。当疲惫不堪的首席科学家走进指挥中心时,卡奇卡愤怒地斥责道:
    "博士,你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蚂蚁联邦的伟大事业,你将受到严厉的审判!"
    "当你们听完我已得知的一切时,就明白到底谁该受到审判了。"乔耶冷冷地说。
    "你到冈瓦纳皇帝那里干什么去了?"若列问。
    "我从它那里知道了‘明月'和‘海神'到底是什么。"
    博士的这句话使蚂蚁们亢奋的情绪顿时冷了下来,它们专注地把目光集中在乔耶身上。
    乔耶看看四周问:"首先,这里有没有谁知道反物质是什么?"
    蚂蚁们沉默了一会儿,卡奇卡说:"我知道一些:反物质是恐龙物理学家们猜想中的一种物质,它的原子中的粒子电荷与我们世界中的物质相反。反物质一旦与我们世界的正物质相接触,双方的质量就全部转化为能量。"
    乔耶点点触须说:"现在大家知道有比核武器更厉害的东西了,在同样的质量下,正反物质湮灭产生的能量要比核弹大几千倍!"
    "但这和那神秘的‘明月'、‘海神'有什么关系?"
    "请听我接着说: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南半球的夜间突然出现的新太阳吗?这次闪光是从一个沿彗星轨道进入太阳系的小天体上发出的,那个天体直径还不到三十公里,只是漂浮在太空中的一个小石块,但它是由反物质构成的!在它经过小行星带时,与一块陨石相撞,陨石与反物质发生湮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产生了那次闪光。当时,罗拉西亚和冈瓦纳都发射了探测器,也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这次湮灭产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反物质碎片,这些碎片都飞散到太空之中。恐龙天文学家很快定位了几块碎片,这并不是很困难,因为在小行星带以内,太阳风中的正粒子会与反物质产生湮灭,使那些碎片表面发出一种特殊的光。那时正值罗拉西亚和冈瓦纳军备竞赛的高峰期,于是,两个恐龙大国同时产生了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采集一些反物质碎片带回地球,做为一种威力远在核弹之上的超级武器威慑对方......"
    "等等等等,"卡奇卡打断了乔耶的话,"这里有一个明显的逻辑错误:既然反物质与正物质接触后会发生湮灭,那它们用什么容器来存贮它并把它带回地球呢?"
    乔耶接着说:"恐龙天文学家发现,那个反物质天体的相当大一部分是反物质铁,它们在太空中定位的碎片也都是反物质铁。反物质铁与我们世界的铁一样,能受到磁场的作用,这就为解决存贮问题提供了可能,这使得恐龙有可能制造一种容器,容器的内部为真空,并产生一个强大的约束磁场,把要存贮的反物质牢牢约束在容器的正中,避免它与容器的内壁相接触,这样就可以对反物质进行存贮,并能够将它运送或投放到任何地方。当然,这种想法最初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要想用这种容器将反物质带回地球,则是一个极其疯狂和危险的举动,但疯狂是恐龙的本性,称霸世界的欲望战胜了一切,它们真的那么做了!
    "是冈瓦纳帝国首先走出了这通向地狱的第一步。它们设计并制造了磁约束容器,它是一个空心球,在采集反物质碎片时,这个空心球分成两个半球,分别固定在飞船在两支机械臂上,飞船缓慢地接近反物质碎片,机械臂举着两个半球极其小心地向碎片合拢,最后将碎片扣在空心球中,在两个半球合拢的同时,球内由超导体产生的约束磁场开始工作,将碎片约束在球体正中,然后,飞船就将这个球体带回了地球。
    "冈瓦纳飞船载着球体容器进入地球大气层,那块碎片重达四十五吨,如果在大气层内湮灭,将使九十吨的正反物质在大气层内转化为纯能,这巨大的能量将毁灭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罗拉西亚恐龙当然不想与冈瓦纳帝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所以它们眼巴巴地看着那艘飞船降落在海面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疯狂达到了巅峰:冈瓦纳飞船降落后,在海上将那个球体容器转载到一艘大货轮上,这艘船叫海神号,以后恐龙也就将它所运载的反物质碎片称为‘海神'了。这艘大船不是驶回冈瓦纳,而是驶向罗拉西亚大陆,最后停泊在罗拉西亚最大的港口上!在整个航程中,罗拉西亚不敢对这艘毁灭之船进行任何拦截,只能听之任之,那艘船进入港口如入无人之境。海神号停泊后,船上的恐龙乘直升机返回冈瓦纳,把船遗弃在港口。罗拉西亚恐龙对海神号敬若神明,不敢对它有任何轻举妄动,因为它们知道,冈瓦纳帝国可以遥控球体容器,随时关闭容器内的约束磁场,使那块反物质与容器接触而发生湮灭。如果这事发生,整个世界的毁灭在所难免,但最先毁灭的是罗拉西亚大陆,大陆上的一切将在海岸出现的一轮死亡太阳的烈焰中瞬间化为灰烬。那真是罗拉西亚共和国最黑暗的日子,而冈瓦纳帝国手握地球的生命之弦,变得无比猖狂,不断地向罗拉西亚提出领土要求,并命令其解除核武装。
    "但这种一边倒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冈瓦纳的海神行动仅一个月后,罗拉西亚采取了同样的行动,用同样的技术从太空中将第二块反物质碎片带回地球,并做了与冈瓦纳帝国同样的事:将其装载到一艘叫明月号的货轮上,运到了冈瓦纳大陆最大的港口。
    "于是,恐龙世界再次形成了平衡,这是终极威慑下的平衡,地球已被推到了毁灭的边缘上。
    "为了避免世界性的恐慌,海神行动和明月行动都是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即使在恐龙世界,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它的底细。这两个行动都使用了不惜成本的高可靠性设备,同时使用可替换的模块结构,同时系统的规模不大,所以完全不需要蚂蚁的维护,蚂蚁联邦也就至今对此一无所知。"
    乔耶的叙述使统帅部所有的蚂蚁都极为震惊,它们从胜利的巅峰一下子跌入了恐惧的深渊,卡奇卡说:"这不只是疯狂,是变态!这样以整个世界共同毁灭为基础的终极威慑,已完全失去了任何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只是彻底的变态!"
    "博士,这就是您所推崇的恐龙的好奇心、想像力和创造力产生的结果。"若列元帅讥讽地说。
    "别扯远了,还是回到世界面临的极度危险中来吧。"乔耶说,"我要谈到两个恐龙大国元首曾提到的‘负计时'了。为了避免在对方这种先发制人的打击下无还手之力,两个恐龙大国几乎同时对‘海神'和‘明月'采取了一种新的待命方式,这就是所谓‘负计时'。这以后,本土遥控站不再用于对反物质容器发出引爆信号,相反,它发出的是解除引爆的信号;而球形容器则每时每刻都处于引爆倒计时状态,只有在收到本土遥控站的解除信号后,它才中断本次倒计时,重新复位,从零开始新的一轮倒计时,并等待着下一次的解除信号。每次的解除信号由冈瓦纳皇帝和罗拉西亚总统亲自发出。这样,当某一方遭受对方先发制人的打击而陷入瘫痪后,解除信号就无法发出,球形容器就会完成倒计时引爆反物质。这种待命方式使先发制人的打击等于自杀,使得敌人的存在成为自己存在的必要条件,同时,也使地球面临的危险上升了一个等级,‘负计时'是这场终极威慑中最为疯狂,或用执政官的话说,最为变态的部分。"
    统帅部再次陷入死寂之中。卡奇卡首先打破沉寂,它的气味语声有些颤抖:
    "这就是说,‘海神'和‘明月'现在都在等待着下一个解除信号?"
    乔耶点点触须:"也许是两个永远不会发出的信号。"
    "您是说,冈瓦纳和罗拉西亚的遥控站已经被我们的雷粒破坏了?!"若列问。
    "是的。达达斯告诉了冈瓦纳遥控站的位置,也告之我他们侦察到的罗拉西亚遥控站的位置,我回来后在断线行动的数据库中查询,发现这是两个很小的信号发射站,由于其用途不明,我们只在其中的通讯设备里布设了很少的雷粒,冈瓦纳遥控站中布设了三十五颗,罗拉西亚遥控站中布设了二十六颗,总共切断六十一根导线。虽数量不多,但足以使这两个遥控站的信号发射设备完全失效。"
    "每次倒计时有多长时间?"
    "三天时间,六十个小时,罗拉西亚和冈瓦纳的倒计时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一般解除信号是在倒计时开始后的二十二小时发出的,这次倒计时已过去二十小时,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若列说:"如果我们知道解除信号的具体内容,就能够自己建立一个发射台,不停地中断‘海神'和‘明月'的倒计时了。"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恐龙没有告诉我信号的内容,只是说那个信号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长密码,每次都在变化,其算法只存贮在遥控站的计算机中,我想现在已没有恐龙知道了。"
    "这就是说,只有这两个遥控站能够发出解除信号了。"
    "我想是这样。"
    卡奇卡迅速思考了一下说:"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快修复它们了。"
TIME: 2006-8-19 15:42:18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4楼 
八 遥控站战役

    冈瓦纳帝国发射解除信号的遥控站位于巨石城远郊的一片荒漠之中。这是一幢顶端有复杂天线的不大的建筑,看上去像个气象站似的毫不起眼。遥控站的守卫很松懈,只有一个排的恐龙在把守,而这些守卫者主要是为了防止偶尔路过的本国恐龙无意中的闯入,并不担心敌国的间谍和破坏分子。因为,比起冈瓦纳来,罗拉西亚更愿意保证这个地方的安全。
    除去守卫者外,负责遥控站日常工作的只有五头恐龙,包括一名工程师、三名操作员和一名维修技师。它们同守卫者一样,对这个站的用途全然不知。
    遥控站的控制室里有一个大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倒计时,从六十六小时开始递减。但这个倒计时从未减到四十四小时以下,每到这个时间(通常是早晨),另一个空着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帝国皇帝达达斯的影像,皇帝每次只说一句简短的话:
    "我命令,发信号。"
    这时,值班操作员就会立正回答:"是!陛下!"然后移动操作台上的鼠标,点击一下电脑屏幕上的"发射"图标,大屏幕上就会显示出如下信息:
    解除信号已发出——收到本次解除成功的回复信号——倒计时重置
    然后,屏幕上重新显示出"66:00"的数字,并开始递减。
    在另一个屏幕上,皇帝很专注地看着这一切的进行,直到重置的倒计时开始,它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离开了。从皇帝关注信号发出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个信号极其重要,但这些普通恐龙操作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这个信号每天都推迟了一次地球的死刑。
    这一天,两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中断了,信号发射机出了故障。遥控站配备的是高可靠性设备,且有冗余备份,像这样包括备份系统在内的整个设备都因故障停机,肯定不是自然或偶然因素所导致。工程师和技师立刻查找故障,很快发现有几根导线断了,而那些导线只有蚂蚁才能接上。于是它们立刻向上级打电话,请求派蚂蚁维修工来,这才发现电话已不通了。它们继续查找故障,发现了更多的断线,而这时,距皇帝命令发信号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恐龙们只好自己动手接线,但那些细线它们的粗爪很难接上,五头恐龙心急如焚。虽然电话不通,但它们相信通讯很快就会恢复,在倒计时减到四十四小时时,皇帝一定会出现在那个屏幕上。两年来,在恐龙们的意识中,皇帝的出现如同太阳升起一般成了铁打不动的规律。但今天,太阳虽升起了,皇帝却没有出现,倒计时的时钟数码第一次减到了四十四以下,还在以同样恒定的速度继续减少着。
    后来恐龙们知道,不可能再指望蚂蚁了,因为发射机就是它们破坏的。从巨石城逃出来的恐龙开始经过这里,从那些惊魂未定的恐龙那里,遥控站的恐龙们知道了首都的情况,知道了蚂蚁已经用雷粒破坏了恐龙帝国所有的机器,恐龙世界已经陷入瘫痪。
    但在遥控站工作的都是尽心尽责的恐龙,它们继续试图接上已断的导线。但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机器中大部分断线所在的地方,恐龙粗大的爪子根本伸不进去,那几根露在外面的断线的线头在它们那粗笨的手指间跳来跳去,就是凑不到一起。
    "唉,这些该死的蚂蚁!"恐龙技师揉揉发酸的双眼,骂了一声。
    这时,工程师瞪大了双眼,它真的看到了蚂蚁!那是由百只左右的蚂蚁组成的小队伍,正在操作台白色的台面上急速行进,领队的蚂蚁对着恐龙高喊:
    "喂,我们是来帮你们修机器的!我们是来帮你们接线的!!我们是来......"
    恐龙这时没有打开气味语言翻译器,因而也听不到蚂蚁的话,其实就是听到了它们也不会相信,对蚂蚁的仇恨此时占据了它们的整个心灵。恐龙们用它们的爪子在控制台上蚂蚁所在的位置拍着拈着,嘴里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让你们放雷粒!让你们破坏机器......"白色的台面上很快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污迹,这些蚂蚁都被拈碎了。
    "报告执政官,遥控站内的恐龙攻击蚂蚁维修队,把它们消灭在控制台上了!"在距遥控站五十米远的一棵小草下,从遥控站中侥幸逃回来的一只蚂蚁对卡奇卡说。蚂蚁联邦统帅部的大部分成员都在这里。
    "执政官,我们必须设法与遥控站的恐龙交流,说明我们的来意!"乔耶说。
    "怎么交流?它们不听我们说话,根本就不打开翻译器!"
    "能不能打电话试试?"有蚂蚁建议。
    "早试过了,恐龙的整个通讯系统已被破坏,与蚂蚁联邦的电话网完全断开,电话根本打不通!"
    若列说:"大家应该知道蚂蚁的一项古老的技艺,在蒸汽机时代之前的漫长岁月,先祖用队列排出字来与恐龙交流。"
    "目前在这里已集结了多少部队?"
    "十个陆军师,大约十五万只蚂蚁。"
    "这能排出多少个字来呢?"
    "这要看字的大小了,为了让恐龙在一定的距离上也能看清,最多也就是十几个字吧。"
    "好吧,"卡奇卡想了一下,"就排出以下的字句:我们来帮你们修机器,这台机器能拯救世界。"
    "蚂蚁又来了!这次好多耶!"
    在遥控站的门前,恐龙士兵们看到有一个蚂蚁方阵正在向这里逼近,方阵约有三四米见方,随着地面的凸凹起伏,像一面在地上飘动的黑色旗帜。
    "它们要进攻我们吗?"
    "不像,这队形好奇怪。"
    蚂蚁方阵渐渐近了,一头眼尖的恐龙惊叫起来:"哇,那里面有字耶!!"
    另一头恐龙一字一顿地念着:"我、们、来、帮、你、们、修、机、器,这、台、机、器、能、拯、救、世、界。"
    "听说在古代蚂蚁就是这样与我们的先祖交谈的,现在亲眼看见了!"有头恐龙赞叹说。
    "扯蛋!"少尉一摆触须说,"不要中它们的诡计,去,把热水器中所有的热水都倒到盆里端来。"
    恐龙士兵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它们的话太奇怪了,这台机器怎么能拯救世界?""谁的世界?我们的还是它们的?""这台机器发出的信号想必是很重要的。""是啊,要不为什么每天都由皇帝亲自下命令发出呢?"
    "白痴!"少尉训斥道,"到现在你们还相信蚂蚁?就因为我们对它们的轻信,它们已经摧毁了帝国!这是地球上最卑鄙最阴险的虫虫,我们决不再上它们的当了!快,去倒热水!"
    很快,恐龙士兵们搬出了五大盆热水,五个士兵每人端一盆,一字排开向蚂蚁方阵走去,同时把热水泼向方阵。滚烫的水花在弥漫的蒸汽中飞溅,地上的那行黑色字迹被冲散了,字阵的蚂蚁被烫死大半。

    "与恐龙交流已不可能,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强攻遥控站,将其占领后修好机器,我们自己发出解除信号。"卡奇卡看着远处腾起的蒸汽说。
    "蚂蚁强攻恐龙的建筑?!"若列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卡奇卡,"这在军事上简直是发疯!"
    "没办法,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这个建筑规模不大,且处于孤立状态,短时间内得不到增援,我们集结可能集结的最大力量,是有可能攻下它的!"

    "看远处那是些什么?好像是蚂蚁的超级行走车!"
    听到哨兵的喊声,少尉举起望远镜,看到远方的荒原上果然有一长排黑色的东西在移动,再细看,那确实是哨兵所说的东西。蚂蚁的交通工具一般都很小,但出于军事方面的特殊需要,它们也造出了一些与它们的身体相比极其巨大的车辆,这就是超级行走车。每辆这样的车约有我们的三轮车大小,这在蚂蚁的眼中无疑是庞然大物,与我们眼中的万吨巨轮一样。超级行走车没有轮子,而是仿照蚂蚁用六条机械腿行走,所以能够快速穿越复杂的地形。每辆超级行走车可以搭载几十万只蚂蚁。
    "开枪,打那些车!"少尉命令。恐龙士兵用它们仅有的一挺轻机枪向远处的行走车射击,一排子弹在沙地上激起道道尘柱,走在最前面的那辆车的一条前腿被打断了,一下子翻倒在地,剩下的五条机械腿仍在不停地挥动着。从打开侧盖的车箱里滚出许多黑色的圆球,每一个有我们的足球那么大,那是一团团的蚂蚁!这些黑球滚到地面后很快散开来,就像在水中溶化的咖啡块一样。又有两辆行走车被击中停了下来,穿透车箱的子弹并不能杀死多少蚂蚁,黑色的蚁团纷纷从车箱中滚落到地面。
    "唉,要是有门炮就好了!"一名恐龙士兵说。
    "是啊,有手榴弹也行啊。"
    "火焰喷射器最管用!"
    "好了,不要废话了,你们数数有多少辆行走车!"少尉放下望远镜,指着前方说。
    "天啊,足有二三百辆啊!"
    "我看蚂蚁联邦在冈瓦纳大陆的超级行走车都开到这里了。"
    "这就是说,这里集结了上亿只蚂蚁!"少尉说,"可以肯定,蚂蚁要强攻遥控站了!"
    "少尉,我们冲过去,捣毁那些虫虫车!"
    "不行,我们的机枪和步枪对它们没有多少杀伤力。"
    "我们还有发电用的汽油,冲过去烧它们!"
    少尉冷静地摇摇头:"那也只能烧掉一部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卫遥控站,下面,听我的安排......"

    "执政官,元帅,前方空军观察机报告,恐龙们正在挖壕沟,以遥控站为圆心挖了两圈壕沟。它们正在引来附近一条小河的水灌满外圈壕沟,还搬出了几个大油桶,向内圈的壕沟中倒汽油!"
    "立刻发起进攻!"
    蚁群开始向遥控站移动,黑压压一片,仿佛是空中的云层在大地上投下的阴影。这景象让遥控站中的恐龙们胆战心惊。
    蚁群的前锋到达已经注满水的第一道壕沟边,最前边的蚂蚁没有停留,直接爬进了水中,后面的蚂蚁踏着它们的身体爬进稍靠前些的水中,很快,水面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浮膜,这浮膜在迅速向水壕的内侧扩展。恐龙士兵们都戴上了密封头盔以防蚂蚁钻进体内,它们在水壕的内侧用铁锹向蚁群撒土,还大盆大盆地泼热水,但这些作用都不大,那层黑色浮膜很快覆盖了整个水面,蚁群踏着浮膜如黑色的洪水般涌了过来,恐龙们只得撤到第二道壕沟之内,并点燃了壕沟中的汽油。一圈熊熊烈火将遥控站围了起来。
    蚁群到达火沟后,在沟边堆叠起来,形成了一道蚁坝。蚁坝不断增高,最后高达两米多,在火沟外面形成一堵黑色的墙。接着,蚁坝整体开始向火沟移动,它的表面在火光中蠕动着,仿佛是一条黑色的巨蟒。在烈火的烘烤中,蚁坝的表面冒出了青烟,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焦味,蚁坝表面被烤焦的蚂蚁不停地滚落下去,掉进火沟烧着了,在火沟的外缘形成了一圈奇异的绿火,蚁坝的表面则不断地被一层新蚂蚁代替,整个蚁坝仍坚定地站立在火沟边上。这时,大批蚂蚁从蚁坝的另一侧登上顶端,聚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大蚁球,其大小与一小时前从超级行走车上滚下的那些相当,每个蚁球包含了一个师的蚂蚁兵力。这些黑色的球体从蚁坝的顶端滚下去,有一些被大火吞没了,但大部分借着冲力滚过了火沟,到达沟的另一侧。在穿越烈火的过程中,这些蚁球的外层都被烧焦了,但那无数只蚂蚁仍互相紧抓着不放,在蚁球外面形成了一层焦壳,保护了内层的蚂蚁。滚上火沟对岸的蚁球很快达到了上千个,它们外部的焦壳很快裂开,球体溶散成蚁群,黑压压地拥上遥控站的台阶。
    守卫遥控站的恐龙士兵们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它们不顾少尉的阻拦,夺门而出,绕到建筑物后面,沿着正在包围遥控站的蚁群尚未填充的一条通道狂奔而去。
    蚁群涌入了遥控站的底层,然后涌上楼梯,进入控制室。同时,蚁群也爬上了建筑的外墙,由窗户进入,一时间这幢建筑的下半截变成了黑色的。
    控制室中还有六头恐龙,它们是少尉、工程师、维修技师和三名操作员。它们惊恐地看着蚂蚁从门、窗和所有的缝隙进入这个房间,仿佛整幢建筑被浸在蚂蚁之海中,黑色的海水正在从各处渗进来。它们看看窗外,发现这蚂蚁之海真的存在,目力所及之处,大地都被黑色的蚁群所覆盖,遥控站只是这蚂蚁海洋中的一个孤岛。
    蚁群很快淹没了控制室的大部分地板,在控制台前留下了一个空圈,六头恐龙就站在空圈中。工程师赶紧取出翻译器,打开开关时立刻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是蚂蚁联邦的最高执政官,已没有时间向您详细说明一切,您只需要知道,如果遥控站不能在十分钟之内发出信号,地球将被毁灭。"
    工程师向四周看看,黑压压的全是蚂蚁,按照翻译器上的方向指示,它看到控制台上有三只蚂蚁,刚才的话就是其中的一只说出的。它对那三只蚂蚁摇摇头:
    "发射机坏了。"
    "我们的技工已经接好了所有的断线,修好了机器,请立即启动机器发信号!"
    工程师再次摇头:"没电了。"
    "你们不是有备用发电机吗?"
    "是的,自从外部电力中断后,我们一直用汽油发电机供电,但现在没有油了,汽油都倒进外面的壕沟中烧光了......世界真的会在十分钟后毁灭吗?"
    翻译器中传出了卡奇卡的回答:"如果发不出信号,是的!"
    卡奇卡看看窗外,发现外面的火已经灭了,这证实了少尉的话,壕沟中也没有剩油了。他转身问若列:
    "倒计时还剩多长时间?"
    若列一直在看着表,他回答说:"还剩五分钟三十秒,执政官。"
    乔耶说:"刚刚接到电话,罗拉西亚那边已经失败了,守卫遥控站的恐龙在蚂蚁军队的进攻中炸毁了遥控站,对‘明月'的解除信号已不可能发出,五分钟后它将引爆。"
    若列平静地说:"‘海神'也一样,执政官,一切都完了。"
    恐龙们并没有听明白这三位蚂蚁联邦的最高领导者在说什么,工程师说:"我们可以到附近去找汽油,距这里五公里有一个村庄,快的话,二十分钟就能回来。"
    卡奇卡无力地挥了挥触须:"去吧,你们都去吧,想去哪就去哪儿。"
    六头恐龙鱼贯而出,工程师在门口停下脚步,问了刚才少尉问的同一个问题:"几分钟后地球真的会毁灭吗?"
    蚂蚁联邦的最高执政官对它做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工程师,什么东西都有毁灭的一天。"
    "呵,我第一次听蚂蚁说出这么有哲学意味的话。"工程师说,转身走去。
    卡奇卡再次走到控制台的边缘,对地板上黑压压一片的蚂蚁军队说:"迅速向全军将士传我的话:遥控站附近的部队立刻到这幢建筑的地下室隐蔽,远处的部队就地寻找缝隙和孔洞藏身,蚂蚁联邦政府最后告诉全体公民的话是:世界末日到了,大家各自保重吧。"
    "执政官,元帅,我们一起去地下室吧!"乔耶说。
    "不,您快去吧,博士。我们已犯了文明史上最大的错误,没有资格再活下去了。"
    "是的,博士,"若列说,"虽然不太可能,还是希望您能把文明的火种保存下去。"
    乔耶同卡奇卡和若列分别碰了碰触须,这是蚂蚁世界的最高礼仪,然后它转身混入了控制室中正在快速离去的蚁群。
    蚂蚁军队离开后,控制室内一片宁静,卡奇卡向窗子爬去,若列跟着它。两只蚂蚁爬到窗前时,正好看到了一幅奇景:此时是夜色将尽的凌晨,天空中有一轮残月。突然,月牙的方向在瞬间转动了一个角度,同时亮度急剧增强,直到那银光变得电弧般刺目,把大地上的一切,包括正在疏散的蚁群,都照得毫发毕现。
    "怎么回事?太阳的亮度增强了吗?"若列好奇地问。
    "不,元帅,是又出现了一个新太阳,月球在反射着它的光芒,那个太阳在罗拉西亚出现,正在把那个大陆烧焦。"
    "冈瓦纳的太阳也该出现了。"
    "这不是吗,来了。"
    更强的光芒从西方射来,很快淹没了一切。在被高温汽化之前,两只蚂蚁看到有一轮雪亮的太阳从西方的地平线上迅速升起,那太阳的体积急剧膨胀,最后占据了半个天空,大地上的一切在瞬间燃烧起来。反物质湮灭的海岸距这里有上千公里,冲击波要几十分钟后才能到达,但在这之前,一切都早已在烈火中结束了。
    这是白垩纪的最后一天。


九 漫漫长夜

    寒冬已持续了三千年。
    在一个稍微暖和一些的正午,冈瓦纳大陆中部,两只蚂蚁从深深的蚁穴中爬到地面。在没有生气的灰蒙蒙的天空中,太阳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大地覆盖在厚厚的冰雪下,偶尔有一块岩石从雪中露出,黑乎乎的格外醒目,极目望去,远方的山脉也是白色的。
    蚂蚁A转过身来,打量着一个巨大的骨架,这种大骨架在大地上到处都有,由于也是白色的,同雪混在一起,从远处不易看到。但从这个角度看,在天空的背景上显得格外醒目。
    "听说这种动物叫恐龙。"蚂蚁A说。
    蚂蚁B转过身来,也凝视着天空中的骨架:"昨天夜里你听它们讲那个关于神奇时代的传说了吗?"
    "听了,它们说在几千年前,蚂蚁有过辉煌的时代。"
    "是啊,它们说,那时的蚂蚁不是住在地下的洞穴中,而是生活在地面的大城市里,它们也不是由蚁后来生育,那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那个传说里面说,那个神奇时代是蚂蚁和恐龙一起创造的,恐龙没有灵巧的手,蚂蚁就为它们干细活儿;蚂蚁没有灵活的思想,恐龙就想出了神奇的技术。"
    "那个神奇的时代啊,蚂蚁和恐龙造出了许多大机器,建造了许多大城市,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
    "你听懂了传说中关于那个世界毁灭的部分了吗?"
    "听不太懂,好像很复杂的:恐龙世界里爆发了战争,蚂蚁和恐龙之间也爆发了战争......再到后来,地球上出现了两个太阳。"
    蚂蚁A在寒风中打着抖:"唉,现在要是有个新太阳有多好啊!"
    "你不懂的!那两个太阳很可怕,把陆地上的一切都烧毁了!"
    "那现在为什么这么冷呢?"
    "这很复杂,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两个新太阳出现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世界上确实很热,据说太阳附近的大地都融成岩浆了!但后来,新太阳爆炸时激起的尘埃在空中遮住了旧太阳的光芒,世界就变冷了,变得比那两个太阳出现前还冷得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恐龙那么大个儿,在那可怕的时代自然都死光了,但有一部分蚂蚁钻到地下,活了下来。"
    "听说就在不久前蚂蚁还识字的,现在,我们都不认识字了,那些古代留下来的书谁也读不了了。"
    "我们在退化,照这样下去,蚂蚁很快就会退化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筑穴觅食的小虫子了。"
    "那有什么不好?在这艰难时代,懂得少些就舒服些。"
    "那倒也是。"
    ......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世界又温暖起来,别的什么动物又建立起一个神奇时代?"
    "有可能,我觉得那种动物应该既有足够大的大脑,又有灵巧的双手。"
    "是的,但不能像恐龙这么大,它们吃得太多,生活会很难。"
    "也不能像我们这么小,脑子不够大。"
    "唉,这种神奇的动物怎么会出现呢?"
    "我想会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什么都会出现,我告诉你吧,什么都会出现的。"
 

爱因斯坦赤道

?? “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对你们说,”丁仪对妻子和女儿说,“我心中的位置大部分都被物理学占据了,只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小角落给你们,对此我心里很痛苦,但也实在是没办法。”
??他的妻子方琳说:“这话你对我说过两百遍了。”
??十岁的女儿文文说:“对我也说过一百遍了。”
??丁仪摇摇头说:“可你们始终没能理解我这话的真正含义,你们不懂得物理学到底是什么。”
??方琳笑着说:“只要它的性别不是女就行。”
??这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辆时速达五百公里的小车上,行驶在一条直径5米的钢管?br /> ,这根钢管的长度约为三万公里,在北纬45度线上绕地球一周。
??小车完全自动行驶,透明的车舱内没有任何驾驶设备。从车里看出去,钢管笔直地伸向前方,小车像是一颗在无限长的枪管中正在射出的子弹,前方的洞口似乎固定在无限远处,看上去针尖大小,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周围的管壁如湍急的流水飞快掠过,肯定觉察不出车的运动。在小车启动或停车时,可以看到管壁上安装的数量巨大的仪器,还有无数等距离的箍圈,当车加速起来后,它们就在两旁浑然一体地掠过,看不清了。丁仪告诉她们,那些箍圈是用于产生强磁场的超导线圈,而悬在钢管正中的那条细管是粒子通道.他们正行驶在人类迄今所建立的最大的粒子加速器中,这台环绕地球一周的加速器被称为爱因斯坦赤道,借助它,物理学家们将实现上世纪那个巨人肩上的巨人最后的梦想:建立宇宙的大统一模型。

??这辆小车本是加速器工程师们用于维修的,现在被丁仪用来带着全家进行环球旅行,这旅行是他早就答应妻子和女儿的,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要走这条路。整个旅行耗时六十小时,在这环绕地球一周的行驶中,她们除了笔直的钢管什么都没看到。不过方琳和文文还是很高兴很满足,至少在这两天多时间里,全家人难得地聚在一起。
??旅行的途中也并不枯燥,丁仪不时指着车外飞速掠过的管壁对文文说:“我们现在正在驶过外蒙古,看到大草原了吗?还有羊群……我们在经过日本,但只是擦过它的北角,看,朝阳照到积雪的国后岛上了,那可是今天亚洲迎来的第一抹阳光……我们现在在太平洋底了,真黑,什么都看不见,哦不,那边有亮光,暗红色的,嗯,看清了,那是洋底火山口,它涌出的岩桨遇水很快冷却了,所以那暗红光一闪一闪的,像海底平原上的篝火,文文,大陆正在这里生长啊……”

??后来,他们又在钢管中驶过了美国全境,潜过了大西洋,从法国海岸登上欧洲的土地,驶过意大利和巴尔干半岛,第二次进入俄罗斯,然后从里海回到亚洲,穿过哈萨克斯坦进入中国,现在,他们正走完最后的路程,回到了爱因斯坦赤道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起点——世界核子中心,这也是环球加速器的控制中心。
??当丁仪一家从控制中心大楼出来时,外面已是深夜,广阔的沙漠静静地在群星下伸向远方,世界显得简单而深邃。
??“好了,我们三个基本粒子,已经在爱因斯坦赤道中完成了一次加速试验。”丁仪兴奋地对方琳和文文说。
??“爸爸,真的粒子要在这根大管子中跑这么一大圈,要多长时间?”文文指着他们身后的加速器管道问,那管道从控制中心两侧向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丁仪回答说:“明天,加速器将首次以它最大的能量运行,在其中运行的每个粒子,将受到相当于一颗核弹的能量的推动,它们将加速到接近光速,这时,每个粒子在管道中只需十分之一秒就能走完我们这两天多的环球旅程。”
??方琳说:“别以为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这次环球旅行是不算的!”
??“对!”文文点点头说,“爸爸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带我们在这长管子的外面沿着它走一圈,真正看看我们在管子里面到过的地方,那才叫真正的环球旅行呢!”
??“不需要,”丁仪对女儿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睁开了想像力的眼睛,那这次旅行就足够了,你已经在管子中看到了你想看的一切,甚至更多!孩子,更重要的是,蓝色的海洋红色的花朵绿色的森林都不是最美的东西,真正的美眼睛是看不到的,只有想像力才能看到它,与海洋花朵森林不同,它没有色彩和形状,只有当你用想像力和数学把整个宇宙在手中捏成一团儿,使它变成你的一个心爱的玩具,你才能看到这种美……”

??丁仪没有回家,送走了妻女后,他回到了控制中心。中心只有不多的几个值班工程师,在加速器建成以后历时两年的紧张调试后,这里第一次这么宁静。
??丁仪上到楼顶,站在高高的露天平台上,他看到下面的加速器管道像一条把世界一分为二的直线,他有一种感觉:夜空中的星星像无数只瞳仁,它们的目光此时都焦聚在下面这条直线上。
??丁仪回到下面的办公室,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进入了一个理论物理学家的梦乡。
??他坐在一辆小车里,小车停在爱因斯坦赤道的起点。小车启动,他感觉到了加速时强劲的推力。他在45度纬线上绕地球旋转,一圈又一圈,像轮盘赌上的骰子。随着速度趋近光速,急剧增加的质量使他的身体如一樽金属塑像般凝固了,意识到了这个身体中已蕴含了创世的能量,他有一种帝王般的快感。在最后一圈,他被引入一条支路,冲进一个奇怪的地方,这是虚无之地,他看到了虚无的颜色,虚无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的,它的色彩就是无色彩,但也不是透明,在这里,空间和时间都还是有待于他去创造的东西。他看到前方有一个小黑点,急剧扩大,那是另一辆小车,车上坐着另一个自己。当他们以光速相撞后同时消失了,只在无际的虚空中留下一个无限小的奇点,这万物的种子爆炸开来,能量火球疯狂暴胀。当弥漫整个宇宙的红光渐渐减弱时,冷却下来的能量天空中物质如雪花般出现了,开始是稀薄的星云,然后是恒星和星系群。在这个新生的宇宙中,丁仪拥有一个量子化的自我,他可以在瞬间从宇宙的一端跃至另一端。其实他并没有跳跃,他同时存在于这两端,他同时存在于这浩大宇宙中的每一点,他的自我像无际的雾气弥漫于整个太空,由恒星沙粒组成的银色沙漠在他的体内燃烧。他无所不在的同时又无所在,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一个概率的幻影,这个多态迭加的幽灵渴望地环视宇宙,寻找那能使自己坍缩为实体的目光。正找着,这目光就出现了,它来自遥远太空中浮现出来的两双眼睛,它们出现在一道由群星织成的银色帷幕后面,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美丽的眼睛是方琳的,那双充满天真灵性的眼睛是文文的。

??这两双眼睛在宇宙中茫然扫视,最终没能觉察到这个量子自我的存在,波函数颤抖着,如微风扫过平静的湖面,但坍缩没有发生。正当丁仪陷入绝望之时,茫茫的星海扰动起来,群星汇成的洪流在旋转奔涌,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宇宙间的所星星构成了一只大眼睛,那只百亿光年大小的眼睛如钻石粉未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撒出的图案,它盯着丁仪看,波函数在瞬间坍缩,如倒着放映的焰火影片,他的量子存在凝聚在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点上,他睁开双眼,回到了现实。

?
TIME: 2006-8-19 16:11:00   IP: 60.171.*.* 
 
小雨
 
 
等级: 贵宾
自封: 无
发帖: 8 次
积分: 1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6:03

        第2楼 
?是控制中心的总工程师把他推醒的,丁仪睁开眼,看到核子中心的几位物理学家和技术负责人围着他躺的沙发站着,他们用看一个怪物的目光盯着他看。
??“怎么?我睡过了吗?”丁仪看看窗外,发现天已亮了,但太阳还未升起。
??“不,出事了!”总工程师说,这时丁仪才知道,大家那诧异的目光不是冲着他的,而是由于刚出的那件事情。总工程师拉起丁仪,带他向窗口走去,丁仪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拉住了,回头一看,是一位叫松田诚一的日本物理学家,上 炫 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之一。
??“丁博士,如果您在精神上无法承受马上要看到的东西,也不必太在意,我们现在可能是在梦中。”日本人说,他脸色苍白,抓着丁仪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刚从梦中出来!”丁仪说,“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仍用那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总工程师拉起他继续朝窗口走去,当丁仪看到窗外的景象时,立刻对自己刚才的话产生了怀疑,眼前的现实突然变得比刚才的梦境更虚幻了。
??在淡蓝色的晨光中,以往他熟悉的横贯沙漠的加速器管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绿色的草带,这条绿色大道沿东西两个方向伸向天边。
??“再去看看中心控制室吧!”总工程师说,丁仪随着他们来到楼下的控制大厅,又受到了一次猝不及防的震撖:大厅中一片空旷,所有的设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放置设备的位置也长满了青草,那草是直接从防静电地板上长出来的。
??丁仪发疯似地冲出控制大厅,奔跑着绕过大楼,站到那条取代加速器管道的草带上,看着它消失在太阳即将升起的东方地平线处,在早晨沙漠上寒冷的空气中他打了个寒战。
??“加速器的其它部分呢?”他问喘着气跟上来的总工程师。
??“都消失了,地上、地下和海中的,全部消失了。”
??“也都变成了草?!”
??“哦不,草只在我们附近的沙漠上有,其它部分只是消失了,地面和海底部分只剩下空空的支座,地下部分只留下空隧道。”
??丁仪弯腰拔起了一束青草,这草在别的地方看上去一定很普通,但在这里就很不寻常:它完全没有红柳或仙人掌之类的耐旱的沙漠植物的特点,看上去饱含水份,清脆欲滴,这样的植物只能生长在多雨南方。丁仪搓碎了一根草叶,手指上沾满了绿色的汁液,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丁仪盯着手上的小草呆立了很长时间,最后说:“看来,这真是梦了。”

??东方传来一个声音:“不,这是现实!”
??真空衰变在绿色草路的尽头,朝阳已升出了一半,它的光芒照花了人们的眼睛,在这光芒中,有一个人沿着草路向他们走来,开始他只是一个以日轮为背景的剪影,剪影的边缘被日 智质?br /> ,显得变幻不定。当那人走近些后,人们看到他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白衬衣和黑裤子,没打领带。再近些,他的面孔也可以看清了,这是一张兼具亚洲和欧洲人特点的脸,这在这个地区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但人们绝不会把他误认为是当地人,他的五官太端正了,端正得有些不现实,像某些公共标志上表示人类的一个图符。当他再走近些时,人们也不会把他误认为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他并没有走,他一直两腿 ⒙1手 地站着,鞋底紧贴着草地飘浮而来。在距他们两三米处,来人停了下来。

??“你们好,我以这个外形出现是为了我们之间能更好地交流,不管各位是否认可我的人类形象,我已经尽力了。”来人用英语说,他的话音一如其面孔,极其标准而无特点。
??“你是谁?”有人问。
??“我是这个宇宙的排险者。”
??这个回答中有两个含义深刻的字立刻深入了物理学家们的脑海:“这个宇宙”。
??“您和加速器的消失有关吗?”总工程师问。
??“它在昨天夜里被蒸发了,你们计划中的试验必须被制止。做为补偿,我送给你们这些草,它们能在干旱的沙漠上以很快的速度成长蔓延。”
??“可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加速器如果真以最大功率运行,能将粒子加速到10的20次方吉电子伏特,这接近宇宙大爆炸的能量,可能给我们的宇宙带来灾难。”
??“什么灾难?”
??“真空衰变。”
??听到这回答,总工程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物理学家们,他们都沉默不语,紧锁眉头思考着什么。
??“还需要进一步解释吗?”排险者问。
??“不,不需要了。”丁仪轻轻地摇摇头说。物理学家们本以为排险者会说出一个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概念,但没想到,他说出的东西人类的物理学界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想到了,只是当时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新奇的假设,与现实毫无关系,以至现在几乎被遗忘了。
??真空衰变的概念最初出现在1980年《物理评论》杂志上的一篇论文中,作者是西德尼.科尔曼和弗兰克.德卢西亚。早在这之前狄拉克就指出,我们宇宙中的真空可能是一种伪真空,在那似乎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幽灵般的虚粒子在短得无法想象的瞬间出现又消失,这瞬息间创生与毁灭的活剧在空间的每一点上无休止地上演,使得我们所说的真空实际上是一个沸腾的量子海洋,这就使得真空具有一定的能级。科尔曼和德卢西亚的新思想在于:他们认为某种高能过程可能产生出另一种状态的真空,这种真空的能级比现有的真空低,甚至可能出现能级为零的“真真空”,这种真空的体积开始可能只有一个原子大小,但它一旦形成,周围相邻的高能级真空就会向它的能级跌落,变成与它一样的低能级真空,这就使得低能级真空的体积迅速扩大,形成一个球形,这个低能级真空球的扩张很快就能达到光速,球中的质子和中子将在瞬间衰变,这使得球内的物质世界全部蒸发,一切归于毁灭……

??“……以光速膨胀的低能级真空球将在0.03秒内毁灭地球,五个小时内毁灭太阳系,四年后毁灭最近的恒星,十万年后毁灭银河系……没有什么能阻止球体的膨胀,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宇宙都难逃劫难。”排险者说,他的话正好接上了大多数人的思维,难道他能看到人类的思想?!排险者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囊括一切的姿式,“如果把我们的宇宙看做一个广阔的海洋,我们就是海中的鱼儿,我们周围这无边无际的海水是那么清彻透明,以至于我们忘记了它的存在,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不是海水,是液体炸药,一粒火星就会引发毁灭一切的大灾难。做为宇宙排险者,我的职责就是在这些火星燃到危险的温度前扑灭它。”

??丁仪说:“这大概不太容易,我们已知的宇宙有二百亿光年半径,即使对于你们这样的超级文明,这也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
??排险者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笑,这笑同样毫无特点:“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目前的宇宙,只是大爆炸焰火的余烬,恒星和星系,不过是仍然保持着些许温热的飘散的烟灰罢了,这是一个低能级的宇宙,你们看到的类星体之类的高能天体只存在于遥远的过去,在目前的自然宇宙中,最高级别的能量过程,如大质量物体坠入黑洞,其能级也比大爆炸低许多数量级。在目前的宇宙中,发生创世级别的能量过程的唯一机会,只能来自于其中的智慧文明探索宇宙终极奥秘的努力,这种努力会把大量的能量焦聚到一个微观点上,使这一点达到创世能级。所以,我们只需要监视宇宙中进化到一定程度的文明世界就行了。”

??松田诚一问:“那么,你们是从何时起开始注意到人类呢?普朗克时代吗?”
??排险者摇摇头。
??“那么是牛顿时代?也不是?!不可能远到亚里士多德时代吧?”
??“都不是。”排险者说:“宇宙排险系统的运行机制是这样的:它首先通过散布在宇宙中的大量传感器监视已有生命出现的世界,当发现这些世界中出现有能力产生创世能级能量过程的文明时,传感器就发出警报,我这样的排险者在收到警报后将亲临那些世界监视其中的文明,但除非这些文明真要进行创世能级的试验,我们是绝不会对其进行任何干予的。”

??这时,在排险者的头部左上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正方形,约两米见方,正方形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现实被挖了一个洞。几秒钟后,那黑色的空间中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地球影像,排险者指着影像说:“这就是放置在你们世界上方的传感器拍下的地球影像。”
??“这个传感器是在什么时候放置于地球的?”有人问。
??“按你们的地质学纪年,在古生代未期的石炭纪。”
??“古炭纪?!”“那就是……三亿年前了!”……人们纷纷惊呼。
??“这……太早了些吧?”总工程师敬畏地问。
??“早吗?不,是太晚了,当我们第一次到达石炭纪的地球,看到在广阔的冈瓦纳古陆上,皮肤湿滑的两栖动物在原生松林和沼泽中爬行时,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之前的相当长的岁月里,这个世界都有可能突然进化出技术文明,所以,传感器应该在古生代开始时的寒武纪或奥陶纪就放置在这里。”
??地球的影像向前推来,充满了整个正方形,镜头在各大陆间移动,让人想到一双警惕巡视的眼睛。
??排险者说:“你们现在看到的影像是在更新世未期拍摄的,距今37万年,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在昨天了。”
??地球表面的影像停止了移动,那双眼睛的视野固定在非洲大陆上,这个大陆正处于地球黑夜的一侧,看上去是一个由稍亮些的大洋三面围绕的大墨块。显然大陆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这双眼睛的注意,焦距拉长,非洲大陆向前扑来,很快占据了整个画面,仿佛观察者正在飞速冲向地球表面。陆地黑白相间的色彩渐渐在黑暗中显示出来,白色的是第四纪冰期的积雪,黑色部分很模糊,是森林还是布满乱石的平原,只能由人想像了。镜头继续拉近,一个雪原充满了画面,显示图像的正方形现在全变成白色了,是那种夜间雪地的灰白色,带着暗暗的淡蓝。在这雪原上有几个醒目的黑点,很快可以看出那是几个人影,接着可以看出他们的身型都有些驼背,寒冷的夜风吹起他们长长的披肩乱发。图象再次变黑,一个人仰起的面孔充满了画面,在微弱的光线里无法看清这张面孔的细部,只能看出他的眉骨和颧骨很高,嘴唇长而薄。镜头继续拉近这似乎已不可能再近的距离,一双深陷的眼睛充满了画面,黑暗中的瞳仁中有一些银色的光斑,那是映在其中的变形的星空。

?
TIME: 2006-8-19 16:11:33   IP: 60.171.*.* 
 
小雨
 
 
等级: 贵宾
自封: 无
发帖: 8 次
积分: 1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6:03

        第3楼 
?图像定格,一声尖利的鸣叫响起,排险者告诉人们,预警系统报警了。
??“为什么?”总工程师不解地问。
??“这个原始人仰望星空的时间超过了预警阀值,已对宇宙表现出了充分的好奇,到此为止,已在不同的地点观察到了十例这样的超限事件,符合报警条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前面说过,只有当有能力产生创世能级能量过程的文明出现时,预警系统才会报警。”
??“你们看到的不正是这样一个文明吗?”
??人们面面相窥,一片茫然。
??排险者露出那毫无特点的微笑说:“这很难理解吗?当生命意识到宇宙奥秘的存在时,距它最终解开这个奥秘只有一步之遥了。”看到人们仍不明白,他接着说:“比如地球生命,用了四十多亿年时间才第一次意识到宇宙奥秘的存在,但那一时刻距你们建成爱因斯坦赤道只有不到四十万年时间,而这一进程最关键的加速期只有不到五百年时间。如果说那个原始人对宇宙的几分钟凝视是看到了一颗宝石,其后你们所谓的整个人类文明,不过是弯腰去拾它罢了。”

??丁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要说也是这样,那个伟大的望星人!”
??排险者接着说:“以后我就来到了你们的世界,监视着文明的进程,像是守护着一个玩火的孩子,周围被火光照亮的宇宙使这孩子着迷,他不顾一切地把火越燃越烧旺,直到现在,宇宙已有被这火烧毁的危险。”
??丁仪想了想,终于提出了人类科学史上最关键的问题:“这就是说,我们永远不可能得到大统一模型,永远不可能探知宇宙的终极奥秘?”
??科学家们呆呆地盯着排险者,像一群在最后审判日里等待宣判的灵魂。
??“智慧生命有多种悲哀,这只是其中之一。”排险者淡淡地说。
??松田诚一声音颤抖地问:“做为更高一级的文明,你们是如何承受这种悲哀的呢?”
??“我们是这个宇宙中的幸运儿,我们得到了宇宙的大统一模型。”
??科学家们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开始燃烧。
??丁仪突然想到了另一种恐怖的可能:“难道说,真空衰变已被你们在宇宙的某处触发了?”
??排险者摇摇头:“我们是用另一种方式得到的大统一模型,这一时说不清楚,以后我可能会详细地讲给你们听。”
??“我们不能重复这种方式吗?”
??排险者继续摇头:“时机已过,这个宇宙中的任何文明都不可能再重复它。”
??“那请把宇宙的大统一模型告诉人类!”
??排险者还是摇头。
??“求求你,这对我们很重要,不,这就是我们的一切!!”丁仪冲动地去抓排险者的胳膊,但他的手毫无感觉地穿过了排险者的身体。
??“知识密封准则不允许这样做。”
??“知识密封准则?!”
??“这是宇宙中文明世界的最高准则之一,他不允许高级文明向低级文明传递知识(我们把这种行为叫知识的管道传递),低级文明只能通过自己的探索来得到知识。”
??丁仪大声说:“这是一个不可理解的准则:如果你们把大统一模型告诉所有渴求宇宙最终奥秘的文明,他们就不会试图通过创世能级的高能试验来得到它,宇宙不就安全了吗?”
??“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个大统一模型只是这个宇宙的,当你们得到它后就会知道,还存在着无数其它的宇宙,你们接着又会渴求得到制约所有宇宙的超统一模型。而大统一模型在技术上的应用会使你们拥有产生更高能量过程的手段,你们会试图用这种能量过程击穿不同宇宙间的壁垒,不同宇宙间的真空存在着能级差,这就会导致真空衰变,同时毁灭两个或更多的宇宙。知识的管道传递还会对接收它的低级文明产生其它更直接的不良后果和灾难,其原因大部分你们目前还无法理解,所以知识密封准则是绝对不允许违反的。这个准则所说的知识不仅是宇宙的深层秘密,它是指所有你们不具备的知识,包括各个层次的知识:假设人类现在还不知道牛顿三定律或微积分,我也同样不能传授给你们。”

??科学家们沉默了,在他们眼中,已升得很高的太阳熄灭了,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整个宇宙顿时变成一个巨大的悲剧,这悲剧之大之广他们一时还无法把握,只能在余生细水长流地受其折磨,事实上他们知道,余生已无意义。
??松田诚一瘫坐在草地上,说了一句后来成为名言的话:“在一个不可知的宇宙里,我的心脏懒得跳动了。”
??他的话道出了所有物理学家的心声,他们目光呆滞,欲哭无泪。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丁仪突然打破沉默:“我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使我得到大统一模型,又不违反知识密封准则。”
??排险者对他点点头:“说说看。”
??“你把宇宙的终极奥秘告诉我,然后毁灭我。”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排险者说,他的回答不假思索十分迅速,紧接着丁仪的话。
??∫切老 若狂:“你是说这可行?nbsp;!”
??排险者点点头。
??????(未名shadowly录入)
??真理祭坛人们是这么称呼那个巨大的半球体的,它的直径五十米,底面朝上球面向下放置在沙漠中,远看像一座倒放的山丘。这个半球是排险者用沙子筑成的,当时沙漠中出现了一股巨大的龙卷风,风中那高大的沙柱最后凝聚成这个东西。谁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东西使大量的沙子聚合成这样一个精确的半球形状,其强度使它球面朝下放置都不会解体。但半球这样的放置方式使它很不榷ǎ?谏衬?械恼蠓缋锼?忻飨缘囊』巍?br /> 据排险者说,在他的那个遥远世界里,这样的半球是一个论坛,在那个文明的上古时代,学者们就聚集在上面讨论宇宙的奥秘。由于这样放置的半球的不稳定性,论坛上的学者们必须小心地使他们的位置均匀地分布,否则半球就会倾斜,使上面的人都滑下来。排险者一直没有解释这个半球形论坛的含义,人们猜测,它可能是暗示宇宙的非平衡态和不稳定。

??在半球的一侧,还有一条沙子构筑的长长的坡道,通过它可以从下面走上祭坛。在排险者的世界里,这条坡道是不需要的:在纯能化之前的上古时代,他的种族是一种长着透明双翼的生物,可以直接飞到论坛上。这条坡道是专为人类修筑的,他们中的三百多人将通过它走上真理祭坛,用生命换取宇宙奥秘。
??三天前,当排险者答应了丁仪的要求后,事情的发展令世界恐慌:在短短一天时间内,有几百人提出了同样的要求,这些人除了世界核子中心的其他科学家外,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学者,开始只有物理学家,后来报名者的专业越出了物理学和宇宙学,出现了数学、生物学等其它基础学科的科学家,甚至还有经济学和史学这类非自然科学的学者。这些要求用生命来换取真理的人,都是他们所在学科的刀锋,是科学界精英中的精英,其中诺贝尔奖获得者就占了一半,可以说,在真理祭坛前聚集了人类科学的精华。

??真理祭坛前其实已不是沙漠了,排险者在三天前种下的草迅速蔓延,那条草带已宽了两倍,它那已变得不规则的边缘已伸到了真理祭坛下面。在这绿色的草地上聚集了上万人,除了这些即将献身的科学家和世界各大媒体的记者外,还有科学家们的亲人和朋友,两天两夜无休止的劝阻和哀求已使他们心力交瘁,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但他们还是决定在这最后的时刻做最后的努力。与他们一同做这种努力的还有数量众多的各国政府的代表,其中包括十多位国家元首,他们也竭力留住自己国家的科学精英。

??“你怎么把孩子带来了?!”丁仪盯着方琳问,在他们身后,毫不知情的文文正在草地上玩耍,她是这群表情阴沉的人中唯一的快乐者。
??“我要让她看着你死。”方琳冷冷地说,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目标地平视远方。
??“你认为这能阻止我?”
??“我不抱希望,但能阻止你女儿将来像你一样。”
??“你可以惩罚我,但孩子……”
??“没人能惩罚你,你也别把即将发生的事伪装成一种惩罚,你正走在通向自己梦中天堂的路上!”
??丁仪直视着爱人的双眼说:“琳,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那么你终于从最深处认识了我。”
??“我谁也不认识,现在我的心中只有仇恨。”
??“你当然有权恨我。”
??“我恨物理学!”
??“可如果挥兴??死嘞衷诨故谴粤趾脱叶粗杏薅鄣亩?铩!?br /> “但我现在并不比它们快乐多少!”
??“但我快乐,也希望你能分享我的快乐。”
??“那就让孩子也一起分享吧,当她亲眼看到父亲的下场,长大后至少会远离物理学这种毒品!??”
??“琳,把物理学称为毒品,你也就从最深处认识了它。看,在这两天你真正认识了多少东西,如果你早些理解这些,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悲剧了。”
??那几位国家元首则在真理祭坛上努力劝说排险者,让他拒绝那些科学家的要求。
??美国总统说:“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我们的世界里最出色的科学家都在这里了,您真想毁灭地球的科学吗?”
??排险者说:“没有那么严重,另一批科学精英会很快涌现并补上他们的位置,对宇宙奥秘的探索欲望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本性。”
??“既然同为智慧生命,您就忍心杀死这些学者吗?”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生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当然可以用它来换取自己认为崇高的东西。”
??“这个用不着您来提醒我们!”俄罗斯总统激动地说,“用生命来换取崇高的东西对人类来说并不佰生,在上个世纪的一场战争中,我的国家就有两千多万人这么做了。但现在的事实是,那些科学家的生命什么都换不到!只有他们自己能得知那些知识,这之后,你只给他们十分钟的生存时间!他们对终真理的欲望已成为一种地地道道的变态,这您是清楚的!”

??“我清楚的是,他们是这个星球上仅有的正常人。”
??元首们面面相窥,然后都困惑地看着排险者,说他们不明白他的意思。
??排险者伸开双臂拥抱天空:“当宇宙的和谐之美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你面前时,生命只是一个很小的代价。”
??“但他们看到这美后只能再活十分钟!”
??“就是没有这十分钟,仅仅经历看到那终极之美的过程,也是值得的。”
??元首们又互相看了看,都摇头苦笑。
??“随着文明的进化,像他们这样的人会渐渐多起来的,”排险者指指真理祭坛下的科学家们说:“最后,当生存问题完全解决,当爱情因个体的异化和融和而消失,当艺术因过分的精致和晦涩而最终死亡,对宇宙终极美的追求便成为文明存在的唯一寄托,他们的这种行为方式也就符合了整个世界的基本价值观。”
??元首们沉默了一会儿,试着理解排险者的话,美国总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您在耍我们,您在耍弄整个人类!”
??排险者露出一脸困惑:“我不明白……”
??日本首相说:“人类还没有笨到你想像的程度,你话中的逻辑错误连小孩子都明白!”
??排险者显得更加困惑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逻辑错误。”
??美国总统冷笑着说:“一万亿年后,我们的宇宙肯定充满了高度进化的文明,照您的意思,对终极真理的这种变态的欲望将成为整个宇宙的基本价值观,那时全宇宙的文明将一致同意,用超高能的试验来探索囊括所有宇宙的超统一模型,不惜在这种试验中毁灭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您想告诉我们这种事会发生?!”
??排险者盯着元首们长时间不说话,那怪异的目光使他们不寒而栗,他们中有人似乎悟出了什么:“您是说……”
??排险者举起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然后向真理祭坛的边缘走去,在那里,他用响亮的声音对所有人说:“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们是如何得到这个宇宙的大统一模型的,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宇宙比现在小得多,而且很热,恒星还没有出现,但已有物质从能量中沉淀出来,形成弥漫在发着红光的太空中的星云。这时生命已经出现了,那是一种力场与稀薄的物质共同构成的生物,其个体看上去很像太空中的龙卷风。这种星云生物的进化速度快得像闪电,很快产生了遍布全宇宙的高度文明。当星云文明对宇宙终极真理的渴望达到顶峰时,全宇宙的所有世界一致同意,冒着真空衰变的危险进行创世能级的试验,以探索宇宙的大统一模型。”

??“星云生物操纵物质世界的方式与现今宇宙中的生命完全不同,由于没有足够多的物质可供使用,他们的个体自己进化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最后的决定做出后,某些世界中的一些个体飞快地进化,把自己进化为加速器的一部分。最后,上百万个这样的星云生物排列起来,组成了一台能把粒子加速到创世能级的高能加速器。加速器启动后,暗红色的星云中出现了一个发出耀眼蓝光的灿烂光环。”

??“他们深知这个试验的危险,在试验进行的同时把得到的结果用引力波发射出去,引力波是唯一能在真空衰变后存留下来的信息载体。
??“加速器运行了一段时间后,真空衰变发生了,低能级的真空球从原子大小以光速膨胀,转眼间扩大到天文尺度,内部的一切蒸发贻尽。真空球的膨胀速度大于宇宙的膨胀速度,虽然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最后还是毁灭了整个宇宙。
??“漫长的岁月过去了,在空无一物的宇宙中,被蒸发的物质缓慢地重新沉淀凝结,星云又出现了,但宇宙一片死寂,直到恒星和行星出现,生命才在宇宙中重新萌发。而这时,早已毁灭的星云文明发出的引力波还在宇宙中回荡,实体物质的重新出现使它迅速衰减,但就在它完全消失以前,被新宇宙中最早出现的文明接收到,它所带的信息被破译,从这远古的试验数据中,新文明得到了大统一模型。他们发现,对建立模型最关键的数据,是在真空衰变前万分之一秒左右产生的。

??“让我们的思绪再回到那个毁灭中的星云宇宙,由于真空球以光速膨胀,球体之外的所有文明世界都处于光锥视界之外,不可能预知灾难的到来,在真空球到达之前,这些世界一定在专心地接收着加速器产生的数据。在他们收到足够建立大统一模型的数据后的万分之一秒,真空球毁灭了一切。但请注意一点:星云生物的思维频率极高,万分之一秒对他们来说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他们有可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推导出了大统一模型。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们的一种自我安慰,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最后什么也没推导出来,星云文明掀开了宇宙的面纱,但他们自己没来得及向宇宙那终极的美瞥一眼就毁灭了。更为可敬的是,开始试验前他们可能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牺牲自己,把那些包含着宇宙终极秘密的数据传给遥远未来的文明。

??
TIME: 2006-8-19 16:12:24   IP: 60.171.*.* 
 
小雨
 
 
等级: 贵宾
自封: 无
发帖: 8 次
积分: 1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6:03

        第4楼 
“现在你们应该明白,对宇宙终极真理的追求,是文明的最终目标和归宿。”
??排险者的讲述使真理祭坛上下的所有人陷入长久的沉思中,不管这个世界对他最后那句话是否认同,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将对今后人类思想和文化的进程产生重大影响。
??美国总统首先打破沉默说:“您为文明描述了一幅阴暗的前景,难道生命这漫长进程中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是为了那飞蛾扑火的一瞬间?”
??“飞蛾并不觉得阴暗,它至少享受了短暂的光明。”
??“人类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人生观!”
??“这完全可以理解。在我们这个真空衰变后重生的宇宙中,文明还处于萌芽阶段,各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追求着不同的目标,对大多数世界来说,对终极真理的追求并不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为此而冒着毁灭宇宙的危险,对宇宙中大多数生命是不公平的。 即使在我自己的世界中,也并非所有的成员都愿意为此牺牲一切。所以,我们自己没有继续进行探索超统一模型的高能试验,并在整个宇宙中建立了排险系统。但我们相信,随着文明的进化,总有一天宇宙中的所有世界都会认同文明的终极目标。其实就是现在,就是在你们这样一个婴儿文明中,已经有人认同了这个目标。好了,时间快到了,如果各位不想用生命换取真理,就请你们下去,让那些想这么做的人上来。”

??元首们走下真理祭坛,来到那些科学家面前,进行最后的努力。
??法国总统说:“能不能这样:把这事稍往后放一放,让我陪大家去体验另一种生活,让我们放松自己,在黄昏的鸟鸣中看着夜幕降临大地,在银色的月光下听着怀旧的音乐,喝着美酒想着你心爱的人……这时你们就会发现,终极真理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重要,与你们追求的虚无飘渺的宇宙和谐之美相比,这样的美更让人陶醉。”
??一位物理学家冷冷地说:“所有的生活都是合理的,我们没必要互相理解。”
??法国元首还想说什么,美国总统已失去了耐心:“好了,不要对牛弹琴了!您还看不出来这是怎样一群毫无责任心的人?还看不出这是怎样一群骗子?!他们声称为全人类的利益而研究,其实只是拿社会的财富满足自己的欲望,满足他们对那种玄虚的宇宙和谐美的变态欲望,这和拿公 嫖娼有什么区别?!”
??丁仪挤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总统先生,科学发展到今天,终于有人对它的本质进行了比较准确的定义。”
??旁边的松田诚一说:“我们早就承认这点,并反复声明,但一直没人相信我们。”
??

??交换生命和真理的交换开始了。
??第一批八位数字家沿着长长的坡道向真理祭坛上走去。这时,沙漠上没有一丝风,仿佛大自然屏住了呼吸,寂 庞罩着一切,刚刚升起的太阳把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沙漠上,那几条长影是这个凝固的世界中唯一能动的东西。
??数学家们的身影消失在真理祭坛上,下面的人们看不到他们了。所有的人都凝神听着,他们首先听到祭坛上传来的排险者的声音,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这声音很清晰:“请提出问题。”
??接着是一位数学家的声音:“我们想看到费尔玛和哥德巴赫两个猜想的最后证明。”
??“好的,但证明很长,时间只够你们看关键的部分,其余用文字说明。”
??排险者是如何向科学家们传授知识的,以后对人类一直是个谜。在远处的监视飞机上拍下的图像中,科学家们都在仰起头看着天空,而他们看的方向上空无一物,一个普遍被接受的说法是:外星人用某种思维波把信息直接输入到他们的大脑中。但实际情况比那要简单的多:排险者把信息投射在天空上,在真理祭坛上的人看来,整个地球的天空变成了一个显示屏,而在祭坛之外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小时过去了,真理祭坛上有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有人说:“我们看完了。”
??接着是排险者平静的回答:“你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真理祭坛上隐隐传来了多个人的交谈声,只能听清只言片语,但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人的兴奋和喜悦,像是一群在黑暗的隧道中跋涉了一年的人突然看到了洞口的光亮。
??“……这完全是全新的……”,“……怎么可能……”,“……我以前在直觉上… …”
,“……天啊,真是……”
??当十分钟就要结束时间,真理祭坛上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请接受我们八个人真诚的谢意。”
??真理祭坛升起一片强光,强光消失后,下面的人们看到八个等离子体火球从祭坛上升起,轻盈地向高处飘升,它们的光度渐渐减弱,由明亮的黄色变成柔和的桔红色,最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蓝色的天空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从监视飞机上看,真理祭坛上只剩下排险者站在圆心。
??“下一批!”他高声说。
??在上万人的凝视下,又有十一个人走上了真理祭坛。
??“请提出问题。”
??“我们是古生物学家,想知道地球上恐龙灭绝的真正原因。”
??古生物学家们开始仰望长空,但所用的时间比刚才数学家们短得多,很快有人对排险者说:“我们知道了,谢谢!”
??“你们还有十分钟。”
??“……好了,七巧板对上了……”,“……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难道还有比这更……”
??然后强光出现又消失,十一个火球从真理祭坛上飘起,很快消失在沙漠上空。
??……
??一批又一批的科学家走上真理祭坛,完成了生命和真理的交换,在强光中化为美丽的火球飘逝而去。
??一切都在庄严与宁静中进行,真理祭坛下面,预料中生离死别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全世界的人们静静地看着这壮丽的景象,心灵被深深地震摄了,人类在经历着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灵魂洗礼。
??一个白天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太阳已在西方地平线处落下了一半,夕阳给真理祭坛撒上了一层金辉。物理学家们开始走向祭坛,他们是人数最多的一批,有八十六人。就在这一群人刚刚走上坡道时,从日出时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寂静被一个童声打破了。
??“爸爸!!”文文哭喊着从草坪上的人群中冲出来,一直跑到坡道前,冲进那群物理学家中,抱住了丁仪的腿,“爸爸,我不让你变成火球飞走!!”
??丁仪轻轻抱起了女儿,问她:“文文,告诉爸爸,你能记起来的最让自己难受的事是什么?”
??文文抽泣着想了几秒钟,说:“我一直在沙漠里长大,最……最想去动物园,上次爸爸去南方开会,带我去了那边的一个大大的动物园,可刚进去,你的电话就响了,说工作上有急事,那是个天然动物园,小孩儿一定要大们带着才能进去,我也只好跟你回去了,后来你再也没时间带我去。爸爸,这是最让我难受的事儿,在回来的飞机上我一直哭。”

??丁仪说:“但是,好孩子,那个动物园你以后肯定有机会去,妈妈以后会带文文去的。爸爸现在也在一个大动物园的门口,那里面也有爸爸做梦都想看到的神奇的东西,而爸爸如果这次不去,以后真的再也没机会了。”
??文文用泪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了爸爸一会儿,点点头说:“那……那爸爸就去吧。”
??方琳走过来,从丁仪怀中抱走了女儿,眼睛看着前面矗立的真理祭坛说:“文文,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坏的爸爸,但他真的很想去那个动物园。”
??丁仪两眼看着地面,用近乎祈求的声调说:“是的文文,爸爸真的很想去。”
??方琳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丁仪说:“冷血的基本粒子,去完成你最后的碰撞吧,记住,我绝不会让你女儿成为物理学家的!”
??这群人正要转身走去,另一个女性的声音使他们又停了下来。
??“松田君,你要再向上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说话的是一位娇小美丽的日本姑娘,她此时站在坡道起点的草地上,把一支银色的小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松田诚一从那群物理学家中走了出来,走到姑娘的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说:“泉子,还记得北海道那个寒冷的早晨吗?你说要出道题考验我是否真的爱你,你问我,如果你的脸在火灾中被烧得不成样子,我该怎么办?我说我将忠贞不逾地陪伴你一生。你听到这回答后很失望,说我并不是真的爱你,如果我真的爱你,就会弄瞎自己的双眼,让一个美丽的泉子永远留在心中。”

??泉子拿枪的手没有动,但美丽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松田诚一接着说:“所以,亲爱的,你深知美对一个人生命的重要,现在,宇宙终极之美就在我面前,我能不看她一眼吗?”
??“你再向上走一步我就开枪!”
??松田诚一对她微笑了一下,轻声说:“泉子,天上见。”然后转身和其他物理学家一起沿坡道走向真理祭坛,身后脆弱的枪声、脑浆溅落在草地上的声音和柔软的躯体倒地的声音,都没使他们回头。
??物理学家们走上了真理祭坛那圆形的顶面,在圆心,排险者微笑着向他们致意。突然间,映着晚霞的天空消失了,地平线处的夕阳消失了,沙漠和草地都消失了,真理祭坛悬浮于无际的黑色太空中,这是创世前的黑夜,没有一颗星星。排险者挥手指向一个方向,物理学家们看到在遥远的黑色深渊中有一颗金色的星星,它开始小得难以看清,后来由一个亮点渐渐增大,开始具有面积和形状,他们看出那是一个向这里漂来的旋涡星系。星系很快增大,显出它滂礴的气势。距离更近一些后,他们发现星系中的恒星都是数字和符号,它们组成的方程式构成了这金色星海中的一排排波浪。

??宇宙大统一模型缓慢而庄严地从物理学家们的上空移过。
??……
??当八十六个火球从真理 捞成仙 起时,方琳眼前一黑倒在草地上,她隐约听到文文的声音:“妈妈,那些哪个是爸爸?”
??最后一个上真理祭坛的人是史蒂芬•霍金,他的电动轮椅沿着长长的坡道慢慢向上移动,像一只在树枝上爬行的昆虫。他那仿佛已抽去骨胳的绵软的身躯瘫陷在轮椅中,像一支在高温中变软且即将熔化的蜡烛。
??轮椅终于开上了祭坛,在空旷的圆面上开到了排险者面前。这时,太阳落下了一段时间,暗蓝色的天空中有零星的星星出现,祭坛周围的沙漠和草地模糊了。
??“博士,您的问题?”排险者问,对霍金,他似乎并没有表示出比对其他人更多的尊重,他面带着毫无特点的微笑,听着博士轮椅上的扩音器中发出的呆板的电子声音:“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天空中没有答案出现,排险者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的双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慌。
??“先生?”霍金问。
??仍是沉默,天空仍是一片空旷,在地球的几缕薄云后面,宇宙的群星正在涌现。
??“先生?”霍金又问。
??“博士,出口在您后面。”排险者说。
??“这是答案吗?”
??排险者摇摇头:“我是说您可以回去了。”
??“你不知道?”
??排险者点点头说:“我不知道。”这时,他的面容第一次不仅是一个人类符号,一阵的悲哀的黑云涌上这张脸,这悲哀表现得那样生动和富有个性,这时谁也不怀疑他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最平常因而最不平常的普通人。
??“我怎么知道。”排险者喃喃地说。


尾声
?? 十五年之后的一个夜晚,在已被变成草原的昔日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上,有一对母女正在交谈。母亲四十多岁,但白发已过早在出现在她的双鬓,从那饱经风霜的双眼中透出的,除了忧伤就是疲倦。女儿是一位苗条的少女,大而清彻的双眸中映着晶莹的星光。
??母亲在柔软的草地上坐下来,两眼失神地看着模糊的地平线说:“文文,你当初报考你爸爸母校的物理系,现在又要攻读量子引力专业的博士学位,妈都没拦你。你可以成为一名理论物理家,甚至可以把这门学科当做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但,文文,妈求你了,千万不要越过那条线啊!”
??文文仰望着灿烂的银河,说:“妈妈,你能想像,这一切都来自于二百亿年前一个没有大小的奇点吗?宇宙早就越过那条线了。”
??方琳站起来,抓着女儿的肩膀说:“孩子,求你别这样!”
??文文双眼仍凝视着星空,一动不动。
??“文文,你在听妈妈说话吗?你怎么了?!”方 找』巫 女儿,文文的?nbsp;光仍被星海吸住收不回来,她盯着群星问:“妈妈,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啊……不——”方琳彻底崩溃了,又跌坐在草地上,双手捂着脸抽泣着,“孩子,别,别这样!”
??文文终于收回了目光,蹲下来扶着妈**双肩,轻声问道:“那么,妈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冰,使方琳灼烧的心立刻冷了下来,她扭头看了女儿一眼,然后看着远方深思着,十五年前,就在她看着的那个方向,曾矗立过直理祭坛,再远些,爱因斯坦赤道曾穿过沙漠。
微风吹来,草海上涌起道道波纹,仿佛是星空下无际的骚动的人海,向整个宇宙无声地歌唱着……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方琳喃喃地说。

连续工作了两个多月,我实在累了,便请求主任给我两天假,出去短暂旅游一下散散心。主任答应了,条件是我再带一双眼睛去,我也答应了,于是他带我去拿眼睛。

  眼睛放在控制中心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现在还剩下十几双。

  主任递给我一双眼睛,指指前面的大屏幕,把眼睛的主人介绍给我,是一个好象刚毕业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我。在肥大的太空服中,她更显得娇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显然刚刚体会到太空不是她在大学图书馆中想象的浪漫天堂,某些方面可能比地狱还稍差些。

  “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她连连向我鞠躬,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轻柔的声音,我想象着这声音从外太空飘来,象一阵微风吹过轨道上那些庞大粗陋的钢结构,使它们立刻变得象橡皮泥一样软。

  “一点都不,我很高兴有个伴儿的。你想去那儿?”我豪爽地说。

  “什么?您自己还没决定去哪儿?”她看上去很高兴。但我立刻感到两个异样的地方,其一,地面与外太空通讯都有延时,即使在月球,延时也有两秒钟,小行星带延时更长,但她的回答几乎感觉不到延时,这就是说,她现在在近地轨道,那里回地面不用中转,费用和时间都不需多少,没必要托别人带眼睛去渡假。其二是她身上的太空服,做为航天个人装备工程师,我觉得这种太空服很奇怪:在服装上看不到防辐射系统,放在她旁边的头盔的面罩上也没有强光防护系统;我还注意到,这套服装的隔热和冷却系统异常发达。

  “她在哪个空间站?”我扭头问主任。

  “先别问这个吧。”主任的脸色很阴沉。

  “别问好吗?”屏幕上的她也说,还是那副让人心软的小可怜样儿。

  “你不会是被关禁闭吧?”我开玩笑说,因为她所在的舱室十分窄小,显然是一个航行体的驾驶舱,各种复杂的导航系统此起彼伏地闪烁着,但没有窗子,也没有观察屏幕,只有一支在她头顶打转的失重的铅笔说明她是在太空中。听了我的话,她和主任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赶紧说:“好,我不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了,你还是决定我们去哪儿吧。

  这个决定对她很艰难,她的双手在太空服的手套里握在胸前,双眼半闭着,似乎是在决定生存还是死亡,或者认为地球在我们这次短暂的旅行后就要爆炸了。我不由笑出声来。

  “哦,这对我来说不容易,您要是看过海伦。凯勒的>的话,就能明白这多难了!”

  “我们没有三天,只有两天。在时间上,这个时代的人都是穷光蛋。但比那个二十世纪盲人的幸运的是,我和你的眼晴在三小时内可到达地球的仍何一个地方。”

  “那就去我们起航前去过的地方吧!”她告诉了我那个地方,于是我带着她的眼睛去了。

  ※※※

  草原

  这是高山与平原,草原与森林的交接处,距我工作的航天中心有两千多公里,乘电离层飞机用了15分钟就到了这儿。面前的塔克拉玛干,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已由沙漠变成了草原,又经过几代强有力的人口控制,这儿再次变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现在大草原从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边,背后的天山覆盖着暗绿色的森林,几座山顶还有银色的雪冠。我掏出她的眼晴戴上。

  所谓眼睛就是一付传感眼镜,当你戴上它时,你所看到的一切图象由超高频信息波发射出去,可以被远方的另一个戴同样传感眼镜的人接收到,于是他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象你带着他的眼睛一样。

  现在,长年在月球和小行星带工作的人已有上百万,他们回地球渡假的费用是惊人的,于是吝啬的宇航局就设计了这玩艺儿,于是每个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员在地球上都有了另一双眼睛,由这里真正能去渡假的幸运儿带上这双眼睛,让身处外太空的那个思乡者分享他的快乐。这个小玩艺开始被当做笑柄,但后来由于用它 “渡假”

  的人能得到可观的补助,竟流行开来。最尖端的技术被采用,这人造眼睛越做越精致,现在,它竟能通过采集戴着它的人的脑电波,把他(她)的触觉和味觉一同发射出去。多带一双眼睛去渡假成了宇航系统地面工作人员从事的一项公益活动,由于渡假中的隐私等原因,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再带双眼睛,但我这次无所谓。

  我对眼前的景色大发感叹,但从她的眼睛中,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抽泣声。

  “上次离开后,我常梦到这里,现在回到梦里来了!”她细细的声音从她的眼睛中传出来,“我现在就象从很深很深的水底冲出来呼吸到空气,我太怕封闭了。

  我从中真的听到她在做深呼吸。

  我说:“可你现在并不封闭,同你周围的太空比起来,这草原太小了。”

  她沉默了,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啊,当然,太空中的人还是封闭的,二十世纪的一个叫耶格尔的飞行员曾有一句话,是描述飞船中的宇航员的,说他们象……”

  “罐头中的肉。”

  我们都笑了起来。她突然惊叫:“呀,花儿,有花啊!上次我来时没有的!”是的,广阔的草原上到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能近些看看那朵花吗?”,我蹲下来看,“呀,真美耶!能闻闻她吗?不,别拔下她!”,我只好半趴到地上闻,一缕淡淡的清香,“啊,我也闻到了,真象一首隐隐传来的小夜曲呢!”

  我笑着摇摇头,这是一个闪电变幻疯狂追逐的时代,女孩子们都浮躁到了极点,象这样的见花落泪的林妹妹真是太少了。

  “我们给这朵小花起个名字好吗?嗯……叫她梦梦吧。我们再看看那一朵好吗?

  他该叫什么呢?嗯,叫小雨吧;再到那一朵那儿去,啊,谢谢,看她的淡蓝色,她的名字应该是月光……“

  我们就这样一朵朵地看花,闻花,然后再给它起名字。她陶醉于其中,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忘记了一切。我对这套小女孩的游戏实在厌烦了,到我坚持停止时,我们已给上百朵花起了名字。

  一抬头,我发现已走出了好远,便回去拿丢在后面的背包,当我拾起草地上的背包时,又听到了她的惊叫:“天啊,你把小雪踩住了!”我扶起那朵白色的野花,觉得很可笑,就用两只手各捂住一朵小花,问她:“她们都叫什么?什么样儿?”

  “左边那朵叫水晶,也是白色的,它的茎上有分开的三片叶儿;右边那朵叫火苗,粉红色,茎上有四片叶子,上面两片是单的,下面两片连在一起。”

  她说的都对,我有些感动了。

  “你看,我和她们都互相认识了,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会好多次一遍遍地想她们每一个的样儿,象背一本美丽的童话书。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我这儿的世界?要是你再这么孩子气地多愁善感下去,这也是你的世界了,那些挑剔的太空心理医生会让你永远呆在地球上。”

  我在草原上无目标地漫步,很快来到一条隐没在草丛中的小溪旁。我迈过去继续向前走,她叫住了我,说:“我真想把手伸到小河里。”我蹲下来把手伸进溪水,一股清凉流遍全身,她的眼睛用超高频信息波把这感觉传给远在太空中的她,我又听到了她的感叹。

  “你那儿很热吧?”我想起了她那窄小的控制舱和隔热系统异常发达的太空服。

  “热,热得象……地狱。呀,天啊,这是什么?草原的风?!”这时我刚把手从水中拿出来,微风吹在湿手上凉丝丝的,“不,别动,这是真是天国的风呀!” 我把双手举在草原的微风中,直到手被吹干。然后应她的要求,我又把手在溪水中打湿,再举到风中把天国的感觉传给她。我们就这样又消磨了很长时间。

  再次上路后,沉默地走了一段,她又轻轻地说:“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我说:“我不知道,灰色的生活把我这方面的感觉都磨钝了。”

  “怎么会呢?!这世界能给人多少感觉啊!谁要能说清这些感觉,就如同说清大雷雨有多少雨点一样。看天边那大团的白云,银白银白的,我这时觉得它们好象是固态的,象发光玉石构成的高山。下面的草原,这时倒象是气态的,好象所有的绿草都飞离了大地,成了一片绿色的云海。看!当那片云遮住太阳又飘开时,草原上光和影的变幻是多么气势磅薄啊!看看这些,您真的感受不到什么吗?”

[该帖子由作者于2006年8月19日 12:40:33最后编辑]
TIME: 2006-8-19 11:49:17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2楼 
……

  我带着她的眼睛在草原上转了一天,她渴望地看草原上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草,看草丛中跃动的每一缕阳光,渴望地听草原上的每一种声音。一条突然出现的小溪,小溪中的一条小鱼,都会令她激动不已;一阵不期而至的微风,风中一缕绿草的清香都会让她落泪……我感到,她对这个世界的情感已丰富到病态的程度。

  日落前,我走到了草原中一间孤伶伶的白色小屋,那是为旅游者准备的一间小旅店,似乎好久没人光顾了,只有一个迟钝的老式机器人照看着旅店里的一切。我又累又饿,可晚饭只吃到一半,她又提议我们立刻去看日落。

  “看着晚霞渐渐消失,夜幕慢慢降临森林,就象在听一首宇宙间最美的交响曲。”

  她陶醉地说。我暗暗叫苦,但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去了。

  草原的落日确实很美,但她对这种美倾泻的情感使这一切有了一种异样的色彩。

  “你很珍视这些平凡的东西。”回去的路上我对她说,这时夜色已很重,星星已在夜空中出现。

  “你为什么不呢,这才象在生活。”她说。

  “我,还有其他的大部分人,不可能做到这样。在这个时代,得到太容易了。物质的东西自不必说,蓝天绿水的优美环境、乡村和孤岛的宁静等等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甚至以前人们认为最难寻觅的爱情,在虚拟现实网上至少也可以暂时体会到。

  所以人们不再珍视什么了,面对着一大堆伸手可得的水果,他们把拿起的每一个咬一口就扔掉。

  “但也有人面前没有这些水果。”她低声说。

  我感觉自己剌痛了她,但不知为什么。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

  这天夜里的梦境中,我看到了她,穿着太空服在那间小控制舱中,眼里含泪,向我伸出手来喊:“快带我出去,我怕封闭!”我惊醒了,发现她真在喊我,我是戴着她的眼睛仰躺着睡的。

  “请带我出去好吗?我们去看月亮,月亮该升起来了!”

  我脑袋发沉,迷迷糊糊很不情愿地起了床。到外面后发现月亮真的刚升起来,草原上的夜雾使它有些发红。月光下的草原也在沉睡,有无数点萤火虫的幽光在朦朦胧胧的草海上浮动,仿佛是草原的梦在显形。

  我伸了个懒腰,对着夜空说:“喂,你是不是从轨道上看到月光照到这里?告诉我你的飞船的大概方位,说不定我还能看到呢,我肯定它是在近地轨道上。”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自己轻轻哼起了一首曲子,一小段旋律过后,她说:“这是德彪西的>。”又接着哼下去,陶醉于其中,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的旋律同月光一起从太空降落到草原上。我想象着太空中的那个娇弱的女孩,她的上方是银色的月球,下面是蓝色的地球,小小的她从中间飞过,把音乐溶入月光……

  直到一个小时后我回去躺到床上,她还在哼着音乐,是不是德彪西的我就不知道了,那轻柔的乐声一直在我的梦中飘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变成了呼唤,她又叫醒了我,还要出去。

  “你不是看过月亮了吗?!”我生气地说。

  “可现在不一样了,记得吗,刚才西边有云的,现在那些云可能飘过来了,现在月亮正在云中时隐时现呢,想想草原上的光和影,多美啊,那是另一种音乐了,求你带我的眼睛出去吧!”

  我十分恼火,但还是出去了。云真的飘过来了,月亮在云中穿行,草原上大块的光斑在缓缓浮动,如同大地深处浮现的远古的记忆。

  “你象是来自十八世纪的多愁善感的诗人,完全不适合这个时代,更不适合当宇航员。”我对着夜空说,然后摘下她的眼睛,挂到旁边一棵红柳的枝上,“你自己看月亮吧,我真的得睡觉去了,明天还要赶回航天中心,继续我那毫无诗意的生活呢。”

  她的眼睛中传出了她细细的声音,我听不清说什么,径自回去了。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阴云已布满了天空,草原笼罩在蒙蒙的小雨中。她的眼睛仍挂在红柳枝上,镜片上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小心地擦干镜片,戴上它。原以为她看了一夜月亮,现在还在睡觉,却从眼睛中听到了她低低的抽泣声,我的心一下子软下来。

  “真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实在太累了。”

  “不,不是因为你,呜呜,天从三点半就阴了,五点多又下起雨……

  “你一夜都没睡?!”

  “……呜呜,下起雨,我,我看不到日出了,我好想看草原的日出,呜呜,好想看的,呜……

  我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溶化了,脑海中出现她眼泪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样儿,眼睛竟有些湿润。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她教会了我某种东西,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象月夜中草原上的光影一样朦胧,由于它,以后我眼中的世界与以前会有些不同的。

  “草原上总还会有日出的,以后我一定会再带你的眼睛来,或者,带你本人来看,好吗?”

  她不哭了,(此处去掉一句),突然,她低声说:

  “听……”

  我没听见什么,但紧张起来。

  “这是今天的第一声鸟叫,雨中也有鸟呢!”她激动地说,那口气如同听到世纪钟声一样庄严。落日六号

  ※※※

  又回到了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以上的经历很快就淡忘了。很长时间后,当我想起洗那些那次旅行时穿的衣服时,在裤脚上发现了两三棵草籽。同时,在我的意识深处,也有一棵小小的种子留了下来。在我孤独寂寞的精神沙漠中,那棵种子已长出了令人难以察觉的绿芽。虽然是无意识地,当一天的劳累结束后,我已能感觉到晚风吹到脸上时那淡淡的诗意,鸟儿的鸣叫已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甚至黄昏时站在天桥上,看着夜幕降临城市……世界在我的眼中仍是灰色的,但星星点点的嫩绿在其中出现,并在增多。当这种变化发展到让我觉察出来时,我又想起了她。

  也是无意识地,在闲暇时甚至睡梦中,她身处的环境常在我的脑海中出现,那封闭窄小的控制舱,奇怪的隔热太空服……后来这些东西在我的意识中都隐去了,只有一样东西凸现出来,这就是那在她头顶上打转的失重的铅笔,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睛,这只铅笔总在我的眼前飘浮。终于有一天,上班时我走进航天中心高大的门厅,一幅见过无数次的巨大壁画把我吸引住了,壁画上是从太空中拍摄的蔚蓝色的地球。那只飘浮的铅笔又在我的眼前出现了,同壁画叠印在一起,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怕封闭……”一道闪电在我的脑海里出现。

  除了太空,还有一个地方会失重!!

  我发疯似地跑上楼,猛砸主任办公室的门,他不在,我心有灵犀地知道他在哪儿,就飞跑到存放眼睛的那个小房间,他果然在里面,看着大屏幕。她在大屏幕上,还在那个封闭的控制舱中,穿着那件“太空服”,画面凝固着,是以前录下来的。“是为了她来的吧。”主任说,眼睛还看着屏幕。

  “她到底在哪儿?!”我大声问。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她是'落日六号'的领航员。”

  一切都明白了,我无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落日工程”原计划发射十艘飞船,它们是“落日一号”到“落日十号”,但计划由于“落日六号”的失事而中断了。“落日工程”是一次标准的探险航行,它的航行程序同航天中心的其它航行几乎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落日”飞船不是飞向太空,而是潜入地球深处。

  第一次太空飞行一个半世纪后,人类开始了向相反方向的探险,“落日”系列地航飞船就是这种探险的首次尝试。

  四年前,我在电视中看到过“落日一号”发射时的情景。那时正是深夜,吐鲁番盆地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的火球,火球的光芒使新疆夜空中的云层变成了绚丽的朝霞。当火球暗下来时,“落日一号”已潜入地层。大地被烧红了一大片,这片圆形的发着红光的区域中央,是一个岩浆的湖泊,白热化的岩浆沸腾着,激起一根根雪亮的浪柱……那一夜,远至乌鲁木奇,都能感到飞船穿过地层时传到大地上的微微振动。

  “落日工程”的前五艘飞船都成功地完成了地层航行,安全返回地面。其中“落日五号”创造了迄今为止人类在地层中航行深度的记录:海平面下3100公里。“落日六号”不打算突破这个记录。因为据地球物理学家的结论,在地层3400-3500公里深处,存在着地幔和地核的交界面,学术上把它叫做“古腾堡不连续面”,一旦通过这个交界面,便进入地球的液态铁镍核心,那里物质密度骤然增大,“落日六号”的设计强度是不允许在如此大的密度中航行的。

  “落日六号”的航行开始很顺利,飞船只用了两个小时便穿过了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面----莫霍不连续面,并在大陆板块漂移的滑动面上停留了五个小时,然后开始了在地幔中三千多公里的漫长航行。宇宙航行是寂寞的,但宇航员们能看到无限的太空和壮丽的星群;而地航飞船上的地航员们,只能凭感觉触摸飞船周围不断向上移去的高密度物质。从飞船上的全息后视电视中能看到这样的情景:炽热的岩浆剌目地闪亮着,翻滚着,随着飞船的下潜,在船尾飞快地合拢起来,瞬间充满了飞船通过的空间。有一名地航员回忆:他们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了飞快合拢并压下来的岩浆,这个幻象使航行者意识到压在他们上方那巨量的并不断增厚的物质,一种地面上的人难以理解的压抑感折磨着地航飞船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受到这种封闭恐惧症的袭击。

  “落日六号”出色地完成着航行中的各项研究工作。飞船的速度大约是每小时15公里,飞船需要航行20小时才能到达预定深度。但在飞船航行15小时40 分钟时,警报出现了。从地层雷达的探测中得知,航行区的物质密度由每立方厘米6。3克猛增到9。5克,物质成份由硅酸盐类突然变为以铁镍为主的金属,物质状态也由固态变为液态。尽管“落日六号”当时只到达了2500公里的深度,目前所有的迹象却冷酷地表明,他们闯入了地核!后来得知,这是地幔中一条通向地核的裂隙,地核中的高压液态铁镍充满了这条裂隙,使得在“落日六号”的航线上,古腾堡不连续面向上延伸了近1000公里!飞船立刻紧急转向,企图冲出这条裂隙,不幸就在这时发生了:由中子材料制造的船体顶住了突然增加到每平方厘米1600吨的巨大压力,但是,飞船分为前部烧熔发动机、中部主舱和后部推进发动机三大部分,当飞船在远大于设计密度和设计压力的液态铁镍中转向时,烧熔发动机与主舱结合部断裂,从“落日六号”用中微子通讯发回的画面中我们看到,已与船体分离的烧熔发动机在一瞬间被发着暗红光的液态铁镍吞没了。地层飞船的烧熔发动机用超高温射流为飞船切开航行方向的物质,没有它,只剩下一台推进发动机的“落日六号”在地层中是寸步难行的。地核的密度很惊人,但构成飞船的中子材料密度更大,液态铁镍对飞船产生的浮力小于它的自重,于是,“落日六号”便向地心沉下去。

  人类登月后,用了一个半世纪才有能力航行到土星。在地层探险方面,人类也要用同样的时间才有能力从地幔航行到地核。现在的地航飞船误入地核,就如同二十世纪中期的登月飞船偏离月球迷失于外太空,获救的希望是丝毫不存在的。

  好在“落日六号”主舱的船体是可靠的,船上的中微子通讯系统仍和地面控制中心保持着完好的联系。以后的一年中,“落日六号”航行组坚持工作,把从地核中得到了大量宝贵资料发送到地面。他们被裹在几千公里厚的物质中,这里别说空气和生命,连空间都没有,周围是温度高达五千度,压力可以把碳在一秒钟内变成金钢石的液态铁镍!它们密密地挤在“落日六号”的周围,密得只有中微子才能穿过,“落日六号”是处于一个巨大的炼钢炉中!在这样的世界里,>中的>像是在描写天堂了;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命算什么?仅仅能用脆弱来描写它吗?

  沉重的心理压力象毒蛇一样撕裂着“落日六号”地航员们的神经。一天,船上的地质工程师从睡梦中突然跃起,竟打开了他所在的密封舱的绝热门!虽然这只是四道绝热门中的第一道,但瞬间涌入的热浪立刻把他烧成了一段木炭。指令长在一个密封舱飞快地关上了绝热门,避免了“落日六号”的彻底毁灭。他自己被严重烧伤,在写完最后一页航行日志后死去了。

  从那以后,在这个星球的最深处,在“落日六号”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现在,“落日六号”内部已完全处于失重状态,飞船已下沉到6800公里深处,那里是地球的最深处,她是第一个到达地心的人。

  她在地心的世界是那个活动范围不到10平方米的闷热的控制舱。飞船上有一个中微子传感眼镜,这个装置使她同地面世界多少保持着一些感性的联系。但这种如同生命线的联系不能长时间延续下去,飞船里中微子通讯设备的能量很快就要耗尽,现有的能量已不能维持传感眼镜的超高速数据传输,这种联系在三个月前就中断了,具体时间是在我从草原返回航天中心的飞机上,当时我已把她的眼晴摘下来放到旅行包中。

  那个没有日出的细雨蒙蒙的草原早晨,竟是她最后看到的地面世界。

  后来“落日六号”同地面只能保持着语音和数据通讯,而这个联系也在一天深夜中断了,她被永远孤独地封闭于地心中。

  “落日六号”的中子材料外壳足以抵抗地心的巨大压力,而飞船上的生命循环系统还可以运行五十至八十年,她将在这不到10平方米的地心世界里渡过自己的余生。

  我不敢想象她同地面世界最后告别的情形,但主任让我听的录音出乎我的意料。

  这时来自地心的中微子波束已很弱,她的声音时断时续,但这声音很平静。

  “……你们发来的最后一份补充建议已经收到,今后,我会按照整个研究计划努力工作的。将来,可能是几代人以后吧,也许会有地心飞船找到'落日六号'并同它对接,有人会再次进入这里,但愿那时我留下的资料会有用。请你们放心,我会在这里安排好自己生活的。我现在已适应这里,不再觉得狭窄和封闭了,整个世界都围着我呀,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上面的大草原,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再见。”

透明地球

  在以后的岁月中,我到过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处,我都喜欢躺在那里的大地上。

  我曾经躺在海南岛的海滩上、阿拉斯加的冰雪上、俄罗斯的白桦林中、撒哈拉烫人的沙漠上。……每到那个时刻,地球在我脑海中就变得透明了,在我下面六千多公里深处,在这巨大的水晶球中心,我看到了停汨在那里的“落日六号”地航飞船,感受到了从几千公里深的地球中心传出的她的心跳。我想象着金色的阳光和银色的月光透射到这个星球的中心,我听到了那里传出的她吟唱的>,还听到她那轻柔的话音:

  “……多美啊,这又是另一种音乐了……

  有一个想法安慰着我: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离她都不会再远了。

  (完)
 


一、新固态
随着各大陆资源的枯竭和环境的恶化,世界把目光投向南极洲。南
美突然崛起的两大强国在世界政治格局中取得了与他们在足球场上同样的地位,使
得南极条约成为一纸空文。但人类的理智在另一方面取得了胜利,全球彻底销毁核
武器的最后进程开始了,随着全球无核化的实现,人类对南极大陆的争夺变得安全
了一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在这个巨洞中,沈华北如同置身于没有星光的夜空下的黑暗平原上。脚下,
在核爆的高温中熔化的岩石已经冷却凝固,但仍有强劲的热力透过隔热靴底使脚板
出汗。远处洞壁上还没有冷却的部分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红光,如同这黑暗平原
尽头的朦胧晨曦。

沈华北的左边走着他的妻子赵文佳,前面是他们八岁的儿子沈渊,这孩子穿着
笨重的防辐射服仍在蹦蹦跳跳。在他们周围,是联合国核查组的人员,他们密封服
头盔上的头灯在黑暗中射出许多道长长的光柱。

全球核武器的最后销毁采用两种方式:拆卸和地下核爆炸。这是位于中国的地
下爆炸销毁点之一。

核查组组长凯文斯基从后面赶上来,他的头灯在洞底投下前面三人晃动的长影
子,“沈博士,您怎么把一家子都带来了?这里可不是郊游的好去处。”

沈华北停下脚步,等着这位俄罗斯物理学家赶上来:“我妻子是销毁行动指挥
中心的地质工程师,至于儿子,我想他喜欢这种地方。”

“我们的儿子总是对怪异和极端的东西着迷。”赵文佳对丈夫说,透过防辐射
面罩,沈华北看到了她脸上忧虑的表情。

小男孩儿在前面手舞足蹈地说:“这个洞开始时才只有菜窖那么大点儿呢,两
次就给炸成这么大了!想想原子弹的火球像个被埋在地下的娃娃,哭啊叫啊蹬啊踹
啊,真的很有趣儿呢l ”

沈华北和赵文佳交换了一下眼色,前者面露微笑,后者脸上的忧虑又加深了一
些。

“孩子,这次有八个娃娃!”凯文斯基笑着对沈渊说,然后转向沈华北,“沈
博士,这正是我现在想要同您谈的:这次毁销的是八颗巨浪型潜射导弹的弹头,每
颗当量十万吨级,这八颗核弹放在_ 个架子上呈正立方体布置……”

“有什么问题吗?”“起爆前我从监视器中清楚地看到,在这个由核弹头构成
的立方体正中,还有一个白色的球体。”沈华北再次停住脚步,看着凯文斯基说:
“博士,销毁条约虽然规定了向地下放的东西不能少于多少,但好像也没有禁止多
放进去些什么。既然爆炸的当量用五种观测方式都核实无误,其它的事情应该是无
所谓的。”凯文斯基点点头:“这正是我在爆炸后才提这个问题的原因,只是出于
好奇心。”“我想您听说过‘糖衣’吧。”沈华北的话如同一句咒语,使这巨洞中
的一切都僵滞不动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指向各个方向的头灯光柱也都不再
晃动了。由于谈话是通过防辐射服里的无线电对讲系统进行的,远处的人也都能清
楚地听到沈华北的话。短暂的静止后,核查组的成员们从各个方向会聚过来,这些
不同国籍的人大部分都是核武器研究领域的精英。“那东西真的存在?”一个美国
人盯着沈华北问,后者点点头。
据传说,上世纪中叶,在得知中国第一次核试验完成的消息后,毛**的第一
个问题是:“那是核爆炸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很内行。
裂变核弹的关键技术是向心压缩,核弹引爆时,裂变物质被包裹着它的常规炸药的
爆炸力压缩成一个致密的球体,达到临界密度而引发剧烈的链式反应,产生核爆炸。
这一切要在百万分之一秒内发生,对裂变物质的向心压缩必须极其精确,向心压力
极微小的不平衡都可能在裂变物质还没有达到临界密度前将其炸散,那样的话所发
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化学爆炸。自核武器诞生以来,研究者们用复杂的数学模型设
计出各种形状的压缩炸药,近年来,又尝试用最新技术通过各种手段得到精确的向
心压缩,“糖衣”就是这类技术设想中的一种。

“糖衣”是一种纳米材料,制造裂变弹时,人们用“糖衣”包裹核炸药,然后
再在“糖衣”外面裹上一层常规炸药。“糖衣”具有自动平衡分配周围压应力的功
能,即使外层炸药爆炸时产生的压应力不均匀,经过“糖衣”的应力平衡分配,它
包裹的核炸药仍能得到精确的向心压缩。

沈华北说:“你们看到的被八颗核弹头包围的那个白色球体,是用‘糖衣’包
裹的一种合金材料,它将在核爆中受到巨大的向心压力。这是我们计划在整个销毁
过程中进行的一项研究。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当核弹全部消失后,短时期内
地球上很难再产生这么大的瞬间压应力了。在如此巨大的向心压力下试验材料会变
成什么,会发生些什么,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们希望通过这项研究,为‘糖
衣’技术在民用领域找到一个光明的前景。”

一位联合国官员说:“你们应该把石墨包在‘糖衣’中放进去,那样我们每次
爆炸都能得到一大块钻石,耗资巨大的核销毁工程说不定变得有利可图呢。”

耳机里听到几声笑,没有技术背景的官员在这种场合总是受到轻蔑的。“八十
万吨级核爆炸产生的压力,不知比将石墨转化为金刚石的压力大多少个数量级。”
有人说。

沈渊清亮的童音突然在大家的耳机中响起:“这大爆炸产生的当然不是金刚石,
我告诉你们是什么吧:是黑洞!一个小小的黑洞!它将把我们都吸进去,把整个地
球吸进去!通过它,我们将钻到一个更漂亮的宇宙中!”

“呵呵孩子,那这次核爆炸的压力又太小了……沈博士,您儿子的小脑袋真的
不同寻常!”凯文斯基说,“那么试验结果呢?那块合金变成了什么?我想你们多
半找不到它了吧?”
--------------------------------------------------------------------------------

“我也还不知道昵,我们去看看吧。”沈华北向前指指说。核爆炸使这个巨洞
呈规则的球形,因而洞的底面是一个小盆地,在远方盆地的正中央,晃动着几盏头
灯,“那是‘糖衣’试验项目组的人。”

大家向盆地中央走去,感觉像在走下一道长长的山坡。这时,凯文斯基突然站
住了,接着蹲下来把双手贴着地面,“地下有震动!”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会是核爆炸诱发的地震吧?”

赵文佳摇摇头:“销毁点所在地区的地质结构是经过反复勘测的,绝对不会诱
发地震,这震动不是地震,它在爆炸后就出现了,持续不断直到现在,邓伊文博士
说它与‘糖衣’试验有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随着他们接近盆地中心,由地层深处传来的震动渐渐增强,直到使脚底发麻,
仿佛大地深处有个粗糙的巨轮在疯狂旋转。当他们来到盆地中心时,那一小群人中
有一个站起身来,他就是赵文佳刚才提到的邓伊文,材料核爆压缩试验项目的负责
人。

“你手里拿的什么?”沈华北指着邓伊文手中一大团白色的东西问。

“钓鱼线。”邓博士说着,分开围成一圈蹲在地上的那群人,他们正盯着地上
的一个小洞看,那个洞出现在熔化后又凝结的岩石表面,直径约十厘米,呈很规则
的圆形,边缘十分光滑,像钻机打的孔,郑伊文手中的钓鱼线正源源不断地向洞中
放下去,“瞧,已经放了一万多米了,还远没到底儿呢。经雷达探测,这洞已有三
万多米深,还在不断延长。”“它是怎么来的?”有人问。“那块被压缩后的试验
合金钻出来的,它沉到地层中去了,就像石块在海面上沉下去一样,这震动就是它
穿过致密的地层时传上来的。”

“哦天啊,这可真是奇迹!”凯文斯基惊叹说,“我还以为那块合金将不过是
被核爆的高温蒸发掉呢。”邓伊文说:“如果没有包裹‘糖衣’的话会是那样的结
果,但这次它还没来得及被蒸发,就被‘糖衣’聚集的向心压力压缩成一种新的物
质形态,叫超固态比较合适,但物理学中已经有了这个名称,我们就叫它新固态吧。”

“您是说,这东西的比重与地层岩石的比重相比,就如同石块与水的比重相比?”
“比那要大得多,石块在水中下沉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于比重相比,而是因为水是液
体——水结冰后比重变化不大,但放在上面的石块就沉不下去。现在新固态物质竟
然在固态的岩石中下沉,可见它的密度是多么惊人!”

“您是说它成了中子星物质?”

邓伊文摇摇头:“我们现在还没有精确测定,但可以肯定它的密度比中子星的
简并态物质小得多,这从它的下沉速度就可以看出来。如果真是一块中子星物质,
那么它在地层中的下沉将如同陨石坠入大气层一样块,那会引起火山爆发和大地震。
它是介于普通固态和简并态之间的一种物质形态。”

“它会一直沉到地心吗?”沈渊问。

“也许会吧,孩子,因为在下沉到一定深度后,地层物质将变成液态的,那将
更有利于它的下沉!”

“真好玩儿真好玩!”
在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洞上的时候,沈华北一家三口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远远地走到黑暗之中。除了脚下地面的震动外,这里很静,他们头灯的光柱照不了
多远就融于黑暗中,仿佛他们只是无际虚空中三个抽象的存在。他们把对讲系统调
到私人频道,在这里,小沈渊将做出一个影响一生的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沈渊的父母面临着一个比离婚更糟的处境:他的爸爸现在已是血癌晚期。沈华
北不知道他的病是否与所从事的核科学研究有关,但可以肯定自己已活不过半年了。
幸运的是人体冬眠技术已经成熟,他将在冬眠中等待治愈血癌的技术出现。沈渊可
以和父亲一起冬眠,然后再~同醒来,也可以同妈妈~起继续生活。从各方面考虑,
显然后者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孩子倾向于同爸爸一起到未来去,现在沈华北和赵
文佳再次试图说服他。

“妈妈,我和你留下来,不同爸爸去睡觉了!”沈渊说。

“你改变主意了?!”赵文佳惊喜地问。

“是的,我觉得不一定非要去未来,现在就很好玩儿,比如刚才那个沉到地心
去的东西,多好玩儿!”

“你决定了?”沈华北问,赵文佳瞪了他~眼,显然怕孩子又改变主意。

“当然!我要去看那个洞了……”小沈渊说着向远处那头灯晃动的盆地中心跑
去。

赵文佳看着孩子的背影,忧虑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带好他,这孩子太像你
了,整日生活在自己的梦中,也许未来真的更适合他。”

沈华北扶着妻子的双肩说:“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再说像我有什么不好,
总要有爱做梦的那一类人。”

“生活在梦中没什么可怕,我就是因为这个爱上你的,但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孩
子的另一面?他在学校竟然同时当上了两个班的班长!”

“这我也是刚知道,真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权力欲像刀子一样锋利,而且不乏实现它的能力和手段,这与你是完全
不同的。”

“是啊,这两种性格怎么可能融为一体呢?”

“我更担心的是不知道这种融合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时孩子的身影已完全融入远方那一群头灯中,他们将目光收回,都关掉头灯,
将自己完全沉入黑暗中。

沈华北说:“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我所等待的技术,也许在明年就能出
现,也许要等上一个世纪,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你再活四十年没有问题,~
定要答应我一个请求:如果四十年后那项技术还没出现,也一定要让我苏醒一次,
我想再看看你和孩子,千万不要让这一别成为永别。”

黑暗中赵文佳凄凉地笑笑:“到未来去见一个老太婆妻子和一个比你大十岁的
儿子?不过,像你说的,生活还得继续。”

他们就在这核爆炸形成的巨洞中默默地度过了在~起的最后时光。明天,沈华
北将进入无梦的长眠,赵文佳将和他们那个生活在梦中的孩子一起,继续沿着莫测
的人生之路,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TIME: 2006-8-18 22:35:54   IP: 124.203.*.* 
 
admin
 
 
等级: 管理员
自封: 无
发帖: 92 次
积分: 206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8 20:21

        第2楼 
二、
苏醒他用了~整天时间才真正醒来。意识初萌时,世界在他的眼中只是一
团白雾:十个小时后这白雾中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也是白色的;又过了十个
小时,他才辨认出那些影子是医生和护士。冬眠中的人是完全没有时间感的,所以
沈华北这时绝对认为自己的冬眠时间仅是这模糊的一天,他认定冬眠维持系统在自
己刚失去知觉后就出了故障。视力进一步恢复后,他打量了一下这间病房,很普通
的白色墙壁,安在侧壁上的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形状看上去也很熟悉,这些似乎证
实了他的感觉。但接下来他知道自己错了:病房白色的天花板突然发出明亮的蓝光,
并浮现出醒目的白字:您好!承担您冬眠服务的大地生命冷藏公司已于2089年破产,
您的冬眠服务已全部移交绿云公司,您现在的冬眠编号是WS368200402 ~l 18,并
享有与大地公司所签定合同中的全部权利。您已经完成全部治疗程序。您的全部病
症已在苏醒前被治愈,请接受绿云公司对您获得新生的祝贺。

您的冬眠时间为74年5 个月7 天零13小时,预付费用没有超支。

现在是2125年4 月16日,欢迎您来到我们的时代。

又过了三个小时他才渐渐恢复听力,并能够开口说话。在七十四年的沉睡后,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妻子和儿子昵?”

站在床边的那位瘦高的女医生递给他一张折叠的白纸:“沈先生,这是您妻子
给您的信。”
我们那时已经很少有人用纸写信了……沈华北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用奇怪的
目光看了医生一眼,但当他用还有些麻木的双手展开那张纸后,得到了自己跨越时
间的第二个证据:纸面一片空白,接着发出了蓝莹莹的光,字迹自上而下显示出来,
很快铺满了纸面。他在进入冬眠前曾无数次想像过醒来后妻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但这封信的内容超出了他最怪异的想像:亲爱的,你正处于危险中!

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给你这封信的是郭医生,她是一个你可以信赖
的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你惟一可以信赖的人。一切听她的安排。

请原谅我违背了诺言,没有在四十年后让你苏醒。我们的渊儿已成为一个你无
法想像的人。干了你无法想像的事,作为他的母亲我不知如何面对你,我伤透了心,
已过去的一生对于我毫无意义。你保重吧。

“我儿子呢?沈渊呢?!”沈华北吃力地支起上身问。

“他五年前就死了。”医生的回答极其冷酷,丝毫不顾及这消息带给这位父亲
的刺痛,不过她似乎多少觉察到这一点,安慰说,“您儿子也活了七十八岁。”

郭医生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沈华北:“这是你的新身份卡,里面存贮的信息都在
刚才那封信上。”

沈华北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上面除了赵文佳那封简短的信外什么都没有,当
他翻动纸张时,折皱的部分会发出水样的波纹,很像用手指按压他那个时代的液晶
显示器时发生的现象。郭医生伸手拿过那张纸,在右下角按了一下,纸上的显示被
翻过一页,出现了一个表格。

“对不起,真正意义上的纸张已经不存在了。”

沈华北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森林已经不存在了。”她耸耸肩说,然后逐项指着表格上的内容:“你
现在的名字叫王若,出生于2097年,父母双亡,也没有任何亲属,你的出生地在呼
和浩特,但现在的居住地在这里——这是宁夏一个很偏僻的山村,是我能找到的最
理想的地方,不会引人注意……不过你去那里之前需要整容……千万不要与人谈起
你儿子,更不要表现出对他的兴趣。”

“可我出生在北京,是沈渊的父亲!”

郭医生直起身来,冷冷地说:“如果你到外面去这样宣布,那你的冬眠和刚刚
完成的治疗就全无意义了,你活不过一个小时。”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生笑笑:“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好了,抓紧时间,你先下床练
习行走吧,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沈华北还想问什么,突然响起了震耳的撞门声。门被撞开后,有六七个人冲了
进来,围在他的床边。这些人年龄各异,衣着也不相同,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有一顶
奇怪的帽子,或戴在头上或拿在手中。这种帽子有齐肩宽的圆檐,很像过去农民戴
的草帽;他们的另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戴着一个透明的口罩,其中有些人进屋后已
经把它从嘴上扯了下来。这些人齐盯着沈华北,脸色阴沉。

“这就是沈渊的父亲吗?”问话的人看上去是这些人中最老的一位,留着长长
的白胡须,像是有八十多岁了。不等医生回答,他就朝周围的人点点头:“很像他
儿子。医生,您已经尽到了对这个病人的责任,现在他属于我们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郭医生冷静地问。

不等老者回答,病房一角的一位护士说:“我,是我告诉他们的。”

“你出卖病人?!”郭医生转身愤怒地盯着她。

“我很高兴这样做。”护士说,她那秀丽的脸庞被狞笑扭曲了。
一个年轻人揪住沈华北的衣服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冬眠带来的虚弱使他瘫在
地上;一个姑娘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那尖尖的鞋头几乎扎进他的肚子里,剧痛使
他在地板上像虾似的弓起身体;那个老者用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像竖一根竹竿似的想让他站住,看到不行后~松手,他便又仰面摔倒在地,后脑撞
到地板上,眼前直冒金星。他听到有人说:“真好,那个*****欠这个社会的,总算
能够部分偿还了。”

“你们是谁?”沈华北无力地问,他在那些人的脚中间仰视着他们,好像在看
着一群凶恶的巨人。

“你至少应该知道我,”老者冷笑着说,从下面向上看去,他的脸十分怪异,
让沈华北胆寒,“我是邓伊文的儿子,邓洋。”

这个熟悉的名字使沈华北心里一动,他翻身抓住老者的裤脚,激动地喊道:
“我和你父亲是同事和最好的朋友,你和我儿子还是同班同学,你不记得了?天啊,
你就是洋洋?!真不敢相信,你那时……”

" 放开你的脏爪子!“邓洋吼道。

那个拖他下床的人蹲下来,把凶悍的脸凑近沈华北说:“听着小子,冬眠的年
头儿是不算岁数的,他现在是你的长辈,你要表现出对长辈的尊敬。”

“要是沈渊活到现在,他就是你爸爸了!”邓洋大声说,引起了一阵哄笑。接
着他挨个指着周围的人向他介绍:“在这个小伙子四岁时,他的父母同时死于中部
断裂灾难;这姑娘的父母也同时在螺栓失落灾难中遇难,当时她还不到两岁;这几
位,在得知用毕生的财富进行的投资化为乌有时,有的自杀未遂,有的患了精神分
裂症……至于我,被那个*****诱骗,把自己的青春和才华都扔到那个该死的工程中,
现在得到的只是世人的唾骂!”
躺在地板上的沈华北迷惑地摇着头,表示他听不懂。

“你面对的是一个法庭,一个由南极庭院工程的受害者组成的法庭!尽管这个
国家的每个公民都是受害者,但我们要独享这种惩罚的快感。真正的法庭当然没有
这么简单,事实上比你们那时还要复杂得多,所以我们才不会把你送到那里去,让
他们和那些律师扯上一年屁话之后宣布你无罪,就像他们对你儿子那样。一个小时
后,我们会让你得到真正的审判,当这个审判执行时,你会发现如果七十多年前就
死于白血病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周围的人又齐声狞笑起来。接着有两个人架起沈华北的双臂把他向门外拖去,
他的双腿无力地拖在地板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沈先生,我已经尽力了。”在他被拖出门前,郭医生在后面说。他想回头再
看看她,看看这个被妻子称为他在这个冷酷时代惟一可以信任的人,但这种被拖着
的姿势使他无力回头,只听到她又说:“其实,你不必太沮丧,在这个时代,活着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他被拖出门后,听到医生在喊:“快把门关上,把空净
器开大,你要把我们呛死吗?!”听她的口气,显然不再关心他的命运。

出门后,他才明白医生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空气中有一种刺鼻的味道,让人难
以呼吸。。他被拖着走过医院的走廊,出了大门后,那两个人不再拖他,把他的胳
膊搭到肩上架着走。来到外面后他如释重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吸入的不是他
想像的新鲜空气,而是比医院大楼内更污浊更呛人的气体,他的肺里火辣辣的,爆
发出持续不断的剧烈咳嗽。就在他咳到要窒息时,听到旁边有人说:“给他戴上呼
吸膜吧,要不在执行前他就会完蛋。”接着有人给他的口鼻罩上了一个东西,虽然
只是一种怪味代替了先前呛人的气味,他至少可以顺畅地呼吸了。又听到有人说:
“防护帽就不用给他了,反正在他能活的这段时间里,紫外线什么的不会导致第二
次白血病的。”这话又引起了其他人一阵怪笑。当他喘息稍定,因窒息而流泪的双
眼视野清晰后,便抬起头来第一次打量未来世界。
他首先看到街道上的行人,他们都戴着被称为呼吸膜的透明口罩和叫做防护帽
的大草帽,他还注意到,虽然天气很热,但人们穿得都很严实,没有人露出皮肤。
接着他看到了周围的环境,这里仿佛处于一个深深的峡谷中,这峡谷是由高耸入云
的摩天大楼构成的,说高耸入云一点都不夸张,这些高楼全都伸进半空中的灰云里,
在狭窄的天空上,他看到太阳呈一团模糊的光晕在灰云后出现,那光晕移动着黑色
的烟纹,他这才知道这遮盖天空的不是云而是烟尘。

“一个伟大的时代,不是吗?”邓洋说,他的那些同伙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像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被架着向不远处的一辆汽车走去,形状有些变化,但他肯定那是汽车,大小
同过去的小客车一样,能坐下这几个人。接着有两个人超过了他们,向另一个方向
走去,他们戴着头盔,身上的装束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但沈华北还是一眼就认出
了他们的身份,并冲他们大喊起来:“救命!我被绑架了!救命!!”

那两个警察猛地回头,跑过来打量着沈华北,看了看他的病号服,又看了看他
光着的双脚,其中一个问:“您是刚苏醒的冬眠人吧?”

沈华北无力地点点头:“他们绑架我……”

另一名警察对他点点头说:“先生,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这一时期苏醒的
冬眠人数量很多,为安置你们占用了大量的社会保障资源,因而你们经常受到仇视
和攻击。”

“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沈华北说,但那警察挥手打断了他。

“先生,您现在安全了。”然后那名警察转向邓洋一伙人,“这位先生显然还
需要继续治疗,你们中的两个人送他回医院,‘这位警官将一同去了解情况,我同
时通知你们,你们七个人已经因绑架罪被逮捕。”说着他抬起手腕对着上面的对讲
机呼叫支援。

‘邓洋冲过去制止他:“等一下警官,我们不是那些迫害冬眠人的暴徒。你们
看看这个人,不面熟吗?”
两个警察仔细地盯着沈华北看,还短暂地摘下他的呼吸膜以更好地辨认,“他
……

好像是米西西!““不是米西西,他是沈渊的父亲!”

两个警察瞪大双眼在邓洋和沈华北之间来回看着,像是见了鬼。中部断裂灾难
留下的孤儿把他们拉到一边低声说着,这过程中两个警察不时抬头朝沈华北这边看
看,每次的目光都有变化,在最后一次朝这边投来的目光中,沈华北绝望地读出这
些人已是邓洋一伙的同谋了。

两个警察走过来,没有朝沈华北看一眼,其中一位警惕地环视四周做放哨状,
另一名径直走到邓洋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就当没看见吧,千万不要让公众
注意到他,否则会引起一场骚乱的。”

让沈华北恐惧的不仅仅是警察话中的内容,还有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他显然不
在乎让沈华北听到这些,好像他只是一件放在旁边的没有生命的物件。。那些人把
沈华北塞进汽车,他们也都上了车,在车开的同时车窗的玻璃都变得不透明了,车
是自动驾驶的,没有司机,前面也看不到可以手动的操纵杆件。一路上车里没有人
说话,仅仅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沈华北随口问:““谁是米西西?”

“一个电影明星,”坐在他旁边的螺栓失落灾难留下的孤女说,“因扮演你儿
子而出名,沈渊和外星撒旦是目前影视媒体上出现得最多的两个大反派角色。”
沈华北不安地挪挪身体,与她拉开一条缝,这时他的手臂无意间触碰了车窗下
的一个按钮,窗玻璃立刻变得透明了。他向外看去,发现这辆车正行驶在一座巨大
而复杂的环状立交桥上,桥上挤满了汽车,车与车的间距只有不到两米的样子。这
景象令人恐惧之处是:这时并不是处于塞车状态,就在这塞车时才有的间距下,所
有的车辆都在高速行驶,时速可能超过了每小时一百公里!这使得整个立交桥像一
个由汽车构成的疯狂大转盘。他们所在的这辆车正在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冲向一个岔
路口,在这辆车就要撞入另一条车流时,车流中正好有一个空档在迎接它,这种空
档以令人难以觉察的速度在岔路口不断出现,使两条湍急的车流无缝地合为一体。
沈华北早就注意到车是自动驾驶的,人工智能已把公路的利用率发挥到极限。

后面有人伸手又把玻璃调暗了。

“你们真想在我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杀死我吗?”沈华北问。

坐在前排的邓洋回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那我就简单地给你讲讲吧。”
三、
南极庭院“想像力丰富的人在现寒中往往手无缚鸡之力,相反,那些把握历史走向
的现实中的强者,大多只有一个想像力贫乏的大脑。而你儿子,是历史上少有的把
这两者合为一体的人。在大多数时间,现实只是他幻想海洋中的一个小小的孤岛,
但如果他愿意,可能随时把自己的世界翻转过来,使幻想成为小岛而现实成为海洋,
在这两个海洋中他都是最出色的水手……”。“我了解自己的儿子,你不必在这上
面浪费时间。”沈华北打断邓洋说。

“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沈渊在现实中爬到了多高的位置,拥有了多大的权
力,这使他有能力把自己最变态的狂想变成现实。可惜,社会没有及早发现这个危
险。也许历史上曾有过他这样的人,但都像擦过地球的小行星一样,没能在这个世
界上释放自己的能量就消失在茫茫太空中,不幸的是,。历史给了你儿子用变态狂
想制造灾难的机会。

“在你进入冬眠后的第五年,世界对南极大陆的争夺有了一个初步结果:这个
大陆被确定为全球共同开发的区域,但各个大国都为自己争得了大面积的专属经济
区。尽早使自己在南极大陆的经济区繁荣起来,并尽快开发那里的资源,是各大国
摆脱因环境问题和资源枯竭而带来的经济衰退的惟一希望,‘未来在地球顶上’成
为当时尽人皆知的口号。”就在这时,你儿子提出了那个疯狂设想,声称这个设想
的实现将使南极大陆变为这个国家的庭院,到那时从北京去南极将比从北京去天津
还方便。这不是比喻,是真的,旅行的时间要比去天津的短,消耗的能源和造成的
污染都比去天津的少。那次著名的电视演讲开始时,全国观众都笑成一团,像在看
滑稽剧,但他们很快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发现这个设想真的能行!这就是南极庭院
设想,后来根据它开始了灾难性的南极庭院工程。“说到这里,邓洋莫名其妙地陷
入沉默。
接着说呀,南极庭院的设想是什么?”沈华北催促道。

“你会知道的。”邓洋冷冷说。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我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沈渊的父亲,这不是很简单吗?”

“现在又盛行血统论了?”

“当然没有,但你儿子的无数次表白使血统论适合你们。当他变得举世闻名时,
就真诚地宣称他思想和人格的绝大部分是在八岁前从父亲那里形成的,以后的岁月
不过是进行一些知识细节方面的补充而已。他还声明,南极庭院设想的最初创造者
也是父亲。”

“什么?!我?南极……庭院?!这简直是……”

“再听我说完最后一点:你还为南极庭院工程提供了技术基础。”

“你指的什么?!”

“当然是新固态材料,没有它,南极庭院设想只是一个梦呓,而有了它,这个
变态的狂想立刻变得现实了。”

沈华北困惑地摇摇头,他实在想像不出,那超高密度的新固态材料如何能把南
极大陆变成这个国家的庭院。

这时车停了。
四、
地狱之门下车后,沈华北迎面看到一座奇怪的小山,山体呈单一铁锈色,光秃秃的看不到
一棵草。邓洋向小山一偏头说:“这是一座铁山,”看到沈华北惊奇的目光,他又
加上一句,“就是一大块铁。”沈华北举目四望,发现这样的铁山在附近还有几座,
它们以怪异的色彩突兀地立在这广阔的平原上,使这里有一种异域的景色。

沈华北这时已恢复到可以行走,他步履蹒跚地随着这伙人走向远处一座高大的
建筑物。那个建筑物呈一个完美的圆柱形,有上百米高,表面光滑一体,没有任何
开口。他们走近后,看到一扇沉重的铁门轰隆隆地向一边滑开,露出一个入口,一
行人走了进去,门在他们身后密实地关上了。

在暗弱的灯光下,沈华北看到他们身处一个像是密封舱的地方,光滑的白色墙
壁上挂着一长排像太空服一样的密封装,人们各自从墙上取下一套密封装穿了起来,
在两个人的帮助下他也开始穿上其中的一件。在这过程中他四下打量,看到对面还
有一扇紧闭的密封门,门上亮着一盏红灯,红灯旁边有一个发光的数码显示,他看
出显示的是大气压值。当他那沉重的头盔被旋紧后,在面罩的右上角出现一块透明
的液晶显示区,显示出飞快变化的数字和图形,他只看出那是这套密封服内部各个
系统的自检情况。接着,他听到外面响起低沉的嗡嗡声,像是什么设备启动了,然
后注意到对面那扇门上方显示的大气压值在迅速减小,在大约三分钟后减到零,旁
边的红灯转换为绿灯,门开了,露出这个密封建筑物黑洞洞的内部.
沈华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一个由大气区域进入真空区域的过渡舱,如此
说来,这个巨大圆柱体的内部是真空的。

一行人走进了那个入口,门又在后面关上了,他们身处浓浓的黑暗之中,有几
个人密封服头盔上的灯亮了,黑暗中出现几道光柱,但照不了多远。一种熟悉的感
觉出现了,沈华北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向前走。”他的耳机中响起了邓洋的声音,头灯的光晕在前方照出了一座小
桥,不到一米宽,另一头伸进黑暗中,所以看不清有多长,桥下漆黑一片。沈华北
迈着颤抖的双腿走上了小桥,密封服沉重的靴子踏在薄铁板桥面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他走出几米,回过头来想看看后面的人是否跟上来了。这时所有人的头灯同时灭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但这只持续了几秒钟,小桥的下面突然出现了蓝色的亮光。沈华
北回头看,只有他上了桥,其他人都挤在桥边看着他,在从下向上照的蓝光中,他
们像一群幽灵。他扶着桥边的栏杆向下看去,几乎使血液凝固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站在一口深井上。

这口井的直径约十米,井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环绕光圈,在黑暗中标示
出深井的存在。他此时正站在横过井口的小桥的正中央,从这里看去,井深不见底,
井壁上无数的光圈渐渐缩小,直至成为一点,他仿佛在俯视着一个发着蓝光的大靶
标。

“现在开始执行审判,去偿还你儿子欠下的一切吧!”邓洋大声说,然后用手
转动安装在桥头的一个转轮,嘴里念念有词:“为了我被滥用的青春和才华……”
小桥倾斜了一个角度,沈华北抓住另一面的栏杆努力使自己站稳。
TIME: 2006-8-18 22:36:24   IP: 124.203.*.* 
 
admin
 
 
等级: 管理员
自封: 无
发帖: 92 次
积分: 206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8 20:21

        第3楼 
接着邓洋把转轮让给了中部断裂灾难留下的孤儿,后者也用力转了一下:“为
了我被熔化的爸爸妈妈……”小桥倾斜的角度又增加了一些。

转轮又传到螺栓失落灾难留下的孤女手中,姑娘怒视着沈华北用力转动转轮:
“为了我被蒸发的爸爸妈妈……”

因失去所有财富而自杀未遂者从螺栓失落灾难留下的孤女手中抢过转轮:“为
了我的钱、我的劳斯莱斯和林肯车、我的海滨别墅和游泳池,为了我那被毁的生活,
还有我那在寒冷的街头排队领救济的妻儿……”小桥已经转动了九十度,沈华北此
时只能用手抓着上面的栏杆坐在下面的栏杆上。

因失去所有财富而患精神分裂症的人也扑过来同因失去所有财富而自杀未遂者
一起转动转轮,他的病显然还没好利索,没说什么,只是对着下面的深井笑。小桥
完全倾覆了,沈华北双手抓着栏杆倒吊在深井上方。

这时的他并没有多少恐惧,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地狱之门,自己不算长的一生
闪电般地掠过脑海: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灰色的,在那些时光中记不起多少快乐
和幸福:走向社会后,他在学术上取得了成功,发明了“糖衣”技术,但这并没有
使生活接纳他;他在人际关系的蛛网中挣扎,却被越缠越紧,他从未真正体验过爱
情,婚姻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当他打定主意永远不要孩子时,孩子来到了人世……
他是一个生活在自己思想和梦想世界中的人,一个令大多数人讨厌的另类,从来不
可能真正地融入人群,他的生活是永远的离群索居,永远的逆水行舟,他曾寄希望
于未来,但这就是未来了:已去世的妻子、已成为人类公敌的儿子、被污染的城市、
这些充满仇恨变态的人……这一切已使他对这个时代和自己的生活心灰意冷。本来
他还打定主意,要在死前知道事情的真相,现在这也无关紧要了,他是一个累极了
的行者,惟一渴望的是解脱。
在井边那群人的欢呼声中,沈华北松开了双手,向那发着蓝光的命运靶标坠下
去。

他闭着眼睛沉浸在坠落的失重中,身体仿佛变得透明,一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已离他而去。在这生命的最后几秒钟,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首歌,这是父亲教
他的一首古老的苏联歌曲,在他冬眠前的时代已没有人会唱了,后来他作为访问学
者到莫斯科去,在那里希望找到知音,但这首歌在俄罗斯也失传了,所以这成了他
自己的歌。在到达井底之前他也只能在心里吟唱一两个音符,但他相信,当自己的
灵魂最后离开躯体时,这首歌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的……不知不觉中,这首旋律缓
慢的歌已在他的心中唱出了一半,时间过去了好长,这时意识猛然警醒,他睁开双
眼,看到自己在不停地飞快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蓝色光环。

坠落仍在继续。

“哈哈哈哈……”他的耳机中响起了邓洋的狂笑声,“快死的人,感觉很不错
吧?!”

他向下看,看到一串扑面而来的发着蓝光的同心圆,他不停地穿过最大的一个
圆,在圆心处不断有新的小圆环出现并很快扩大;向上看,也是一个同心圆,但其
运动是前一个画面的反演。

“这井有多深?”他问。

“放心,您总会到底的,井底是一块坚硬平滑的钢板,叭叽一下,你摔成的那
张肉饼会比纸还薄的!哈哈哈哈……”
时,他注意到面罩右上角的那块液晶显示区又出现了,有一行发着红光的字
:您现在已到达100 公里深度,速度1.4 公里/秒,您已经穿过莫霍不连续面。由
地壳进入地幔。

沈华北再次闭上双眼,这次他的脑海中不再有歌声,而是像一台冷静的计算机
般飞快地思索着,当半分钟后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明白了一切:这就是南极庭
院工程,那块坚硬平滑的井底钢板并不存在,这口井没有底。

这是一条贯穿地球的隧道。
五、大隧道“它是走切线,还是穿过地心?”沈华北问,只是思维以语言的形
式冒了一下头。

“聪明的头脑,这么快就想到了!”邓洋惊叹道。

“很像他儿子。”有人跟着说,听上去可能是中部断裂灾难留下的孤儿。

“是穿过地心,由中国的漠河穿过地球到达南极大陆的最东端南极半岛。”邓
洋回答沈华北说。

“刚才那座城市是漠河?!”

“是的,它因作为地球隧道起点而繁荣起来。”

“据我所知,从那里贯穿地球应该到达阿根廷南部。‘’”不错,但隧道有轻
微的弯曲。““既然隧道是弯曲的,我会不会撞上井壁呢?”

“如果隧道笔直地直达阿根廷,你倒是肯定会撞上,那种笔直的地球隧道只有
在贯穿两极之间的地轴上才能实现,这种与地轴成一定角度的隧道必须考虑地球的
自转因素,它的弯曲正好能让你平滑地通过。”

“呵,伟大的工程!”沈华北由衷地赞叹道。

您现在已到达300.P~.t. 深度,速度2.4~A"-I/秒。已进入地幔黏性物质区。

他看到自己穿过光圈的频率正在加快,下面和上面那两个同心圆的密度增加了
许多。
邓洋说:“关于建造穿过地球的隧道,不是什么新想法,十八世纪就有两个人
提出了这个设想,一位是叫莫泊都的数学家,另一位则是举世闻名的伏尔泰。到后
来,法国天文学家佛兰马理翁又把这个计划重新提了出来,并且首先考虑了地球的
自转因素……”

沈华北打断他问:“那你怎么说这想法是从我这里来的呢?”

“因为前面那些人不过是在做思想试验,而你的设想影响了一个人,这人后来
用自己魔鬼般的才能促成了这个狂想的实现。”

“可……我不记得向沈渊提起过这些。”

“真是个健忘的人,你做了一个后来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设想,却忘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

“那你总能想起那个叫贝加多的阿根廷人,还有他送给你儿子的生日礼物吧?”

您现在已到达1 500 公里深度,速度5.1 公里/秒,已进入地幔刚性物质区。

沈华北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沈渊六岁的生日,沈华北请在北京的阿根廷物理学
家贝加多博士到家里做客。当时南美两强已经崛起,阿根廷队南极大陆的大片陆地
提出领土要求,并向南极大量移民,同时快速发展核武器,让全世界大惊失色。

在后来的全球无核化进程中,阿根廷自然是以有核国家的身份加入联合国销毁
委员会,沈华北和贝加多都是这个委员会中一个技术小组的专家。

那次贝加多给沈渊带来的礼物是一个地球仪,它是用一种最新的玻璃材料制成
的,那种玻璃是阿根廷飞速发展的技术水平的一个体现,它的折射率与空气相同,
因而看不出玻璃球的存在,地球仪上的大陆仿佛是悬浮在两极之间,沈渊很喜欢这
个礼物。
在晚饭后的聊天中,贝加多拿出了一张中国国内的大报,让沈华北看上面的一
幅政治漫画,画上一位阿根廷球星正在踢地球。

“我不喜欢这个,”贝加纳说,“中国人对我的国家的了解好像只限于足球,
并把这种了解引申到国际政治上,阿根廷在你们的眼中也成了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国
家。”

“您要知道,阿根廷毕竟是在地球上与中国相距最远的一个国家,你们正在地
球的对面。”赵文佳微笑着说,从沈渊的手中拿过那个全透明的地球仪,在上面,
中国和阿根廷隔着那个超透明的球体重叠在一起。

“其实我有个办法能够使两国更好地交流,”沈华北拿过地球仪说,“只需从
中国挖一条通过地心贯穿地球的隧道就行了。”

贝加纳说:“那个隧道也有一万两千多公里长,并不比飞机航线短多少。”

“但旅行时间会短许多的,想想您带着旅行包从隧道的这一端跳进去……”

沈华北的本意是想把话题从政治上引开去,他成功了,贝加纳来了兴趣:“沈,
你的思维方式总是与众不同……让我们看看:我跳进去后会一直加速,虽然我的加
速度会随坠落深度的增加而减小,但确实会一直加速到地心,通过地心时我的速度
达到最大值,加速度为零;然后开始减速上升,这种减速度的值会随着上升而不断
增加,当到达地球的另一面阿根廷的地面时,我的速度正好为零。如果我想回中国,
只需从那面再跳下去就行了,如果我愿意,可以在南北半球之间做永恒的简谐振动,
嗯,妙极了,可是旅行时间……”

“让我们计算一下吧。”沈华北打开电脑。
计算结果很快出来了,以地球理想的平均密度,从中国跳进地球隧道,穿过直
径一万两千多公里的地球,坠落到阿根廷,需四十二分钟十二秒。

“快捷的旅行!”贝加纳高兴地说。

您现在已到达2800&"里深度,速度6.5 公里/秒,您正在穿过古腾堡不连续面。
进入地核。

坠落中的沈华北又听到邓洋说:“在那个晚上,你一定没有注意到,你的儿子
瞪圆了那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出神地听着你的话,你更不可能知道,他盯着床头
的那个透明地球一夜没睡。当然,你对儿子的这种影响可能有过无数次,你在沈渊
的心灵中播下了许多狂想的种子,这只是其中开出花朵的一颗。”

沈华北凝视着周围距自己四五米远处的那一圈飞速上升的井壁,高频掠过的环
绕光圈使井壁的表面有些模糊。

“这是新固态材料吗?”他问。

“还能是其它什么?有什么别的材料具有建造这样的隧道的强度呢?”

“这样巨量的新固态物质是如何生产出来的?这种比重大得能沉入地层的材料
怎样搬运和加工呢?”

“只能最简略地说说:新固态物质是通过连续不断的小型核爆炸生产出来的,
核心技术当然是你的‘糖衣’,其生产线是庞大而复杂的;新固态材料有多种密度
级别,较低密度的材料不会沉入地层,用它造出一个面积较大的基础,将高密度材
料放置于其上,其压强被基础分散,就能够浮在地面上了,用类似的原理,也可以
进行这种材料的运输;至于新固态材料的加工,技术更加复杂,以你的知识水平可
能无法理解。总之新固态材料已经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其经济规模超过了钢铁,它
并不只是用于南极庭院工程。”
“那么这条隧道是如何建成的呢?”

“首先告诉你一点:建构隧道的基本构件是井圈,每个井圈长约一百米,整条
隧道是由大约二十四万个井圈连接而成。至于具体的施工过程,你是个聪明人,也
许自己能想出来。”

您现在已到达4100公里深度,速度米7.5 公里/秒,正处于液态地核中部。

“沉井?”

“是的,是用沉井工艺,首先从中国和南极将井圈沉入地层,并拼接成贯穿地
球的一条线,第二步是将拼接后的井圈中的地层物质掏出,隧道就形成了。你在隧
道入口的外面看到的那些铁山,就是由从隧道的地核部分中掏出的铁镍合金堆成的。
具体的施工要由地下船来进行,这种能在地层中行驶的机器也是由新固态材料制造
的,有的型号能在地核深度行驶,它们能在地层中使下沉的井圈定位。”

“这样算下来,只需十二万个井圈。”

“超固态物质承受地球深处的压力和高温是没有问题的,但地下还有许多流动
体,较浅处是流动的岩浆,更危险的是地核中的液态铁镍流,它们对隧道产生巨大
的剪切冲击,新固态材料的强度能够承受这种冲击,但井圈之间的连接处就不行了,
所以隧道由内外两层井圈构成,内层的井圈紧贴外层井圈,两层井圈间相互交错,
这样就使隧道形成了足够的抗剪切强度。”

您现在已到达5400&~里深度,速度米7.7 公里/秒,正在接近固态地核。

“下面,我想你要告诉我南极庭院工程带来的灾难了。”
六、
灾难“南极庭院工程的第一次灾难发生于二十五年前,那时工程进入最后的勘探设
计阶段,需要进行大量的地下航行。在一次勘探航行中,一艘名叫‘落日六号’的
地下船在地幔中失事,并下沉到地核中,船上三名乘员中有两人遇难,只有一名年
轻的女领航员幸存,她现在仍被封闭在地心中,将在狭窄的地下船中度过余生。那
艘船上的中微子通讯设备已失去发射功能,但可能仍能接收。顺便说一句:她的名
字叫沈静,是您的孙女。”

沈华北的心抽搐了一下。

在这疯狂的速度下,井壁上的光圈在沈华北眼中已连为一体,使这巨井的井壁
发出刺目的蓝光,正在其中飞速坠落的沈华北,仿佛在穿过时光隧道,进入那并不
遥远但他不曾经历过的过去。

您现在已到达5800~"里深度,速度7.8 公里/秒。您已进入固态地核。正在接
近地心!

“南极庭院工程进行到第六年,发生了惨烈的中部断裂灾难。前面说过,隧道
是由内外两层相互交错的井圈构成,在装入内层井圈时,必须首先将已连接好的外
层井圈中的J~'-F 物质掏空,以免两层井圈间混入杂质,影响它们之间贴合的紧密
度。在施工中采用掏空一段外井圈放入一个内井圈的工艺,这就意味着在地核段的
施工中,在一段外井圈被掏空而内井圈还未到位的这段时间里,包括接合部在内的
两个外井圈将单独承受地核铁镍流的冲击。本来,两段井圈间的接合部采用十分坚
固的铆接技术,在设计中,应该能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承受铁镍流的冲击。但在进
入地核四百九十多公里处,两段刚刚掏空的井圈处有一股异常强大的铁镍流,其流
速是以前的大量勘探中观测到的最高值的五倍。强大的冲击力使两个井圈错位,高
温高压的地核物质霎时涌入隧道,并沿着已建成的隧道飞速上升。在得知断裂发生
后,作为工程总指挥的沈渊立刻下令关闭了位于古腾堡不连续面处的安全闸门,它
被称为古腾堡闸。这时在闸门下近五百公里的隧道中,有两千五百多名工程人员在
施工,在得知断裂发生后,他们同时乘坐隧道中的高速升降机撤离,共有一百三十
多部升降机,最后一辆升降机与沿隧道上升铁镍流保持着三十公里左右的距离。最
后只有六十一部升降机来得及通过古腾堡闸,其余都在闸门关闭后被四千多度高温
的地核激流吞没,一千五百二十七人殒命地心。
“中部断裂灾难举世震惊,沈渊同时受到了两方面的强烈谴责:一方认为他完
全可以等所有升降机都通过古腾堡闸时再关闭闸门,这时铁镍流距闸门还有三十公
里,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来得及的。即使这道闸门没来得及关闭,在上面的莫霍
不连续面(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面)处还有一道安全闸——莫霍闻。那些遇难者的极
端愤怒的家属控告沈渊故意杀人罪。对此,沈渊在媒体面前只有一句话:“我怕出
娄子啊。’这娄子确实出不得,在不止一部以南极庭院工程为题材的灾难片中,最
著名的是《铁泉》,在影片中有地核物质冲出地表的噩梦般的景象:一股铁镍液柱
高高冲上同温层,在那个高度上散成一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它发出的刺目白光使北
半球的黑夜变成白昼,大地上下起了灼热的铁水暴雨,亚洲大陆成了一口炼钢炉,
人类最终面临恐龙的命运……这描述并不夸张,正因为如此,沈渊又面临着另一项
与上面完全相反的指控:他应该更早些关闭古腾堡门,根本没有必要等那六十一部
升降机通过。有更多的人支持这项指控,舆论给他安上了一项临时杜撰的罪名:因
渎职而反人类罪。虽然在法律上两项指控最终都没有成立,但沈渊因此辞职,离开
了南极庭院工程的指挥层。他拒绝了另外的任命,以后一直作为一名普通工程师在
隧道中工作。”

这时,井壁发出的蓝光突然变成红色。

您现在已到达6300,'~里深度,速度8 公里/秒,正在穿过地心!

耳机里响起了邓洋的声音:“你现在已达到可以飞出地球的速度,却正处在这
个星球的中心,地球正在围着你旋转,所有的海洋和大陆,所有的城市和所有的人,
都在围着你旋转。”
沐浴在这庄严的红光中,沈华北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音乐,这次是一首宏伟的交
响曲,他以第一宇宙速度穿过这发着红光的地心隧道,仿佛漂行在地球的血管中,
这使他热血沸腾。

邓洋又说:“虽然新固态材料有良好的绝热性能,现在你周围的温度仍超过了
一千五百度,你的密封服中的冷却系统正在全功率运行。”

井壁的红光只延续了十多秒钟,又变回宁静的蓝光。

您已通过地心,现在正在上升,并开始减速。您已经上升了500~" 里,速度7.8
公里/秒,仍在固态地核中。

蓝光使沈华北冷静下来,他已适应了失重,现在缓缓地转动身体,使头部向着
前进的方向,以找到上升的感觉。他问邓洋:“好像还有第三次灾难?”

“螺栓失落灾难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南极庭院工程已经完工,地球隧道已投入
了正式营运,每时每刻都有地心列车穿行于其中。地心列车的车厢是直径八米长五
十米的圆柱体,每列地心列车最多可由二百节车厢组成,可运载两万吨货物或近万
名乘客,穿过地球的单程需四十二分钟,运输过程只是自由坠落,不消耗任何能源。

“当时,在漠河起点站,一名维修工人不小心将一颗直径不到十厘米的螺栓掉
进隧道,这枚螺栓是用一种能够吸收电磁波的新材料制造的,因而没有被安全监测
系统的雷达检测到。螺栓在隧道中一直坠落,穿过地球到达南极站,又从那里向回
坠落,在到达地心时击中了一列正在向南极上升的地心列车。螺栓与列车的相对速
度高达每秒十六公里,这样的动能使它像一颗炸弹。它穿透了头两节车厢,把沿路
的一切都汽化了,这两节车厢的爆炸,使整列列车以每秒八公里的速度擦到井壁上,
在一瞬间就被撕得粉碎。
大量的碎片在隧道中来回运行,有的一次次穿过整个地球,大部分则因撞击失
去了部分速度,只是在地核附近摆动。用了一个月时间才把隧道中的碎片完全清整
干净,列车上的三千名乘客的遗体没有找到,地核段的高温已把他们彻底火化了。
“您现在已从地心上升了2200~ 里。速度7.5 米/秒,已重新进入地核的液态部分。

“但最大的灾难还是这个超级工程本身,南极庭院工程在技术上是人类史无前
例的壮举,而在经济上的愚蠢也是空前绝后的。直到现在,人们对这样一个在经济
规划上近乎白痴的工程竞得以实施仍百思不得其解,沈渊那魔鬼般的才能固然起了
作用,其根本原因可能还在于人们开发新大陆的狂热和对技术的盲目崇拜。在经济
学上,南极庭院工程的完工之日,也就是它的死亡之时。虽然通过地球隧道的运输
极其快捷,且几乎不消耗能量,用当时人们的话说,‘扔下去就到了’或‘跳下去
就到了’,但由于工程巨大的投资,使得地心列车的运输费用极其昂贵,这抵消了
它快捷的长处,使得地心列车在与传统运输方式的竞争中没什么明显优势。”

您现在已从地心上升了3500.P~ 里,速度6.5 公里/秒,正在穿过古腾堡不连
续面。重新进入地幔。

“人类的南极梦很快破灭了,蜂拥而来的工业和过度的开发很快毁掉了这个地
球上仅存的洁净世界,使南极大陆与其它大陆一样成了一个弥漫着烟尘的垃圾场。
南极上空的臭氧层被完全破坏,其影响波及全球,即使在北半球,强烈的紫外线已
使人们必须加以防护才能出门,南极冰盖的加速融化也使全球的海平面急剧升高。
在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过程后,人类的理智再次占了上风,联合国所有的成员国签署
了新的南极公约,使人类全面撤出南极大陆,再次把南极变成人迹罕至的地方,期
望那里的环境能够慢慢恢复。随着向南极运输需求的骤减,在螺栓失落灾难后,地
心列车完全停止了营运,地球隧道被封闭,到现在已有八年了。但南极庭院工程带
来的经济灾难一直在持续,无数购买了南极庭院公司股票的人血本无归,引发了严
重的社会动乱,投资的黑洞使国家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我们还在这场灾难
的低谷中痛苦地徘徊着……好了,这就是南极庭院工程的故事。”
随着速度的降低,井壁上本是稳定平滑的蓝光开始闪烁,渐渐地,周围的井壁
能够分辨出单个的环绕光圈在掠过,向两个方向看,那密密的同心圆靶标又开始呈
现出来。

您现在已从地心上升了4800~ 里。速度5.1 公里/秒,正在穿过地幔的刚性物
质区。
TIME: 2006-8-18 22:37:28   IP: 124.203.*.* 
 
admin
 
 
等级: 管理员
自封: 无
发帖: 92 次
积分: 206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8 20:21

        第4楼 
七、沈渊之死
“我儿子后来怎么样了?”沈华北问。

“隧道封闭后,沈渊作为留守人员待在漠河起点站。有一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同女儿在一起。’后来我知道,他在这几年中一直过着一种
不可思议的生活:每天都穿着密封服在地球隧道中来回坠落,睡觉都在里面,只有
在吃饭和为密封服补充能量时才回到起点站。他每天要穿过地球三十次左右,就这
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漠河和南极半岛间,做着周期为八十四分钟、振幅为一万
两千六百公里的简谐振动。”

您现在已从地心上升了6000~ 里,速度2.4 公里/秒,正在穿过地幔的黏性物
质区。

“谁也不知道沈渊在这永恒的坠落中都干些什么,但据他的同事说,每次通过
地心时,他都会通过中微子通讯设备与女儿打招呼,他更是常常在坠落中与女儿长
谈,当然只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但生活在随着铁镍流在地核中运行的落日六号中的
沈静应该是能够听到的。

“他的身体长时间处于失重状态中,但由于必须在起点站吃饭和给密封服充电,
每天还要在地面经受两到三次的正常地球重力,这样的折腾使他年老的心脏变得很
脆弱,他在一次坠落中死于心脏病,当时没人注意到,于是他的遗体又在地球隧道
中运行了两天,密封服的能量耗尽,停止制冷,地球隧道成了他的火葬炉,遗体在
最后一次通过地心时被烧成了灰。我相信,你儿子对于这个归宿是限满意的。”

您现在已从地心上升了6200公里,速度1.4 公里/秒,已经穿过莫霍不连续面,
进入地壳。注意,您正在接近地球隧道的南极顶点!

“这也是我的归宿,对吗?”沈华北平静地问。

“你也应该感到满足,临死前,你已经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本来我们是想
在不穿密封服的情况下把你扔进地球遂道的,但现在让你穿上了,完整地看到了你
儿子创造的东西。”

“是的,我很满足,此生足矣,我真诚地谢谢各位了!”
没有回答,耳机中的嗡嗡声骤然消失,地球另一端的那几个复仇者中断了通讯。

沈华北看到上方的同一心圆已经很稀疏了,他两三秒才能穿过一个光圈,而且
这间隔还在急剧地拉长,这时耳机中响起了一声蜂鸣,面罩上显示:您已经到达地
球隧道的南极顶点!

他看到同心圆的圆心变空了,不再有新的光圈浮现,中间那个光圈越来越大,
终于,他穿过了这最后一个蓝色光圈,以不太快的速度升向一道与隧道另一端一模
一样的横过井口的小桥,小桥上站着几个穿密封服的人,在他升出井口时,这些人
一起伸手抓住了他,把他拉上桥。

南极站的内部也处于黑暗之中,只有井壁上光圈的蓝光照上来。他抬起头,迎
面看到上方悬着一个巨大的圆柱体,其直径比井口稍小,他走到小桥尽头的井边,
再向上看,隐约看到上方有一排这样的圆柱体,他数出了四个,再后面的就隐没到
高处的黑暗中了,他知道,这就是停运的地心列车。八、南极半小时后,沈华北同
那几名救他命的警察一起,走出地球隧道的南极,- 站,站在已没有积雪的南极平
原上,远处可以看到被废弃的城市。低垂在地平线上的太阳把软弱无力的光芒投在
这广阔而没有生气的大陆上。这里的空气比地球的另一端要好些,不用戴呼吸膜。

一名警官告诉沈华北,他们是在南极空城中留守的少数警务人员,接到郭医生
的报警后,立刻赶到了南极站。当时井口是被封闭的,他们紧急联系地球遂道管理
部门打开井盖,正好看见沈华北在蓝光中升向井口,仿佛从深海中浮出来一般。如
果晚几秒钟,沈华北必死无疑,密封的井盖将挡住他,使他开始向北半球的另一次
坠落,而在他再次通过地心之前,密封服的能量就会耗尽,他将像儿子一样在地心
熔炉中化为灰烬。
“以邓洋为首的那几个家伙已经被逮捕,他们将被以杀人罪起诉,不过,”警
官冷冷地盯着沈华北说,“我理解他们的感情。”

沈华北仍然沉浸在失重带来的眩晕中,他看着天边的太阳,长出一口气,又说
了一句:“我此生足矣一9 ‘”要是这样,您对自己今后的命运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另一名警官说。

“命运?”沈华北清醒过来,扭头看着那名警官。

“您不能在这个时代生活,否则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好在政府有一个时间移民
计划,为了减轻人口对环境的压力,强制一部分人口进入冬眠,让他们到未来去生
活,现在政府已经决定,您将作为时间移民的一员,重新进入冬眠,这一次要多长
时间才能被苏醒,我可说不准。”

沈华北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这话的意思,对警官深深地鞠躬:“谢谢谢谢,我怎
么总是这样幸运?”

“幸运?”警官不解地看着他说,“即使是这个时代的冬眠移民,也不可能适
应未来社会的生活,别说您这样来自过去的人了!”

沈华北的脸上浮现出微笑:“无所谓,关键是,我将看到地球遂道再次成为人
类的骄傲!”

警官们发出了几声笑:“怎么可能呢?这个完全失败的超级工程,只能永远成
为你们父子俩的耻辱柱。”

“哈哈哈哈……”沈华北大笑起来,失重的虚弱使他站立不稳,但在精神上他
已亢奋到极点,“长城和金字塔都是完全失败的超级工程,前者没能挡住北方骑马
民族的入侵,后者也没能使其中的法老木乃伊复活,但时间使这些都无关紧要,只
有凝结于其上的人类精神永远光彩照人!”他指指身后高高耸立的地球隧道南极站,
“与这条伟大的地心长城相比,你们这些哭哭啼啼的孟姜女是多么可怜!哈哈哈哈
……”

沈华北张开双臂,让南极的寒风吹透自己的身体,“渊儿,我们此生足矣——”
他幸福地说。
尾声沈华北再次苏醒是半个世纪以后,他醒来后,几乎经历_ 「与五十年前的
那次苏醒时一样的事:被一群陌生人带上车,进入地球隧道的漠河站,穿上密封服
(令他不可理解的是,这密封服竟然比五十年前的那身笨重了许多),再次被扔进
地球隧道开始漫长的坠落。四十年之后,地球隧道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一条
由无数蓝色光圈标示出的不见底的深井。

不过这次,有一个人陪着他l_F 坠,这是一个美丽姑娘,她自我介绍说是他的
导游。

“导游?对了,我的预感对了,地球隧道真的成为长城和金字塔了!”坠落中
的沈华北兴奋地说。

“不,地球隧道没有成为长城和金字塔,它成了——”导游姑娘在失重中拉着
沈华北的手,小心地与他在坠落中保持着同步。

“成了什么?”

“地球大炮!”

“什么?!”沈华北吃惊地打量着周围飞速掠过的井壁。

导游开始回忆:“在您冬眠后,全球的环境进一步恶化,污染和臭氧层破坏使
各大陆最后的植被迅速消失,可呼吸的空气已成了商品……这时,要想拯救地球生
态,只有关闭人类所有的重工业和能源工业。”

“那样也许能让地球生态恢复,却会使人类文明毁灭。”沈华北插嘴说。

“面对当时的惨状,真有许多人愿意做出这种选择。不过更多的人在寻找另外
的出路,最可行的办法,是把地球上的所有工业转移到太空和月球上。”

“那么,你们建立了太空电梯?”

“没有,试了试才知道那比挖地球隧道还难。”

“那么,发明了反重力飞船?”

“更没有,倒是从理论上证明了它根本不可能。

“核动力火箭?”

“这倒是有,但其运输成本与传统火箭不相上下。如果用这些手段向太空转移
工业,就又会发生地球隧道式的经济灾难了。”

“那么你们什么也转移不了了,这么说,”沈华北咧嘴苦笑,“上面是后人类
时代了?”
--------------------------------------------------------------------------------

导游没有回答,两人在沉默中向那无底深渊继续坠下去,周围飞掠而过的光环
越来越密,最后井壁成为发出蓝光的平滑的一体。又过了十分钟,蓝光变成红光,
他们默默地以每秒八公里的速度通过地心,井壁很快又发出蓝光,导游姑娘灵巧地
使身体旋转一百八十度,变为头向上的上升姿态,沈华北也笨拙地跟着这样做了。

“噢——”沈华北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从面罩右上角的显示中,他看到现在他
们的速度是每秒八点五公里。

通过地心后,他们仍在加速!

让沈华北惊恐的另一件事是:他感到了重力,在这穿过地球的坠落过程中,本
应自始至终是失重的,可他真的感到了重力!科学家的直觉很快告诉他,这不是重
力,是推力,正是这推力使他们克服了不断增长的地球引力保持加速。

“一定还记得凡尔纳的登月大炮吧。”导游突然问。

“小时候看过的最愚蠢的一本书。”沈华北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四下张望,想
搞清这突然出现的怪事。

“一点儿都不愚蠢,用大炮进行发射,是人类大规模进入太空最理想最快捷的
方式。”

“除非你想在炮弹中被压成肉浆。”

“被压成肉浆是因为加速度太大,加速度太大是因为炮管太短,如果有足够长
的炮管,炮弹就能以温柔的加速度射出去,就像您现在感觉到的一样。”

“这么说,我们是在凡尔纳大炮里?”

“我说过,它叫地球大炮。”

沈华北仰望着发出蓝光的隧道,努力把它想像成一根炮管,由于速度太快,井
壁看上去浑然一体,已没有任何运动感了,他们仿佛一动不动地悬浮在这发着蓝光
的巨管中。

“在您冬眠后的第四年,我们又研制出一种新型的新固态材料,除了具有以前
这类材料的性质外,它还是优良的导体。现在,在这一半的地球隧道外表面,就缠
绕着一圈用这种材料制成的粗导线,使这一半地球隧道变为一根长达六千三百公里
的电磁线圈。”

“线圈中的电流从哪里来?”

“地核中有强大丰富的电流,正是这些电流产生了地球的磁场。我们用地核船
拖着那种新固态导线,在地核中拉了上百个大回路,每个回路都有几千公里长,用
这些回路来采集地核中的电流,并将它会聚到隧道线圈上,使隧道中充满了强磁场。
我们的密封服的肩部和腰部有两个超导线圈,线圈中的电流产生方向相反的磁场,
推力就是这样产生的。”

由于继续加速,上升段很快要走完了,井壁再次发出红光。
“注意,现在我们的速度已达到每秒1 5 公里,超过了第二宇宙速度,我们就
要飞出炮口了!”这时,在地球隧道的南极出口,停放地心列车的高大建筑早已拆
除,地球隧道的圆形出口直接面对着天空,上面有一个密封盖板。扩音器中传出这
样的声音:“游客们请注意,地球大炮将进行今天的第四十三次发射,请您戴上护
目镜和耳塞,否则对您的视力和听觉将造成永久的损害。”

十秒钟后,隧道口的密封盖板哗地滑向一边,露出了直径十米的圆形井口,空
气涌入真空的井内,发出尖利的呼啸声。一声巨响,井口喷出了一道长长的火舌,
其亮度使南极天边低垂的太阳黯然失色,密封盖板又迅速滑回原位盖住井口,井内
的抽气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抽空刚才盖板打开的三秒钟进入井内的空气,以准备
下一次发射。人们抬头仰望,只见两颗拖着火尾的流星正在急速上升,很快消失在
南极深蓝色的苍穹中。

沈华北并没有像想像中的那样看到隧道出口迎面扑来,速度太快,他不可能看
清,只看到,身处其中的那条发着红光似乎通向无限高处的隧道在瞬间消失,代之
以南极的蓝天,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过渡,快得像屏幕上两幅图像的切换。

他猛地回头,看到脚下的大地正在急速退去,他认出了那座南极城市,那城市
很快变成了一块篮球场大小的长方形。抬起头,他看到天空的颜色正在迅速地由蓝
变黑,速度之快像一块正在被调暗的屏幕。再低头,他看到了南极半岛狭长弯曲的
形状,看到了围绕着半岛的大海。他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火尾,看看身上才发现
密封服的表面在燃烧,他被裹在一层薄薄的火焰中。看看在距他十几米处与他一起
上升的导游,也被裹在火焰中,像一个拖着长长火尾的小怪物。巨大的空气阻力像
一个巨掌狠狠地压在他的头上和肩上,但随着天空的变黑,这巨掌像被另一个更加
强大的力量征服了,它的压力渐渐放松。低头看,南极大陆已显示出了完整的形状,
沈华北惊喜地发现这块大陆又恢复了它的白色。向远处看,地球已显示出了弧形,
太阳正从地球边缘上移上来,在薄薄的大气层中散射出绚丽的霞光。再向上看,群
星已在太空中出现,沈华北第一次见到如此晶莹灿烂的星星。身上的火光熄灭了,
他们已冲出大气层,飘浮在寂静的太空中。

沈华北有身轻如燕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密封服——太空服变薄了许多,
表面的那层散热物质已在与大气的剧烈磨擦中蒸发了。这时,高速通过大气层时的
通讯盲区已过,他的耳机中响起了导游的声音:“穿过大气层时的阻力消耗了一部
分速度,但我们现在的速度仍超过了逃逸值,我们正在飞离地球。你看那儿——”

导游指着下面已经变得很小的南极半岛,沈华北在地球隧道出口所在的位置看
到了闪光,接着一颗拖着火尾的的流星从半岛缓慢地飞升而上,在飞出大气层后火
光熄灭了。

“那是地球大炮刚刚发射的一艘太空船,它将接我们回去。地球大炮的炮管中
每时每刻都同时运行着五六颗‘炮弹’,这样它每过八到十分钟就射出一艘太空船,
所以现在进入太空就如乘地铁一样便捷。在二十年前工业大迁移开始时,是发射最
频繁的时期,炮管中往往同时有二十多颗‘炮弹’在加速,地球大炮以两三分钟一
发的频率向太空急促地射击,一批批太空船组成了上升的流星雨,那是人类向命运
的庄严挑战,真是壮观!”

这时,沈华北在群星中发现了许多快速移动的星星,它们的运动在静止的星空
背景上很容易看出来,那些东西一定就在地球轨道上。再细看,它们中相当一部分
可以看出形状,有环形的,圆柱形的,还有多个形状组合而成的不规则体,像漆黑
太空上精美的小饰件。

“那是宝山钢铁公司,”导游指着一个发光的圆环说,然后又依次指点着其它
几个亮点,“那几个是中国石化,当然它们现在不处理石油了:那几个圆柱形的是
欧洲冶金联合体;那些是用微波向地球供电的太阳能电站,发光的只是它们的控制
中心,太阳能电池组和传输电能的天线阵列是看不到的……”

沈华北被这情景陶醉了,再看看下面蔚蓝色的地球,他的眼泪涌了出来,他现
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参加过南极庭院工程的每一个人,故去的和健在的;都看看
这些,他特别想到了其中的一个人,一个在所有人心目中永远年轻的女性。

“找到我的孙女了吗?”他问。

“没有,我们缺少在地核中进行远距离探测的技术,那是一个广阔的区域,谁
也不知道铁镍流把她带到哪里了。”

“能不能把我们看到的这些用中微子发向地心?”

“一直在这么做呢,相信她会看到的。”
 

光荣与梦想--刘慈欣

  被推迟的奥运会
  晨光已照亮了半个天空,西亚共和国的大地仍然笼罩在黑暗中,仿佛刚刚逝去的夜凝成了一层黑色的沉积物覆盖其上。
  格兰特先生开着一辆装满垃圾的小卡车,驶出了联合国人道主义救援基地的大门。基地雇用的西亚工人都走光了,这几天他们只好自己倒垃圾,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明天,他们这些联合国留在西亚的最后一批人员将撤离,后天或更晚一些时候,战争将再次降临这个国家。
  格兰特把车停到不远处的垃圾场旁边,下车后从车上抓起一个垃圾袋扔了出去,当他抓起第二个时,举在空中停了几秒钟,在这一片死寂的世界中,他看到了帷一活动的东西,那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儿,它微微跃动着,仿佛时时在否认着自己是这黑色大地的一部分,在晨光白亮的背景上像一个太阳黑子。
  一阵声响把格兰特的注意力拉回近处,他看到几个黑乎乎的影子移向他刚扔下的垃圾袋,像是地上的几块石头移动起来。那是几名每天必来的拾荒者,男女老少都有。这个被封锁了十七年的国家已在饥饿中奄奄一息。
  格兰特抬起头,已能够分辩出那个远方的黑点是一个跑动的人体,在又亮了一些的晨光背景上,他这时觉得那个黑点像一只在火焰前舞动的小虫。
  这时拾荒者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人拾到了半截香肠,他飞快地把香肠塞进嘴里,忘情地大嚼着,其它人呆呆地看着他,这让他们静止了几秒钟,但也只有几秒钟,他们紧接着又在撕开的垃圾袋中仔细翻找起来。在他们已被饥饿所麻木的意识中,垃圾中的食物比即将升起的太阳更加光明。
  格兰特再次抬起头,那个奔跑者更近了,从身材上可以看出是个女性,她体形瘦削,在格兰特的第三个印象中,她像一株在晨光中摇曳的小树苗。当她近到喘息声都能听到时,仍听不到脚步声。她跑到垃圾堆旁,腿一软跌坐在地。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皮肤黝黑,穿着破旧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她的眼睛吸引了格兰特,那双眼睛在她那瘦小的脸上大得出奇,使她看上去像某种夜行的动物,与其他拾荒者麻木的眼神不同,这双眼睛中有某种东西在晨光中燃烧,那是渴望、痛苦和恐惧的混合,她的存在都集中在这双眼睛上,与之相比那小小的脸盘和瘦成一根的身躯仿佛只是附属在果实上枯萎的枝叶。
  她脸色苍白地喘息着,听起来像远方的风声,她的嘴上泛一层白色的干皮。一名拾荒者冲她嘀咕了句什么,格兰特努力抓住这句西亚语的发音,大概听懂了:“辛妮,你又来晚了,别再指望别人给你留吃的!”
  叫辛妮的女孩子把平视的目光下移到撕开的垃圾袋上,很吃力,仿佛那无限远方有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着她。但饥饿感很快显现出来,她开始与其他人一样从垃圾里找吃的。
  现在,剩余的食物几乎已被拾完了,她只找到一个开了口的鱼罐头盒,抓出里面的几根鱼骨嚼了起来,然后吃力地吞下去,她想再次起身去寻找,却昏倒在垃圾堆旁。格兰特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她的浸满汗水的身体轻软得今人难以置信,仿佛是一条放在他手臂和膝盖上的布袋。
  “是饿的,她多次这样了。”有人用很地道的英语对格兰特说,后者把辛妮轻轻地放在地上,站起身从驾驶室中拿出了一瓶牛奶蹲下来喂她,辛妮昏迷中很快感到了牛奶的味道,大口喝了起来。
  “你家在那里?”看到辛妮稍微清醒了些,格兰特用生硬的西亚语大声问。
  “她是个哑巴。”
  “她住的离这儿很远吗?”格兰特抬头问那个说英语的拾荒者,他戴着眼镜,留着杂乱的大胡子。
  “不,就住在附近的难民营,但她每天早晨都要从这里跑到河边,再跑回来。”
  “河边?!那来回……有十多公里呢!她神志不正常?”
  “不,她在训练。”看到格兰特更加迷惑,拾荒者接着说:“她是西亚共和国的马拉松冠军。”
  “哦……可这个国家,好象有很多年没有全国体育比赛了吧?”
  “反正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辛妮已经缓了过来,自己拿着奶瓶在喝剩下的奶。蹲在她旁边的格兰特叹息着摇摇头说:“是啊,哪里都有生活在梦想中的人。”
  “我就曾是一个。”拾荒者说。
  “你英语讲的很好。”
  “我曾是西亚大学的英美文学教授,是十七年的制裁和封锁让我们丢失了所有的梦想,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指指那些仍在垃圾中翻找的其他拾荒者说,辛妮的昏倒似乎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我现在帷一的梦想,就是你们把喝剩的酒也扔一些出来。”
  格兰特悲伤地看着辛妮说:“她这样会要了自己的命的。”
  “有什么区别?”英美文学教授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两三天后战争再次爆发时,你们都走了,国际救援断了,所有的路也都不通了,我们要么被炸死,要么被饿死。”
  “但愿战争快些结束吧,我想会的,西亚的人民已经厌战了,这个国家已经是一盘散沙。”
  “那倒是,我们只想有饭吃活下去,你看他,”教授指指一个在垃圾堆中专心翻找的头发蓬乱的年轻人,“他就是个逃兵。”
  这时,仍然靠在格兰特臂弯中的辛妮抬起一支枯瘦的手臂指着不远处联合国救援基地的那几幢白色的临时建筑,用两手比划着。“她好像想进去。”教授说。
  “她能听到吗?”格兰特问,看到教授点点头,他转向辛妮,一只手比划着,用生疏的西亚语对她说:“你不能,不能进去,我再给你,一些吃的,明天,不要来了,明天我们走了。”
  辛妮用手指在沙地上写了几个西亚文字,教授看了看说:“她想进去在你们的电视上看奥运会开幕式。”他悲哀地摇摇头,“这孩子,已不可救药了。”
  “奥运会开幕推迟了一天。”格兰特说。
  “因为战争?”
  “怎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格兰特吃惊地看看周围的人说。
  “奥运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教授又耸耸肩。
  这时,一阵嘶哑的引擎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辆只有在西亚才能看到的旧式大客车从公路上开了过来,停在垃圾场边上,车上跳下一个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他冲这一群人大喊:“辛妮在这儿吗?威弟娅.辛妮!”
  辛妮想站起来,但腿一软又跌坐在地,那人走过来看到了她:“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还认识我吗?”
  辛妮点点头。
  “你们是哪儿的?”教授看看那人问。
  “我是克雷尔,国家体育运动局局长。”那人回答说,然后把辛妮从地上扶起来。
  “这个国家还有体育运动局?”格兰特惊奇地问。
  克雷尔手扶辛妮,看着初升的太阳一字一顿地说:“西亚共和国什么都有,先生,至少将会什么都有的!”说完,扶着辛妮向大客车走去。
  上车后,看着软瘫在破旧座椅上的辛妮,克雷尔回忆起一年前他与这个女孩子相识的情景。
  那个傍晚,克雷尔下班后走出体育运动局那幢陈旧的三层办公楼,疲惫地拉开他那辆老伏尔加的车门,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回头他看到了辛妮。她冲他比划着,要上他的车,他很惊奇,但她那诚挚的目光让人信任,于是就让她上了车,并按她指的方向开。
  “你,哦,你是西亚人吗?”克雷尔问,他的问题是有道理的,长期进行某些体育项目训练的人,会给自己留下明显的特征,这特征不仅仅是在身型上,还有精神状态上的,虽然辛妮穿着西亚女性常穿的宽大的长衫,克雷尔专家的眼睛还是立刻看出了她身上的这种特征,但克雷尔不相信,在这个已十几年处于贫穷饥饿状态的国家里,还有人从事那种运动。
  辛妮点点头。
  车在辛妮的指引下开到了首都体育场,下车后,辛妮在地上写了一行字:“请您看我跑一次马拉松!”在体育场跑道的起点,辛妮脱下了长衫,露出她后来一直穿着的旧运动衫和短裤,当克雷尔示意计时开始后,她步伐轻捷地跑了起来,这时克雷尔已经确信,这孩子是一块难得的长跑好材料,这反而使他的心头涌上一阵悲哀。
  这座能够容纳八万人的西亚共和国最大的体育场现在完全荒废了,杂草和尘土盖住了跑道,西边有一个大豁口,是在不知哪年的空袭中被重磅炸弹炸开的,残阳正从豁口中落下,给体育场巨大阴影上方的看台投下一道如血的余辉。
  战前,西亚共和国的体育曾有过辉煌的时代,但十七年前的那场战争以及随后延续至今的封锁和制裁,使得体育在这个国家成了一种巨大的奢侈。国家对体育的投入已压缩到最小,仅仅是为了能零星派出几名运动员参加国际比赛,以满足对外宣传的需要。但近年来,随着这个国家生存环境的日益严酷,这一点投入也消失了,运动员们都不知漂落何处,国家体育运动局仅剩四名工作人员,随时都可能被撤销。
  夕阳在西方落下,一轮昏黄的满月又从东方升起。辛妮在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时而没入阴影,时而跑进如水的月光中,在这如古罗马斗兽场遗址般荒凉的巨大废墟中,回荡着她那轻轻的脚步声。克雷尔觉得,她是来自过去美好时代的一个幻影,时光在这月光下的废墟中倒流,一丝早已消逝的感觉又回到克雷尔的心中,他不由泪流满面。
  当月光照亮了大半个体育场时,辛妮跑完了第一百零五圈,到达了终点。她没有去做缓解运动,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克雷尔,月光下,她很像跑道上一尊细长的雕像。
  “两小时十六分三十秒,考虑场内和场外道路的差别,再加三分钟,仍是迄今为止的全国最好成绩。”
  辛妮笑了一下。马拉松运动员的特点之一就是表情呆滞,这是他们在训练和比赛中长时间忍受单调的体力消耗的缘故,但克雷尔发现辛妮月光中的笑很动人,但这笑容却像一把刀子把他的心割出血来。他呆立着,使自己也变成了另一尊雕像,直到辛妮的喘息声像退潮的海水般平息后,他才回过神来,把手表戴回腕上,低声说:“孩子,你生错了时候。”
  辛妮平静地点点头。
  克雷尔弯腰拾起地上的长衫,走过去递给辛妮:“我送你回家吧,天黑了,你父母不放心的。”
  辛妮比划着,克雷尔看懂了,她说自己没有父母,也没有家。她接过衣服,转身走去,很快消失在体育场巨大的阴影中。
  大客车向市郊方向驶去,辛妮在座椅上绵软无力地随着颠簸摇晃,疲乏和虚弱令她晕晕欲睡,但后座上一个人的一句话使她猛醒过来:“萨里,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到监狱里去的?”
  辛妮直起身向后看,看到了那个被叫做萨里的人。她立刻认出了他,但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曾是西亚共和国最耀眼的体育明星。亚力克.萨里是西亚在封锁期间在国际大赛中获得获牌的三个运动员之一,他曾在四年前的世界射击锦标赛上获得男子飞碟双多向射击的金牌,当时成为全国的英雄,辛妮仍清楚地记得他乘趟篷汽车通过中心大街时那光辉的形象。眼前的萨里骨瘦如柴,苍白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疤,他裹着一件肮脏的囚服,在这并不寒冷的早晨瑟瑟发抖。
  克雷尔说:“他去做一个走私集团头目的保镖,人家看上了他的枪法。”
  “我不想饿死。”萨里说。
  “可是你差点儿被饿死,在自由公民都吃不饱的今天,监狱里会是什么样子?那里每天都有人饿死或病死,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局长先生,您把我保释出来确实救了我一命,可这是为什么?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机场,至于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召集各个运动项目原国家队的队员。”
  车停了,又上来好几个人,与大部分西亚人一样,他们都面黄肌瘦,衣服破旧,有人在不停地咳嗽,饥饿和贫穷醒目地写在他们的脸上,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们都个子很高,这高大的身材更增加了他们的憔悴感,他们在车里弯着腰,像一排离水很久而枯萎的大虾。辛妮很快认出这都是原国家男蓝的球员。
  “嗨,各位,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克雷尔向他们打招呼。
  “在我们有力气给您讲述之前,局长先生,先让大家吃一顿早餐吧!”,“是啊,做为高级官员您体会不到挨饿的滋味,到现在您还在吃体育,可我们吃什么呢?我们一天的配给,只够吃一顿的。”,“就这一顿也快没有了,人道主义救援已经停止了!”,“没关系,再等等吧,战争一爆发,黑市上就又有人肉卖了!”……就在男蓝队员们七嘴八舌诉苦的时候,辛妮挨个打量他们,发现她最想见的那个人没有来,克雷尔代她提出了这个问题:“穆拉德呢?”对,加里.穆拉德,西亚共和国的乔丹。
  “他死了,死了有半年了。”
  克雷尔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哦……那伊西娅呢?”辛妮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想起她是原国家女蓝队员,穆拉德的妻子。
  “他们死在一起。”
  “天啊,这是怎么了?”
  “您应该问问这世道是怎么了……他们和我们一样,除了打球什么都不会,这些年只有挨饿,可他们不该要孩子,那孩子刚出生局势就恶化了,配给又减少了一半,孩子只活了三个月,死于营养不良,或者说是饿死的。孩子死的那天晚上,他们闹到半夜,吵一会儿哭一会儿,后来安静下来,竟做起饭来,然后两人就默默地吃饭,终于吃了这些年来的第一顿饱饭,您知道他们的饭量,把后半月的配给都吃光了。天亮后,邻居发现他们不知吃了什么毒药一起死在床上。”
  一车人陷入沉默,直到车再次停下又上来一个人时,才有人说:“哇,终于见到一个不挨饿的了。”上来的是一位娇艳的女郎,染成红色的头发像一团火,描着很深的眼影和口红,衣着俗艳而暴露,同这一车的贫困形成鲜明对比。
  “大概不止吃饱吧,她过的好着呢!”又有人说。
  “也不一定,现在首都已成了一座饥饿之城,红灯区的生意能好到哪里去?”
  “噢,不,穷鬼,”女郎冲说话的人浪笑了一下说,“我主要为联合国维和部队服务。”
  车里响起了几声笑,但很快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淹没了。“莱丽,你应该多少知道些廉耻!”克雷尔厉声说。
  “噢,克雷尔大叔,不管有没有廉耻,谁饿死后身上都会长出蛆来。”女郎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在辛妮身边坐了下来。
  辛妮瞪圆双眼盯着她,天啊,这就是温德尔.莱丽?!这就是那个曾获得世界体操锦标赛铜牌的纯美少女,那朵光彩照人的西亚体育之花?!
  在剩下的路程是在沉默中走完的,二十分钟后,汽车开进了首都机场的停机坪,已经有两辆大客车先到了,它们拉来的也都是前国家队的运动员,加上这辆车,共有七十多人,这其中包括一支男子蓝球队、一支男子足球队和十一个其它竞赛项目的运动员。
  跑道的起点停着一架巨大的波音客机,在西亚领空被划为禁飞区的十多年里,它显然是这个机场降落过的最大和最豪华的飞机。克雷尔领着西亚共和国的运动员们来到飞机前面,从舱门中走出几位西装鞋革履的外国人,当他们走到舷梯中部时,其中一位挥手对下面的人群大声说了一句什么,运动员们吃惊地认出,这人是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主席,但最让他们震惊的还是克雷尔翻译过来的那句话:“各位,我代表国际社会到西亚共和国来,来接你们参加第二十九届奥运会!”

  北京
  原来北京是这样的!
  当车队进入市区后,辛妮感叹道。这个遥远的城市本来与她——一个身处西亚共和国的贫穷饥饿的女孩子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奥运会在几年前就使北京成为她心中的圣地。辛妮对北京了解很少,仅限于小时候看过的一部色彩灰暗的武侠片,在她的想象中,北京是一座古老而宁静的城市,她无法把这座城市与宏大壮丽的奥运会联系起来。她无数次梦到过奥运会和北京,但两者从未在同一个梦中出现过,在一些梦里,她像飞鸟般掠过宏伟的奥运赛场上的人海,在另一些梦里她则穿行于想象中的北京那些迷宫般的小胡同中和旧城墙下,寻找着奥运赛场,但从来没有找到过。
  辛妮瞪大双眼看着车窗外,寻找她想象中的胡同和城墙,但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崭新的现代化高层建筑群,这林立的高楼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光,像刚开封的新玩具,像一夜之间冲天长出的白嫩的巨大植物。这时,在辛妮的脑海中,奥运会和北京才完美地结合起来。
  这到达新世界的兴奋感像云缝中的太阳露了一下头,在辛妮的心中投下一线光亮,但阴郁的乌云很快又遮盖了一切。
  与世界各大媒体想当然的报道不同,当西亚共和国的运动员们得知自己将参加奥运会时,并没有什么兴奋和喜悦。像其他西亚人一样,十多年的苦难使他们对命运不抱任何幻想,使他们对一切意外都报有一种麻木的冷静,不管这意外是好是坏,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紧外壳保护自己。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甚至没有人提出问题,就连那些理所当然的问题,如没参加过任何预选赛如何进入奥运会,都没有人提出。他们只是默默地走上飞机,麻木而又敏感地静观着事情的发展。
  辛妮走进空荡荡的宽敞机舱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并一直注意着这里发生的事。她看到国际奥委会主席把克雷尔和西亚代表团的几位官员召集到一等舱中去,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任何动静。运动员们也在沉默中静静地等待,终于看到克雷尔走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着一张纸核对名单。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的脸看,那是一张平静的脸。这平静是第一个征兆,它告诉辛妮:事情不对。很快她那敏感的眼睛又发现了第二个征兆:克雷尔拿着名单返回一等舱时,用空着的一支手去开紧闭着的舱门,尽管那支手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把手,他的双眼仍平视着前方而没有向下看,仿佛一时失明了似的。这时,辛妮证实了自己的预感。
  事情不对。
  在机舱里大家吃了一顿饱饭,每人都吃了两到三份航空餐,这些西亚人的饭量让那几名中国空姐很吃惊。然后飞机起飞了,辛妮透过舷窗,看着云海很快覆盖西亚的大地,这云海在整个航程中都很少散开,仿佛在下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疑谜。
  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后,等了足有两个小时,换上统一服装的西亚体育代表团才走出机舱。当他们进入到达大厅后,立刻被一阵闪光灯的风暴照得睁不开眼。大厅中黑压压挤满了记者,他们在代表团周围拚命拥挤着,像一群看到猎物的饿狼,但总是小心地与他们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使代表团行走在一小圈移动的空地中央,仿佛他们周围有一种无形力场把记者们排斥开来。更让辛妮和其他西亚人心里发毛的是,没有人提问,大厅中只有闪光灯的咔嚓声和拥挤的人们鞋底磨擦地板的沙沙声。走出大厅时,辛妮听到空中的轰鸣,抬头看到三架小型直升机悬在半空,不知是警戒还是拍照。运送代表团的大客车只有两辆,但却有十几辆警车护送,还有一支武装警察的摩托车队。当车驶上机场到市区的公路时,辛妮和其他西亚运动员发现了一件更让他们震惊的事:路被清空封闭了,看不到一辆车!
  事情真的不对。
  到达奥运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当西亚运动员们走下汽车时,他们心中的疑惑变成了恐惧:奥运村里一片死寂,几十幢整齐的运动员公寓楼大多黑着灯,当他们走向帷一一座亮灯的公寓楼时,辛妮注意到远处一个小广场中央的一排高高的旗杆,那些旗杆上没有国旗,像一长排冬日的枯树。在外面,城市的灯光映亮了半个夜空,喧响声隐隐传来,更加衬托了奥运村诡异的寂静,辛妮打了个寒战,这里让她想到了陵墓。
  在运动员公寓的接待厅中,身为代表团团长的克雷尔对运动员们讲了一段简短的话:“请大家到各自的房间,晚饭在一小时后会送到房间里,今天晚上任何人不得外出,一定要好好休息,在明天上午九点钟,我们将代表西亚共和国参加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
  辛妮和克雷尔、萨里同乘一个电梯,她听到萨里低声问团长:“您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们真相?难道……和平视窗设想真要实现了?”
  “明天你就会明白一切,我们应该让大家至少有一个晚上能睡好。”
TIME: 2006-8-19 15:30:32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2楼 
和平视窗
  辛妮仰望着雄伟的奥林匹克体育场,短暂的幸福和陶醉暂时掩盖了紧张和恐惧。不管未来几天发生什么,她已来到了所有运动员梦中的圣地,此生足矣。
  但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这两天所经历的一切,越来越像是一个阴沉而怪异的梦。早晨,西亚共和国代表团的车队从奥运村出发前往奥林匹克体育场,连接两地的宽阔公路旁聚集着人山人海,但辛妮看到,人群中没有鲜花彩旗和汽球,也没有欢笑和欢呼,这成千上万人集体沉默着,用同一种严峻的表情目送着车队,昨天那种让辛妮冷颤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觉得这像葬礼。
  奥林匹克体育场外面十分空旷,有两道森严的警戒线,当车队驶过时,组成警戒线的武警士兵们整齐地敬礼。车队在体育场的东大门停下,运动员们下车后,克雷尔团长召集他们站成了一个方阵。辛妮站在方阵的第一排,她仔细地搜索着体育场内传出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听到,这巨大的建筑内部一片寂静。克雷尔从车上拿出了一面宽大的西亚共和国国旗,先后招呼萨里和另外两名较有建树的运动员出列,递给他们每人国旗的一角,当他在队列中寻找第四个人时,站在前排的莱丽自己走出来,从克雷尔的手中拿过国旗的最后一角,但克雷尔摇摇头,把国旗从莱丽手中拉了出来,递给了他随便选中的一个女运动员。这巨大的羞辱使莱丽涨红了脸,她恼怒地盯了团长几秒钟,最后还是转身回到了队列中。四名运动员把国旗展开来,北京的微风在旗面上拂出道道波纹,国旗旁边的克雷尔对着运动员方阵庄严地说:“西亚的孩子们,振作起来!现在,我们代表苦难的祖国,进入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主会场!”
  在国旗的引导下,西亚共和国的运动员方阵开始行进,很快进入了体育场东大门高大的门廊中。门廊很长,像一条隧道,辛妮走在方阵的前排,与其他运动员一起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入口,她的心在狂跳,在她的意识中,入口那边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不可知的命运和人生在那边等着她。
  尽管有了精神准备,当辛妮通过入口看到体育场的全景时,还是浑身僵住了,只是在后面方阵的推送下机械地迈步前行,这时避免精神崩溃的帷一办法就是保持这两天一直笼罩着她的感觉:这是一场恶梦。而她现在看到的已经很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面对着一个完全空旷的体育场。
  九点钟的太阳照亮了这巨大体育场的一半,西亚人仿佛行进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盆地中,这荒凉的世界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震惊的眩晕过去后,辛妮看到宽阔的运动场的另一面有东西在动,很快看出那是另一个运动员方阵,正与他们相向行进,那个方阵也由一面四个运动员抬着的大旗帜指引着,阳光下辛妮辩认出那是一面星条旗。与以往进入奥运会场时乱哄哄的样子不同,美国运动员的方阵十分整齐,成一个整体方块以一种威严的节奏起伏着,像进攻中的古罗马军团。
  在运动场中央,两个方阵行进到相距几十米时开始转向,最后面向简单的主席台停了下来,一切陷入寂静,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
  有一个人从运动场的一侧向主席台走来,他那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看台间回荡,像恐怖读秒声。来人不是国际奥委会主席,而是联合国秘书长。那个瘦削的巴西老人缓缓地走上主席台,注视着远处的两国运动员方阵,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才开始讲话,经过巨大的音响系统,他的声音仿佛来自整个苍穹。
  “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将只有美利坚合众国和西亚共和国两个国家参加,它将代替这两国间即将爆发的战争。
  “如果美国获胜,西亚共和国必须履行最后通谍中的条款,这个国家将被彻底解除武装,并将被分解为三个独立的国家,原西亚政府中的战犯将受到国际法庭的审判。
  “如果西亚共和国获胜,战争将中止,目前处于对西亚攻击状态的美国及其盟国军队将全部撤离,联合国将取消对西亚共和国的经济制裁,并欢迎其回到国际社会中来。
  秘书长把目光投向西亚运动员方阵:“你们能够预测,在这届奥运会中,西亚共和国必败,但也请你们注意另一个事实:如果战争爆发,西亚共和国同样注定要战败,而那时,交战双方,特别是你们的国家,将付出血的代价。
  “也许你们会认为,这届奥运会只是为西亚共和国的投降寻找一个借口,不是这样的。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西亚体育代表团仅以一块金牌之差负于美国的话,虽然西亚仍被认为是战败,但结果已大不相同:这个国家不会被肢解,现政府也可以继续存在,同时保留常备军队,西亚所要做的,只是销毁自己的生化武器和支付仅为最后通谍中数量三分之一的战争赔款。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太可能出现,但西亚运动员在每个单项上获得的每一块金牌,都能为失败的西亚争得一定的权利。美西两国在联合国的框架下经过极其艰难的谈判所达成的协议中,对这一切制定了详细的条款。而对于西亚来说,获得金牌的希望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亚力克.萨里和温德尔.莱丽,就分别在射击和体操上占有一定的优势。”
  秘书长把目光从西亚运动员方阵上移开,仰望着北京夏日的睛空:“这就是联合国和平视窗计划的第一次实施,是人类在新千年中为消灭战争进行的伟大试验!
  “和平视窗计划的名称来自于尊敬的比尔.盖茨先生,在新世纪到来之时,为了使微软的智慧和财富有一个更加伟大的用处,盖茨先生主持了一个宏大的软件项目,开发一个巨型模拟软件,使其能够在巨型计算机上用数字方式真实地再现各种规模的战争,最后达到在国家间用数字战争代替真实战争的目的,这个软件被命名为和平视窗。众所周知,这个设想失败了。首先,目前的软件技术还远没有达到能够全面模拟极其复杂的现代战争的程度,但设想失败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在目前的国际政治条件下,软件初始数据的输入,以及交战国对模拟结果的认可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尽管计划在投入巨资后失败了,但盖茨先生所种下的思想种子却生根发芽,并迅速成长起来。他使我们对战争有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方向,即如果人类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战争,至少可以让它以另一种较为无害的、尊重生命的方式进行。于是,在国际社会的一至赞同下,联合国再次启动了和平视窗计划。这是人类社会在社会学和国际政治上的阿波罗登月,五年来,各国有无数的政治家、社会学者、法律学者、伦理学者、自然科学家、军事家和其它各界人士为这个伟大的计划贡献了自己的智慧。
  “和平视窗计划的关键是找出一个战争替代物,它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较为忠实地反映各交战国的综合国力;二、能够在一个被各交战国和国际社会认可的规则下进行战争模拟。计划的研究者们很快想到了奥林匹克运动会。单项体育,如足球,其水平与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关系不大。但奥运动会的众多体育项目做为一个整体,其总的水平却能相当准确地反映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同时,体育做为人类最古老的一项活动,已经建立了被全人类认可的完善的竞赛规则,而奥林匹克运动会到目前为止是世界上规模最大和影响最大的人类聚会。这就使得奥运会成为模拟战争最理想的工具。
  “古希腊的奥运先哲们和上世纪的顾拜旦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所创立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有一天会对人类具有如此重大的意义,而你们,这些从事本来十分单纯的体育运动的人们,更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突然肩负如此重大的使命。但历史已经把你们推到这里,请不要回避。千年之后再回首,现在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刻,而你们,和平视窗的先驱者,将载入人类文明的史册。”
  这时,又有两个人沿着跑道向主席台走来,其中一人是国际奥委会主席,另一人竟是身穿迷彩服的军人,他举着燃烧的火炬,肩上有四颗将星。走上主席台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乔治.韦斯特,美国陆军上将,美军西亚战场司令官。再过五分钟,最后通谍就将到期,如果没有和平视窗,我将下令开始对西亚共和国的第一波空中打击,但现在,我将点燃奥运圣火。”然后,他向刚刚升起的五环旗敬礼,转身走上了通向大火炬的长长的阶梯。他以军人的步伐稳健地攀登着,上身和手中的火炬一直保持着笔直,最后,他在运动员们的眼中变成了巨大的奥运火炬下的一个小黑点,韦斯特将军向全世界举起了手中的火炬,庄严地静止几秒钟后,点燃了奥运圣火。
  运动员们听到轰的一声沉闷的巨响,奥林匹克的火焰在蓝天上燃烧起来,没有欢呼,没有鸽群,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那团古老的巨火在呼呼作响,仿佛是掠过苍穹的浩荡天风。

  两个国家的奥运会
  开幕式后各项比赛全面展开,在首批赛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男子蓝球,由西亚共和国临时组建的国家队对美国梦之队。与开幕式不同,看台上挤满了观众,大部分是记者,其中体育记者只占很小的比例,主要是从西亚前线蜂拥而来的战地记者。与以住的任何球赛都不同,没有人喧哗,甚至很少有人说话,球赛在寂静中进行,只能听到蓝球击地的咚咚声和球鞋底磨擦地板的吱吱声。当上半场快结束时,已经没有人再看比分显示板了。梦之队的那些蓝球精灵们像几支黑色的大鸟在球场上轻盈地翱翔,仿佛是在一首听不见的轻扬乐曲中跳着梦之舞,而西亚队只是混进这场唯美舞蹈中的一些杂质,试图对舞蹈产生一些干扰,但梦之舞似乎没有感觉到杂质的存在,如水银之河一般顺畅地流下去……中场休息时,西亚队年迈的教练挥着瘦骨嶙嶙的拳头,嘶哑地咳嗽着,对精神和体力都要耗尽的球员们说:“不要垮掉,孩子们,不要让他们可怜我们!”但他们还是被可怜了,下半场进行到一半时,有很多观众都不忍心再看下去起身离开了。
  当终场的锣声响起后,梦之队黑色的蓝球舞蹈家们离开球场,西亚队的球员们仍呆立在原地不动,像潮水退后沉淀下来的沙子。过了好长时间,中锋才清醒过来,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另一个球员则跑到蓝架下,虚弱地大口吐着酸水……在以后的比赛中,西亚共和国在所有项目上都全面败北,这本在预料之中,但败的那么惨不忍睹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其实,即使在战后的被封锁阶段,西亚体育还是有一定实力的,近年来随着局势的恶化,政府无暇顾及体育,原来勉强维持的商业体育俱乐部也全部消失,这些参加奥运动会的运动员们已有三四年时间没有进行任何训练。同时,他们除体育外没有其它一技之长,大多在西亚的苦难岁月中沦为最穷的人,几年的饥饿和疾病使这些人已不具备做为运动员的起码体格。
  奥运会的赛程在沉闷中已走完大半,这时的民意调查表明,即使是美国观众,也希望看到西亚运动员出现奇迹,人们把创造奇迹的希望寄托在两个西亚人身上,他们是莱丽和萨里。全世界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出场。
  然而,在随后到来的体操比赛中,莱丽还是让全世界失望了。她的技巧还算娴熟,但体力和力量已经不行,多次失误,在她最具优势的平衡木上也掉下来两次,根本无法与美国队那些如彩色弹簧般灵捷的体操天使们相匹敌。体操的最后一场比赛开始之前,在进入赛场的路上,辛妮听到了莱丽和教练的对话:“你真的打算做卡曼琳腾跃?”教练问,“以前你从来没有完全做成过它,高低杠并不是你的强项。”
  “这次会成。”莱丽冷冷地说。
  “别傻了!你就是高低杠自选动作拿满分又怎样?”
  “最后得分与美国女孩儿的差距会小些。”
  “那又怎么样?听我的,做我制定的那套动作,稳当地做完就行了,现在玩儿命没有意思的。”
  莱丽冷笑了一下:“您真的关心我这条命吗,说真的,我都不关心了。”
  比赛开始,当莱丽跃上高低杠后,辛妮立刻看出她已变成另一个人了。她身上的某种无形的桎锢已经消失,比赛对于她已不是一种使命,而是一种渲泻痛苦的方式,她在高低杠间翻飞,动作渐渐疯狂起来。观众席上出现了少有的赞叹声,但场内的体操专家们都一脸惊恐地站了起来,美国队那几位美丽的体操天使大惊失色地拥在一起,他们都知道,这个西亚姑娘在玩儿命。当做到高难度的卡曼琳腾跃时,莱丽完全沉浸在她的疯狂中,她成功地完成了空中直体一千零八十度空翻,但在抓住低杠腾回高杠时失手了,头向下身体成四十五度角摔在低杠下的地板上,坐在看台头一排的辛妮听到了脊椎骨断裂轻脆的卡啪声……克雷尔抱着一面西亚国旗追上了担架,把旗的一角塞到莱丽的手中,这正是开幕式上引导西亚共和国运动员方阵的那面旗帜,莱丽死死地抓着那个旗角,她并不知道自己抓着什么,她的双眼失神地望着天空,苍白的脸庞因剧痛而不断抽搐,血从嘴角流出来,滴到地上,又沾到拖地的国旗上。
  “有一点我们可能没想到,”国际奥委会主席对记者们说,“当运动员成为战士后,体育也会流血。”
  其实,人们对莱丽寄予如此大的希望,在很大程度上是媒体炒作的结果。莱丽的优秀只是相对的,即使她超常发挥,实力也比美国队相差很远。但萨里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世界冠军,而与其它项目相比,停止几年训练对一个射击运动员的影响相对要小一些。
  虽然美国是世界射击运动强国,在萨里的男子飞碟射击项目上也实力雄厚,曾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破飞碟双向射击世界纪录。但自从在二零零零年悉尼奥运会上取得该项目的铜牌后,水平就停滞不前。这次参赛的选手詹姆斯.格拉夫就在四年前的世界射击锦标赛上负于萨里,只拿到铜牌。所以,西亚共和国有很大希望能拿到这一块金牌,这将给本届奥运会的最后一个下午带来一个高潮。
  前往射击比赛场的最后一段路,萨里是被西亚人高抬着走过的,西亚代表团的运动员们在周围向他欢呼,这时他已经成了他们的神明,周围簇拥的摄像记者使全世界都看到了这情景,如果这时真有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认为西亚已取得了整个奥运动会的胜利。在亚洲大陆遥远的另一端,西亚共和国的三千万国民聚集在电视机和收音机前,等待着他们帷一的英雄带给他们最后的安慰。但萨里一直很平静,面无表情。
  在射击比赛场的入口处,克雷尔郑重地对刚刚被放下来的萨里说:“你当然知道这场比赛的意义,如果我们至少拿到一块金牌,并由此为战后的国家争得一点权利,那么这场虚拟战争对西亚人就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
  萨里点点头,冷冷地说:“所以,我向国家提出参赛的条件是理所当然的:我要五百万美元。”
  萨里的话像一盆冰水,把围绕着他的热情一下子浇灭了,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萨里,你疯了吗?”克雷尔低声问。
  “我很正常,与我给国家带来的利益相比,我要的并不多。这笔钱只是为了我今后能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安静地渡过后半生。”
  “等你拿到金牌后,国家会考虑给予奖励的。”
  “克雷尔先生,您真的认为这个即将消失的国家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不,我现在就要,否则拒绝比赛。你要清楚,拿到金牌后我是世界明星,退出比赛则同样会成为拒绝为独裁政府效力的英雄,后者在西方更值钱。”
  萨里与克雷尔长时间地对视着,后者终于屈服地收回目光,“好吧,请等一下。”然后他挤出人群,远远地拿出手机打起电话来。
  “萨里,你这是叛国!”西亚代表团中有人高喊。
  “我的父亲是为国家而死的,他在十七年前的那场战争中阵亡,那时我才八岁,我和母亲只从政府那里拿到一千二百西亚元的抚恤金,之后物价飞涨,那点儿钱还不够我们吃两个星期的饱饭。”萨里从肩取下其他西亚运动员为他披上的国旗,抓在手中大声质问:“国家?国家是什么?如果是一块面包它有多大?如果是一件衣服它有多暖和?如果是一间房子能为我们挡住风雨吗?!西亚的有钱人早就跑到国外躲避战火了,只剩下我们这些穷鬼还在政府编织的爱国主义神话里等死!”
  这时,克雷尔已经打完了电话,他挤进人群来到萨里面前:“我已经请示过了,萨里,你是在尽一个西亚公民应尽的业务,政府不能付你这笔钱。”
  “很好。”萨里点点头,把国旗塞到克雷尔怀里。
  “电话一直打到总统那里,他说,如果一个国家只有雇佣军才为它战斗,那它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萨里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去,兴奋的记者们跟着他蜂涌而去。
  以手捧国旗的克雷尔为中心,西亚代表团长时间默立着,仿佛在为什么默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射击场内响起了枪声,詹姆斯.格拉夫正在得到奥运历史上最容易得到的金牌。这枪声使西亚人渐渐回到现实,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刚才跟随萨里的大群记者也跑了回来,把几百个镜头一起对准了这个人。
  威弟娅.辛妮,将参加一小时后开始的本届奥运会的最后一个项目:女子马拉松。
  记者们知道辛妮是哑巴,谁都不提问,只是互相低声说着什么,像在观看一个没见过的小动物。在人群和镜头的包围中,这个黑瘦的西亚女孩儿恐惧地睁大双眼,瘦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像一只被一群猎犬逼到墙角的小鹿。幸好克雷尔拉起她挤出重围,登上了开往主体育场的汽车。
  他们很快到达了奥林匹克体育场,这里将在傍晚举行第二十九届奥运会的闭幕式,也是马拉松的起点和终点。下车后,他们立刻被更多的记者包围了,辛妮显得更加恐惧和不安,紧紧靠在克雷尔身上,克雷尔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带着辛妮走进一间空着的运动员休息室,把几乎令她精神崩溃的喧闹关在外面。
  克雷尔拿了一纸杯水走到惊魂未定的辛妮面前,在她眼前张开紧攥着的另一只手,辛妮看到掌心上放着一片白色的药片,她盯着药片看了几秒钟,又惊恐地看看克雷尔,摇摇头。
  “吃了。”克雷尔以不可抗拒的口气说,又放缓声音:“相信我,没有关系的。”
  辛妮犹豫地拿起药片放进嘴里,尝到了酸酸的味道,她接过克雷尔递过来的水,把药片送了下去。几秒钟后,休息室的门轻轻开了,克雷尔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材愧梧的身影,他盯着那人看了半天,才吃惊地认出了他。
  来人是韦斯特将军,在开幕式上点燃圣火的人,已对西亚共和国做好攻击准备的五十万大军的统帅。这时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双手捧着一个纸盒子。
  “请您出去。”克雷尔怒视着他说。
  “我想同辛妮谈谈。”
  “她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英语。”
  “您可以为我翻译,谢谢。”将军对克雷尔微微躬身,他那凝重的声音里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
  “我说过请您出去!”克雷尔说着把辛妮挡在身后。
  将军没有回答,用一支有力的手臂轻轻地把克雷尔拔开,蹲在辛妮前面脱下了她的一只运动鞋。
  “您要干什么?!”克雷尔喊道。
  将军站起身,把那只运动鞋举到克雷尔面前:“这是刚在北京的运动商店里买的吧?穿这样非定做的新鞋跑马拉松,不到二十公里脚就会打泡。”说完他又蹲下身,把辛妮的另一只鞋了脱下来,一挥手把两只鞋都扔出去,然后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纸盒打开来,露出一双雪白的运动鞋,他把那双鞋捧到辛妮面前:“孩子,这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礼物,是耐克公司的一个特别车间为你定做的,那个车间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马拉松鞋。”
  克雷尔这时想起来了,三天前的晚上,有两个自称是耐克公司技师的人来到奥运村辛妮的房间,用三维扫描仪为她扫描脚模。他看得出这确实是一双顶级的马拉松鞋,定做这样一双鞋的价格至少要上万美元。
  将军开始给辛妮穿鞋:“马拉松是一项很美的运动,我也很喜欢,还是中尉的时候我曾在陆军运动会上拿过冠军,噢,不是马拉松,是铁人三顶。”鞋穿好后,他微笑着示意辛妮起来试试,辛妮站起来走了几步,那鞋轻软而富有弹性,与脚贴合极好,仿佛是她双脚的一部分。
  将军转身走去,克雷尔跟着他到了门口,说:“谢谢您。”
  将军站住,但没有转过身来:“说实话,我更希望叛逃的不是萨里而是辛妮。”
  “这就不可理解了,”克雷尔说,“辛妮的成绩在西亚是最好的,但在世界上排名连前二十都进不了,更别提和埃玛比了。”
  将军继续走去,留下一句话:“我害怕她的眼睛。”
TIME: 2006-8-19 15:30:50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3楼 
马拉松
  新闻媒体早就把第二十九届奥运会称为寂静的奥运会,辛妮看到,开幕式时广阔而空旷的体育场现在已被由十万人组成的人海所覆盖,但寂静依旧。这人海中的寂静是最沉重的寂静,辛妮之所以没有在精神上被压垮,是因为埃玛的出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西亚共和国在模拟战争中的彻底失败已成定局,萨里的离去使西亚人在精神上也彻底垮掉了,西亚体育代表团已先于他们的国家四分五裂了。代表团中的一些有钱或有关系的官员已经不知去向,哪里也去不了的运动员们则把自己关在奥运村公寓的房间里,等待着命运的发落。没有人还有精神去观看最后一场比赛和参加闭幕式。当辛妮走向起跑点时,只有克雷尔陪着她,在十万人的注视下,她显得那么孤单弱小,像飘落在广阔运动场中的一片小枯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与她那可怜的对手相反,弗朗西丝.埃玛是被前呼后拥着走向起跑点的,她的教练班子有五个人,包括一位著名的运动生理学家,医疗保健组由六个医生和营养专家组成,仅负责她跑鞋和服装的就有三个人。埃玛现在确实已成为半人半神的名星。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有人根据世界女子马拉松最好成绩的增长速度预言,除去射击和棋类等非体力竞赛,马拉松将是女子超过男子的第一个运动项目。这个预言在三年前的芝加哥国际马拉松大赛上变为现实:埃玛创造了超过男子的世界最好成绩。对此,一些男性体育评论员酸溜溜地认为,这是男女分赛所至,在那次女子比赛的过程中风速条件明显比男子好,如果当时斯科特(男子冠军)与她们一同跑,一定能超过埃玛的。这个自我安慰的神话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被打破了,男女混合跑完全程,埃玛到达终点时把斯科特拉下了五百多米,并首次使马拉松的世界最好成绩降到两小时以下,她由此成为本世纪初最为耀眼的运动明星,被称为地球神鹿。
  这个叫埃玛的黑人女孩儿一直是辛妮心中的太阳,在自己那几件可怜的财产中,她最珍爱的是一本破旧的剪贴薄,里面收集着她从旧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的上百张埃玛的照片,她在难民营的窄小的上铺旁边,贴着一张大大的埃玛的彩色运动照,那是一本挂历中的一张。辛妮去年在货摊上看到了那本挂历,但她买不起,就等着别人买,她跟踪了一个买主,看着那个杂货店主把新挂历挂到柜台边的墙上。埃玛的照片在三月那张,辛妮就渴望地等了三个月,她常常跑到杂货店去,趁人不注意掀开前面的画页看一眼埃玛那张,在四月一日清晨,她终于从店主那里得到了那张已成为废页的挂历,那是她最高兴的一天。现在,在起跑点上,辛妮偷偷打量着距自己几米远处的对手,这时体育场和人海都已在辛妮的眼中隐去,只有埃玛在那里,辛妮觉得她周围有一个无形的光晕,她在光晕中呼吸着世外的空气,沐浴着世外的阳光,尘世的灰尘一粒都落不到她身上。
  这时,克雷尔轻轻一推使辛妮警醒过来,他低声说:“别被她吓住,她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我观察过,她的心理素质很差。”听到这话,辛妮转过脸瞪大眼睛看着他,克雷尔读懂了她的意思:“是的,她曾和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男人竞赛并战胜了他们,但这又怎么样?那一次她没有任何压力,但这次不同,这是一次她绝对不能失败的比赛!”他斜着瞟了埃玛一眼,声音又压低了些,“她肯定要采取先发制人的战术,起跑后达到最高速度,企图在前十公里甩开你,记住,一开始就咬住她,让她在领跑中消耗,只要在前二十公里跟住她,她的精神就会崩溃!”
  辛妮恐慌地摇摇头。
  “孩子,你能做到的!那片药会帮助你!那是一种任何药检都检测不出的药,像核燃料一样强有力,难道你没有感觉出来吗?你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孩子!”
  这时,辛妮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一种通过奔跑来释放某种东西的强烈欲望。她又看了一眼埃玛,后者已做完了辛妮从未见过的冗长而专业的准备活动,与她并肩站在起跑线后面,埃玛一直高傲地昂着头,从未向辛妮这边看过一眼,仿佛她并不存在一样。
  发令枪终于响了,辛妮和埃玛并排跑了出去,开始以稳定的速度绕场一周。她们所到之处,观众都站了起来,在看台上形成一道汹涌的人浪,人群站起的声音像远方沉闷的滚雷,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人们默默地看着她们跑过。
  在以往的训练中,每次起跑后辛妮总是感到一种安宁,仿佛她跑起来后就暂时离开了这个冷酷的世界,进入了自己的时空,那里是她的乐园。但这次,她的心中却充满了焦虑,她渴望尽快跑完这一圈,进入体育场外的世界,她渴望尽快到达一个地方,那里有她想要的东西,一种叫GMH—6的药。
  她奔跑在医院昏暗的走廊中,空气中有剌鼻的药味,但她知道,医院里已经没有多少药能给病人了,走廊边靠墙坐着和躺着许多无助的病人,他们的呻吟声在她耳中转瞬即逝。妈妈躺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同样昏暗的病房中,在病床肮脏的床单上她的皮肤白得剌眼,这是一种濒死的白色,就在这白皮肤上正有点点血珠渗出,护士已懒得去擦,妈妈周围的床单湿了殷红的一圈。这是最近有很多人患上的怪病,据说是由于最近那次轰炸中一种含铀的炸弹引起的。刚才,医生对辛妮说妈妈没救了,即使医院有那种药,也只是再维持几天而已。辛妮在医生面前拚命地比划着,问现在哪里还有那种药,医生费了很大劲儿才搞懂了她的意思。那是一种联合国救援机构的医生们最近带来的药,也许在市郊的救援基地有。辛妮从自己的书包中抓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一起伸到医生面前,她那双大眼睛中透出的燃烧的焦虑和渴望让医生叹了口气,那是西欧的新药,连正式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代号。算了吧孩子,那药不是给你们这样的穷人用的,其实,饿死和病死有什么区别?好好,我给你写……
  辛妮跑出了医院的大门,好高好宏伟的大门啊,门的上方燃着圣火,像天国的明灯。她记得三天前自己曾跟随着国旗通过这道大门,现在,祖国的运动员方阵在哪儿?现在引导她的不是国旗,是埃玛,她心中的神。正如克雷尔所料,一出大门,埃玛开始迅速加速,她像一片轻盈的黑羽毛,被辛妮感觉不到的强风吹送着,她那双修长的腿仿佛不是在推动自己奔跑,而只是抓住地面避免自己飞到空中。辛妮努力地跟上埃玛,她必须跟上,她自己的两脚在驱动着妈**生命之轮。这是首都的大街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阔了?旁边有华丽的高楼和绿色的草坪,但却没有弹坑。路的两边人山人海,那些人整洁白净,显然都是些能吃饱饭的人。她想搭上一辆车,但这一天戒严,说是有空袭,路上几乎没有车,好象只有那辆在埃玛前面时隐时现的引导车,可以看到上面对着她们的几台摄像机。辛妮的意识深处知道自己不能搭那辆车,原因……很清楚,她已经到过那里了,她已经跑到联合国救援基地了,在一幢白房子里,她给那些医生们看那张写着药名的纸,噢,不,一名会讲西亚语的医生对她说,不,这种药不属于救援品,你需要买的,哦,你当然买不起,我都买不起。那么,埃玛你还跑什么?我得不到那药了,妈妈……当然,我们要跑下去的,要快些回到妈妈那里,让她再最后看我一眼,让我再最后看她一眼。想到这里辛妮心里焦虑的火又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加速了,赶上了埃玛,几乎要超过她了——让她在领跑中消耗!辛妮想起了克雷尔的嘱附,又减速跟到埃玛身后。埃玛觉察到辛妮的举动,立刻开始了第二轮加速,她们已经跑出了五公里,这个西亚毛孩子还没有被甩掉,埃玛有些恼怒了,地球神鹿显示出疯狂的一面,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辛妮前面燃烧。辛妮也跟着加速,她必须跟上埃玛,她希望埃玛再快些,她想妈妈……啊,不对,路不对,埃玛这是要去哪里?前方远处那根剌入天空的巨针是什么?
  电视塔?首都的电视塔好象早就被炸塌了。但不管去哪里,她要跟着埃玛,跟着她心中的神……她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浑身泥土和汗水的辛妮推开病房的门,看到妈妈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被盖在一张白布下,有两个人正想移走遗体,但辛妮像发狂的小野兽似地阻挠着,他们只好作罢。那个给她写药名的医生说:“好吧,孩子,你可以陪妈妈在这里呆一晚上,明天我们为你料理母亲的后事,然后你就得离开了,我知道你没地方可去,但这里是医院,孩子,现在谁都不容易。”于是辛妮静静地坐在妈**遗体旁,看着白布上有几点血渍出现,后来惨白的月光从窗中照进来,血渍在月光中变成了黑色。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月光已移到了墙上,有人进门开了灯,辛妮没有看那人,只觉得他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那双粗糙的手按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过了一会儿,她听那人说:“五十二下。”她的手被轻轻放下,那人又说:“天黑前我在楼上远远看着你跑过来,他们说你到救援基地去了,今天没有车的,那你就是跑去的?再跑回来,二十公里左右,才用了一小时十几分钟,这还要算上你在救援基地里耽误的时间,而你的心跳现在已恢复到每分钟五十二下。辛妮,其实我早注意到你了,现在更证实了你的天赋。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斯特姆.奥卡,体育教师,带过你们班的体育课。你这个学期没来上学,是因为妈**病?哦,就在**妈去世时,我的孙子在楼上出生了,辛妮,人生就是这样,来去匆匆。你真想像妈妈这样,在贫穷中挣扎一辈子,最后就这么凄惨地离开人世?”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辛妮,她终于从恍惚状态中醒来,看了奥卡一眼,认出了这个清瘦的中年人,她缓缓地摇摇头。
  “很好,孩子,你可以过另一种生活,你可以站在宏伟的奥运赛场中央的领奖台上,全世界的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你,我们苦难的祖国的国旗也会因你而升起。”辛妮的眼中并没有放出光来,但她很注意地听着,“关键在于,你打算吃苦吗?”辛妮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在吃苦,但我说的苦不一样,孩子,那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你肯定能忍受吗?”辛妮站了起来,更坚定地点点头,“好,辛妮,跟我走吧。”
  埃玛保持着恒定的高速度,她的动作精确划一,像一道进入死循环的程序,像一架奔驰的机器。辛妮也想把自己变成机器,但是不可能。她在寻找着下一个目的地,而目的地消失了,这让她恐惧。但她竟然支撑下来了,她竟然跟上了地球神鹿,她知道那神奇的药起了作用,她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血管中燃烧,给她无尽的能量。路线转向九十度,她们跑到了这条叫长安街的世界上最宽的大街。应该更宽的,因为路的两侧应该是无际的沙漠。在延续几年的每天不少于20公里的训练中,辛妮最喜欢的就是城外的这条路。
  每天,辽远的沙漠在清晨的暗色中显得平滑而柔软,那条青色的公路笔直在伸向天边,世界显得极其简单,而且只有她一个人,那轮在公路尽头升起的太阳也像是属于她一人的。那段日子,虽然训练是严酷的,辛妮仍生活得很愉快。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和女人都不由回头看她一眼,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个哑女孩儿的脸色居然是红润的。与其它女孩一色儿的菜色面容相比,并不漂亮的她显得动人了许多。辛妮自己也很惊奇,在这个饥饿国度里她竟然能吃饱!奥卡把辛妮安置在学校的一间空闲的教工宿舍中,每天吃的饭奥卡都亲自给她送来,面包土豆之类的主食管够,这已经相当不错了,还不时有奶酪、牛羊肉和鸡旦之类的营养,这类东西只能在黑市上买到,且贵得像黄金,辛妮不知道奥卡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做为教师,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自己吃一个星期的饱饭。辛妮问过好几次,但他总是假装不懂她的哑语……在亚洲大陆的另一端,西亚共和国已处于分裂的边缘,政府已经瘫痪,已被宣布为战犯的人都开始潜逃,普通公民则麻木地等待着。少数还在看奥运马拉松直播的人开始把消息传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回到电视机和收音机前。
  路更宽了,宽得辛妮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奔跑在世界最大的广场上,左边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东方古代建筑,她知道那后面是一个古代大帝国的宏伟王宫;右边的广场上是这个古老又年轻的广阔国家的国旗,辛妮最初以为这是一个王国,但人们告诉她这也是一个共和国,而且遭受过比她自己的共和国更大的苦难。这时她看到了红色的标志牌从身边移过,上书“二十一公里”,马拉松半程已过,辛妮仍紧跟着埃玛。埃玛回头看了辛妮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对手。辛妮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很是震惊:眼中的傲慢已荡然无存,辛妮从中看到了——恐惧。辛妮在心里大喊:埃玛,我的神,你怕什么?我必须跟上你!虽是没有目的地的路,可辛妮有东西要逃避,她要逃开奥卡老师家的那些人,他们正在学校等着她呢!他们推着奥卡来到她的住处,来的有奥卡的抱着婴儿的妻子,有他的三个兄弟,还有其他几个辛妮不认识的亲戚。他们指着辛妮愤怒地质问奥卡,这个野孩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奥卡说她是马拉松天才!他们说奥卡是混旦,在这每天都有人饿死的时代,谁还会想起马拉松?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不可救药的梦想家,可你不该把那本老版古兰经买掉,那上面的字用金粉写成,很值钱,可那是祖传的宝物,全家挨饿这么长时间都没舍得卖。而你竟用那些钱供这个小哑巴过起公主一样的日子来,你自己的孙子还没奶吃呢!你没有听到他整夜哭吗?你看看他瘦成了什么样子……后来有传言说,辛妮是奥卡和威伊娜(辛妮的母亲)的私生子。开始,这种说法似乎不成立,因为在辛妮出生的前后几年,威伊娜一直居住在一座北方的城市中,这是有据可查的,而那段时间,奥卡做为一名陆军少尉正在南方参加第一次西亚战争,还负过伤。但又有传言说,奥卡的战争经历是他自己撒的一个弥天大谎,他根本没有参加过战争,也没有去过南方战线,在第一次战争时期,他实际上是和威伊娜在北方渡过的。
  三十公里,辛妮仍然紧跟着埃玛。赛况传出,举世关注,空中出现了两架摄像直升机。
  在西亚共和国,所有人都聚集在电视机和收音机前,屏住呼吸注视着这最后的马拉松。
  这时,缺氧造成的贫血已使世界在辛妮的眼中已变成了一团黑雾,她感觉到心跳如连续的爆炸,每一次都使胸腔剧疼,大地如同绵花,踏上去没有着落。她知道,那片药的作用已经过去。黑雾中冒出金星,金星合为一团,那是奥运圣火。我的火要灭了,辛妮想,要灭了。韦斯特将军举着火炬,露着父亲般的微笑,辛妮,要想让火不灭,你得把自己点燃,你想燃烧自己吗?点燃我吧!辛妮大喊,将军伸过火炬,辛妮感觉自己轰地燃烧起来……那天夜里,辛妮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到教工宿舍奥卡的房间去,他几天前就从家里搬出来住了。辛妮用哑语说:我要走了,老师回家吧,让小孙子有奶吃。奥卡摇摇头,他的头发这几天变得花白,辛妮,你知道,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你非走不可吗?你还是觉得我为你所做的这些没理由?那好吧,我给你一个理由: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是你父亲,我只是在赎罪而已。辛妮本来对那些传言半信半疑,听到奥卡这话她全信了,她并没有扑到父亲怀里哭,他欠她们母女的太多了,这使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那仍然是辛妮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她毕竟有爸爸了。
  这时,有一个女孩子的哭声隐隐传来,是埃玛,竟是埃玛,她边跑边哭,断续地说着什么,那几个词很简单,只有初一文化程度的辛妮几乎都能听懂:“上帝……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辛妮这时几乎要可怜她了,我的神,你要跑下去,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目的地。埃玛得到了回答,那声音是从她右耳中的微型耳机传出的,不是上帝,是她的主教练。“别怕,我们能肯定她已经耗尽体力了,她现在是在拚命,而你的潜力还很大,需要的只是冷静一下。听着,埃玛,慢下来,让她领跑。”
  当埃玛慢下来时,辛妮曾有过短暂的兴奋感,但当她觉察到埃玛紧跟在自己身后时,才意识到已遇到了致命的一招。辛妮目前只有三个选择:一是随对手慢下来,形成两人慢速并行的局面,这将使埃玛在体力和心理上都得到恢复;二是以现有速度领跑,这样埃玛将有机会在心理上得到恢复(这也是目前她最需要的)。以上任何一种选择,都将使埃玛恢复她做为马拉松巨星的超一流战斗力,在最后一段距离的决斗中辛妮必败无疑。
TIME: 2006-8-19 15:31:41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4楼 
唯一取胜的希望是第三种选择:迅速加速,甩开对手。以辛妮目前已经耗尽的体力,这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她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开始加速。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长跑运动员,领跑也是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正因为如此,在马拉松比赛的大部分赛程中,参赛者都是分成若干个集团以一种约定速度并行前进,每个集团中如有人发起挑衅开始加速,除非他(她)有把握最后甩开对手,否则只能做为领跑者,成为其跟随者通向胜利的垫脚石。而辛妮的比赛经验几乎为零,当前面的道路无遮挡地展现在她面前,夏天的热风迎面扑来时,她像一名跟着一艘小艇在大洋中游泳的人,那小艇突然消失,只有她漂浮在无际的波涛之中。她争需一个心理上的依托,一个目的地,或一个目的,她找到了,她要去父亲那里。
  奥卡把辛妮送到郊区的一名失业的田径教练那里,让教练对她的训练进行一段时间的指导。五天后,辛妮就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她立刻赶回去,只拿到了斯特姆.奥卡的骨灰盒。辛妮在最后那段日子里看着父亲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但她不知道,她这一段的训练是靠他卖血支撑的。辛妮走后,奥卡在一次上体育课时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站起来。同妈妈去世的那天晚上一样,辛妮静坐在学校的那个小房间里,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父亲的骨灰上。但时间不长,门被撞开了,奥卡的妻子和那群亲戚闯了进来,逼问辛妮奥卡给她留下了什么东西,同时在屋里乱翻起来。学校的老校长跟了进来,斥责他们不要胡来,这时有人在辛妮的枕头下找到了奥卡留给辛妮的一件新运动衫,里面缝了一个口袋,撕开那个口袋拿出一个信封,上面注明是给辛妮的遗产。看来奥卡早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支持不了多久了。老校长一把抢过了信封,说辛妮是奥卡老师的女儿,有权得到它!双方正在争执中,奥卡的妻子端着骨灰盒贴着耳朵不停地晃,说里面好像有个金属东西,肯定是结婚戒指!话音未落骨灰盒就被抢去,白色的骨灰被倒了一桌子,一群人在里面翻找着。辛妮惨叫一声扑过去,被推倒在地,她爬起来又扑过去时,有人已经在骨灰里找到了那块金属,但他立刻把它扔在地上,他的手被划破了,血在沾满了骨灰的手掌上流出了醒目的一道。老校长小心地把那东西从地上拾起来,那是一块小小的菱形金属片,尖角锋利异常,他告诉大家,这是一块手榴弹的弹片。天啊,这么说奥卡真的在南方打过仗?!有人惊呼道。一阵沉默后,他们看出了这事的含义:辛妮,奥卡不是你父亲,你也不是他女儿,你没权继承他的遗产!校长撕开了信封,说让我们看看奥卡老师留下了什么吧,他从信封中抽出了一张白纸,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他盯着白纸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庄重地说:“一笔丰厚的遗产,”奥卡的妻子一把从他手中抢去了那张纸,老校长接着说出了后半句话:“可惜只有辛妮能得到它。”一群人盯着纸片也看了好长时间,最后,奥卡的妻子困惑地看看辛妮,把纸片递给她,辛妮看到纸片上只有几个字,那是她的老师、教练、虽不是父亲但她愿意成为其女儿的人,用尽生命的最后力气写下的,笔迹力透纸背:光荣与梦想辛妮以自己的极限速度跑出了三公里,没能甩掉埃玛。这段时间,有领跑者做为依托,埃玛的心理稳定下来,她由一名惊慌失措的女孩儿重新变回为一名马拉松巨星,地球神鹿唤醒了自己沉睡的力量,开始反击了。一阵疯狂加速后,她超过了辛妮,并将两人的间距很快拉大。看着埃玛渐渐消失的背影,力竭的辛妮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三十五公里的标志牌出现,还有七公里,这段距离对辛妮已是无限长了。她似乎在粘液中奔跑,速度很快减下来,最后变得几乎像行走一般。这时,她在路边的人群中看到了西亚体育代表团,她的同伴们在对她喊着,她听不到声音,但从口形看出他们在喊什么:辛妮,跑到头!!
  辛妮看到了克雷尔,他拚命冲她挥着双拳,其中的一只手中攥着一个小药瓶,给辛妮的那片神力无比的药就是从这瓶中拿出的,这只是一瓶维生素C。
  辛妮看到前方道路两旁的人群中,所有人都用手指着左上方,形成一片手臂的森林。他们指着路边一面巨大的显示屏,辛妮抬头看去,她认出了显示屏上出现的地方,那是西亚共和国首都的英雄广场,她每天早晨的训练都是从那里起跑的。现在,广场上一片沸腾的人海。镜头移近,她又认出了所有人的口形,那几十万同胞在一起高呼:辛妮,跑到头!!
  接着辛妮听到了声音,这是两侧的观众发出的,这成千上万名中国人居然在短时间内同时学会了一句西亚语,这届奥运会的寂静被打破了,他们齐声高喊呼:辛妮,跑到头!!
  黑雾又笼罩了辛妮的双眼,韦斯特将军在黑雾中出现,手拿已经熄灭的火炬:辛妮,你的圣火要灭了,你燃尽了自己。一团红光浮现,奥卡举着燃烧的火炬站起身来:不,孩子,还有东西可以燃烧,记得我留给你的遗产吗?韦斯特笑着摇摇头:别再燃烧了,辛妮,你不是圣女贞德,一切都已失败,燃尽一切,你什么都得不到。奥卡挥动火炬,火焰乌乌做响:不,孩子,分裂的祖国正因你而重新联为一体,你的圣火不能灭!辛妮冲奥卡大喊:点燃它!!奥卡把手中的火炬伸向前来。
  轰然一声,光荣与梦想熊熊燃烧起来。
  埃玛冲过终点后,体育场中的十万人静静地等待着。这时北京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闪电两次击中了体育场的避雷针,闪出耀眼的火球。十分钟后,辛妮进入了体育场,步伐沉重地绕场一周后越过终点线,然后扑倒在地。十万人同时站了起来,同全世界一起注视着静卧在体育场中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片死寂中,只有奥运圣火在暴雨前的急风中轰轰做响。当人们把一面五环旗和一面西亚共和国的国旗盖在辛妮已没有生命的身体上时,吃惊地发现她竟面带微笑。
  她实现了自己的光荣与梦想。

  跑到头的国家
  “这届伟大的奥运会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和平视窗将使人类最终抛弃野蛮进入真正的文明,人类的道德水平将与技术进步同步上升。这一天来得太晚了,但终于来到了!从此,一个国家的体育水平将是其国力的重要标志,而竞技体育的最高水平是以全民的体育普及为基础的,所以,各国将把用于军备的巨大开支转移到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上,将出现一种新的更为健康文明的社会生活和国际政治形式。人类大同的理想社会还很遥远,但它的光辉已照到我们身上!”
  这番讲话是国际奥委会主席在飞往西亚共和国的专机上发表的,他同奥委会的其他主要成员去西亚庆祝和平视窗计划的第一次成功。同机的还有从北京返回的西亚体育代表团,以及美国体育代表团的部分成员,后者都参加过比赛,他们不但获得了奥运金牌,还得到了总统颁发的自由勋章,因而都显得荣光焕发。
  奥委会主席指着美国代表团说:“你们是人类战争史上最崇高的战胜者,我想,从苦难中解脱出来的西亚人民会把你们当做英雄欢迎的!”他又转向西亚代表团方向:“你们也不是失败者,这届奥运会没有失败者,你们都是人类战胜野蛮的勇士,用体育为世界赢来了和平。”
  两国运动员们相互握手致意,开始还很勉强,后来大家都泪流满面地拥抱在一起。
  这时机长走了过来,神色严峻地对所有人宣布:“先生们,西亚上空已经被宣布为飞行危险区,我们是在邻国降落还是返回北京,请你们尽快决定。”
  大家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对西亚的全面军事打击已经启动,现在正在进行第一轮空袭。”
  人们花了很时间才理解了这话的含义,“你们背信弃义!!”一名西亚运动员指着美国代表团怒吼。克雷尔站起身制止了冲动的西亚运动员们:“大家冷静,我想,背信弃义的可能是我们西亚人。”
  “是的,”机长说,“据我们刚得到的消息,按和平视窗协议接管首都的多国部队遭遇猛烈抵抗。”
  “可……西亚军队已经解散了,所有的重武器都收缴了啊。”奥委会主席说。
  “但轻武器都散落到民间,现在,如果有一阵狂风吹开西亚所有的屋顶,您会看到每扇窗前都有一个射手。”
  “这是为什么?”奥委会主席泪如雨下,抓着克雷尔激动地说:“你们的城市将是一片火海,你们的人民将血流成河,母亲将失去孩子,孩子将失去父亲,活下来的人将在垃圾堆中寻找食物……而最后,你们还是注定彻底战败,所有的结果还是一样。”
  “这就是命运了。”克雷尔微笑着对主席说,然后转向所有人,“其实我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和平视窗计划只是个美丽的童话,竞赛代替不了战争,就像葡萄酒代替不了鲜血。”他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的云海,“至于西亚共和国,她只是像辛妮一样,想跑到头而已。”
  亚力克.萨里辗转回到战火中的祖国,已是战争爆发一个星期后了。
  奥运动会闭幕式之后,在雷雨中的看台上,萨里站了很久,他凝视着辛妮倒下的地方,最后自语道:“我,还是回家吧。”
  首都保卫战正处于最后阶段,城市已大半失陷,虽然大势已去,但从外地增援的部队仍源源不断地进入仍在战斗的城区,这些部队由杂乱的各种人组成,有穿军装的,更多的是扛枪的平民。萨里向一名军官要一枝冲锋枪,那人认出了他,笑着说:“呵呵,我们可请不起救世主了。”
  “不,普通一兵。”萨里微笑着说,接过了枪,加入了高唱国歌的队伍,在被火光映红了一半的夜空下,在颤动的土地上,向激战中的城市走去。
 

前言:这篇小说中所描写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是人类能力的局限,而是从大自
然的物理和数学本质上不可能。但科幻小说的魅力之一是:它可以对自然规律进行一些
改变,然后展示在这种改变之后宇宙是如何带着硬伤运行的。

                                混沌蝴蝶


                                刘慈欣

            欧洲民谣


      少了一颗钉子,丢了一块蹄铁;

      少了一块蹄铁,丢了一匹战马;

      少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骑手;

      少了一个骑手,丢了一场胜利;

      少了一场胜利,丢了一个国家。

                    ――――选自詹姆斯.格莱克>


  3月24日  贝尔格莱德

  四岁的卡佳是在儿童医院五楼的病房中听到最初的几声爆炸的,她看看窗外,夜空依
旧。比爆炸声更响更可怕的是楼内人们纷乱的脚步声,仿佛使整座楼颤抖。这时妈妈艾
琳娜抱起卡佳跑出去,混在楼道中的人群里向地下室方向跑去,而同她们一起跑出病房
的父亲亚历山大和他的那位叫烈伊奇的俄国朋友同他们分开了,逆着人流向楼上跑去。
艾琳娜没有注意他们,她这一年来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卡佳身上。为了把女儿从尿毒症中
拯救出来,她把自己的一个肾移植到卡佳身上,今天是卡佳出院的日子,女儿获得新生
的喜悦使她对战争的爆发不太在意了。

  但对亚历山大来说就大不一样了,爆炸响过之后,战争将占据他的全部生活。这时他
和烈伊奇站在露天的楼顶上,环视着远方刚刚出现的几处火光,仰望着高射炮的曳光弹
在夜中写出的一串串明亮的省略号。

  "有一个笑话," 亚历山大说,"说的是一家人,有一个漂亮任性的女儿。有一天这家
旁边建了一个兵营,驻了很多放荡不羁的大兵,那些大兵常挑逗那姑娘,这令他的父亲
忧心重重。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女儿怀孕了!他听后长松一口气,欣慰地说:很好,
总算发生了。"

  "这不是一个俄国式的笑话。"烈伊奇说。

  "开始我也不太理解,但现在理解了,你害怕已久的事发生,有时是一种解脱。"

  "你不是神,亚历山大。"

  "这点总参谋部和国防部的那帮混蛋已提醒过我了。"

  "这么说你找过政府了?他们不相信你能找到大气敏感点?"

  "你能相信吗?"

  "以前也不信,但看到你的数学模型的运转后有些信了。"

  "那里没人会仔细看那个数学模型,但他们主要是不相信我这个人。"

  "你好象不是反对党。"

  "我什么都不是,我对政治没兴趣,也许是因为我在前几年的内战时期说了些不该说的
话吧。"

  这时爆炸声停止了,但远方的火光更亮了,火光映照在市内最高的两座建筑上,它们
处在萨瓦河的两边,一座是在新区的塞尔维亚社会党总部,它白色的楼体在火光中凸现
出来;另一座是"贝尔格莱德人"大厦,它黑色的楼体在火光中时隐时现,看不清形状,
仿佛是前者的一个奇怪的镜象。

  "从理论上说你的模型也许能行,但你想过没有,要计算出一个可作用于这个国家天气
的敏感点,并计算出作用方式,用南斯拉夫所拥有的最快的计算机,大概一个月也完成
不了一次计算。"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要用你在杜布纳的那一台计算机。"

  "你凭什么肯定我会答应?"

  "我没肯定。不过你爷爷是铁托的军事顾问,在苏捷斯卡战役中负过伤。"

  "好吧。但我如何得到全球大气的初始数据呢?"

  "这是公开的,从国际气象网络上就能下载,这是全球所有气象卫星,以及参加国际气
象观测网的地面及海面观测点的实时数据汇总,量很大,用电话线不行,你至少要有一
条传输率大于1兆的专线。"

  "这我有。"

  亚历山大把一个小号码箱递给烈伊奇,"神需要的一切都这里面,最重要的是那块光
盘,上面刻录了我的大气模型软件,有六百多兆字节,一块盘刚能存下,是没编译过的
C语言原码,在你们那台大机器上应该能运行的。还有一部卫星电话,和同这部电话相连
的一个经过改装的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通过这个,你就能看到我在全球任何一处的精
确位置。"

  烈伊奇接过箱子说:"我连夜走,到罗马尼亚去赶飞往莫斯科的飞机,顺利的话,明天
的这个时候我就能用卫星电话告诉你那个神奇的敏感点,但我很怀疑它的效应真能按预
定被放大,呼风唤雨毕竟是神的事。"

  烈伊奇走后,亚历山大同妻子和女儿离开医院回家。车到萨瓦河与多瑙河的交汇处时
, 亚历山大把车停下,他们三人下车,默默地看着夜中的河水。

  亚历山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说过,战争一爆发我就要离开家的。"

  "你是害怕炸弹吗爸爸?带我走吧,我也怕,它的声儿真大!"卡佳说。

  "不,亲爱的,我是去想法不让炸弹落到我们的土地上,爸爸去的地方可能很远,不能
带卡佳,事实上爸爸现在也不知要去哪儿。"

  "那你有什么办法不让炸弹落下来呢?你能召集强大的军队来保卫我们吗?"

  "用不着卡佳,爸爸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地球上某个特定的地方干某件特定的小
事,比如说泼一盒热水或抽一支雪茄,就能让整个南斯拉夫笼罩在阴云和大雾中,让投
炸弹的人和炸弹都看不到目标!"

  "干嘛跟孩子说这些?",艾琳娜说。

  "不要紧的,她就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包括你。"

  "在一年前,你曾到澳大利亚的海岸开动一架大鼓风机,并认为这能使干旱的埃塞比亚
下大雨。。。。。。"

  "那次我是没成功,但并非是因为我的理论和数学模型有误,而是因为我没有足够快的
计算机,等敏感点计算出来时,全球大气的演变早已使它不敏感了!"

  "亚历山大,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梦里,我不拦你,我就是被你的这些梦想打动才嫁给
你的。。。。。。" 回首往事,艾琳娜喑然神伤,她出生在一个波黑穆斯林家庭,五年
前,当她逃出被围困的萨拉热窝同这个塞族的大学同学结合时,她那顽固的父亲和哥哥
差点用冲锋枪杀了她。

  把艾琳娜和卡佳送回家后,亚历山大驱车前往罗马尼亚,路很不好走,战争使路上多
了许多关卡和塞车,他在第二天中午才通过边境。以后的路好走了许多,他在天没黑时
就到达了布加勒斯特机场。

  3月25日,杜布纳

      莫斯科正北方向一百多公里,有一个小镇,在那里看不到莫斯科的颓废和衰落,
整洁的小镇座落于美丽的绿荫和草地之中,这里时光停止了流动,可以看到列宁的塑像
,在小镇的出口,那条穿过伏尔加河底的隧道口上方还有苏联时代的一行大字"劳动光荣
"。 小镇六万人口,几乎全部是科学家。这座小镇叫杜布纳,是前苏联的高科技和核武
器研究中心。

  小镇中有一座新建楼房,外表精致前卫,同周围的那些苏联时代的建筑形成鲜明对比
。在小楼二层是一个全封闭的机房,机房内居然有一台美国造的克雷巨型计算机。它虽
然型号较老,当时也属于现已消失的巴统协议严格禁止向东方出口的设备。四年前,美
、英、德、法等国提供资金,同俄罗斯联合建立了一个高科技研究中心,想用优厚的待
遇和良好的研究环境吸引俄罗斯国内科学家,以阻止那些每月只能挣一百多美元的俄国
核科学家流向非西方国家,同时西方还同俄罗斯共享中心的研究成果。这座楼房就是研
究中心在杜布纳的一个分部。由于俄罗斯的大型计算机结构落后,操作困难,美国人在
这里安装了这台克雷巨型机,巨型机由美国工程师控制着,在上面运行的软件都经过他
们的审查。如果这台计算机有感觉的话,它一定会感到孤独,因为它在这儿安家的三年
时间里,绝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空转和定时自检,只有在杜布纳的莫斯科大学电子学院的
几个研究生通过一楼的终端传给它他几个计算程序,那些东西,它用熟睡时残留的神经
就能解决。

  在这天深夜,克雷计算机从一个终端收到了一个C语言原码软件,接着收到了要求编译
的指令。这个软件很庞大,事实是它见过的最大的软件,但这并没有使它兴奋。它见过
很多几百万行甚至几千万行的大程序,运行后才知其中大部分是机械的循环和象素转换
,最后只是生成一份乏味的三维模型动画。它启动了编译器,漠然地把一行行C代码翻译
成由0和1  组成的它自己的语言,把那长得难以想象的01链放到外存中。它刚刚完成编
译,立刻收到了执行的命令,它立刻把那刚吐出的01堆成的高山吸回内存,并从那堆庞
大的乱麻中抽出了一根细细的线头,程序开始执行了。立刻,克雷机倒吸了一口冷气,
呼拉一下,那个程序瞬间生成了一百多万个高阶矩阵、三百多万个常微分方程和八百多
万个偏微分方程!这些数学怪物张着贪婪的大嘴等待着原始数据。很快,从另一个10兆
速率的入口,一股数据的洪流汹涌而入,克雷机能隐约分辩出组成洪流的分子,它们是
一组组的压力、温度和湿度参数。这原始数据的洪流如炽热的岩浆,注入了矩阵和方程
的海洋,立刻一切都沸腾起来!克雷机一千多个CUP进入了满负荷,内存里广阔的电子世
界中,逻辑的台风在呼啸,数据大洋上浊浪淘天。。。。。。这种状态持续了四十多分
钟,这在克雷机看来有几个世纪那样长,它终于松了一口气,它的能力用到极限,刚刚
能控制这个疯狂的世界,台风弱下来,大洋也渐渐平静,又过了一会儿,台风消失了,
大洋凝固,且急剧缩小,最后,它的精华凝结成一粒微小的数据种子,在内存无边的虚
空中发出缕缕金光,这粒种子化做几行数据显示在一楼的一台终端的屏幕上。屏幕前,
烈伊奇拿起了卫星电话。

  "第一个敏感点已出现,现正在由西经13度和15度,北纬22度和25度围成的区域内徘徊
,作用方式:使该敏感点急剧降温。那里是,我看看,哦,去非洲吧,亚历山大!"
TIME: 2006-8-19 11:55:26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2楼 
3月27日,非洲,毛里塔尼亚

  直升机低空掠过炎热的沙漠,热浪让亚历山大窒息。但这个黑人飞行员却满不在乎,
一路说个不停。他对这个奇怪的白人很感兴趣,从努瓦克肖特机场一下班机这人就租了
他的轻型直升机,然后从机场旁的一家饭店买了一个冰柜,又买了一大块冰放到冰柜中
,把冰柜放进直升机,还带了让他带了一把大铁锤。这人说不出目的地,只是让直升机
按他指的方向向内地沙漠飞去。他一路上一直把一部形状奇怪的大电话放在耳边,那电
话还连着一个象游戏机一样的东西,那东西飞行员在为一支铜矿勘探队工作时见过,知
道它是卫星全球定位仪。

  "嗨,朋友,你好象是从开罗来的?!"飞行员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用生硬的法语大声
说。

  "我从巴尔干来,在开罗换乘飞机。"  亚历山大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说什么?是巴尔干吗?!那儿在打仗呢!"

  "好象是吧。"

  耳机中,烈伊奇在六千公里外告诉亚历山大,他的位置指示清晰,敏感点现在很稳定
,飘移很慢,距他只有五公里了。

  "美国人在那里扔了很多炸弹,还有战斧导弹,呲----轰!喂,朋友,你知道一枚战斧
多少钱吗?"

  "一百五十万美元吧,我想。"

  亚历山大,注意,只有三千五百米了。

  "哇,白人真阔气,干什么都阔气。那么多钱在这里可以建一个种植园,或一个水库,
能养活很多人呢!"

  亚历山大,三千米!

  "美国为什么打仗?你不知道?!哦,听说米洛舍维奇在那个叫科索沃的地方杀人,杀
了四十多人。。。。。。"

  两千米,亚历山大,它又漂移了,向左!

  "左转一些!"

  "。。。。。。什么?左转?好,好了吗?"

  好了吗烈伊奇,呵,过了些,

  "过了些,再向回转一下!"

  "你应该说清方位角。。。。。好了吗?!"

  好了吗烈伊奇?好了亚历山大,正对,还有一千五百米!

  "好了,把定,谢谢朋友!"

  "不用谢。你给的价钱公道!哦,刚才说杀了四十多人,可,你记得吗,前两年非洲也
在杀人。。。。。。"

  一千米!

  "。。。。。。在卢望达。。。。。。"

  五百米!

  "。。。。。。杀了五十万人。。。。。。"

  一百米!

  "。。。。。。谁管了?。。。。。。"

  亚历山大,你在敏感点上了!

  "降落!"

  "。。。。。。你们大概已经忘了那事儿。。。。。。什么,降落?在这儿?好的!但
愿沙子别把滑撬陷住。。。。。。好了,你到了,等会儿再出去,你会迷了眼的!"

  亚力山大同黑人飞行员一起把冰柜抬到沙漠上,然后又把已开始溶化的大冰块取出来
放到沙地上,四周,沙漠在热气中微微颤动。

  "嘿,这玩艺烫手呢!"飞行员笑着说,亚历山大在冰块前举起了铁锤。

  为了苦难中的祖国,我扑动蝴蝶的翅膀。。。。。。

  他半闭双眼,用塞尔维亚语默诵。然后,他挥动铁锤猛砸冰块,冰块很快碎成一片晶
莹的碎块,在沙地上迅速溶化,如同飞逝的梦幻。一股沁人心肺的凉气升腾扩散开来,
很快被这炎热的空气吞没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朋友?"  飞行员看着这情景一脸茫然。

  "一种仪式,一种图腾仪式,象你们在火上的舞蹈。"  亚历山大擦着汗笑着说。

  "那这仪式,还有你那神秘的咒语,是向你的神祈求什么?"

  "阴雨和大雾,盖住我遥远祖国的阴雨和大雾。"


  3月29日,贝尔格莱德

  这是卡佳睡得最好的一夜。她新移植的肾脏有排异反应,发起烧来。妈妈让一个当护
士的邻居给她注射了从医院带回来的抗排异针剂,她才好了些。更主要的是,昨天晚上
爆炸声少多了,只有零星的两三声,公寓楼里的人们也没有半夜钻进地下室呆到天亮。
第二天,卡佳才知道原因。

  这天早晨卡佳起晚了,因为已是八点多了,外面天还很黑。卡佳来到阳台上,看到天
阴了,天空灰蒙蒙的,树丛间有缕缕雾气在聚集。

  "上帝啊。。。。。。" 艾琳娜看到这景象后,低低叫了一声。

  "妈妈,是不是爸爸干的?"

  "不太可能。不过天要是能连阴半个月的话,就有可能是他干的。"

  "爸爸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他是一只蝴蝶,在世界的什么地方扑动翅膀。"

  "哪有他那么难看的蝴蝶?再说,我不喜欢阴天。"


  3月29日,北约空军1362号作战指令

  发自:北约盟军空军司令部作战指挥中心

  全文转发:南欧盟军司令部,美军南欧特遣部队司令部,第六舰队司令部

  EAM来源和NM来源(注1)的M441情报有误(见战场条件数据库ASD119,气象部分),
已更正于M483情报。

  由此引起1351,1353,1357号作战指令变动如下。

  以下部分转发前方攻击基地:意大利基地(科米索基地、阿维亚诺基地、利科纳基地
、马达莱那岛基地、锡戈内拉基地,布林迪西基地),希腊基地(苏达基地、伊拉克翁
基地、雅典基地、敦马科里基地)

  并转发:地中海航空母舰战斗群

  取消1351指令和1357指令中所有B3类弹药(注2)攻击,目标群:GH56,IIT773,NT4
412,BBH091145,LO88,1123RRT,691HJ。(索引见目标数据库TAG471)

  保留1353指令B3类弹药攻击,目标群:PA851,SSF67(索引同上)

  1351,1353,1357指令中A2类(注3)攻击指令不变。

  以下转发阿维亚诺基地:

  增加低空观测航次,对保留的B3类弹药攻击进行AF3级效果评估。

  绝密,原件无副本。


  3月29日,杜布纳

  亚力山大,亚力山大!听着,第二个敏感点已形成,在东经134度和133度,北纬29度
和30度围成的区域内飘移,现在移动速度很快,但正在稳定下来。作用方式:剧烈扰动
该点的海水。知道吗,它在海上。
TIME: 2006-8-19 11:55:51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3楼 
3月31日,太平洋琉球群岛海面

  海面很平静,象蓝色的缎子。这艘小渔船全速行驶着,航迹拖得很长。

  在船的后甲板上,两个皮肤很黑的冲绳鱼民正在用防水纸包起一捆TNT炸药,并用长长
的导线把插在炸药上的电雷管同起爆器连起来。亚力山大在旁边看着他们。他们边干活
边聊天,由于亚力山大在旁边,他们说的是口音不正但很流利的英语,他们谈的仍是战
争,现在全世界都在谈。

  "我觉得这对我们有利,"他们中的一个说,"这开了一个先例,将来朝鲜或台湾有什么
事,我们的七七舰队就和美国人的舰空母舰一起浩浩荡荡开过去了,那多威风!"

  "去他**美国人,我看到他们就讨厌!他们快从冲绳滚蛋吧,他们飞机的声音太难听
了!"

  "你是笨蛋,从小方面考虑,没有基地我们的鱼卖给谁,从大方面说,你是日本人,应
该为日本的利益着想。"

  "这要看话怎么说了,岩田君,我和你不一样,你们家十年前才从九洲过来,而我呢,
祖祖辈辈都在冲绳,冲绳曾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你们同美国人一样,也是外来者。"

  "广濑君,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那个大田知事不是个东西,他把好多你们这样的人都
带坏了。。。。。。哦,先生,好了。"

  亚历山大把包好的炸药搬到船尾,把卫星电话放在耳边等待着。

  "先生,你如果真想炸到鱼,听我的话,换个方向吧!"

  "我不想炸鱼,只想炸海水。"

  "您花了钱,当然愿意怎么干都行,现在到冲绳来的游客中,您这样的怪人越来越多了
。"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你已经在敏感点上了!扰动海水!!

  亚历山大把炸药抛入海中。

  "当心别让导线缠住螺旋浆!"一个冲绳人大喊,在甲板上盘成一盘的导线迅速放入海
中。亚历山大把手指按在起爆按钮上。

  为了苦难中的祖国,我扑动蝴蝶的翅膀。。。。。。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海下传出,一根高大的水柱从船后三十多米处腾起,在阳光下白花
花的水花很耀眼。水柱落下,海面上涌起大大的水包,但很快一切归于平静。

  "我说过您什么也炸不到的。"一个冲绳人看着那块海面说。


  4月1日,贝尔格莱德

      "妈妈,连着三天阴天了,这次肯定是爸爸干的!"卡佳站在窗前说。

      天上的云层已由前两天的灰白变成了灰黑色,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萨瓦河两边
的一白一黑两幢最高建筑的顶部都隐没于云层中,小雨在下着。

  艾琳娜仍然摇摇头,"我更相信是上帝干的。"


  4月1日,南斯拉夫上空,F117攻击编队

    目标指示机:"黑美人黑美人,你已到达目标上空。"

    F117:"独眼独眼,目标可视度为零,我高度4500,在云层上方。"

    目标指示机:"我高度1800,在云层下面,刚刚试过激光制导照射,照射点可识别
度低于攻击标准,雾太大。"

    F117:"独眼,测试电视制导。"

    目标指示机:"正在测试。。。。。。黑美人,可识别率刚刚达到攻击标准,你必
须穿过云攻击,现在目标上空云底高2000。"

    F117:"我已做好攻击准备,独眼,请记录攻击效果。"

    目标指示机:"黑美人黑美人,不能进入低空!云层下炮火很猛,且发现塔马拉迹
象(注4:注4:塔玛拉是一种由捷克生产的雷达,采用先进独特的被动探测方式,据说
能发现F117和B2两种隐形战机,深为北约空军所恐惧。)!"

    F117:"独眼,我仍打算低空攻击,我们不能再次空手而归了!"

    目标指示机:"黑美人,拉起来!记住指令中的作战原则,格兰特少校,你想上军
事法庭吗?!"

  格兰特把驾驶杆拉回怀中,再向右偏,F117棱角分明的黑色机体懒洋洋地抬起来,又
笨拙地转了向,在一望无际的云层上向意大利方向飞去。格兰特在飞行头盔中叹了口气

  唉,在阿维亚诺基地起飞前,我是在下面这两颗马克12型激光滑翔炸弹上签了名的。


  4月1日,北约空军1694号作战指令

  发自:北约盟军空军司令部作战指挥中心

  全文转发:南欧盟军司令部,美军南欧特遣部队司令部,第六舰队司令部

  EAM来源和NM来源的M769、M770情报再次有误,(见战场条件数据库ASD123,气象部分
),该来源情报可信度由T1级降至T3级。

  由此引起1681至1690号作战指令变动如下,变动根据:ND224战场目标攻击效果空中评
估报告,S24来源地面情报。

  以下部分转发前方攻击基地:意大利基地(科米索基地、阿维亚诺基地、利科纳基地
、马达莱那岛基地、锡戈内拉基地,布林迪西基地),希腊基地(苏达基地、伊拉克翁
基地、雅典基地、敦马科里基地)

  并转发:地中海航空母舰战斗群。

  继续取消1681及后续作战指令中所有B3类弹药攻击,目标群:TA67至TA71,110LK、,
TU81,GH1632,SPT4418,MH703,BR45至BR67(索引见目标数据库TAG471)

  绝密,原件无副本。

  4月2日,杜布纳

  亚力山大,第三敏感点!区域:东经92度至93度,南纬76度至77度,很稳定,作用方
式:急剧升高该点温度。

  你得去南极了朋友。你首先赶到阿根廷的纳塔莱斯港,但别租船,来不及的!我在那
里有个朋友,在上次南极臭氧空洞调查中他曾为考查队工作,他很有办法。他有私人飞
机,可从纳塔莱斯港直接飞到敏感点所在的南极玛丽伯德地,在那里他可能还有落脚点
。这次你追上敏感点可能要花一些时间,到时第二敏感点的作用可能已过去,我们只能
让你的国家放晴两三天了。不过请放心,这个新敏感点很稳定,不会飘得太远,能维持
很长时间,我想可能同南极的低温有关。更重要的是,它可多次作用!这样,你只要呆
在那里(当然不会太舒适),至少能让阴云和大雾在半个月内盖住巴尔干!

  干得很漂亮,亚力山大,令人难以相信的漂亮!
TIME: 2006-8-19 11:56:11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4楼 
4月4日,贝尔格莱德

  "天晴了妈妈!" 卡佳在阳台上看着蓝天高兴地说。

  艾琳娜轻轻叹了口气,"亚力山大,你真的不是救世主。"

  一声巨响传来,玻璃嗡嗡响,又一声巨响,天花板上落下了尘土。

  "卡佳,我们该去地下室了!"

  "不嘛,我喜欢晴天!"


  4月6日,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

  "好一个纯静的世界,真想永远呆在这儿。"亚力山大感叹到。

  从飞机上两千多米的空中望下去,无际的冰原在低至地平线上的太阳下呈一种醉人的
微蓝色。

  驾驶飞机的是一个叫阿方索的健壮的阿根廷人,他看了亚力山大一眼说:"这种纯静马
上就要消失。南极的旅游业发展很快,开始只是在设得兰群岛一带,现在要深入到内陆
了。游客们乘船或飞机一群群地涌来。现在我的旅游公司很兴旺,我不会再象父辈那样
去捕鱼或经营牧场了。"

  "不只是旅游,你们的政府不是打算向这个大陆移民吗?"

  "为什么不行?我们毕竟是离南极最近的国家!我看,世界迟早要为这个大陆打得头破
血流,就象现在在巴尔干那样。

  这时,卫星电话中传来了烈伊奇的声音:"亚力山大,有了点麻烦,美国人把克雷机机
房关闭了!"

  "你是说他们觉察到我们在的事?"

  "完全没有,我只是对他们讲,我运行的是一个全球大气模拟软件,我并没说假话。现
在政府同西方的关系紧张,这个研究中心也不可能不受影响。你在那里呆下来等着,我
会很快会把事情理顺的。"

  飞机降落在雪原上,亚力山大看到前面有一间小屋,小屋用保温板材搭成,为防积雪
,它是被四根柱子架空的地面上的。

  "这是一支英国考察队留下的,我把它修整了一下,里面的食品和燃油够我们呆一个月
的。"  阿方索指着小屋说。


  4月7日,贝尔格莱德

  卡佳的排异反应又出现了,她发高烧,说胡话。而艾琳娜在卡佳出院时带回的针剂已
用完了,她只得去医院拿。医院在城市的另一面,路很远。

  今天仍是晴天。

  "妈妈,给我讲个故事再走吧。"卡佳从床上支起身来拉住妈妈。

  "亲爱的,妈妈所知道的童话都给你讲完了,现在妈妈给你讲最后一个童话,卡佳已经
长大了,以后妈妈不会再给卡佳讲童话了。"

  "我听着呢妈妈,很久很久以前。。。。。。" 卡佳虑弱地躺下了。

  "不,孩子,这个童话并不太久。在不太远的过去,也就是卡佳出生前的三四年吧,我
们生活在一个比现在大得多的国家里,我们的国家几乎绵延了亚得里亚海的整个东岸。
在这个国家里,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马其顿人、黑山人和波黑穆
斯林,都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和睦相处,情同手足。。。。。。"

  "也包括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吗?"

  "当然也包括他们。有一个叫铁托的强有力的人领导着我们的国家,我们强大自豪,有
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受到了全世界的尊敬。。。。。"

  艾琳娜湿润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窗外那一角蓝天。

  "后来呢?"卡佳问。

  艾琳娜站起身来,"孩子,我回来前你就在家躺着,轰炸来时听隔壁列特尼奇叔叔的话
,记住,到地下室去时多穿衣服,那里又潮又冷,你的病会加重的。" 说完她拿起包开
门走了。

  "那个国家后来呢?"卡佳冲妈**背影问。

  家里的车已没有油了,艾琳娜只好乘出租汽车。等车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好几倍,但总
算是等来了。路上还算顺利,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可以看到远处冒起的几根烟柱。到
儿童医院后,她看到医院因轰炸停电了,护士们围着早产婴儿的密封保育箱用手工向里
面输送氧。药品短缺,但卡佳要用的药还是拿到了。艾琳娜拿到药后急匆匆地往回赶,
这次等车用了更长的时间,只等来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不多。

  当艾琳娜从车窗中看到多瑙河时,她长出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回家的路已走了一半。
天空万里无云,整座城市如同摆放在大地上的靶子。

  "你不是救世主,亚力山大。"艾琳娜又在心中默默地说。

  车走上了河上的大桥,桥上空荡荡的,车很快驶到了大桥中央。一阵凉爽的风从河面
吹进车窗,艾琳娜并没有闻到硝烟味。除了那几根隐隐约约的烟柱外,城市的一切在明
媚的阳光下显示得那么宁静,甚至比以前都宁静。

  就在这时,艾琳娜看到了它。

  她是在远处不高的空中看到它的,开始只是一个在蓝天背景上隐约闪现的黑点,后来
能看到它细长的形状。它飞得不快,艾琳娜真的没想到它竟飞得那么慢,似乎在寻找着
什么。它飞到了河上,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降低了高度,贴着河面飞行,艾琳现在要向
下才能看到它。它已很近,她看得更清了,它看上去那么光滑无害,根本不象报纸上描
述的象一条恶鲨,倒象是从多瑙河中跃出的一条天真无邪的海豚。。。。。。

  战斧导弹击中了这座多瑙河上的大桥,并把它完全摧毁了。几天后人们清理那辆翻落
在河中的公共汽车时,发现了车中有几具已烧焦的尸体,其中有一位女性,她怀中紧紧
抱着一个手提包,包中放着两盒针剂,她把手提包保护得很好,那些针剂有一半没碎,
盒上的药名也能看清,担任打捞工作的消防队员们觉得,那是一种很不常见的药。


  4月7日,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

    "我教你跳探戈吧!" 阿方索说,于是他和亚力山大在雪地上跳起来。在这里,亚力
山大仿佛到了另一个星球,在这似乎是永恒的雪原黄昏中,他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
战争。

  "你跳得已很不错了,不过不是正宗的阿根廷探戈。"

  "我的头部动作总是做不好。"

  "那是因为你不理解这些动作的含义。在阿根廷牛仔们最初跳探戈时头可能是不动的,
但后来,那些围着看跳舞的牛仔嫉妒圈中的那些抱着漂亮姑娘跳舞的牛仔,就用石头打
他们,所以以后在跳探戈时,你就不得不机警地转着头左顾右盼。"

  笑过之后,亚力山大叹了口气,"是啊,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4月10日,杜布纳

      亚历山大,事情更糟了,西方中止了在研究中心的所有合作项目,美国人要拆下
克雷计算机并把它运走。。。。。。我在想办法再找一台巨型机,杜布纳有一个核爆炸
模拟中心,是一个军方机构,他们那里有巨型机。俄罗斯造的机器可能慢一些,但还是
能胜任这些计算的。但这就需要把这事向上面反映,可能要反映到很高的层次。你再坚
持两天,虽然现在不能跟踪了,但我相信敏感点还在南极!


  4月13日,贝尔格莱德

  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在地面传来的低沉的爆炸声中,卡佳已奄奄一息。

  邻居们想尽了办法,列特尼奇大叔在两天前就让自己的儿子到医院取药,但城里所有
的医院都已没有抗排异药物了,这药只能从西欧进口,这在现在根本没有可能。

  卡佳的妈妈一直没有消息。

  卡佳在昏迷中不停地喊妈妈,但在她残存的意识中出现的却是爸爸,爸爸变成一只大
蝴蝶,翅膀有足球场那么大,他在高空不停地扑动巨翅,阴云和浓雾散了,阳光照耀着
城市和多瑙河。。。。。。

  "我喜欢晴天。。。。。。" 卡佳喃喃地说。


  4月17日,杜布纳

  亚历山大,我们失败了,我没得到巨型机。是的,我已向最高层反映了这事,通过科
学院的渠道,但。。。。。。不不不,他们没说不相信,也没说相信,信不信已不重要
,我被解雇了,他们赶走一个院士,就象赶走一条狗一样,你问为什么?就因为我参与
了这事。。。。。。是的,他们是允许志愿军前往南斯拉夫,但我干的事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政治家,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就象他们永远
无法理解我们一样。。。。。。别天真了,相信我,真的没有可能了,能在短时间完成
如此复杂计算的计算机在全球也没几台。。。。。。回家?不,别回去,卡佳。。。。
。。怎么对你说呢朋友,卡佳三天前死了,死于排异反应。艾琳娜八天前去医院给孩子
拿药,没回来,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打通了你家的电话
,只从你邻居那里听到这些。亚力山大,朋友,到莫斯科来吧!到我家里来,我们至少
还有你的软件,它可以改变世界的!喂,喂,亚历山大!

  。。。。。。
TIME: 2006-8-19 11:56:30   IP: 35.9.*.* 
 
optimistman
 
 
等级: 超级版主
自封: 无
发帖: 254 次
积分: 539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1:23

        第5楼 
4月14日,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

  "阿方索,你先回阿根廷吧,我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在雪原上的小屋前,亚历山大脸
上挂着惨然的微笑说,"谢谢你做的一切,真的谢谢。"

  "你不象烈伊奇所说的那样,是希腊人,"  阿方索盯着亚历山大说,"你是南斯拉夫人
,我不知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但肯定同战争有关。"

  "就算是吧,都无关紧要了。"

  "在你听收音机中新闻时的我就看出来了,那种表情在十多年前的马尔维纳斯岛上我见
的多了,那时我是一名英勇作战的士兵,是的,我很英勇,整个阿根廷都很英勇,我们
不缺勇敢和热情,只缺几枚飞鱼。。。。。。我还记得投降的那天,岛上的天那个阴啊
潮啊冷啊,还好,英国人允许我们带枪走。。。。。。好了朋友,我过几天再回来,别
远离屋子,最近可能有暴风。"

  目送阿方索的飞机消失在南极白色的天空中,亚历山大转身走进小屋,从屋里提出了
一个小桶。

  他再也没有走进小屋。

  亚历山大提着小桶,在南极大陆无际的雪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站
住了。

  。。。。。。作用方式,急剧升高该点的温度。

  他把桶打开,用已冻僵的手掏出打火机。

  为了苦难中的祖国,我扑动蝴蝶的翅膀。。。。。。

  他点燃了桶中的汽油,然后坐在雪地上,看着升腾的火苗,这是普通的火苗,不是敏
感点的火苗,不会给他的祖国带去阴云和浓雾了。。。。。。


      少了一颗钉子,丢了一块蹄铁;

      少了一块蹄铁,丢了一匹战马;

      少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骑手;

      少了一个骑手,丢了一场胜利;

      少了一场胜利,丢了一个国家。


  7月10日,意大利,北约南欧盟军司令部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周未舞会又恢复了,终于可以脱下穿了三个多月的迷彩服,换上
笔挺的军礼服了。在这个文艺复兴时代建成的大厅中,在豪华的大理石立柱间,在巨大
的水晶枝形吊灯的光芒下,将官的金星和校官的银星交相辉映。意大利上流社会的女士
们不仅外表美艳动人,而且谈吐机智博学,如一朵朵鲜花点缀其间,加上流光溢彩的葡
萄美洒,使这个夜晚如此醉人。现在,所有人都庆幸自己参加了这场光荣而浪漫的远征

  当威斯利.克拉克将军在他的一群参谋校官陪同下出现时,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并不仅仅是对他在这场战争中功勋的颂扬。克拉克将军身材析长,一派孺雅风度
,同上次战争中的斯瓦兹克普夫形成鲜明对照,深得女士们的青睐。

  两曲华尔兹后,开始跳方块舞,这是在五角大楼中流行的一种舞,女士们大多不会,
于是年轻军官们便热情地教她们。克拉克将军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就走出了大厅的侧
门,来到一处湖边的葡萄园中。有一个人从大厅中跟了出来,同将军小心翼翼地保持着
一段距离。将军沿着幽静的园中小路来到湖边,仿佛陶醉于这傍晚的湖光山色之中。

  但他突然说:"你好,怀特中校。"

  怀特没想到将军的第六感这么敏锐,赶紧快步上前立正敬礼,"您还认识我,将军?"

  克拉克将军仍没有回头,"对你这三个月的工作我印象很深,中校,谢谢你,以及作战
室所有的人。"

  "将军,请原谅我的打扰,有件事想同您谈,这基本上是一个。。。。。。私人事件,
如果现在不谈,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请讲吧。"

  "在攻击开始的几天里,目标区气象情报有些。。。。。。不稳定。"

  "不是不稳定,中校,是完全错误。连着三四天的阴雨和大雾,给我们带来很大被动。
如果预报正确,我们会推迟首次攻击的。"

  现在日落已有一段时间了,西方的天空还有一点暮光,远方的群山呈黑色的剪影,湖
面如镜子般平静,湖中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优美的意大利船歌。。。。。。在这样的时
刻,他们的谈话实在太不协调了,但中校没办法,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讲
下去。

  "可有些人抓住这事不放,参议院军备委员会质问过去三年空军气象情报系统那二十多
亿美元预算是怎么花的,他们还组成了一个调查组,还要开听证会,好象想把这事闹大
。"

  "我想闹不大的,但总要有人对此负责,中校。"

  怀特汗如雨下,"这不公平,将军,谁都知道,气象预报是一件随机性很大的事,大气
系统是一个超复杂的混沌系统,精确地预测它的行为几乎是不可能的。。。。。。"

  "中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负责目标甄别工作的,同气象并无关系。"

  "是的将军,但。。。。。。负责巴尔干目标区气象情报的是驻欧空军司令部气象中心
的戴维。凯瑟琳中校。。。。。。嗯。。。。。。您见过她的,她常到作战中心来。"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麻省博士," 克拉克将军高兴地转过身来,"高高
的个子,棕色皮肤,细长的腿,典型的地中海型美人儿。"

  "对对对,将军,我。。。。。。"

  "中校,记得你刚才说过这是一个私人事件。"

  "。。。。。。"

  克拉克将军一脸严肃,"中校,我不但记得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已结了婚,还知道,嗯
,你的妻子不是凯瑟琳中校。"

  "是的,将军,可。。。。。。这儿也不是美国啊。"

  克拉克将军想放声大笑,但忍住了,他实在不愿意破坏这幽静的美景。


                                        1999.7.11  于娘子关。


  注1:分别指美国驻欧空军气象情报中心和美国国家气象局。

  注2:指激光制导炸弹和电视制导炸弹。

  注3:指战斧巡航导弹

  注4:塔玛拉是一种由捷克生产的雷达,采用先进独特的被动探测方式,据说能发现
F117和B2两种隐形战机,深为北约空军所恐惧。


1997.大艺术系列——欢乐颂
  1.音乐会
  为最后一届GA(GlobalAssociation)大会闭幕举行的音乐会是一场阴郁的音乐会。
  自本世纪初某些恶劣的先例之后,各国都对GA采取了一种更加实用的态度,认为将她作为实现自己利益的工具是理所应当的,进而对GA宪章都有了自己的更为实用的理解。中小国家纷纷挑战常任理事国的权威,而每一个常任理事国都认为自己在这个组织中应该具有更大的权威,结果是GA丧失了一切权威。
  当这种趋势发展了十年后,所有的拯救努力都已失败,人们一致认为,GA和她所代表的理想主意都不再适用于今天的世界,是摆脱它们的时候了。
  最后一届GA大会是各国首脑到得最齐的一届,他们要为GA举行一场最隆重的葬礼。
  这场在大厦外的草坪上举行的音乐会是这场葬礼的最后一项活动。
  太阳已落下去好一会了,这是昼与夜最后交接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候。这时,让人疲倦的现实的细节已被渐浓的暮色掩盖,夕阳最后的余辉把世界最美的一面映照出来,草坪上充满嫩芽的气息。
  GA秘书长最后来到,在走进草坪时,他遇到了今晚音乐会的主要演奏者之一的克莱德曼,并很高兴地与他交谈起来。
  “您的琴声使我陶醉。”他微笑着对钢琴王子说。
  克莱德曼穿着他最喜欢地那身雪白的西装,看上去很不安“如果真是这样我万分欣喜,但据我所知,对请我来参加这样的音乐会,人们有些看法……”
  其实这不仅仅是看法,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同时是一名艺术理论家,公开说克莱德曼顶多是一名街头艺人的水平,他的演奏是对钢琴艺术的亵渎。
  秘书长抬起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GA不能像古典音乐那样高高在上,如同您架起古典音乐通向大众的桥梁一样,它应把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播撒到每个普通认身边,这是我今晚请您来的原因。请相信,我曾在非洲炎热肮脏的贫民窟中听到过您的琴声,那时我有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感觉,它真的使我陶醉。”
  克莱德曼指了指草坪上的元首们:“我觉得这里充满了家庭的气氛。”
  秘书长也向那边看了一眼:“至少在今夜的这块草坪上,乌托邦还是现实的。”

  秘书长走进草坪,来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本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它打算把自己政治家的第六感关闭,做一个普通的听众,但这不可能做到。在走向这里时,他的第六感注意到了一件事:正在同A国总统交谈的C国国家主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本来这是个十分平常的动作,但秘书长主注意到他仰头观看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也许只长了一两秒钟,但他注意到了。当秘书长同前排的国家元首依次握手致意后坐下时,旁边的C国主席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证实了刚才的猜测,国家元首的举止看似随意,实际上都十分精确,在正常情况下,后面这个动作是绝对不会出现的,A国总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N市的灯火使星空黯淡了许多,W市的星空比这个更灿烂。”总统说。
  C国主席点点头,没有说话。
  总统接着说:“我也喜欢仰望星空,在变幻不定的历史进程中,我们这样的职业最需要一个永恒稳固的参照物。”
  “这种稳固只是一种幻觉。”C国主席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C国主席没有回答,指着空中刚刚出现的群星说:“您看,那是南十字座,那是大犬座。”
  总统笑着说:“您刚刚证明了星空的稳固——在一万年前,如果这里站着一位原始人,他看到的南十字座和大犬座的形状一定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完全一样,这星座的名字可能就是他们首先想出来的。”
  “不,总统先生,事实上,昨天这里的星空可能与今天不同。”C国主席第三次仰望星空,他脸色平静,但眼中严峻的目光使秘书长和总统都暗暗紧张起来,他们也抬头看天,这是他们见过无数次的宁静的夜空,没有什么异样,他们都询问地看着主席。
  “我刚才指出的那两个星座,应该只能在南半球看到,”主席说,他没有再次向他们指出那些星座,也没有再看星空,双眼沉思着平视前方。
  秘书长和总统迷惑地看着主席。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地球另一面的星空。”主席平静地说。
  “您……开玩笑?!”总统差点失声惊叫起来,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声音反而比刚才更低了。
  “看,那是什么?”秘书长指指天顶说,为不惊动他人,他的手只举到与眼睛平齐。
  “当然是月亮。”总统向正上方看了一眼说,看看旁边地C国主席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又抬头看,这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初看去,天空中那个半圆形的东西很像半盈的月亮,但它呈蔚蓝色,仿佛是白昼的蓝天褪去时被粘下了一小片,总统仰头仔细观察天空中的那个蓝色半圆,一旦集中注意力,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就表现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它作为一把尺子量着这个蓝月亮,说:“它在扩大。”
  他们三个都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不再顾及是否惊动了别人,两边和后面的国家元首们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有更多的人抬头向那个方向看,露天舞台上乐队调试乐器的声音嘎然而止。
  这时已经可以肯定那个蓝色的半球不是月亮,应为它的直径已膨胀到月亮的一倍左右,它的另一个处在黑暗中的半球上可以看清一些细节,人们发现它的表面并非全部都是蓝色,还有一些黄褐色的区域。
  “天啊,那不是北美洲吗?!”有人惊叫。他是对的,人们看到了那熟悉的大陆形状,它此时正处在球体明亮与黑暗的交界处。不知是否有人想到,这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致的,接着,人们又认出了亚洲大陆,认出了北冰洋和白令海峡……
  “那是……是地球!”
  A国总统收回了手指,这时太空中蓝色球体的膨胀不借助参照物也能看出来,它的直径现在至少三倍于月球了!开始,人们都觉得它像太空中被很快吹胀的一个气球,但人群中的又一声惊呼立刻改变了人们的这个想象。
  “它在掉下来!”
  这话给人们看到的景象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是否正确,他们都立刻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了新的感觉:太空中的另一个地球正在向他们砸下来!那个蓝色的球体在逼近,它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其表面的细节可以看得更清楚了,褐色的陆地上布满了山脉的皱纹,一片片云层好像是紧贴着大陆的残雪,云层在大地上投下的影子给它们镶上了一圈黑边;北极也有一层白色,它的某些部分闪闪发光,那不是云,是冰层;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有一个漩涡状的物体,懒洋洋地转动着,雪白雪白的,看上去柔弱而美丽,像一朵贴在晶莹蓝玻璃瓶壁上的白绒花,那是一处刚刚形成的台风……当那蓝色的巨球占据了一半天空时,几乎在同一时刻,人们的视觉再次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天啊,我们在掉下去!”
  这感觉的颠倒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这个占据半个天空的巨球表面突然产生了一种高度感,人们感觉脚下的大地已不存在,自己处于高空中,正向那个地球掉下去,掉下去
  那个地球表面可以看得更细了,在明暗分界线黑暗一侧得不远处,视力好的人可以看到一条微弱的荧光带,那是A国东海岸城市的灯光,其中较为明亮的一小团就是N市,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来自太空的地球迎面扑来,很快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天空,两个地球似乎转眼间就要相撞了,人群中传出一两声惊叫,许多人恐惧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切空然静止,天空中的地球不再下落,或者脚下的地球不再向它下坠。这个占据三分之二天空的巨球静静地悬在上方,大地笼罩在它那蓝色的光芒中。
  这时,市区传来喧闹声,骚乱开始出现了。但草坪上的人们毕竟是人类中在意外事变面前神经最坚强的一群,面对这恶梦般的景象,他们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惊慌,默默思考着。
  “这是一个幻象。”GA秘书长说。
  “是的,”C国主席说,“如果它是实体,应该能感觉到它的引力效应,我们离海这么近,这里早就被潮汐淹没了。”
  “远不是潮汐的问题了,”R国总统说,“两个地球的引力足以相互撕碎对方了。”
  “事实上,物理定律不允许两个地球这么呆着!”J国首相说。他接着转向C国主席:“在那个地球出现前,你谈到了我们上方出现了南半球的星空。这与现在发生的事有什么联系吗?”他这么说,等于承认了刚才偷听了别人的谈话,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得到答案!”A国总统说,他这时正拿着一部移动电话说着什么,旁边的国务卿告诉大家,总统正在与国际空间站联系。于是,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总统专心地听着收集,几乎不说话,草坪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在天空中另一个地球的蓝光里,人们像一群虚幻的幽灵。就这么等了约两分钟,总统在众人的注视下放下电话,登上一把椅子,大声说:
  “各位,事情很简单,地球的旁边出现了一面大镜子!”


  2.镜子
  它就是一面大镜子,很难再被看成别的什么东西。它的表面对可见光进行毫不衰减毫不失真的全反射,也能反射雷达波。这面宇宙巨镜的面积约一百亿平方公里,如果拉开足够距离看,镜子和地球,就像一个棋盘正中放着一枚棋子。
  本来,对于奋进号上的宇航员来说,得到这些初步的信息并不难,他们中有一名天文学家和一名空间物理学家。他们还可以借助包括国际空间站在内的所有太空设施进行观测,但航天飞机险些因他们暂时的精神崩溃而坠毁,国际空间站是最完备的观测平台,但它的轨道位置不利于对镜子的观测,因为镜子悬于地球北极上空约450公里高度,其镜面与地球的自传轴几乎垂直。而此时,奋进号航天飞机已变轨至一条通过南北极上空的轨道,以完成一项对极地上空臭氧空洞的观测,它的轨道高度为280公里,正从镜子与地球之间飞过。
  那情形真是一场恶梦,航天飞机在两个地球之间爬行,仿佛飞行在由两道蓝色的悬崖构成的大峡谷中。驾驶员坚持认为这是幻觉,是他在三千小时的歼击机飞行中遇到过两次的倒飞幻觉(注:一种飞行幻觉,飞行员在幻觉中误认为飞机在倒飞)。但指令长坚持认为确实有两个地球,并命令根据另一个地球的引力参数调整飞行轨道,那名天文学家及时阻止了他。当他们初步控制了自己的恐惧后,通过观测航天飞机的飞行轨道得知,如果按两个地球质量相等来调整轨道,奋进号此时已变成北极冰原上空的一颗火流星了。
  宇航员们仔细观查那个没有质量的地球,目测可知,航天飞机距那个地球要远许多,但它的北极与这个地球的北极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事实上它们太相象了,宇航员们看到,在两个地球的北极点上空都有一道极光,这两道长长的暗红色火蛇在两个地球的同一位置以完全相同的形状缓缓扭动着。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件这个地球没有的东西,那个零质量地球上空有一个飞行物,通过目测他们判断那个飞行物是在零质量地球上空约300公里的轨道上运行,他们用机载雷达探测它,想得到它精确的轨道参数,但雷达波在一百多公里处像遇到一堵墙一样弹了回来,零质量地球的那个飞行物都在墙的另一面。指令长透过驾驶舱的舷窗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个飞行物,看到那也是一架航天飞机,它正沿低轨道越过北极的冰海,看上去像一只在蓝白相间的大墙上爬行的蛾子。他注意到,在那架航天飞机的前部舷窗里有一个身影,看得出那人正举着望远镜向这里看,指令长挥挥手,那人也挥挥手。
  于是,他们得知了镜子的存在。
  航天飞机改变轨道。向上沿一条斜线向镜子靠近,一直飞到据镜子3公里处,在视距6公里远处,宇航员们可以清楚看到奋进号在镜子中的映象,尾部发动机喷出的火光使它像一只缓缓移动的萤火虫。
  一名宇航员进入太空,去进行人类同镜子的第一次接触。太空服上的推进器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烟。宇航员很快越过了这三公里距离,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推进器地喷口,最后悬浮在与镜子相距10米左右地位置,在镜子中,他的映象异常清晰,毫不失真;由于宇航员是在轨道上运行,而镜子与地球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所以宇航员与镜子之间有高达每秒10米的相对速度,他实际上是在闪电般掠过镜子表面,但镜子上丝毫看不出这种运动。
  这是宇宙中最光滑最光洁的表面了。
  在宇航员减速时,曾把推进器的喷口长时间对着镜子,苯化物推进剂形成的白雾向镜子飘去。以前在太空行走中,当这种白雾接触航天飞机或空间站的外壁时,会立刻在上面留下一片由霜构成的明显的污痕,他由此断定,白雾也会在镜子上留下痕迹,由于相互间的高速运动,这痕迹将是长长的一道,就像他童年时常用肥皂在浴室的镜子上划出的一样,但航天飞机上的人没有看到任何痕迹,那白雾接触镜面后就消失了,镜面仍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洁。
  由于轨道的形状,航天飞机和这名宇航员能与镜子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时间不多,这就使宇航员焦急地做下一件事。得知白雾在镜面上消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从工具袋中掏出一把空心扳手,向镜子掷过去,扳手刚出手,他和航天飞机上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扳手与镜面之间的相对速度。这速度使扳手具有一颗重磅炸弹的威力。他们恐惧地看着扳手翻滚着向镜面飞去,恐惧地想象着在接触的一瞬间,蛛网般致密的裂纹从接触点放射状地在镜面平原上闪电般扩散,巨镜化为亿万片在阳光中闪烁的小碎片,在漆黑的太空中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云海……但扳手接触镜面后立刻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镜面扔光洁如初。
  其实,很容易得知镜子不是实体,没有质量,否则它不可能以与地球相对静止的状态悬浮在北半球上空(按它们的大小比例,更准确的说法应该使地球悬浮在镜面的正中)。镜子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力场类的东西,刚才与其接触的白雾和扳手证明了这一点。
  宇航员小心地开动推进器,喷口的微调装置频繁的动作,最后使他与镜面距离缩短为半米。他与镜子中地自己面对面地对视着,再次惊叹映象的精确,那是现实地完美拷贝,给人的感觉比现实精细。他抬起一只手,向前伸去,与镜面中的手相距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几乎结合到一起。耳机中一片寂静,指令长并没有制止他,他把手向前推去,手在镜面下消失了,他与镜中人的两条胳膊从手腕连在一起,他的手在这接触过程中没有任何感觉。他把手抽回来,举在眼前仔细看,太空服手套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痕迹。
  宇航员和下面的航天飞机正在飘离镜面,他们只能不断地开动发动机和推进器保持与镜面的近距离,但由于飞行轨道的形状,飘离越来越远,很快将使这种修正成为不可能,再次近距离只能等绕地球一周转回来时,那时谁知道镜子还在不在?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启动推进器,径直向镜面冲去。
  宇航员看到镜中自己的映象扑面而来,最后,映象中的太空服头盔上那个大水银泡似的单向反射面罩充满了视野。在与镜面相撞的瞬间,他努力使自己没有闭上双眼。相撞时没有任何感觉,这一瞬间后,眼前的一起消失了,空间黑了下来,他看到了熟悉的银河星海。他猛地回头,在下面也是完全一样地银河映象,映象是从下向上看,只能看到他的鞋底,他和映象身上的两个推进器喷出的两天白雾平滑地连接在一起。
  他已穿过了镜子,镜子的另一面仍然是镜子。
  在他冲向镜子时,耳机中响着指令长的声音,但穿过镜面后,这声音像被一把利刃切断了,这是镜子挡住了电波,更可怕的时镜子的这一面看不到地球,周围全是无际的星空,宇航员感到自己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心中一阵恐慌。他调转喷口,刹住车后向回飞去。这一次,他不像来时那样使身体与镜面平行,而是与镜面垂直,头朝前像跳水那样向镜面飘去。在即将接触镜面前,他把速度降到了很低,与镜中的映象头顶头地连在一起,在他的头部穿过镜子后,他欣慰地看到了下方蓝色的地球,耳机中也响起了指令长熟悉的声音。
  他把飘行的速度降到零,这时,他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穿过了镜子,身体的其余部分仍在镜子的另一面,他调整推进器的喷口喷出的白雾溢到了镜子这一面,白雾从他周围的镜面冒出,他仿佛是在沉入一个白雾缭绕的平静湖面。当镜面升到鼻子高度时,他又发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镜面穿过了太空服头盔的面罩,充满了他的脸和面罩间的这个月牙形的空间,他向下看,这个月牙形的镜面映照他那惊恐的瞳孔,镜面一定整个切穿了他的头颅,但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把飘行速度减到最低,比钟表的秒针快不了多少,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终于使镜面升到自己地瞳仁正中,这时,镜子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一边使蓝色的地球,另一边是灿烂的银河,但这个他熟悉的世界只存在了两三秒钟,飘行的速度不可能完全降到零,镜面很快移到了他双眼的上方,一边的地球消失了,只剩下另一边的银河,在眼睛的上方,是挡住地球的镜面,一望无际,伸向十几万公里的远方,由于角度极偏,镜面反射的星空图像在他眼中变了形,成了这镜面平原上的一片银色光晕。他将推进器反向,向相反的方向飘去,使镜面向眼睛降下来,在镜面通过瞳仁的瞬间,镜子再次消失,地球和银河再次出现,这之后,银河消失,地球出现了。镜子移到了眼睛的下方,镜面平原上的光晕变成了蓝色的,他就这样以极慢的速度来回漂移着,使瞳仁在镜面两侧浮动,感到自己仿佛穿行于隔开两个世界的一张薄膜间。经过反复努力,他终于使镜面较长时间地停留在瞳仁正中,镜子消失了,他睁大双眼,想从镜面所在的位置看到一条细细的直线,但什么也看出来。
  “这东西没有厚度!”他惊叫。
  “也许它只有几个原子那么厚,你看不到而已,这也是它的到来没有被地球觉察的原因,如果它以边缘对着地球飞来,就不可能被发现。”航天飞机上的人评论说,他们在看传回的图像。
  但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这面可能只有几个原子的厚度,但面积有上百个太平洋的镜子,竟绝对平坦,以至于镜面与视线平行完全看不到它,这是古典几何学世界中的理想平面。
  由绝对平坦可以解释它绝对的光洁,这是一面理想的镜子。
  在宇航员们心中,孤独感开始压倒了震惊和恐惧,镜子使宇宙变得陌生了,他们仿佛是一群刚出生就被抛在旷野的婴儿,无力地面对着不可思议的世界。
  这时,镜子说话了。


  3.音乐家
  “我是一名音乐家,”镜子说,“我是一名音乐家。”
  这是一个悦耳的男音,在地球的整个天空响起,所有的人都听得到。一时间,地球上熟睡的人都被惊醒,惊醒着的人则都如塑像般呆住了。
  镜子接着说:“我看到了下面在举行一场音乐会,观众是能够代表这颗星球文明的人,你们想与我对话吗?”
  元首们都看着秘书长,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镜子又说。
  “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秘书长试探着说。
  镜子立即回答:“当然能。如果愿意,我可以分别出下面的世界里每个细菌发出的声音,我感知识界的方式与你们不同,我能同时观察每个原子的旋转。我的观察还包括时间维,可以同时看到事物的历史,而不像你们,只能看到时间的一个断面,我对一切明察秋毫。”
  “那我们是如何听到你的声音呢?”A国总统问。
  “我在向你们的大气发射超弦波。”
  “超弦波是什么?”
  “一种从原子核中解放出来的相互作用力,它振动着你们的大气,如同一直大手拍动着鼓膜,于是你们听到了我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秘书长问。
  “我是一面在宇宙中流浪的镜子,我的起源地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太遥远,谈它已无意义。”
  “你是如何学会英语的?”秘书长问。
  “我说过,我对一切明察秋毫。这里需要声明,我讲英语,是因为听到这个音乐会上的人们在交谈中大都用这种语言,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下面的世界里某些种族比其它种族更优越,这个世界没有通用语言,我只能这样。”
  “我们有世界语,只是很少使用。”
  “你们的世界语,与其说是为世界大同进行的努力,不如说是沙文主义的典型表现。凭什么世界语要以拉丁语系而不是这个世界的其它语系为基础?”
  最后这句话在元首们中引起了极大的振动,他们紧张地窃窃私语起来。
  “你对地球文明的了解让我们震惊。”秘书长由衷地说。
  “我对一切明察秋毫。再说,彻底地了解一粒灰尘并不困难。”
  A国总统看着天空说:“你是指地球吗?你确实比地球大得多,但从宇宙尺度来说,你的大小与地球使同一个数量级的,你也是一粒灰尘。”
  “我连灰尘都不是,”镜子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灰尘,但现在我只是一面镜子。”
  “你是一个个体,还是一个群体?”C国主席问。
  “这个问题无意义。文明在是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个体和群体将同时消失。”
  “镜子是你故有的形态呢,还是你许多形象中的一种?”E国首相问。秘书长把问题接下去:“就是说,你是否有意对我们显示出这样一个形象呢?”
  “这个问题也无意义。文明在时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形式和内容将同时消失。”
  “你对最后两个问题的回答我们无法理解。”A国总统说。
  镜子没说话。
  “你到太阳系来有目的吗?”秘书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是一个音乐家,要在这里举行音乐会。”
  “这很好!”秘书长点点头说,“人类是听众吗?”
  “听众是整个宇宙,虽然最近的文明世界也要在百年后才能听到我的琴声。”
  “琴声?琴在哪里?!”克莱德曼在舞台上问。
  这时,人们发现,占据了大部分天空的地球映像突然向东方滑去,速度很快。天空的这种变幻看上去很恐怖,给人一种天在塌下来的感觉,草坪上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脑袋。很快,地球映像的边缘已经接触了东方的地平线。几乎与此同时,一片光明突然出现,使所有人的眼睛一片晕花,什么都看不清了。当他们的视力恢复后,看到太阳突然出现在刚才的地球映像腾出来的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瞬间撒满大地,周围的世界毫发毕现,天空在瞬间由漆黑变成明亮的蔚蓝。地球的映像仍然占据东半部天空,但上面的海洋已与蓝天融为一体,大陆像是天空中一片片褐色的云层。这突然的变化使所有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秘书长的一句话才使大家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镜子倾斜了。”
  是的,太空中的巨镜倾斜了一个角度,使太阳也进入了映像,把它的光芒反射到地球这黑夜的一侧。
  “它转动的速度真快!”C国主席说。
  秘书长点点头:“是的,想想它的大小,以这样的速度转动,它的边缘可能已经接近光速了!”
  “任何实体物质都不可能经受这样的转动所产生的应力,它只是一个力场,这已被我们的宇航员证明了。所谓力场,接近光速的运动使很正常的。”A国总统说。
  这时,镜子说话了:“这就是我的琴,我是一名恒星演奏家,我将演奏太阳!”
  这气势磅礴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元首们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太阳的映像,好一阵儿才有人敬畏地问怎样演奏。
  “各位一定知道,你们使用的乐器大多有一个音腔,它们是由薄壁所包围的空间区域,薄壁将声波来回反射,这样就将声波禁锢在因腔内,形成共振,发出动听的声音。对电磁波来说恒星也是一个音腔,它虽没有有形的薄壁,但存在对电磁波的传输速度梯度,这种梯度将折射和反射电磁波,将其禁锢在横行内部,产生电磁共振,奏出美妙的音乐。”
  “那这种琴声听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克莱德曼向往地看着天空问。
  “在九分钟前,我在太阳上试了试音。现在,琴声正以光速传来。当然,它是以电磁形式传播的,但我可以用超弦波在你们的大气中把它转换为声波,请听……”
  厂空中几声空灵悠长的声音,很像钢琴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魔力,一时攫住了所有的人。
  “从这声音中,你感到了什么?”秘书长问C国主席。
  主席感慨地说:“我感到了整个宇宙变成了一座大宫殿,一座有二百亿光年高的宫殿,这声音在宫殿中缭绕不止。”
  “听到这声音,您还否认上帝的存在吗?”A国总统问。
  主席看了总统一眼说:“这声音来自于现实的世界。如果现实世界就能够产生出这样的声音,上帝就变得更无必要了。”


  4.节拍
  “演奏马上就要开始了吗?”秘书长问。
  “是的,我在等待节拍。”镜子回答。
  “节拍?”
  “节拍在四年前就已启动,它正以光速向这传来。”
  这时,天空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地球和太阳的映象消失了,代之以一片明亮的银色波纹,这波纹跃动着,盖满了天空,地球仿佛沉于一个超级海洋中,天空就是从水下看到的阳光照耀下的镜面。
  镜子解释说:“我现在正在阻挡着来自外太空的巨大辐射,我没有完全反射这些辐射,你们看到有一小部分透了过去,这辐射来自一颗四年前爆发的超新星。”
  “四年前?那就是人马座了?”有人说。
  “是的。人马座比邻星。”
  “可据我所知,那颗恒星完全不具备成为超新星的条件。”C国主席说。
  “我使它具备了。”镜子淡淡地说。
  那就是说,镜子选定太阳为乐器后立即引爆了比邻星,从镜子刚才对太阳试音的情形看,它显然具有超空间的作用能力,这种能力使它能在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之外弹振太阳。但对四光年之遥的恒星,它是否仍具有这种能力还不得而知。镜子引爆比邻星可能通过两种途径:在太阳系通过超空间作用,或者通过空间跳跃在短时间内到达比邻星附近引爆它,再次跳跃回到太阳系。不管通过哪种方式,对人类来说这都是神的力量。但不管怎样,超新星爆发的光线仍然要经过四年时间才能到达太阳系。镜子说过演奏太阳的乐声是以电磁形式传向宇宙的,那么对于这个超级文明来说,光速就相当于人类的声速,光波就是他们的声波,那他们的光是什么呢?人类永远不得而知。
  “对你操纵物质世界的能力,我们深感震惊。”A国总统敬畏地说。
  “恒星是宇宙荒漠的石块,是我的世界中最多最普通的东西。我使用恒星,有时把它当作一件工具,有时是一件武器,有时是一件乐器……现在我把比邻星做成了节拍器,这与你们的祖先使用石块没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用自己世界中最普通的东西来扩大和延伸自己的能力。”
  然而草坪上的人们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共同点,他们放弃与镜子在技术上进行沟通的尝试。人类离理解这些还差得很远,就像蚂蚁离理解国际空间站差得很远一样。
  天空中的光波开始暗下来,渐渐地,人们觉得照着上面这个巨大海面的不是阳光而是月光了,超新星正在熄灭。
  秘书长说:“如果不是镜子挡住了超新星的能量,地球现在可能已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了。”
  这时天空中的波纹已经完全消失了,巨大的地球映像重现,仍占据着大部分夜空。
  “镜子说的节拍在哪里?”克莱德曼问,这时他已从舞台上下来,与元首们站在一起。
  “看东面!”这时有人喊了一声,人们发现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分界线,这条线横贯整个天空,分界线两侧的天空是两个不同的景象:分界线西面仍是地球的映像,但他已被这条线切去了一部分;分界线东面则是灿烂的星空,有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是北半球应有的星空,不是南半球星空的映像。分界线在由东向西庄严地移动星空部分逐渐扩大,地球的映像正在由东向西被抹去。
  “镜子在飞走!”秘书长喊道。人们很快知道他是对的。镜子在离开地球上空,它的边缘很快消失在西方地平线下,人们又站在了他们见过无数次的正常的星空下。这以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镜子,它也许飞到它的琴——太阳附近了。
  草坪上的人们带着一丝欣慰看着周围他们熟悉的世界。星空依旧,城市的灯火依旧,甚至草坪上嫩芽的芳香仍飘散在空气中。
  节拍出现。
  白昼在瞬间降临,蓝天突现,灿烂的阳光撒满大地,周围的一切都明亮凸现出来;但这白昼只持续了一秒钟就熄灭了,刚才的夜又恢复了,星空和城市的灯火再次浮现;这夜也只持续了一秒钟,白昼再次出现,一秒钟后又是夜;然后,白昼、夜、白昼、夜、白昼、夜……以与脉搏相当的频率交替出现,仿佛世界是两片不断切换的幻灯片映出的图像。
  这是白昼与黑夜构成的节拍。
  人们抬头仰望,立刻看到了那颗闪动的太阳,它没有大小,只是太空中一个刺目的光点。“脉冲星。”C国主席说。
  这是超新星的残骸,一颗旋转的中子星,中子星那致密的表面有一个裸露的热斑,随着星体的旋转,中子星成为一座宇宙灯塔,热斑射出的光柱旋转着扫过广漠的太空,当这光柱扫过太阳系时,地球的白昼就短暂地出现了。
  秘书长说:“我记得脉冲星的频率比这快得多,它好像也不发出可见光。”
  A国总统用手半遮着眼睛,艰难的适应着这疯狂的节拍世界。“频率快是因为中子星聚集了原恒星的角动量,镜子可以通过某种途径把这些角动量消耗掉;至于可见光嘛……你们真认为镜子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但有一点,”C国主席说,“没有理由认为宇宙中所有生物的生命节奏都与人类一样,它们的音乐节拍的频率肯定各不相同,比如镜子,它的正常节拍频率可能比我们最快的电脑主频都快……”
  “是的,”总统点点头,“也没有理由认为它们可视的电磁波段都与我们的可见光相同。”
  “你们是说,镜子是以人类的感觉为基准来演奏音乐的?”秘书长吃惊地问。
  C国主席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肯定要有一个基准的。”
  脉冲星强劲的光柱庄严地扫过冷寂的太空,像一根长达四十万亿公里,还在以光速不断延长的指挥棒。在这一端,太阳在镜子无形的手织的弹拨下发出浑厚的,以光速向宇宙传播的电磁乐音,太阳音乐会开始了。


  5.太阳音乐
  一阵沙沙声,像是电磁噪声干扰,又像是无规则的海浪冲刷海滩的声音,从这声音中有时能听出一丝荒凉和广漠,但更多的是混沌和无序。这声音一直持续了十多分钟毫无变化。
  “我说过,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音乐。”R国总统打破沉默说。
  “听!”克莱德曼用一根手指指着天空说,其他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了他那经过训练的耳朵听到的旋律,那是结构最简单的旋律,只由两个音符组成,好像是钟表的一声嘀哒,这两个音符不断出现,但有很长的间隔。后来,又出现了另一个双音符小节,然后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这些双音符小节在混沌的背景上不断浮现,像一群暗夜中的荧火虫。
  一种新的旋律出现了,它有四个音符。人们都把目光转向克莱德曼,他在注意地听着,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这时四音符小节的数量也增加了。
  “这样吧,”他对元首们说,“我们每个人记住一个双音符小节。”于是大家注意听着,每人努力记住一个双音符小节,然后凝神等着它再次出现以巩固自己的记忆。过了一会儿,克莱德曼又说:“好啦,现在注意听一个四音符小节。得快些,不然乐曲越来越复杂,我们就什么也听不出来了……好,就这个,有人听出什么来了吗?”
  “它的前一半是我记住的那一对音符!”B国元首高声说。
  “后一半是我记住的那一对!”N国元首说。
  人们接着发现,每个四音符小节都是由前面两个双音符小节组成的。随着四音符小节数量的增多,双音符小节的数量也在减少,似乎前者在消耗后者。再后来,八音符小节出现了,结构与前面一样,是由已有的两个四音符小节合并而成的。
  “你们都听出了什么?”秘书长问周围的元首们。
  “在闪电和火山熔岩照耀下的原始海洋中,一些小分子正在聚合成大分子……当然,这只是我完全个人化的想象。”C国主席说。
  “想象请不要拘泥于地球,”A国总统说,“这种分子的聚集也许是发生在一片映射着恒星光芒的星云中,也许正在聚集组合的不是分子,而是恒星内部的一些核能漩涡……”
  这时,一个多音符旋律以高音凸现出来,它反复出现,仿佛是这昏暗的混沌世界中一道明亮的小电弧。“这好像是在描述一个质变。”C国主席说。
  一个新的乐器的声音出现了,这连续的弦音很像小提琴发出的,它用另一种柔美的方式重复着那个凸现的旋律,仿佛是后者的影子。
  “这似乎在表现某种复制。”R国总统说。
  连续的旋律出现了,是那种类似小提琴的乐音。它平滑地变幻着,好像是追踪着某种曲线运动的目光。E国首相对C国主席说:“如果按照您刚才的思路,现在已经有某种东西在海中游动了。”
  不知不觉中,背景音乐开始变化了,这时人们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它从海浪声变幻为起伏的沙沙声,仿佛是暴雨在击打着裸露的岩石;接着又变了,变成一种与风声类似的空旷的声音。A国总统说:“海上的游动者在进入新环境,也许是陆上,也许是空中。”
  所有的乐器突然一声短暂的齐奏,形成了一声恐怖的巨响,好像是什么巨大的实体轰然倒塌。然后,一切嘎然而止。只剩下开始那种海浪似的背景声在荒凉的响着。然后,那简单的双音节旋律又出现了,又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组合,一切从新开始……
  “我敢肯定,这描述了一场大灭绝,现在我们听到的是灭绝后的复苏。”
  又经过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海中的游动者又开始进入世界的其它部分。旋律渐渐变得复杂而宏大,人们的理解也不再统一。有人想到一条大河奔流而下,有人想到广阔的平原上一支浩荡队伍在跋涉,有人想到漆黑的太空中向黑洞涡旋而下的滚滚星云。
  但大家都同意,这是在表现一个宏伟的进程,也许是进化的进程。这一乐章很长,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音乐的主题终于发生了变化。旋律渐渐分化成两个,这两个旋律在对抗和搏斗,时而疯狂地碰撞,时而扭缠在一起……
  “典型的贝多芬风格。”克莱德曼评论说。这之前很长时间人们都沉浸在宏伟的音乐中没有说话。
  秘书长说:“好像是一支在海上与巨浪搏斗的船队。”
  A国总统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您应该能听出这两种力量没有本质的不同,我想是在表现一场蔓延到整个世界的战争。”
  “我说,”一直沉默的J国首相插进来说,“你们真的认为自己能够理解外星文明的艺术?也许你们对这音乐的理解,只是牛对琴的理解。”
  克莱德曼说:“我相信我们的理解基本上正确。宇宙间通用的语言,除了数学可能就是音乐了。”
  秘书长说:“要证实这一点也许并不难,我们能否预言下一乐章的主题或风格?”
  经过稍稍思考,C国主席说:“我想下面可能将表现某种崇拜,旋律将具有森严的建筑美。”
  “您是说像巴赫?”
  “是的。”
  果然如此,在接下来的乐章中,听众们仿佛走进一座高大庄严的教堂,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这宏伟的建筑内部发出空旷的回声,对某种看不见但无所不在的力量的恐惧和敬畏压倒了他们。
  再往后,已经演化得相当复杂的旋律突然又变得简单了,背景音乐第一次消失了,在无边的寂静中,一串清脆短促的打击声出现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然后,一声,四声,九声,十六声……一条条越来越复杂的数列穿梭而过。
  有人问:“这是在描述数学和抽象思维的出现吗?”
  接下来音乐变得更奇怪了,出现了由小提琴奏出的许多独立的小节,每小节由三到四个音符组成,各小节中音符都相同,但其音程的长短出现各种组合,还出现一种连续的滑音,它渐渐升高然后降低,最后回到起始的音高。人们凝神听了很长时间,G国元首说:“这,好像是在描述基本的几何形状。”人们立刻找到了感觉,他们仿佛看到在纯净的空间中,一群三角形和四边形匀速地飘过,至于那种滑音,让人们看到了圆,椭圆和完美的正圆……渐渐地,旋律开始出现变化,表现直线的单一音符都变成了滑音。但根据刚才乐曲留下的印象,人们仍能感觉到那些漂浮在抽象空间中的几何形状,但这些形状都被扭曲了,仿佛浮在水面上。
  “时空的秘密被发现了。”有人说。
  下一个乐章是以一个不变的节奏开始的,它的频率与脉冲星打出的由昼与夜构成的节拍相同,好像音乐已经停止了,只剩下节拍在空响。但很快,另一个不变的节奏也加入进来,频率比前一个稍快。之后,不同频率的不变的节奏在不断地加入,最后出现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大合奏。但在时间轴上,乐曲是恒定不变的,像一堵平坦的声音高墙。
  对这一乐章,人们的理解惊人地一致:“一部大机器在运行。”
  后来,出现了一个纤细的旋律,如银铃般晶莹地响着,如梦幻般变幻不定,与背后那堵呆板的声音之墙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飞翔在那部大机器里的一个银色小精灵。这个旋律仿佛是一滴小小的但强有力的催化剂,在钢铁世界中引发了奇妙的化学反应,那些不变的节奏开始波动变幻,大机器的粗轴和巨轮渐渐变得如橡皮泥般柔软,最后,整个合奏变得如那个精灵旋律一样轻盈而有灵气。
  人们议论纷纷:“大机器具有智能了!”“我觉得,机器正在与它的创造者相互接近……”
  太阳音乐在继续,已经进行到一个新的乐章了。这是结构最复杂的一个乐章,也是最难理解的一个乐章。它首先用类似钢琴的声音奏出一个悠远空灵的旋律,然后以越来越复杂的合奏不断地重复演绎这个主题,每次重复演绎都使得这个主题在上次的基础上变得更加宏大。
  在这种重复进行了几次后,C国主席说:“以我的理解,是不是这样的:一个思想者站在一个海岛上,用他深邃的头脑思索着宇宙,镜头向上升,思想者在镜头的视野中渐渐变小,当镜头从空中把整个海岛都纳入视野后,思想者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镜头继续上升,海岛在渐渐变小,镜头升出了大气层,在太空中把整个行星纳入视野,海岛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太空中的镜头继续远离这颗行星,把整个行星系纳入视野,这时,只能看到行星系的恒星,它在漆黑的太空中看去只有台球般大小,孤独地发着光,而那颗有海洋的行星,也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A国总统聆听着音乐,接着说:“镜头以超光速远离,我们发现在我们的尺度上空旷而广漠的宇宙,在更大的尺度上却是一团由恒星组成的灿烂的尘埃,当整个银河系进入视野后,那颗带着行星的恒星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镜头接着跳过无法想像的距离,把一个星系团纳入视野,眼前仍是一片灿烂的尘埃,但尘埃的颗粒已不再是恒星而是恒星系了……”秘书长接着说:“这时银河系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但终点在哪呢?”
  草坪上的人们重新把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乐曲正在达到它的顶峰:在音乐家强有力的思想推动下,那只拍摄宇宙的镜头被推到了已知的时空之外,整个宇宙都被纳入视野,那个包含着银河系的星系团也像一粒灰尘般消失了。人们凝神等待着终极的到来,宏伟的合奏突然消失了,只有开始那种类似钢琴的声音在孤独的响着,空灵而悠远。
  “又返回到海岛上的思想者了吗?”有人问。
  克莱德曼倾听着摇了摇头:“不,现在的旋律与那时完全不同。”
  这时,全宇宙的合奏再次出现,不久停了下来,又让位于钢琴独奏。这两个旋律就这样交替出现,持续了很长时间。
  克莱德曼凝神听着,突然恍然大悟:“钢琴是在倒着演奏合奏的旋律!”
  C国主席点点头:“或者说,它是合奏的镜像。哦,宇宙的镜像,这就是镜子了。”
  音乐显然已近尾声,全宇宙合奏与钢琴独奏同时进行。钢琴精确地倒奏着合奏的每一处,它的形象凸现在合奏的背景上,但两者又那么和谐。
  C国主席说:“这使我想起了一个现代建筑流派,叫光亮派,为了避免新建筑对周围传统环境的影响,就把建筑的表面全部做成镜面,使它通过反射来与周围达到和谐,同时也以这种方式表现了自己。”
  “是的,当文明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它也可能通过反射宇宙来表现自己的存在。”秘书长若有所思地说。
  钢琴突然由反奏变为正奏,这样它立刻与宇宙合奏溶为一体,太阳音乐结束了。


  6.欢乐颂
  镜子说:“一场完美的音乐会,谢谢欣赏它的所有人类。好,我走了。”
  “请等一下!”克莱德曼高喊一声,“我们有一个最后的要求:你能否用太阳弹奏一首人类的音乐?”
  “可以,哪一首呢?”
  元首们互相看了看。“弹贝多芬的《命运》吧,”M国总理说。
  “不,不应该是《命运》,”A国总统摇摇头说,“现在已经证明,人类不可能扼住命运的喉咙,人类的价值在于:我们明知命运不可抗拒,死亡必定是最后的胜利者,却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专心致志地创造着美丽的生活。”
  “那就唱《欢乐颂》吧。”C国主席说。
  镜子说:“你们唱吧,我可以通过太阳把歌声向宇宙传播出去。我保证,音色会很好的。”
  草坪上这二百多人唱起了《欢乐颂》,歌声通过镜子传给了太阳,太阳再次震动起来,把歌声用强大的电磁脉冲传向太空的各个方向。

  “欢乐啊,美丽神奇的火花,
  来自极乐世界的女儿,
  天国之女啊,我们如醉如狂,
  踏进了你神圣的殿堂。
  被时光无情的分开一切,
  你的魔力又把它们重新连结。”

  五小时后,歌声将飞出太阳系;四年后,歌声将到达人马座;十万年后,歌声将传遍银河系;二十多万年后,歌声将到达最近的恒星系大麦哲伦星云;六百万年后,歌声将传遍本星系团的四十多个恒星系;一亿年之后,歌声将传遍本超星系团的五十多个星系群;一百五十亿年后,歌声将传遍目前已知的宇宙,并向继续膨胀的宇宙传出去,如果那时宇宙还膨胀的话。

  “在永恒的大自然里,
  欢乐是强劲的发条,
  在宏大的宇宙之钟里,
  是欢乐,在推动着指针旋跳,
  它催含苞的鲜花怒放,
  它使艳阳普照穹苍。
  甚至望远镜都看不到的地方,
  它也在使天体转动不息。”

  歌唱结束后,音乐会的草坪上,所有人都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元首们都在沉思着。
  “也许,事情还没到完全失去希望的地步,我们应该尽自己的努力。”C国主席首先说。
  A国总统点点头:“是的,世界需要GA。”
  “与未来所能避免的灾难相比,我们各自所需做出的让步和牺牲是微不足道的。”R国总统说。
  “我们所面临的,毕竟只是宇宙中一粒沙子上的事,应该好办。”E国首相仰望着星空说。
  各国元首纷纷表示赞同。
  “那么,各位是否同意延长本届GA大会呢?”秘书长满怀希望地问道。
  “这当然需要我们同各自的政府进行联系,但我想问题应该不大。”A国总统微笑着说。
  “各位,今天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秘书长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现在,让我们继续听音乐吧!”
  《欢乐颂》又响了起来。

  镜子以光速飞离太阳,它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在那十几亿年的音乐家生涯中,他从未重复演奏过一个恒星。就像人类的牧羊人从不重掷同一块石子。飞行中,他听着《欢乐颂》的余音,那永恒平静的镜面上出现了一圈难以觉察的涟漪。
  “嗯,是首好歌。”

沃纳大叔站在船头,望着大西洋平静的海面沉思着。他很少沉思,总是不用思考就知道怎样做,并不用思考就去做,现在看来事情确实变难了。

沃纳大叔完全不是媒体所描述的那种恶魔形象,而是一副圣诞老人的样子。除了那双犀利的眼晴外,他那圆胖的脸上总是露着甜密而豪爽的笑容。他从不亲自带武器,只是上衣口袋中装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他用它既削水果又杀人,干这两件事时,他的脸上都露着种笑容。

沃纳大叔的这艘三千吨的豪华游艇上,除了他的八十名手下和两个皮肤黝黑的南美女郎外,还有二十五吨的高纯度海洛因,这是他在南美丛林中的提炼厂两年的产品。两个月前,哥伦比亚政府军包围了提炼厂,为了抢出这批货,他的弟弟和另外三十多个手下在枪战中身亡。他急需这批货换回的钱,他要再建一个提炼厂,这次可能建在波利维亚,甚至亚洲金三角,以使自己苦心经营了一生的毒品帝国维持下去。但直到现在,已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货一克都没能运进美国大陆。从海关进入根本不可能,自从中微子探测器发明以来,毒品是绝对藏不住的。一年前他们曾把海洛因铸在每块十几吨重的进口钢坯的中心,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查出来。后来,沃纳大叔想了一个很绝妙的办法:用一架轻型飞机,通常是便宜的赛斯纳型,载着大约五十公斤的货从迈阿密飞入,一过海岸,飞行员就身上绑着货跳伞。这样虽然损失了一架小飞机,但那五十公斤货还是有很大赚头。这曾经是一个似乎战无不胜的办法,但后来美国人建起了由卫星和地面雷达构成的庞大的空中监视系统,这系统甚至能发现并跟踪跳伞的飞行员,以至于大叔的那些英勇的小伙子们还没着地就发现警察在地面上等着他们。后来大叔又试着用小艇运货上岸,结果更糟:海岸警卫队的快艇全部装备着中微子探测器,只要从三千米之内对小艇扫描,就能发现它上面的毒品。沃纳大叔甚至想到了用微型潜艇,但美国人完善了冷战时期的水下监测网,潜艇在距海岸很远就被发现。

现在,沃纳大叔束手无策了,他恨科学家,是他们造成了这一切。但从另一方面想,科学家也同样能帮助自己。于是,他让在美国读书的小儿子做这方面的努力,告诉他不要舍不得钱。今天上午,小沃纳从另一艘船上了游艇,告诉父亲他找到了要找的人,“他是个天才,爸爸,是我在加州理工认识的。”

沃纳的鼻子轻蔑地动了动,“哼,天才?你在加州理工已浪费了三年时间,并没有成为天才,天才真那么好找吗?”

“可他真是天才,爸爸!”

沃纳转身坐在游艇前甲板的一张躺椅上,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刀削着一个波萝。那两个南美女郎走过来在他肉乎乎的肩膀上按摩着。小沃纳领来的人一直远远站在船舷边看大海,这时走过来。他看上去惊人的瘦,脖子是一根细棍,细得很难让人相信能支撑得住他那大得不成比例的头,这使他看起来多少有些异类的感觉。

“戴维。霍普金斯博士,海洋生物学家。”小沃纳介绍说。

“听说您能帮我们的忙,先生。”沃纳脸上带着他那圣诞老人的笑说。

“是的,我能帮您把货运上海岸。”霍普金斯脸上无表情地说。

“用什么?”沃纳懒洋洋地问。

“鲸。”普霍金斯简短地回答。这时小沃纳挥了一下手,他的两个人抬来一件奇怪的东西。这是一个透明的小舱体,用类似透明塑料的某种材料做成,呈流线形,高一米,长两米,舱体的空间同小汽车里差不多大,里面有两个座位,座位前有带着一个微型屏幕的简单仪表盘,座位后面还有一定的空间,显然是为了放货用的。

“这个舱体能装两个人和约一吨的货。”霍普金斯说。

“那么这玩艺如何在水下走五百公路到达迈阿密海岸呢?”

“鲸把它含在嘴里。”

沃纳狂笑起来,他那由细尖变粗放的笑用来表达几乎所有的感情:高兴、愤怒、怀疑、绝望、恐惧、悲哀。……每次的大笑都一样,代表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妙极了孩子,那么我得付给那头鲸鱼多少钱,它才能按我们说的方向游到我们要去的地点呢?”

“鲸不是鱼,它是海洋哺孔动物。您只需把钱付给我,我已在那头鲸的大脑中安放了生物电极,在它的大脑中还有一台计算机接收外部信号,并把它翻译成鲸的脑电波信号,这样在外部可以控制鲸的一切活动,就用这个装置。”霍普金斯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电视遥控器模样的东西。

沃纳更剧烈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孩子一定看过>,哈哈……啊。……哈哈……”他笑得弯下了腰,喘不过气来,手里的波萝掉在地上。“……哈哈……那个木偶,哦,皮诺曹,同一个老头儿让一头大鱼吃到肚子里……哈哈……”

“爸爸,您听他说下去,他的办法真能行!”小沃纳请求道。

“……啊哈哈哈……皮诺曹和那个老头儿在鱼肚子里过了很长时间,他们还在那里面……哈哈哈哈……在那里面点蜡烛……哈哈哈哈……”

沃纳突然止住了笑,他的狂笑消失之快,就象电灯关掉电源那样,可圣诞老人的微笑还留着。他问身后的一个女郎:“皮诺曹说谎后,怎么来着?”

“鼻子变了长了。”女郎回答说。

沃纳站起来,一手拿着削波萝的小刀,一手托起霍普金斯的下巴,研究着他的鼻子,后者平静地看着他。“你们看他的鼻子在变长吗?”他微笑着问女郎们。

“在变长大叔!”她们中的一个娇滴滴地说,显然看别人的沃纳大叔手下倒霉是她们的一种乐趣。

“那我们帮帮他。”沃纳说着,他的儿子来不及阻拦,那把锋利的小刀就把霍普金斯的鼻子尖切下一块。血流了出来,但霍普金斯仍是那么平静,沃纳放开他的下巴后他仍垂手站在那儿任血向下流,仿佛鼻子不是长在他脑袋上。

“把这个天才放到这玩艺里面,扔到海里去。”沃纳轻轻地挥了一下手。当两个南美大汉把普霍金斯塞进透明小舱后,沃纳把那个遥控器拾起来,从小舱的门递给霍普金斯,就象圣诞老人递给孩子一个玩具那样亲切,“拿着,叫来你那宝贝鲸鱼,……

哈哈哈。……“他又狂笑起来。当小舱在海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时,他收敛笑容,显出少有的严肃。

“你迟早得死在这上面。”他对儿子说。

透明小舱在海面上随波起伏,象一个汽泡那样脆弱而无助。

突然,游艇上的两个女郎惊叫起来,在距船舷二百多米处,海面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水包,那水包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很快从正中分开化为两道巨浪,一条黑色的山脊在巨浪中出现了。

“这是一头蓝鲸,长四十八米,霍普金斯叫它波赛冬,希腊神话中海神的名字。”小沃纳伏在父亲耳边说。

山脊在距小舱几十米处消失了,接着它巨大的尾巴在海面竖立起来,象一面黑色的巨帆。很快,蓝鲸的巨头在小舱不远处出现,巨头张开大嘴,一下把小舱吞了进去,就象普通的鱼吃一块面包屑一样。然后,蓝鲸绕着游艇游了起来,那座生命的小山在海面庄严地移动,激起的巨浪冲击着游艇,发出轰轰的巨响。在这景象面前,即使象沃纳这样目空一切的人也感到了一种敬畏,那是人见到了神的感觉,这是大海神力的化身,是大自然神力的化身。蓝鲸绕着游艇游了一圈后,转向径直朝游艇冲来,它的巨头在船边伸出海面,船上的人清楚地看到它那粘着蚌壳的礁石般粗糙的皮肤,这时他们才真正体会到蓝鲸的巨大。接着蓝鲸张开了大嘴,把小舱吐了出来,小舱沿着一条几乎水平的线掠过船舷,滚落在甲板上。舱门打开,霍普金斯爬了出来,他鼻子上流出的血已把胸前的衣服湿了一片,但除此之外安然无恙。

“还不快叫医生来,没看到皮诺曹博士受伤了吗?!”沃纳大叫起来,好象霍普金斯的伤同他无关似的。

“我叫戴维。霍普金斯。”霍普金斯庄严地说。

“我就叫你皮诺曹。”沃纳又露出他那圣诞老人的笑。

几个小时后,沃纳和霍普金斯钻进了透明小舱。装在防水袋中的一吨海洛因放在座位后面。沃纳决定亲自去,他需要冒险来激活他血管中已呆滞的血液,这无疑是他一生中最剌激的一次旅行。小舱被游艇上的水手用缆绳轻轻放到海面上,然后游艇慢慢地驶离小舱。

小舱里的两个人立刻感到了海的颠波,小舱有二分之一露出水面,大西洋的落日照进舱里。霍普金斯按动遥控器上的几个键,召唤蓝鲸。他们听到远处海水低沉的搅动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蓝鲸的大嘴出现在海面上,向他们压过来,小舱好象被飞速吸进一个黑洞中,光亮的空间迅速缩小,变成一条线,最?后消失了,一切都陷入黑暗中,只听到卡地一声巨响,那是蓝鲸的巨牙合拢的撞击声。接着是一阵电梯下降时的失重感,表明蓝鲸在向深海潜去。

“妙极了皮诺曹,……哈哈哈……”沃纳在黑暗中又狂笑起来,表示或掩盖他的恐惧。

“我们点上蜡烛吧,先生。”霍普金斯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快乐自在,这是他的世界了。沃纳意识到了这点,恐惧又加深了一层。这时,小舱里一盏灯亮了起来,灯在小舱的顶部,发出蓝幽幽的冷光。

沃纳首先看到的是小舱外面的一排白色的柱子,那些柱子有一人多高,从底向头部渐渐变尖,上下交错组成了一道栅栏。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蓝鲸的牙齿。小舱似乎放在一片柔软的泥沼上,那泥沼的表面还在不停地蠕动。上方象一个拱顶,可以看到一道道由巨大骨髂构成的拱梁。“泥沼地面”和上方的拱梁都向后倾斜,到达一个黑色的大洞口,那洞口也在不断地变换着形状,沃纳又开始神经质地大笑了,他知道那洞口是蓝鲸的嗓子眼。周围飘着一层湿雾,在灯的蓝光下,他们仿佛置身于神话里的魔洞中。

小舱里的小屏幕上显示出一幅巴哈马群岛和迈阿密海区的海图,霍普金斯开始用遥控器“驾驶”蓝鲸,海图上一条航迹开始露头,它精确地指向迈阿密海岸沃纳要去的地方。“航程开始了,波塞冬的速度很快,我们五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霍普金斯说。

“我们在这里不会闷死吧?”沃纳尽量不显出他的担心。

“当然不会,我说过鲸是哺乳动物,它也呼吸氧气,我们周围有足够氧气,通过一个过滤装置我们就可以维持正常的呼吸。”

“皮诺曹,你真是个魔鬼!你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比如说,你怎样把控制电极和计算机放进这个大家伙的脑子中?”

“一个人是做不到的。首先需要麻醉它,所用的麻醉剂有五百公斤。这是一个耗资几十亿元的军事科研项目,我曾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波赛冬是美国海军的财产,在冷战时期用来向华约国家的海岸输送间谍和特种部队。我还主持过一些别的项目,比如,在海豚或鲨鱼的大脑中埋入电极,然后在它们身上绑上炸弹,使它们变成可控制的鱼雷。我为这个国家做了很多的事情,可后来,国防预算削减了,他们就把我一脚踢出来。我在离开研究院的时候,把波赛冬也一起带走了。这些年来,我和它游遍了各个大洋……”

“那么,皮诺曹,你用你的波赛冬干现在这件事,有没有道德上的,嗯,困扰呢?当然你会觉得我谈道德很可笑,但我在南美的提炼厂里有很多化学家和工程师,他们常常有这种困扰。”

“我一点没有,先生。人类用这些天真的动物为他们肮脏的战争服务,这已经是最大的不道德了。我为国家和军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资格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既然社会不给,只好自己来拿。”

“哈哈哈哈……对,只好自己拿!哈哈哈……”沃纳笑着,突然止住,“听,这是什么声音?!”

“是波赛冬的喷水声,它在呼吸。小舱里装有一个灵敏的声纳,能放大外面的所有声音。听……”

一阵嗡嗡声,夹杂着水击声,由小变大,然后又变小,渐渐消失。

“这是一艘万吨级的油轮。”

突然,前面两排巨牙缓缓动了起来,海水汹涌地涌了进来,发出轰轰的巨响,小舱很快被浸在水中。霍普金斯按动一个按键,小屏幕上的海图消失了,代之以复杂的波形,这是蓝鲸的脑电波。“哦,波赛波发现了鱼群,它要吃饭了。”蓝鲸的嘴张开了一个大口,小舱面对着深海漆黑的无底深渊。突然,鱼群出现了,它们蜂拥着进入了大口,猛烈地冲撞着小舱,小舱中两个人面前,全是在灯光中闪着耀眼银光的鱼群,它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觉得这只是一个大珊瑚洞而已。卡地一声巨响,透过纷飞的鱼群,可隐约看到巨牙合扰了,但蓝鲸巨大的嘴唇还开着,这时响起一阵水流的尖啸声,鱼群突然倒退,退到巨牙的栅栏时被堵住,沃纳很快意识到这是鲸嘴里的海水在向外排,巨大的气压在把同鱼群一起冲入的海水压出去。他惊奇地看到,在鲸嘴产生的巨大压力下,水面垂直着从小舱边移过去。很快,鲸嘴里的海水排空了,吸入的鱼群变成乱蹦乱跳的一堆,堆在巨牙的栅栏前。小舱下的柔软的“地面”开始蠕动,这蠕动在“ 地面”上形成了一排排飞快移动的波状起伏,鱼堆随着这起伏向后移去。当沃纳?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时,恐惧使他从头冷到了脚。

“放心,波赛冬不会把我们咽下去的。”霍普金斯明白沃纳恐惧的原因,“他能识别出我们,就象您吃瓜子能识别出皮和仁一样。小舱对它进食会有一定的影响,但它已习惯了。有时候鱼群很大,它在吃前可暂时把小舱吐出来。”

沃纳松了一口气,他还想狂笑,可已没有力气了。他呆呆地看着鱼堆慢慢地移过了纹丝不动的小舱,移向后面那黑暗的大洞,当二三吨重的那堆鱼在蓝鲸巨大的喉咙里消失时,响起了一阵山崩似的声音。

震惊使沃纳呆呆地沉默着,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霍普金斯突然推了推他:“听音乐吗?”说着他放大了声纳扬声器的音量。

沃纳听到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他不解地看着霍普金斯。

“这是波赛冬在唱歌,这是鲸歌。”

渐渐地,沃纳从这低沉的时断时续的轰鸣声中听出了某种节奏,甚至又听出了旋律……“它干什么,求偶吗?”

“不全是。海洋科学家们研究鲸歌有很长时间了,至今无法明了其含义。”

“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含义。”

“恰恰相反,含义太深了,深到人类无法理解。科学家们认为这是一种音乐语言,但同时表达了许多人类语言难以表达的东西。”

鲸歌在响着,这是大海的灵魂在歌唱。鲸歌中,上古的闪电击打着的原始的海洋,生命如荧火在混沌的海水中闪现;鲸歌中,生命睁着好奇而畏惧的眼睛,用带着鳞片的脚,第一次从大海踏上火山还没熄灭的陆地;鲸歌中,恐龙帝国在寒冷中灭亡,时光飞逝,沧海桑田,智慧如小草,在冰川过后的初暖中萌生;鲸歌中,文明幽灵般出现在各个大陆,亚特兰蒂斯在闪光和巨响中沉入洋底……一次次海战,鲜血染红了大海; 数不清的帝国诞生了,又灭亡了,一切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蓝鲸用它那古老得无法想象记忆唱着生命之歌,全然没有感觉到它含在嘴中的渺小的罪恶……

蓝鲸于午夜到达迈阿密海岸。以后的一切都惊人的顺利。为避免搁浅,蓝鲸在距海岸二百多米处停了下来。今夜月亮很好,沃纳和霍普金斯可清楚地看到岸上的棕榈树丛。接货的人有八个,都穿着轻便潜水服,很顺利地把这一吨货运到了岸上,并爽快地付了沃纳报出的最高价,还许诺以后有多少要多少。他们很惊奇这两个人和那个透明小舱能穿过严密的海上防线,甚至一开始不知他们是人是鬼(这时霍普金斯已操纵波赛冬远远游开了)。半小时后,接货的人已走远,霍普金斯唤回了蓝鲸,带着满满两手提箱美元现钞,他们踏上了归程。

“好极了皮诺曹!”沃纳兴高彩烈地说,“这次的收入全归你,以后的收入我们再按比例分成。你已经是一个千万富翁了皮诺曹!……哈哈哈……我们还要跑二十多趟才能把二十多吨的都出手。”

“可能用不了那么多趟,我觉得经过一些改进,我们一次可带二到三吨。”

“哈哈哈哈……好极了皮诺曹!”

在海下平静的航程中,沃纳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霍普金斯推醒,他看看小屏幕上的海图和航迹,发现航程已走了三分之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霍普金斯让他注意听,他听到了一艘海面航船的声音,在以前的航程中这已司空见贯,他不解地看看霍普金斯。但接着听下去,他知道事情不对:与以前不同,这次声音的大小没有变化。

那条船在跟着蓝鲸。

“多长时间了?”沃纳问。

“有半个小时了,这期间我变换了几次航向。”

“怎么会呢?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不会对一头鲸进行中微子扫描的。”

“扫描又怎样,鲸上现在并没有毒品。”

“而且,要想收拾我们,在迈阿密海岸最方便,为什么要等到这时?”沃纳迷惑不解地看看屏幕上的海图,他们已越过了佛罗里达海峡,现在接近古巴海岸。

“波塞冬要换气了,我们不得不浮上海面,只十几秒钟就行了。”霍普金斯拿起了遥控器,沃纳慢慢地点点头,霍普金斯按动遥控器,他们感到一阵超重,蓝鲸上浮了,很快,他们听到了一阵浪声,鲸在海面上了。?突然,声纳中传来了一声闷响,小舱里感觉到一阵振动。接着又一声同样的响声,这次蓝鲸的振动变得疯狂起来,小舱在鲸嘴里来回滚动,几次重重地撞在巨牙上,发出了一阵破裂声,两个人几乎被撞昏过去。

“那船向我们开炮了!”霍普金斯惊叫道。他用遥控器极力稳住了蓝鲸,然后发出了下潜的指令,但蓝鲸没有执行这个指令,仍在海面上无目标地狂奔。霍普金斯感到了一阵颤抖,那颤抖发自蓝鲸庞大的身躯,这是痛疼的颤抖。

“我们快出去,不然就晚了!”沃纳大叫。

霍普金斯发出了吐出小舱的指令,这次蓝鲸执行了,小舱从它的嘴里以惊人的速度冲了出去,并很快浮上了海面。朝阳已在大西洋上升起,阳光使他们一时迷起了双眼。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双脚浸在水中,刚才在鲸牙上的猛烈撞击已把小舱撞出了几个破口,海水涌了进来。整个小舱已严重变形,他们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拉开舱门逃生。他们开始用一切可找到的东西堵口,甚至用上了手提箱中那一捆捆的钞票,但没有用,海水继续涌了进来,很快小舱中的水就有齐胸深了。在小舱下沉前的一刻,霍普金斯看到了那只船,那是一艘很大的船;他还看到了船头的那门形状奇怪的炮,看到了炮口火光一闪,看到了那发箭状的带绳子的炮弹击中了挣扎着的蓝鲸的脊背。

蓝鲸用最后的力气在海面翻起了巨浪,它的鲜血已使一大片海面变成了红色……

小舱下沉了,在蓝鲸茫茫的红色的血雾中沉下去。

“我们死在谁手里?”当水已淹到下巴时,沃纳问。

“捕鲸船。”霍普金斯回答。

沃纳最后一次狂笑起来。

“国际公约早在五年前就全面禁止捕鲸了!这群狗娘养的!!”霍普金斯破口大骂。

沃纳继续狂笑着,“……哈哈哈哈……他们不讲道德……哈哈哈哈……

社会不给他们……哈哈哈哈……他们自己来拿……哈哈……自己来拿……

海水淹没了小舱中的一切,在残存的意识中,霍普金斯和沃纳听到了蓝鲸波塞冬又唱起了凝重的鲸歌,那生命最后的歌声穿透血色的海水,在大西洋中久久地回荡,回荡……

(完)


             镜子

随着探索的深入,人们发现量子效应只是物质之海表面的涟漪,是物质更深层规律扰动的影子。当这些规律渐渐明朗时,在量子力学中飘忽不定的实在图象再次稳定下来,确定值重新代替了概率,新的宇宙模型中,本认为已经消失了的因果链再次浮动并清晰起来。

第一章——追捕

办公室中竖立中竖立着国旗和党旗,宽大的办公桌旁有两个人。
“我知道首长很忙,但这件事必须汇报,说真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桌前一位身着二级警监警服的人说,他年近50,但身躯挺拔,脸上线条刚劲。
“继风啊,我清楚你最后这句话的分量,三十年的老刑侦了。”首长说,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手中的一只缓缓转动的红蓝铅笔,仿佛专心评价削出的笔尖形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这样将自己的目光隐藏起来,在过去的岁月中陈继风能记起来的首长直视自己不超过三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一生的关键时刻。
“每次采取行动之前目标总能逃脱,他肯定预先知道。”
“这事你不是没碰到过吧?”
“当然,要只是这个倒没什么,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内部问题。”
“你手下这套班子,不太可能。”
“是不可能。按您的吩咐,这个案子的参与范围已经压缩到最小,组里只有4个人,真正知道全部情况的人只有两个。不过我还是怕万一,就计划召集开一次会议,对参加人员逐个盘查。我让沈兵召集会议,您认识的,十一处很可靠的那个,宋诚的事就是他办的……但这时,邪门的事出现了……您,可别一位我是在胡扯,我下面说的决对是真的。”陈继风笑了笑,好象对自己的辩解很不好意思似的,“就在这时,他来了电话,我们的追捕目标给我来了电话!我在手机里听到他说:你们不用开这个会,你们没有内奸。而这个时刻,距我向沈兵说出开会的打算不到30秒!”
首长手中的铅笔停止了转动。
“您可能想到了窃听,但不可能,我们谈话提点是随意选的,在一个机关礼堂中央,礼堂里正在排演国庆大合唱,说话凑到耳根儿才能听清。后来这样的怪事连接发生,他给我们来过8次电话,每次都谈到我们刚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最可怕的是,他不仅能听到一切,还能看到一切!有一次,沈兵决定对他父母家进行搜查,组里两个人刚起身,还没走出局里的办公室呢,就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们搜查证拿错了,我的父母都是细心人,可能以为你们是骗子呢。’沈兵掏出搜查证一看,首长,他真的拿错了。”
首长轻轻将铅笔放在桌上,沉默的等待陈继风继续说下去,但后者好象已经说不出什么了。首长拿出一枝烟,陈继风忙拍拍衣袋找打火机,但没有找到。
桌上两部电话中的一部响了。
“是他……”陈继风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低声说。首长沉着的示意了一下,他按下免提键,立刻有话音响起——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有一种疲惫无力感:
“您的打火机放在公文包里。”
陈继风和首长对视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公文包翻找起来,一时找不到。
“夹在一份文件里了,就是那份关于城市户籍制度改革的文件。”目标在电话中说。
陈继风拿出那份文件,啪的一声,打火机掉到了桌面上。
“好东西,法国都彭牌的,两面各镶有30颗钻石,整体用钯金制成,价格……我查查,视三万九千九百六十元。”
首长没动,陈继风却打量了一下办公室,这不是首长的办公室,而是事先在大办公楼上任意选的一间。
目标在继续炫耀自己的力量:“首长,您那盒中华烟还剩五根,您上衣袋中的降血脂麦非奇罗片只剩一片了,再让秘书拿些吧。”
陈继风从桌上拿起烟盒,首长则从衣袋中掏出药的包装盒,都证实了目标所说准确无误。
“你们别再追捕我了,我现在也很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目标继续说。
“我们能见面谈谈吗?”首长问。
“请您相信,那对我们双方都是一场灾难。”说完电话挂断了。
陈继风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的话得到了证实,而让首长认为他在胡扯,比这个对手的诡异更让人不安,“见了鬼了……”他摇摇头说。
“我不相信鬼,但看到了危险。”首长说,有生以来第四次,陈继风看到那双眼睛直视着自己。

第二章——犯人和被追捕者
近郊市第二看守所。
宋诚在押解下走进着间已有六个犯人的监室中,这里大部分室待审期较长的犯人。宋诚面对着一双双冷眼,看守人员出去后刚关上门,有一个瘦小的家伙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板油!”他冲宋诚喊,看到后者迷惑的样子,他解释到,“这儿按规矩分成大油、二油、三油……板油,你就是最板的哪那个。喂,别以为爷们儿欺负你来得晚,”他用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斜靠在墙根的一个慢脸胡子的人,“鲍哥刚来三天,已经是大油了。象你这种烂货,虽然以前官不小,但现在是最板的!”他转向那人,恭敬的问:“鲍哥,怎么接待?”
“立体声。”那人懒洋洋的说。
几个躺着的犯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抓住宋诚将他头朝下倒提起来,悬在马桶上方,慢慢下降,是他的脑袋大部分伸近了马桶里。
“唱歌儿,”瘦猴命令到,“这就是立体声,就来一首同志歌曲《左右手》什么的!”
宋诚不唱,那几个人一松手,他的脑袋完全扎进了马桶中。
宋诚挣扎着将头从恶臭的马桶中抽出来,紧接着大口呕吐起来,他现在知道,诬陷者给予他的这个角色,在犯人中都是最受鄙视的。
突然,周围兴高采烈的犯人们一下散开,飞快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门开了,刚才那名看守警察有走了回来,他厌恶的看着蹲在马桶前的宋诚说:“到水龙头哪儿吧脑袋冲冲,有人探视你。”

宋诚冲完头后,跟着看守来到一间宽大的办公室,探视者正在那里等着他。来人很年轻,面容清瘦头发纷乱,带着一副宽边眼镜,柃着一个很大的手提箱。宋诚冷冷的坐下了,没有看来人一眼。被获准在这个时候探视他,而且不去有玻璃断隔的探视间,直接到这里面对面,宋诚已基本上猜出了来人是那一方面的。但对方第一句话让他吃惊的抬起头,大感意外:“我叫白冰,气象模拟中心的工程师,他们在到处追捕我,和你一样的原因。”来人说。
宋诚看了来人一眼,觉得他此时是说话方式有问题:这种话好象是应该低声说出的,而他的声音正常高低,好象所谈的事根本不用避人。
白冰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说:“两小时前我给首长打了电话,他约我谈谈我没答应。然后他们就跟踪上了我,一直跟到看守所前,之所以没有抓我,是对我们的会面很好奇,想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现在我们的谈话都在被窃听。”
宋诚将目光从白冰身上移开,又看看天花板。他很难相信这人,同事对这事也不感兴趣,即使他在法律上能侥幸免于一死,在精神上的死刑却已执行,他的心已死了,此时不可能再对什么感兴趣了。
“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白冰说。
宋诚嘴角隐现一丝冷笑,没人知道真相,除了他们,但他已懒得说出来了。
你事七年前到省纪委工作的,提拔到这个位置还不足一年。“
宋诚仍沉默着,他很恼火,白冰的话又将他拉回到他好不容易躲开的回忆中

三——大案
自从本世纪初郑州市政府首先以一批副处级岗位招聘博士以来,很多城市纷纷效仿这种做法,后来这种招聘上升到一些省份的省政府一级,而且不限毕业年限,招聘的职位也更高。这种做法确实 向外界显示了招聘者的大度和远见,但实质上只是一种华而不实的政绩工程。招聘者确实深谋远虑,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些只会谋事不会谋人的年轻高知没有任何从政经验,一旦进入陌生险恶的政界,就会陷在极其复杂的官场迷宫中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立足这样到最后在职位上不会有什么损失,产生的政绩效益却是可观的。就是这个机会,使当时已是法学教授的宋诚离开平静的校园和书斋投身了政界,与他一同来的那几位不到一年就全军覆没,垂头丧气的离去,唯一的收获就是多现实的幻灭。但宋诚是个例外,他不但在政界待了下来,而且走的很好。这应该归功于两个人,其一是他的大学同学吕文明,本科毕业那年宋诚考研时,吕文明则考上了公务员,依靠优越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奋斗,十多年后成了中国最年轻的省委书记。是他力劝宋诚弃学从政的,这位单纯的学者刚来时,他不是手把手——而是手把脚的教他走路,每一步踏在哪都细心指点,终于使宋诚绕过只凭自己绝对看不出来的处处雷区,一路上地走到今天。他还要感谢的另一个人就是首长……想到这里,宋诚的心抽搐了一下。
“得承认,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能说人家没给你退路。”白冰说。
宋诚点点头,是的,人家给你退路了,而且是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TIME: 2006-8-19 18:03:40   IP: 59.52.*.* 禽兽~~快放开那个卖菜的老婆婆 
 
浪纹豹
 
 
等级: 贵宾
自封: 逝者
发帖: 197 次
积分: 397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7:05

        第2楼 
白冰接着说:“首长和你在几个月前有过一次会面,你一定记得很清楚。那是远郊阳河边的一幢别墅里,首长一般不在那里接见外人的。你一下车就发现他在门口迎接,这是很高的礼遇了。他热情的同你握手,并拉着你的手走进客厅。别墅给你的第一印象是简单和简朴,但是你错了:那套看上去有些旧的红木家具价值百万;墙上唯一一幅不起眼的字画更陈旧,细看还有些虫蛀的痕迹,那是明朝吴彬的《宕壑奇姿》,从香港佳士得拍卖行以八百多万港币购得;还有首长亲自给你泡的那杯茶,那是中国星级茶王赛评出的五星级茶王,五百克的价格是九十万元。
宋诚确实想起了白冰说的那杯茶,碧绿的茶水晶莹透明,几根精致的茶叶在这小小的青纯空间中缓缓飘行,仿佛一首古筝奏出的悠扬仙乐……他甚至回忆起当时的随感:要是外面的世界也这么纯净该多好啊。宋诚意识中那层麻木的帷帐一下被掀去了,模糊的意识又聚焦起来,他瞪大震惊的双眼盯着白冰。
他怎么知道这些?这件事处于秘密之井的最底端,是隐秘中的隐秘,这个世界上知道的人加上自己不超过四个!
“你是谁?!”他第一次开口了。
白冰笑笑说:“我刚才自我介绍过,只是个普通人,但坦率的告诉你,我不仅仅是知道很多,而且我什么都知道,或者说什么都能知道,正因为这个他们也要除掉我,就象除掉你一样。”
白冰接着讲下去:“首长当时坐的离你很近,一只手放在你膝盖上,他看着你的慈祥目光能令任何一位晚辈感动,据我所知(记住,我什么都知道)他从未与谁表现的这样亲近,他对你说:年轻人,不要慌张,大家都是同志,有什么事情,只要真诚的以心换心,总是谈得开的……你有思想、有能力、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特别是后两项,在现在的年轻干部里面真如沙漠中的清泉一样珍贵啊,这也是我看中你的原因,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啊。这里要说明一下,首长这番话可能是真诚的,以前在工作中你与他交往的机会不是太多,但有好几次,在机关大楼的走廊上偶尔相遇,或在散会后,他都主动与你攀谈几句,他很少与下级,特别是年轻下级这样的,这些人们都看在眼里。虽然组织会议上他从没为你说过什么话,但他的那些姿态对你的仕途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宋诚又点点头,他知道这些,并曾经感激万分,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首长抬手向后示意了一下,立刻进来一个人,将一大摞材料轻轻放到桌子上,你一定注意到,那个人不是首长平时的秘书。首长抚着那摞材料说:就说你刚刚完成的这项工作吧,充分证明你的那些宝贵素质:如此巨量艰难的调查取证,数据充分而详实,结论深刻,很难相信这些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你这样出类拔萃的纪检干部要多一些,真是党的事业之大兴啊……你当时的感觉,我就不用说了吧。
当然不用说,那是宋诚一生中最惊恐的时刻,那份材料先是令他如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象石化般僵住了。
这一切都是从对一宗中纪委委托调查的非法审批国有土地案的调查开始的。恩……我记得你童年的时候,曾与两个小伙伴一起到一个溶洞探险,当地人把它叫老君洞,那洞口只有半米高,弯着腰才能进去,但里面确实一个宏伟的黑暗大厅,手电光照不到高高的穹顶,只有纷飞的蝙蝠不断掠过光柱,每一个小小的响动都能激起辽远的回声,阴森的寒气侵入你的骨髓……这就是这次调查的生动写照:你沿着那条看似平常的线索向前走,他把你引到的地方令你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张全省范围的腐败网络气势磅礴的展现在你的面前,这条网上的每一条经络都通向一个地方,一个人。现在这份本来要上报中纪委的绝密纪检材料,竟拿在这个人手中!对这项调查,你设想过各种最坏的情况,但眼前发生的事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你当时完全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怎么到了您手里?首长从容一笑,又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你立刻得到了答案:纪委书记吕文明走进了客厅。
你站起身,怒视着吕文明说: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违反组织原则和纪律?
“吕文明挥手打断你,用同样的愤怒质问道:这事为什么不向我打个招呼?你回答说:你到中央党校学习的一年期间,是我主持纪委工作,当然不能打招呼,这是组织纪律!吕文明伤心地摇摇头,好象要难过地流出泪似的:如果不是我及时截下了这份材料,那……那是什么后果嘛!宋诚啊,你这人最要命的缺陷就是总要分出个黑和白,但现实全是灰色的!”
宋诚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记得当时呆呆的看着同学,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因为他以前从未表露过这样的思想,难道那一次次深夜的促膝长谈中表现出的对党内腐败的痛恨,那一次次触动雷区时面对上下左右压力时的坚定不移,那一次次彻夜工作后面对朝阳流露出的对党和国家前途充满使命感的忧虑,都是伪装?
“不能说吕文明以前骗了你,只能说他的心灵还从来没有向你敞开到那么深,他就象那道著名的人称火焙阿拉斯加的菜,那道暴炒冰激凌,其中的火热和冰冷都是真实的……首长没有看吕文明,而是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什么灰色?文明啊,我就看不惯你这一点!宋诚做的非常优秀,无可指责,在这点上他比你强!’接着他转向你说:‘小宋啊,就应该这样,一个人,特别是年轻人,失去了信念和使命感,就完了,我看不起那样的人。’”
宋诚当时感触最深的是:虽然他和吕文明同岁,但首长只称他为年轻人,而且反复强调,其含义很明显:跟我斗,你还是个孩子。而宋诚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首长接着说:但,年轻人,我们也应该成熟起来。举个例子来说,你这份材料中关于恒宇电解铝基地的问题,确实存在,而且比你已调查出来的还严重,因为除了国内,还涉及到外资方勾结政府官员的严重违法行为。一旦处理,外资肯定撤走,这个国内最大的电解铝企业就会瘫痪。为恒宇提供氧化铝原料的桐山铝钒土矿也要陷入困境;然后是橙林核电厂,由于前几年电力紧张时期建设口子放的太大,现在国内电力严重过剩,这座新建核电厂发出的电主要供电解铝基地使用,恒宇一倒,橙林核电厂也将面临破产;接下来,为橙林核电提供浓缩铀的照西口化工厂也将陷入困境……这些,将使近七百亿的国家投资无法收回,三四万人失业,这些企业就在省城近郊,这个中心城市必将立刻陷入不稳定之中……上面说的恒宇的问题还只是这个案件的一小部分,这庞大的案子涉及到正省级一人、副省级三人、厅局级二百一十五人、处级六百一十四人,再往下不计其数。省内近一半经营出色的大型企业和最有希望的投资建设项目都被划到了圈子里,盖子一旦揭开,这就意味着全省政治经济的全面瘫痪!而涉及面如此之广的巨大动作会产生其他什么更可怕的后果还不得而知,也无法预测,省里好不容易得到的政治稳定和经济良性增长的局面将荡然无存,这难道对党和国家就有利?年轻人,你现在不能延续法学家的思维,只要法律正义得到伸张,那管他洪水滔天!这是不负责任的。平衡,历史都是再各种因素间建立的某种平衡中发展到今天的,不顾平衡一味走极端,在政治上是极其幼稚的表现。
“首长沉默后,吕文明接着说:‘这个事情,中纪委那方面我去办,你,关键要做好专案组那几个干部的工作,下星期我会中断党校学习,回来协助你……’
“‘混帐!’首长再次猛拍桌子,把吕文明吓的一抖。‘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你竟认为我是让小宋放弃原则和责任?!文明啊,这么多年了,你从心里讲,我是这么一个没有党性原则的人吗?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圆滑?让人伤心啊。’然后首长转向你:‘年轻人,在这件事上你们前面的工作做的十分出色,一定要顶住干扰和压力坚持下去,让腐败分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案情触目惊心啊,放过他们,无法向人民交代,天理也不容!我刚才讲的你决不能当成负担,我只是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提醒你,要慎重,避免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但有一点十分明确,那就是这个大腐败案必须一查到底!’首长说着,拿出了一张纸,郑重地递给你:‘这个范围,你看够吗?’”
宋诚当时知道,他们也设下了祭坛,要往上放牺牲品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名单,够了,真的够了,无论从级别上还是人数上,都真的够了。这将是一个震惊全国的腐败大案,而他宋诚,将随着这个案件的最终告破而成为国家级的反腐英雄,将作为正义和良知的化身而被人民敬仰。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蜥蜴在危急时刻自断的一条尾巴,蜥蜴跑了,尾巴很快还会长出来。他当时看着首长盯着自己的样子,一时间真想到了蜥蜴,浑身一颤。但宋诚知道他害怕了,自己使他害怕了,这让宋诚感到自豪,正是这自豪,一时间使他大大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更由于一个理想主义学者血液中固有的那种东西,他作出了致命的选择。
“你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拿起了那摞材料,对首长说:根据党内监督条例规定,纪委有权对同级党委的领导人进行监督,按组织纪律,这材料不能放在您这里,我拿走了。吕文明想拦你,但首长轻轻制止了他,你走到门口时听到同学在后面阴沉的说:宋诚,过分了。首长一直送你到车上,临别时他握着你的手慢慢地说:年轻人,慢走。”
宋诚后来在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味深长:慢走,你的路不多了。

四——宇宙大爆炸
“你到底是谁?!”宋诚充满惊恐地看着白冰,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绝对没有人能知道这么多!
“好了,我们不回忆那些事了。”白冰一挥手中断了讲述,“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以揭解开你的疑问——你……你知道宇宙大爆炸吗?”
宋诚呆呆地看着白冰,他的大脑一时还难以理解白冰最后那句话,后来,他终于作出了一般正常人的反应,笑了笑。
“是的是的,我知道太突兀了,但请相信我没有毛病,要想吧事情讲清楚,真的得从宇宙诞生的大爆炸讲起!这……妈 的,怎么才能向你说清楚呢?还是回到大爆炸吧。你可能多少知道一些,我们的宇宙诞生于二百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在一般人的想象中,那次爆炸象漆黑空间中一团怒放的火焰,但这个图象是完全错误的:大爆炸之前什么都没有,包括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只有一个奇点,一个没有大小的点,这个奇点急剧扩张开来,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宇宙,现在一切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来自这个奇点的扩张,它是万物的种子!这理论很深,我也搞不太清楚,与我们这事有关的是这一点:随着物理学的进步,随着弦论之类的超级理论的出现,物理学家们渐渐搞清了那个奇点的结构,并且给出了它的数学模型,与这之前的量子力学的模型不同,如果奇点爆炸前的基本参数确定,所生成的宇宙中的一切也都确定了,一条永不中断的因果链贯穿了宇宙中的一切过程……嗨,真是,这些怎么讲得清呢?”
白冰看到宋诚摇摇头,那意思或是听不懂,或是根本不想听下去。
白冰说:“我说,还是在世不要想你那些痛苦的经历吧。其实,我的命运比你好不到那里去,刚才介绍过,我是一个普通人,但现在被追杀,下场可能比你还惨,就是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如果说你是为使命和信念而献身,我……我他妈 的纯粹是!倒了八辈子霉!所以我比你更惨。”
宋诚悲哀的目光表达了一个明确的意思:没有人会比我惨。

五——诬陷
在与首长会面一个星期后,宋诚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杀人。
其实宋诚知道他们会采用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对于一个知道得这样多又在行动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险了,但他没有想到对手行动这样快,出手又这样狠。
死者罗罗是一个夜总会的舞男,死在宋诚的汽车里,车门锁着,从内部无法打开,车内扔着两罐打火机用的丙烷气,罐皮都搁开了口子,里面的气体全部蒸发,受害人就是在车里高浓度丙烷气里中毒而死的。死者被发现时,手中握着已经支离破碎的手机,显然是试图用它来砸破车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有长达两个小时的录象证明宋诚与罗罗已有三个多月的不正常交往,最有力的证据是罗罗死前给110打的一个报警电话。
罗罗:“……快!快来!我打不开车门!我喘不上气,我头疼……”
110:“你在那里?把情况说清楚些!”
罗罗:“……宋……宋诚要杀我……”
……
事后,在死者手机上发现一小段通话录音,录下了宋诚和受害人的三句对话:
宋诚:“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和许雪萍断了吧。”
罗罗:“宋哥,这何必呢?我和许姐只是男女关系嘛,影响不了咱们的事,说不定还有帮助呢。”
宋诚:“我心里觉得别扭,你别逼我采取行动。”
罗罗:“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儿。”
……
这是十分专业的诬陷,其高明之处就在于,警方掌握的证据几乎百分之百是真实的。
宋诚确实与罗罗有长时间的交往,这种交往是秘密的,要说不正常也可以,那两段录音都不是伪造的,只是后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诚认识罗罗是由于许雪萍的缘故,许是昌通集团的总裁,与腐败网络的许多节点都有着密切的经济关系,对其背景和内幕了解很深。宋诚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东西,但她发现了罗罗这个突破口。
罗罗向宋诚提供情况决不是出于正义感,在他眼里,世界早就是一块擦屁股纸了,他是为了报复。
TIME: 2006-8-19 18:03:50   IP: 59.52.*.* 禽兽~~快放开那个卖菜的老婆婆 
 
浪纹豹
 
 
等级: 贵宾
自封: 逝者
发帖: 197 次
积分: 397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7:05

        第3楼 
这个笼罩在工业烟尘中的内地都市,虽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国同等城市的最后,却拥有多家国内最豪华的夜总会。首都的那些高干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响,不可能象民间富豪那样随意享乐,就在每个周末驱车沿高速公路疾驶四五个小时,来到这座城市消磨荒淫奢靡的两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又驱车赶回北京。罗罗所在的蓝浪夜总会是最豪华的一处,这里点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几千元一瓶的马爹利和轩尼诗一夜能卖出两三打。但蓝浪出名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只接待女客的夜总会。
与其他的同伴不同,罗罗并不在意其服务对象给的多少,而在意给的比例。如果一年收入仅二三十万的外资白领(在蓝浪她们是罕见的穷人),给个几百他也能收下。但许姐不同,她那几十亿的财富在过去几年中威震江南,现在到北方来发展也势如破竹,但在交往几个月后,仍出四十万就把他打发了。让许姐看上也不容易,要放到同伴们身上,用罗罗的话说他们要美的肝儿疼了。但罗罗不行,他对许雪萍充满了仇恨。那名高级纪检官员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报复的希望,于是他施展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又和许姐联系上了。平时许雪萍对罗罗的嘴也很严,但他们在一起喝多了或吸多了时就不一样了。同时,罗罗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许多时候,也会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从熟睡的许姐身边无声的爬起来,在她的随身公文包和抽屉里寻找自己和宋诚需要的东西,用数码相机拍下来。
警方手中那些证明宋诚和罗罗交往的录象,大都是在蓝浪的大舞厅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面一群妖艳的年轻男孩在疯狂的摇滚着,镜头移动,显示出那些服饰华贵的女客人们,在幽暗中凑在一起,对舞台上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暧昧的低笑。最后镜头总是落到宋诚和罗罗身上,他们往往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头凑在一起密谈着,显得很亲密。作为唯一的男客,宋诚自然显得很突出……宋诚实在没有办法,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在蓝浪找到罗罗。舞厅的光线总是很暗,但这些录象十分清晰,显然使用了高级的微光镜头,这种设备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么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自己了,这令宋诚看到与对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这天,罗罗约宋诚通报最新情况,宋诚在夜总会见到罗罗时,他一反常态,要到他车里去谈,谈完后,他说现在身体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后老板肯定要派事儿,想在宋诚的车里休息一会儿。宋诚以为他的毒瘾又来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将车开回机关,把车停在机关大楼外面,自己到办公室去处理一些白天没干完的工作,罗罗就待在车里。四十多分钟后他下来时,已经有人发现罗罗死在充满丙烷气味的车里。车门只有宋诚能从外面打开。后来,公安系统参与此案侦破的一位密友告诉宋诚,他的车门锁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从其他方面也确实能够排除还有其他凶手的可能。这样,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宋诚杀了罗罗,而宋诚则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丙烷罐是罗罗自己带进车里的。
这让宋诚彻底绝望了,他放弃了清洗自己的努力:如果一个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武器来诬陷他,那绝对是逃不掉的。
其实,罗罗的自杀并不让宋诚觉得意外,他的HIV化验呈阳性。但罗罗以一死来诬陷自己,显然是受人指使的,那么罗罗得到了什么样的报酬?那些钱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他是为谁挣那些钱?也许报酬根本就不是钱,那是什么?除了报复许雪萍,还有什么更强烈的诱饵或恐惧能征服他吗?这些宋诚永远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进一步看到了对手的强大和自己的稚嫩。
这就是他为人所知的一生了:一个高级纪检干部,生活腐化变态,因同性恋情杀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洁身自好在人们眼里反倒成了证据之一……一只被人群踏死的臭虫,他的一切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即使偶尔有人想起他,也不过是想起了一只臭虫。
现在宋诚知道,他以前之所以作好了为信念和使命牺牲的准备,是因为根本不明白牺牲意味着什么。他曾想当然地把死作为一条底线,现在才发现,牺牲的残酷远在这条底线之下。在进行搜查时他被带回家一次,当时妻子和女儿都在家,他向女儿伸出手去,孩子厌恶地惊叫,扑在妈**怀里缩到墙角,她们投向自己的那种目光他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发现放在衣柜下的捕鼠夹夹住了一只老鼠,他拿起夹子让她们看那只死鼠……
“好了,我们暂时把大爆炸和奇点这些抽象的东西放到一边,”白冰打断宋诚痛苦的回忆,将那个大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这个。”


六——超弦计算机、终极容量和镜像模拟
“这是一台超弦计算机,是我从气象模拟中心带出来的,你说偷出来的也行,我全凭它摆脱追捕了。”白冰拍着那个箱子说。
宋诚将目光移到箱子上,显得很迷惑。
“这是很贵重的东西,目前省里还只有两台。根据超弦理论,物质的基本粒子不是点状物,而是无限细的一维弦,在十一维空间中震动,现在,我们可以操纵这根弦,沿其一维长度储存和处理信息,这就是超弦计算机的原理。
“在传统计算机中的一块CPU,或一条内存,在超弦机中只是一个原子!超弦电路是基于粒子的十一维微观空间结构运行的,这种超空间微观矩阵,使人类拥有了几乎无限的运算和储存能力。将过去的巨型计算机同超弦机相比,就如同我们的十根手指头同那台巨型计算机相比一般。超弦计算机具有终极容量,终极容量啊,就是说,它可以将已知宇宙中的每一个基本粒子的状态都储存起来并进行运算,就是说,如果是基于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超弦机能够在原子级别上模拟整个宇宙……”
宋诚交替地看着箱子和白冰,与刚才不同,他似乎在很注意地听白冰的话,其实他是在努力寻找一种解脱,让这个神秘来人的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将自己从那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白冰说:“很抱歉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大爆炸奇点超弦计算机什么的,与我们面对的现实好象八杆子打不着,但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绕不开这些东西。下面谈谈我的专业吧:我是个软件工程师,主要搞模拟软件,也就是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在计算机里让他运行,模拟现实世界中的某种事物或过程。我是学数学的,所以建模和编程都搞,以前搞过沙尘暴模拟、黄土高原水土流失模拟、东北能源经济发展趋势模拟等等,现在搞大范围天气模拟。我很喜欢这个工作,看着现实世界的某一部分在计算机内存中运动演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冰看看宋诚,后者的双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素户仍在注意听着,于是他接着说下去。“你知道,物理学在近年来连续地大突破,很象上世纪初的那阵儿,现在,只要给定边界条件,我们就可以拨开量子效应的迷雾,准确地预测单个或一群基本粒子的运动和演化。注意我说的一群,如果群里粒子的数量足够大它就构成了一个宏观物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在原子级别上建立一个宏观物体的数学模型。这种模型被称为镜象模拟,因为它能已百分之百的准确再现模拟对象的宏观过程,因为宏观模拟对象建立了一个数字镜象。打个比方吧:如果用镜象模拟方式为一个鸡蛋建立数学模型,也就是将组成鸡蛋的每一个原子的状态都输入模拟的数据库,当这个模型在计算机中运行时,如果给出的边界条件合适,内存中的那个虚拟鸡蛋就会孵出小鸡来,而且内存中的虚拟小鸡,与现实中的那个鸡蛋孵出的小鸡一模一样,连每一根毛尖都不差一丝一毫!你往下想如果这个模拟目标比鸡蛋在大些呢?大到一棵树,一个人,很多人;大到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大到整个地球?”白冰说到这里激动起来,开始手舞足蹈,“我是一个狂想爱好者,热衷于在想象中大一切都推向终极,这就让我想到,如果镜象模拟的对象是整个宇宙会怎么样?!”白冰进入一种不能自已的亢奋中,“想想,整个宇宙!奶奶的,在一个计算机内存中运行的宇宙!从诞生到毁灭……”
白冰突然中断了兴奋的讲述,警觉地站起来,这事门无声地开了,走进来两个神色阴沉的男人,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对着白冰抬抬双手,示意他照着做,白冰和宋诚都看到了他敞开的夹克中的手枪皮套,白冰顺从的举起双手,年轻的那位上前在他身上十分仔细的上下轻拍了一遍,然后对年长者摇摇头,同时将那个大手提箱从桌上提开,放到离白冰远一些的地方。
年长者走到门口,对外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进来三个人,第一个人是市公安局局长陈继风,第二个是省委书记吕文明,最后进来的是首长。
年轻人拿出了一副手铐,但吕文明冲他摇了摇头,陈继风则将头向门口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两个便衣警察走了出去,其中的一人走前从办公桌桌腿上取下了一个小东西放进衣袋,显然是窃听器。

七——初始条件
白冰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他淡淡一笑说:“你们终于抓到我了。”
准确地说是你自投罗网,得承认,如果你真想逃,我们是很难抓到你的。“陈继风说。
吕文明表情复杂的看了宋诚一眼,欲言又止。首长则缓缓地摇摇头,语气沉重地低声道:“宋诚啊,你,怎么堕落到这一步呢……”他双手撑着桌沿长久的默立着,眼睛有些湿润,谁看到都不会怀疑他的悲哀是真诚的。
“首长,在这儿就不必演戏了吧。”白冰冷眼看着这一切说。
首长没有动。
“诬陷他是您策划的。”
“证据?”首长仍没有动,从容地问。
“那次会面后,关于宋诚您只说过一句话,是对他说的。”白冰指指陈继风,“继风啊,宋诚的事你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还是认真办一办吧。”
“这能证明什么?”
“从法律意义上当然证明不了什么,这是您的精明和老练之处,即使密谈都深藏不露。但他。”白冰又指了指陈继风,“却领会地很准确,他对您的意思一直领会地很准确,对宋诚的诬陷是他指示刚才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具体干的,那个人叫沈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整个过程可是一个复杂的大工程,我就不用细说了吧。”
首长缓缓转过身来,在办公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两眼看着地板说:“年轻人,必须承认,你的突然出现有许多令人吃惊的地方,用陈局长的话说叫见鬼了。”他沉默了一会后,语气变地真诚起来,“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吧,如果你真是上级派来的,请相信,我们是会协助工作的。”
“不是,我多次声明自己是个普通人,身份就是你们已经查明的那样。”
首长点点头,看不出白冰的话让他感到欣慰还是更加忧虑。
“坐,都坐吧。“首长对仍站着的吕、陈二人挥挥手,然后伏身靠近白冰,郑重的说:“年轻人,今天。我们吧一切都彻底讲清楚,好吗?”
白冰点点头:“这也是我的打算。我,从头说起吧。”
“不,不用,你刚才对宋诚说的那些我们都听到了,就从中断处接着说吧。”
白冰语塞,一时想不起刚才说到哪儿了。
“在原子级别模拟整个宇宙。”首长提醒他,但看到白冰仍然不知从何说起,他便自己接着说下去,“年轻人,我认为你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不错,超弦计算机具有终极容量,为这种模拟运算提供了硬件基础,但,你想过初始状态问题吗?对宇宙的镜象模拟必须从某个初始状态开始,也就是说,要在模拟开始时是某个时间断面上,将宇宙的全部原子状态一个一个地输入计算机,在原子级别上构建一个初始宇宙模型,这可能吗?别说是宇宙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鸡蛋都不可能,构成它的原子数比有史以来出现过的所有鸡蛋的数量都要大几个数量级;甚至一个细菌都不可能,它的原子数量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退一步说,就算动用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将细菌甚至鸡蛋这类小物体的原始状态从原子级别上输入计算机,那么她们运动和演化所需要的边界条件呢?比如鸡蛋孵小鸡所需要的温度湿度等等,这些边界条件在原子级别上的数据量同样大地不可想象,甚至可能要大于模拟对象本身。”
“您能对技术问题进行如此描述,我很敬佩。”白冰由衷地说。
“首长是高能物理专业的高才生,是改革开放恢复学位后国内的第一批物理学硕士之一。”吕文明说。
白冰对吕文明点点头,又转向首长:“但您忘了,存在着那样一个时间断面,宇宙是十分简单的,甚至比鸡蛋和细菌都简单,比现实中最简单的东西都简单,因为它那时的原子数是零,没有大小,没有结构。”
“大爆炸奇点?”首长飞快地接上话,几乎没有空隙,显示出它沉稳迟缓的外表下灵敏快捷的思维。
“是的,大爆炸奇点。超弦理论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奇点模型,我们只需要将这个模型用软件实现,输入计算机运算就可以了。”
“是这样,年轻人,真是这样。”首长站起身,走到白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显出了少有的兴奋,对刚才的那番话不甚了了的陈继风和吕文明则用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你从那个科研中心拿出来的超弦计算机吗?”首长指着那个大手提箱问。

八——创世游戏
白冰点点头,把箱子提到桌面上打开了它。除了显示设备外,箱子中还装着一个圆柱体容器,超弦计算机的主机其实只有一个烟盒大小,但原子电路需要在超低温下运行,所以主机浸在这个绝热容器里的液氮中。白冰将液晶显示器支起来,动了一下鼠标,处于休眠状态的超弦计算机立刻苏醒过来,液晶屏亮起来,象睁开了一只惺忪的睡眼,显示出一个很简单的界面,仅由一个下拉文本框和一个小小的标题组成,标题是:请选择创世启暴参数:
白冰点了一下文本框旁边的箭头,下啦出一行行数据组,每组有十几个数据项,各行看上去差别很大,“奇点的性质由十八个参数确定,参数组合原则上是无限的,但根据超弦理论的推断,能够产生创世爆炸的参数组是有限的,但由多少组还是个迷。这里显示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们随便选一组吧。”
白冰选中一组参数后,屏幕立刻变成了乳白色,正中凸现了两个醒目的大按纽:
引爆 取消
白冰点了引爆按纽,屏幕上只剩一片乳白,“这白色象征虚无,这里没有空间,时间也还没有开始,什么都没有。”
屏幕左下角出现了一个红色数字“0”
“这个数字是宇宙演化的时间,0的出现说明奇点已经生成,它没有大小,所以我们看不到。”
红色数字开始飞快增长。
“注意,宇宙大爆炸开始了。”
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兰色的小点,很快增大为一个球体,发出耀眼的蓝光。球体急剧膨胀,很快占满整个屏幕,软件将视野拉远,球体重新缩为遥远处的一点,但爆炸中的宇宙很快又充满了整个屏幕。这个过程反复重复着,频率很快,仿佛是一手宏伟乐曲的节拍。
“宇宙现在正处于暴胀阶段,它的膨胀速度远远超过光速。”
随着球体膨胀速度的降低,视野拉开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随着能量密度的降低,球体的颜色由蓝向黄渐变,后来宇宙的色彩在红色上固定了下来,并渐渐变暗,屏幕上视野不再拉远,变成黑色的球体在屏幕上很缓慢地膨胀着。
“好,现在踞大爆炸已经一百亿年了,这个宇宙处于稳定的演化阶段,我们进去看看吧。”白冰说完动了动鼠标,球体迅速前移,屏幕完全黑了下来,“好,现在我们就在这个宇宙的太空中了。”
“什么也没有啊?”吕文明说。
“我们看看……”白冰说着,按动鼠标右键弹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界面,一个程序开始统计这个宇宙中的物质总量,“呵,这个宇宙中只有十一个基本粒子。”他又调出了一大堆信息仔细读着,“有十个粒子结成了五个粒子对,相互环绕对方运行,不过每个粒子对中的两个粒子相距几千万光年,要上百万年才能相对运动一毫米;还有一个粒子是自由的。”
“十一个基本粒子?!说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吕文明说。
“有空间啊,近千亿光年直径的空间!还有时间,一百亿年的时间!时空是最实在的存在!要说这个宇宙,还是创造得比较成功的,以前创造的相当多的宇宙连空间都很快湮灭了,只剩时间。”
“无聊。”陈继风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屏幕。
“不,很有意思,”首长高兴地说,“再来一次。”
白冰退回到引爆界面,重选了一组参数,再次启动大爆炸。这个新宇宙诞生的过程看上去与刚才基本相同,也是一个在膨胀中渐渐暗下来的球体。在创世后的一百五十亿年,球体完全变黑,宇宙的演化稳定下来,白冰再次让视点进入宇宙内部,这时,连最不感兴趣的陈继风也惊叹起来。广漠的黑色天空下,一张银色的大膜向各个方向伸至无穷远处,大膜上点缀着各种色彩的小球体,象滚动在镜面上的多彩露珠。
TIME: 2006-8-19 18:04:31   IP: 59.52.*.* 禽兽~~快放开那个卖菜的老婆婆 
 
浪纹豹
 
 
等级: 贵宾
自封: 逝者
发帖: 197 次
积分: 397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7:05

        第4楼 
白冰又调出了分析界面,看了一会儿后说:“运气好,这是个丰富多彩的宇宙,半径约400亿光年,其中一半是液体,一半是空间。也就是说,这个宇宙就是一个深度和表面半径都是400亿光年的大洋!宇宙中的固体星球就浮在洋面上!”白冰将画面推向洋面,可以看到银色的洋面在缓缓波动着,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星球的近景:“这个漂浮着的星球有……我看看,木星那么大吧,啊,它还在自转那!看它表面的那些山脉,在出水和入水时是何等壮观!我们就吧这液体叫水吧。看那被山脉甩到轨道上的水,在洋面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彩虹环呢!”
“是很美,但这个宇宙是违反物理学基本定律的。”首长看着屏幕说,“别说400亿光年深的海洋,就是4光年,那水体也早在引力下坍缩成黑洞了。”
白冰摇摇头说:“您忘了最基本的一点:这不是我们的宇宙,这个宇宙有自己的一套物理定律,与我们宇宙中的完全不同。在这个宇宙中,万有引力常数、普郎克常数、光速等基本物理常数与我们的宇宙完全不同;在这个宇宙中,一加一甚至都不等于二。”
在首长的鼓励下,白冰继续做下去,第三个宇宙被创造出来,进入其中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堆极其混乱的色彩和形状,白冰立刻将它关掉了。“这是一个六维宇宙,我们无法观察它,其实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我们创造的前两个都是三维宇宙只是运气好而已,宇宙从高能冷却后,被释放到宏观的维数为三的概率只有三十比十一。”
第四个宇宙出现时,所有的人都很迷惑:宇宙呈现一个无际的黑色平面,有无数银光闪闪的直线与黑的平面垂直相交。看过分析数据后,白冰说:“这个宇宙与上面的相反,维数比我们的低,是个二点五维的宇宙。”
“二点五维?”首长很吃惊。
“您看这个黑色没有厚度的二维平面就是这个宇宙的太空,直径约500亿光年;那些与平面垂直的亮线就是太空中的恒星,她们都有几亿光年长,但无限细,只有一维。分数维的宇宙很少见,我要把这组创世参数记下来。”
“有个问题:”首长说,“如果你用这组参数再次启动大爆炸,所得到的宇宙和这个完全一样吗?”
“是的,而且其演化过程也完全一样,一切在大爆炸时就决定了,您看,物理学穿过量子迷雾后,宇宙又显出了因果链和决定论的本性。”白冰依次看着每个人,郑重地说,“我请各位都牢记这一点,如果要理解我们后面将要面对的那些可怕的事,这是关键。”
“真的很有意思,做上帝的体验,超脱而空灵,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首长感叹道。
“我的感觉同您一样,”白冰离开了计算机,站起来来回走着,“所以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玩创世游戏,道现在为止,我已经启动了一千多次大爆炸,那一千多个宇宙,其神奇壮观,很难用语言形容,我象吸毒似的上了瘾……本来我可以这样一直玩下去,我们之间将永远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关系,我们双方的生活都会按正常的轨迹进行下去,但……唉,真他 **……那是今年年初一个下雪的晚上,已经午夜两点了,很静很静,我启动了那天最后一个大爆炸,在超弦计算机中诞生了第一千二百零七号宇宙,就是这一个……”
白冰回到计算机前,将文本框拉到底,选择了最后一组创世参数,启动了宇宙大爆炸。新的宇宙在蓝光急剧膨胀后熄灭为黑色。白冰移动鼠标,在创世之后的一百九十亿年进入了这个他编号为1207的宇宙。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灿烂的星海。
“1207的半径约二百亿光年,宏观维数是三;这个宇宙中,万有引力常数是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真空中的光速是每秒三十万公里;这个宇宙中,电子电量是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这个宇宙中,普郎克常数十六点六二六……”白冰凑近首长,用令人胆寒的目光逼视着他,“这个宇宙中,一加一等于二。”
“这是我们的宇宙。”首长点点头,他仍很沉着,但额头有些潮湿了。

九——历史检索
“得到1207号宇宙后,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做了一个搜索引擎,以模式识别为基础。然后我就从天文资料中查到银河系与仙女座、大小麦哲伦等相邻星系的几何构图,在全宇宙范围内查询这种构图,得到了八万多个结果。下一步我就在这个范围内用银河系和邻近星系本身的形状进行查询,很快在宇宙中定位了银河系。”以漆黑的太空为背景,一个银色大旋涡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太阳的定位就更容易了,我们已经知道它在银河系中的大致范围——”白冰用鼠标在大旋涡的一个旋臂顶端拉出一个小矩形框,“仍用模式识别的方法,在这个范围中很快就定位了太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球,光球周围环绕着一个雾蒙蒙的大环,“哦,这事太阳系的行星还没有诞生,这个星际尘埃构成的环就是构成它们的原材料。”白冰在屏幕下方调出了一个滚动条,“看,用这个来移动时间,”他将滑块缓缓前移,越过了两亿年的漫漫时光,太阳周围的尘埃环消失了。“现在九大行星已经诞生。这是真实尺度的图象,不是天象演示。所以找到地球还要费事些,我把以前储存的坐标调出来吧。”于是原始地球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灰蒙蒙的球体,白冰转动鼠标的滚轮,“我们降低高度,好,现在,大约是一万来米高吧。”下面的大陆仍笼罩在迷雾之中,但雾中纵横交错的发着红光的网线显现出来,象胚胎上的血管,白冰指着那些网线说,“这是岩浆河。”他继续转动鼠标滚轮,穿过浓浓的酸雾,褐色的海面出现了,紧接着视点扎入海中,一片浑浊,有几个微小的悬浮物,它们大多是圆形的,也有其他较复杂的形状,与悬浮物最明显的区别是,它们自己在运动,而不是随水漂移,“生命,刚出现的生命。”白冰用鼠标点点那些微小的东西说。他很快的反向转动滚轮,将视点重新升到太空中,再次显示出古地球的全貌,然后移动时间滚动条,亿万年时光又飞逝而过,笼罩在地球表面的浓雾消失了,海洋在变蓝,大陆在变绿,后来,巨大的冈瓦纳古陆象初春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如果愿意,我们可以看到生命进化的全过程,包括几次大灭绝和随之而来的生命大爆发,但是算了吧,省些时间,我们就要看到关系到咱们命运的谜底了。”古陆的各个碎块继续漂移,终于,一幅熟悉的世界构图出现了。白冰改变了时间滚动条的比例,开始以较慢的速度移动时间,并在一点停住了,“好了,在这里,人类出现了。”他又将滑块小心地前移一小段,“现在,文明出现了。”
“对于上古的历史,一般只能宏观的看看,检索具体事件不太容易,具体人物就更难了。一般的历史检索是靠两个参数:地点和时间,这两点在上古历史记载中很难准确,我们做一次来看看吧,来,我们下去了!”白冰说着,将鼠标在地中海范围的一个位置双击了一下,视点高度另人目眩地急剧降低,最后,一个荒凉的海滩出现了,黄沙的尽头,是一片连绵的橄榄丛。
“古希腊时代的特洛伊海岸。”白冰说。
“那……你能移到木马屠城的时间吗?”吕文明兴奋地问。
“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木马。”白冰淡淡地说。
陈继风点点头:“那种东西象儿戏,在世纪的战争中是不可能的。”
“从来没有过特洛伊战争。”白冰说。
首长很惊奇:“这么说,特洛伊城是因为别的原因毁灭的?”
“从来没有过特洛伊城。”
另外三个人惊奇的面面相觑。
白冰指指屏幕说:“现在显示的就应该是发生那场战争时特洛伊海岸的真实情景,我们再前后移动五百年……”白冰小心地移动鼠标,屏幕上的海岸线再白昼和黑夜的高频转换中急剧闪动,树丛的形状也在飞快地变化,沙滩尽头闪过几个小棚屋,时而还能看到几个一闪而过的小小的人影,棚屋时多时少,但最多时也没有超过一个村庄的规模,“看到了吗,伟大的特洛伊城只在那些游吟诗人的想象中存在过。”
“怎么会呢?”吕文明惊叫起来,“本世纪初有考古发现证实啊!当时还挖出了……阿加门侬的黄金面具。”
“阿加门侬的面具?”白冰大笑一声。
“随着历史记载的增多和更加准确,往后的检索就越来越容易,再做一次。”
白冰将视点升回地球轨道,这次他没有使用鼠标,而是手工输入了时间和地理坐标,视点向亚洲西部降落。很快,屏幕上显示了一片沙漠,在一处红柳从的阴影下躺着几个人,他们穿着破旧的粗布袍,皮肤黝黑,头发很长而且被沙尘和汗水弄成一缕缕的,远远看去象一堆破烂的废弃物。白冰说:“这里离穆斯林村庄不远,但鼠疫流行,他们不敢去。”有一个身形瘦长的人坐了起来,四下看看,确认别人都睡熟了后,拿起旁边一个人的羊皮水囊喝了一通,又从另一个人的破行囊中拿出一块饼,掰下三分之一放到自己的包里,随后满意地躺下了。
“我用正常速度运行了两天,看到他五次偷别人的水喝,两次偷别人的饼。”白冰用鼠标点着那个刚躺下的人说。
“他是谁?”
“马可•波罗。检索到他可不容易,关押他的那个热那亚监狱的时间和地点都比较准确,我在那里定位了他,随后往回跟踪他经历了那次海战,提取了一些特征点,又往回跳过一大段时间跟到这里,这是在那时的波斯、现在的伊朗巴姆市附近,不过都白费劲了。”
“那他是在去中国的路上了,你应该能跟着他进入忽必烈的宫殿。”吕文明说。
“他没有进入过任何宫殿。”
“你是说,他在中国期间只是在民间呆着?”
“马可•波罗根本就没有来过中国,前面更加险恶的漫漫长路吓住了他,他们就在西亚转悠了几年,后来这人把从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讲给了那位作家狱友,后者写成了那本伟大的游记。”
三个人再次面面相觑。
“再往后,检索具体的人和事就更加容易了,再来一次,到近代吧。”
在一间很暗的大屋子里,一张很宽的木桌子上铺着一张大地图,桌旁围着几个身着清朝武官服的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这是北洋海军提都府的一次会议。”
有一个人在说话,画面传出的声音很模糊,且南方口音重,听不懂。白冰解释说:“这个人在说,在近海防御中,不要一味追求大炮巨舰,就这么点钱,与其从西洋购买大吨位铁甲舰,不如买更多数量的蒸汽鱼雷快艇,每艘艇上可装载四至六枚瓦斯鱼雷,构成庞大的快艇攻击群,用灵活机动的航线避开日舰舰炮火力,抵近攻击……我曾请教过多位海军专家和史战研究者,他们一致认为,如果当时这人的想法得以实施,北洋水师将是甲午战争中的胜利者。这人的高明和超前之处在于,他是海战史上最早从新式武器的出现发现传统大炮巨舰主义缺陷的人。”
“他是谁?邓世昌?”陈继风问。
白冰摇摇头:“方伯谦。”
“什么?就是那个在黄海大战中临阵脱逃的怕死鬼?”
“就是他。”
“直觉告诉我,这些才象真实的历史。”首长沉思着说。
白冰点点头:“是啊,到这一步,超脱和空灵消失了,我陷入了郁闷中,我发现,我们基本上被自己所知道的历史骗了:那些名垂青史的人物并非全是英雄,他们中也有卑鄙的骗子和阴谋家,他们用权势为自己树碑立传而且成功了。而那些为正义和真理献身的人,有很多默默残死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也有很多在强有力的诬陷下遗臭万年,就象现在宋诚的命运;他们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得到了历史正确的记忆,其比例连冰山的一角都不到。”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宋诚,看到他已经悄悄振作起来,两眼放出光芒,象一个已经倒地的战士又站了起来,拿起武器并跨上一匹新的战马。

十——现实检索
“然后,你就进入了1207宇宙中的现实,是吗?”首长问。
“是的,我在那个镜象中将时间调到现在。”白冰说着同时将屏幕上时间滑块推到尽头,这时视点又回到了太空中,兰色的地球看上去与古代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1207镜象中的现实:我们这个内地省份,经过几十年不间断的能源和资源输出,除了矿产开采和电力输出之外,至今也未能建立起一个象样的工业体系,只留下了污染,农村的大片土地仍处于贫困线以下,城市失业严重,治安状况恶化……我自然想看看领导和指挥这一切的人是怎样工作的,最后看到了什么,我不用说了。”
“你这样做的目的呢?”首长问。
白冰苦笑着摇了摇头:“别以为我有他那样崇高的目的,”他指指宋诚,“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你们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想惹你们的,但……我为这个超级模拟软件费了这么大劲,自然想通过它得些实惠,于是,我就给你们中的几个人打电话,想小小地敲一笔钱……”他说着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你们干吗要这么过激反应?!干吗非要除掉我?!其实给我那笔钱不就完了嘛……好了,现在我吧一切都讲清楚了。”
五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们都默默地盯着屏幕上的地球,这是现实中地球的数字镜象,他们也在这镜象中。
“你真的能够在这台计算机中观察到世界上发生过的一切?”陈继风打破沉默问。
“是的,历史和现实的所有细节,都是这台计算机中运行的数据,数据是可以随意解析的,不管多么隐秘的事情,观察它们不过是从数据库中提取一些数据进行处理,这个数据库以原子级别储存着整个世界的镜象,所有数据都是可以随意提取的。”
“能证明一下吗?”
“这很容易:你出去,随便到什么地方,随便干一件什么事,然后回来。”
陈继风依次看了看首长和吕文明,转身走出了房间,两分钟后他回来了,无言地看着白冰。
白冰移动鼠标,使视点从太空急剧下降,悬在这城市上空,城市一览无遗的展现在屏幕上。白冰移动画面仔细寻找,很快找到了近郊的第二看守所,找到了他们所在这栋三层楼房。视点随即进入了楼房内,在二楼空荡的走廊中移动,画面上出现了坐在走廊中长椅子上的两个便衣警察,其中的沈兵正在点一支烟;最后画面中出现了他们所在的办公室的门。
“现在的模拟画面,只比发生的现实滞后零点一秒,让我们后退几分钟。”白冰将时间滑标向后移了一点点。“
屏幕上,门开了,陈继风走了出来,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看到他后立刻站了起来,陈象他们摆摆手示意没事,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视点紧跟着他,象有人用摄象机跟踪拍摄。镜象画面上,陈继风进了卫生间,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后装回裤袋,白冰将这个画面定住,并使其象三维动画一样旋转至各个方位。陈继风走出卫生间,画面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并显示出了正在等待的另外四个人。
TIME: 2006-8-19 18:05:11   IP: 59.52.*.* 禽兽~~快放开那个卖菜的老婆婆 
 
浪纹豹
 
 
等级: 贵宾
自封: 逝者
发帖: 197 次
积分: 397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7:05

        第5楼 
首长不动声色地看着屏幕,吕文明则抬头警觉地看了陈继风一眼。
“这东西确实厉害。“吕文明阴沉着脸说。
“下面我为您演示它更厉害的地方。”白冰说着,使屏幕上的画面静止了,“由于镜象模拟的宇宙是以原子级别存储的,所以我可以检索到这个宇宙的每一个细节。下面,让我们看看陈局长上衣口袋中装着什么。”
白冰在静止的画面上拉出一个方框,圈住陈继风的上衣袋范围,然后弹出一个处理界面,经过一系列操作,上衣袋外侧的布被去除了,显示出放在衣袋中的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白冰使用拷贝软件将纸片复制下来,然后启动了一个三维模型处理软件,将拷贝的数据粘贴到软件的处理桌面上,又经过几项操作,那张折叠的纸片被展开来,那是一张外汇支票,数额是二十五万美圆。
“下面我们就追踪这张支票的来源。”白冰说着关闭了图象处理软件,又回到四个人的静止画面上来,白冰在陈继风上衣袋中那张已被选定的支票上按右键调出功能选项,选择了trace一项,支票闪动起来,画面也立刻活动了,时间在逆向流动,显示首长一行三人退出办公室,又退出了大楼,退回到一辆汽车上,其中陈继风和吕文明戴上了耳机,显然是在监听白冰和宋诚的谈话。跟踪检索继续进行,场景不断变换,但那张闪动的支票作为检索键值一直处于画面中央,陈继风仿佛被它吸附着,穿过一个又一个场景。终于那张支票跳出了陈的上衣袋,钻进了一个小篮子,那个篮子又从陈的手中跳到了另一个人手中,这个时候,白冰令画面停止了。
“就从这里开始放吧。”白冰说着,启动了画面以正常速度播放,这好象是陈继风家的客厅里,屏幕上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人柃着那个水果蓝站在那里,好象刚近来,陈继风则坐在沙发上。
“陈局长,温哥托我来看看您,也是表示一下上次的谢意。他本来想亲自来的,但觉得为了免去一些闲话,这种走动还是少些好。”
陈继风说:“你回去告诉温雄,现在他条件好了,一定要走正道,总是出格对谁都没好处,也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温哥怎么能忘记陈局长的教诲呢?他现在不但为社会积极贡献,在贫困地区建了四所小学,政治上也要求进步,已经当选市人大代表了!”来人说着,将果蓝放在茶几上。
“东西拿走。”陈继风挥挥手说。
“哪敢带什么好东西,那不是成心惹陈局长生气嘛,一点水果,表表心意。您是不知道,温哥一说起您,都眼泪汪汪的,说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来人走后,陈继风关上门后回到茶几旁,将果蓝的水果全倒出来,从篮底拿出那张支票放进了上衣袋。
首长和吕文明都冷冷的看了陈继风一眼,这些他们显然也都不知晓。温雄是利成集团的总裁,这是个包含着餐饮、长途客运等众多业务的庞大公司,其原始积累来自于温雄黑社会体系的贩毒利润,他们使这座城市成为云南至俄罗斯毒品管道上的一个重要枢纽,现在温雄在合法商业上发展顺利,,他的毒品业务也在前者的补充和滋养下更快地膨胀起来,致使这座内地城市毒品泛滥,治安恶化。而陈继风这个后台是其生存的重要保证。
“收的是美圆?一定是要给儿子汇去吧。”白冰笑着说,“您儿子在美国读书的钱可全是温雄出的……对了,想不想看看他现在在地球那一边干什么?很容易的,现在波士顿是午夜,不过上两次我看到他时,他都还没睡觉。”白冰将视点升到太空,将地球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将北美大陆放大,在大西洋海岸找到了那座灯火阑珊的城市,然后很快定位了他以前显然找到过的一座公寓,视点进入卧室后,显示出一幅另人尴尬的画面:那个黄皮肤男孩正和一黑一白两个妓女鬼混。
“陈局长,看到您儿子是怎样花您的钱了吗?”
陈继风恼怒地将液晶显示屏反扣到箱子上。
被深深震慑了的几个人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然后吕文明问:“这些天,你为什么只是逃跑,没想到通过更……正当的方式摆脱困境呢?”
“您是说我到纪委去举报?真是个好主意,我开始也这么想过,于是便在镜象中对纪委领导班子进行查询,”白冰抬头看了看吕文明,“您应该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我不想落到您老同学这样的下场。那么我能去检察院和反贪局吗?郭院长和常局长对大部分重大举报肯定会严格秉公办理,对一小部分会小心地绕开;而我将举报的那些,一说出口他们就会同你们一样要了我的命。那么还能去那呢?让媒体将这一切暴光吗?省里新闻媒体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我想你们都清楚,首长的政绩不就是他们捧出来的吗?那些记者与妓女的唯一区别就是出卖的部位不同……这是一张互相连接在一起的大网,那一跟线都动不得啊,我哪儿有地方可去。”
“你可以去中央。”首长仔细观察着白冰,不动声色地说。
白冰点点头说:“这是唯一的选择了,但我是个普通的小人物,所以首先来见见宋诚,找一个稳妥可靠的渠道,也顾不得你们追杀了。”白冰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但这个选择并不轻松,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做最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项技术将公布于世。”
“很对,那时,笼罩在历史和现实上的所有迷雾将一扫而光,一切的一切,在明处和暗处的,过去和现在的,都将赤裸裸地展现于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时,光明与黑暗,将不得不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斗,世界将陷入一片混乱……”
“但最后的结果,是光明取得胜利。”一直沉默的宋诚终于说话了,他走到白冰面前,直视着他说,“知道黑暗的力量来自那里吗?就是来自黑暗,也就是说来自它的隐蔽性,一旦暴露在明处,它的力量就消失了,如腐败之类的,大多如此。而你的镜象,就是使所有黑暗全部暴露的强光。”
首长和陈、吕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
沉默,超弦计算机的屏幕上,原子级别的镜象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中。
“有一个机会,”首长突然站起身,对陈、吕二人说,“好象有一个机会。”
首长接着扶着白冰的肩膀说:“为什么不将镜象中的时间标尺移向未来?”
白冰和陈、吕二人不解地看着首长。
“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预见未来,就能够在现在改变它,这样我们就能控制未来历史的走向,也就控制了一切……年轻人,你认为这没有可能吗?也许,我们能够一起肩负起创造历史的使命。”
白冰明白过来,苦笑者摇摇头,站起身走到计算机前,用鼠标将时间标尺拉长,在零时标后面拉出了一个未来时段,然后对首长说:“您自己来试试吧。”

第十一章 单程递归

首长扑向计算机,动作敏捷得如饥饿的鹰见到地面上的小鸡,令人恐惧。他熟练地移动
鼠标,将时间滑标滑过零时点,在滑标进入未来时段的瞬间,--个错误提示窗口跳了出来:
Stack overflow......
白冰从首长手中拿过鼠标"让我们启动错误跟踪程序,step by step吧。"
模拟软件退回到出错前,开始分步运行。当现实中的白冰将滑块移过零时点,镜像中虚
拟的白冰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错误跟踪程序立刻放大了镜像中的那台超弦计算机的屏幕,
可以看到,在那台虚拟计算机的屏幕上,第二层的虚拟白冰也正在将滑块移过零时点;于是
,错误跟踪程序又放大了第三层虚拟中的那台超弦计算机的屏幕……就这样,跟踪程序一层
层地深入,每一层的白冰都在将滑块移过零时点。这是--套依次向下包容的永无休止的魔盒

"这是递归,一种程序自己调用自己的算法,正常情况下,当调用进行到有限的某一层
时会得到答案,多层自我调用的程序再逐层按原路返回。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无限调用自己
、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单程递归,由于每次调用时都需将上层的现场数据存入堆栈,就造成了
刚才看到的堆栈存贮器溢出,由于是无限递归调用;即使超弦计算机的终极容量也会被耗尽
的。"
"哦。"首长点点头。
"所以,虽然这个宇宙中的一切过程早在大爆炸发生时就已经决定,但未来对我们来说仍是
未知的,对讨厌由因果链而产生的决定论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安慰吧。"
"哦--"首长又点点头,他"哦"的这一声很长很长。
第十二章 镜像时代
白冰发现,首长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仿佛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似的,整个身躯在
萎缩,似乎失去了支撑自身的力量而摇摇欲坠;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撑着椅子
慢慢地坐下,动作艰难且小心翼翼,好像怕压断自己的哪根骨头。
"年轻人,你,毁了我的一生。"首长缓缓地说,"你们赢了。"
白冰看看陈继峰和吕文明,发现他们也与自己一样不知所措,而宋诚,则昂然挺立在他
们中间,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光彩。
陈继峰缓缓站起来,从裤口袋中抽出握枪的手。
"住手。"首长说,声音不高,但威严无比,使陈继峰手中的枪悬在半空不动了, "把
枪放下。"首长命令道,但陈仍然不动。
"首长,到了这一步,必须果断,他们死在这儿说得过去,不过是因拒捕和企图逃跑被
击毙……"
"放下枪,你这条疯狗!"首长低沉地喝道。
陈继峰拿枪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转向首长:"我不是疯狗,是条好狗,一条知道报恩
的狗!-条永远也不会背叛您的狗!!像我这样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对让自己有今天的上
级,就具有值得信任的狗的道德,脑子当然没有那些一帆风顺的知识分子活。"
"你什么意思?"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吕文明站了起来。
"我的意思谁都明白,我不像有些人,每走一步都看好两三步的退路,我的退路在哪儿
?到这时刻我不自卫能靠谁?!"
白冰平静地说: "杀我没用的,如果你想把镜像公布于世,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傻瓜都能想到这类自卫措施,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吕文明低声对陈继峰说。
陈继峰说: "我当然知道这小子不会那么傻,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技术力量,投入全力
是有可能彻底销毁镜像的。"
白冰摇摇头: "没有可能。陈局长,这是网络时代,隐藏和发布信息是很简单的事,
我在暗处,跟我玩这个你赢不了的,就算你动用最出色的技术专家都赢不了,我就是告诉你
那些镜像的备份在哪儿,我死后它如何发布,你也没办法,至于那组创世参数,就更容易隐
藏和发布了,打消那念头吧。"
陈继峰慢慢地将手枪放回裤袋,颓然坐下了。
"你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历史的山巅上了,是吗?"首长无力地对宋诚说。
"是正义站在历史的山巅了。"宋诚庄严地说。
"不错,镜像把我们都毁了,但它的毁灭性远不止于此。"
"是的,它将毁灭所有罪恶。"首长缓缓地点点头。
"然后毁灭所有虽不是罪恶但肮脏和不道德的东西。"
首长又点点头,说:"它最后毁灭的,是整个人类文明。"
他这话使其他的人都微微一愣。
宋诚说:"人类文明从来就没有面对过如此光明的前景,这场善恶大搏斗将洗去她身上
的一切灰尘。"
"然后呢?"首长轻声问。
"然后,伟大的镜像时代将到来,全人类将面对着一面镜子,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在
镜像中精确地查到,没有任何罪行可以隐藏,每一个有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最后审判
,那是没有黑暗的时代,阳光将普照到每个角落,人类社会将变得水晶般纯洁。"
"换句话说,那是一个死了的社会。"首长抬头直视着宋诚说。
"能解释一下吗?"宋诚带着对失败者的嘲笑说。
"设想一下,如果DNA从来不出错,永远精确地复制和遗传,现在地球上的生命世界会是
什么样子?"
在宋诚思考之际,白冰替他回答了: "那样的话现在的地球上根本没有生命,生命进
化的基础--变异,正是由DNA的错误产生的。"
首长对白冰点点头: "社会也是这样,它的进化和活力,是以种种偏离道德主线的冲
动和欲望为基础的,水清则无鱼,一个在道德上永不出错的社会,其实已经死了。"
"你为自己的罪行进行的这种辩解是很可笑的。"宋诚轻蔑地说。
"也不尽然。"白冰紧接着说,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他犹豫了几秒钟,好像下了
决心地说下去:"其实,我不愿意将镜像模拟软件公布于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我也
不太喜欢有镜像的世界。"
"你像他们一样害怕光明吗?"宋诚质问道。
"我是个普通人,没什么阴暗的罪行,但说到光明,那也要看什么样的光明,如果半夜
窗外有探照灯照你的卧室,那样的光明叫光污染……举个例子吧:我结婚才两年,已经产生
了那种……审美疲劳,于是与单位新来的一个女大学生有了……那种关系,老婆当然不知道
,大家过得都很好。如果镜像时代到来,我就不可能这样生活了。"
"你这本来就是一种不道德不负责任的生活!"宋诚说,语气有些愤怒。
"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年头儿要想过得快乐,有时候
就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您这样一尘不染的圣人,能有几个?如果镜像使全人类都成了圣人
,一点出轨的事儿都不能干,那……那他**还有什么劲啊!"
首长笑了起来,连一直脸色阴沉的吕、陈二人都露出了些笑容。首长拍着白冰的肩膀说
: "年轻人,虽然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但你的思想比这位学者要深刻得多。"他说着转向
宋诚, "我们肯定是逃不掉的,所以你现在可以将对我们的仇恨和报复欲望放到一边。作
为一个社会哲学知识博大精深的人,你不会真浅薄到认为历史是善和正义创造的吧?"
首长这话像强力冷却剂,使处于胜利狂热中的宋诚沉静下来, "我的职责就是惩恶扬
善匡扶正义。"他犹豫了一下说,语气和缓了许多。
首长满意地点点头: "你没有正面回答,很好,说明你确实还没有浅薄到那个程度。"
首长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被冷水从头浇下,使他从恍惚中猛醒过来,虚弱一
扫而光,那刚失去的某种力量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站起身,郑重地扣上领扣,又将衣
服上的皱褶处仔细整理了一下,然后极其严肃地对吕文明和陈继峰说: "同志们,从现在
起,一切己在镜像中了,请注意自己的行为和形象。"
吕文明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像首长一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长叹一声说: "
是啊,从此以后,苍天在上了。"
TIME: 2006-8-19 18:05:39   IP: 59.52.*.* 禽兽~~快放开那个卖菜的老婆婆 
 
浪纹豹
 
 
等级: 贵宾
自封: 逝者
发帖: 197 次
积分: 397 点
状态: 离线
注册: 2006-8-19 17:05

        第6楼 
陈继峰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
首长依次看看每个人,说: "好,我要回去了,明天的工作会很忙。"他转向白冰,
"小白啊,你在明天下午六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超弦计算机带上。"然后转向陈、吕二
人, "至于二位,好自为之吧。继峰你抬起头来,我们罪不可赦,但不必自惭形秽,比起
他们,"他指指宋诚和白冰,"我们所做的真不算什么了。"
说完,他打开门,昂头走去。
第十三章 生日
第二天对于首长来说确实是很忙的一天。
一上班,他就先后召见省里主管工业、农业,财政、环保等领域的负责人,向他们交待了下
一步的工作。虽然同每位领导谈的时间都很短,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首长还是言简意赅地
讲明了工作重点和最需要注意的问题,同时,他以老到的谈话技巧,让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
一次普通的工作交待,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上午十点半钟,送走了最后一位主管领导,首长静下心来,开始写-份材料,向上级阐
明自己对本省经济发展和解决省内国有大中型企业面临的问题的意见,材料不长,不到两千
字,但浓缩了自己这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思考。那些熟悉首长理念的人看到这份材料应该很
吃惊,这与他以前的观点有很大差别。这是他在权力高端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纯粹从党
和国家的最高利益的角度,在完全不掺杂私心的情况下发表自己的意见。
材料写完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首长没有吃饭,只是喝了一杯茶,便接着工作。
这时,镜像时代的第一个征兆出现了,首长得知陈继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枪自杀,吕
文明则变得精神恍惚,不断地系领口的扣子,整理自己的衣服,好像随时都有人给他拍照似
的。对这两件事,首长一笑置之。
镜像时代还没有到来,黑暗已经在崩溃了。
首长命令反贪局立刻成立一个专案组,在公安和工商有关部门的配合下,立刻查封自己
的儿子拥有的大西商贸集团和儿媳拥有的北原公司的全部账目和经营资料,并依法控制这些
实体的法人。对自己其他亲戚和亲信拥有的各类经济实体也照此办理。
下午四点半,首长开始草拟一份名单。他知道,镜像时代到来后,省内各系统落马的处级以
上干部将数以千计,现在最紧要的是物色各系统重要岗位的合适接任人选,他的这份名单就
是向省委组织部和上级提出的建议。其实,在镜像出现之前,这份名单在他的心中已存在了
很长时间,那都是他计划清除、排挤和报复的人。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该下班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自己至少做了一天的人。
宋诚走进了办公室,首长将一份厚厚的材料递给他:"这就是你那份关于我的调查材料,尽
快上报中纪委吧。我昨天晚上写了一份自首材料,也附上了,里面除了确认你们调查的事实
外,还对一些遗漏做了补充。"
宋诚接过材料,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白冰要来这里,带着超弦计算机。你应该告诉他,镜像软件马上就要上报上级
,一开始,上级领导会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谨慎使用它,要防止镜像软件提前泄漏到社会上
,那会产生很大的副作用,非常危险,基于这个原因,你让他立刻将自卫所用的备份,在网
上或什么其他地方的,全部删除:还有那个创世参数,如果告诉过其他人,让他列出名单。
他相信你,会照办的。一定要确认他把备份删除干净。"
"这正是我们想要做的。"宋诚说。
"然后,"首长直视着宋诚的眼睛,"杀了他,并毁掉那台超弦机。现在,你不会认为我
这样做还是为自己着想吧。"
宋诚一愣,随后摇头笑了起来。
首长也露出笑容:"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的事情与我无关。镜像已经记下了
我说的这些话,在遥远的未来,也许有那么一天,会有人认真听这些话的。"
首长对宋诚挥了挥手让他走,然后仰在椅子的靠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沉浸在一种释
然和解脱中。
宋诚走后,下午六点整,白冰准时走进了办公室。他的手里提着那个箱子,提着历史和
现实的镜像。
首长招呼他坐下,看着放在办公桌上的超弦计算机说: "年轻人,我有一个请求:能
不能让我在镜像中看看自己的一生?"
"当然可以,这很容易的!"白冰说着;打开箱子启动了电脑。镜像模拟软件启动后,他
首先将时标设定到现在,定位了这间办公室,屏幕上显示出两个人的适时影像后,白冰复制
了首长的影像,按动鼠标右键启动了跟踪功能。这时,画面急剧变幻起来,速度之快使整块
屏幕看起来一片模糊,但作为跟踪键值的首长的影像一直处于屏幕中央,仿佛是世界的中心
,虽然这影像也在急剧变化,但可以看到人越变越年轻。"现在是逆时跟踪搜索,模式识别
软件不可能根据您现在的形象识别和定位早年的您,它需要根据您随年龄逐渐变化的形象一
步步追踪到那时。"
几分钟后,屏幕停止了闪动,显示出一个初生儿湿漉漉的脸蛋儿,产科护士刚刚把他从
盘秤上取下来,这个小生命不哭不闹,睁着--双动人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呵呵,这就是我了,母亲多次说过,我一生下来就睁开眼睛了。"首长微笑着说,他显
然在故作轻松地掩盖自己心中的波澜,但这次很例外地,他做得不太成功。
"您看这个,"白冰指着屏幕下方的一个功能条说, "这些按钮是对图像的焦距和角度
进行调整的。这是时间滚动条,镜像软件将一直以您为键值进行显示,您如果想检索某个时
间或事件,就如同在文字处理软件中查阅大文件时使用滚动条差不多,先用较大时间跨度走
到大概的位置,再进行微调,借助于您熟悉的场景前后移动滚动条,一般总能找到的,这也
类似于影碟的快进退操作,当然这张碟正常播放将需……"
"近五万小时吧。"首长替白冰算出来,然后接过鼠标,将图像的焦距拉开,显示出产床
上的年轻母亲和整间病房,这里摆放着那个年代式样朴素的床柜和灯,窗子是木制的,引起
他注意的是墙上的一块橘红色光斑, "我出生时是傍晚,时间和现在差不多,这可能是最
后一抹夕阳了。"
首长移动时间滚动条,画面又急剧闪动起来,时光在飞逝,他在一个画面上停住了。一
盏从天花板上吊下的裸露的电灯照着一张小圆桌,桌旁,他那戴着眼镜衣着俭朴的母亲正在
辅导四个孩子学习,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也就是三四岁,显然是他本人,正笨拙地捧着一
个小木碗吃饭。 "我母亲是小学教师,常常把学习差的学生带回家里来辅导,这样就不误
从幼儿园接我了。"首长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幼年的自己不小心将木碗儿中的粥倒了一身
,母亲赶紧起身拿毛巾擦时,才再次移动了时间滚动条。
时光又跳过了许多年,画面突然亮起了一片红光,好像是一个高炉的出钢口,几个穿着
满是尘污的石棉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动,不时被炉口的火焰吞没又重现,首长指着其中的一个
说:"我父亲,一名炉前工。""可以把画面的角度调一下,调到正面。"白冰说要从首长手中
拿过鼠标,但被首长谢绝了。
"哦不不,这年厂里创高产加班,那时要家属去送饭,我去的,这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工作,
就是从这个角度,以后,他炉火前的这个背影在我脑子里一直印得很深。
时光又随着滚动条的移动而飞逝,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停止了,一面鲜红的队旗在蓝天
的背景上飘扬,一个身穿白衣蓝裤的男孩子在仰视着它,--双手给男孩儿系上红领巾,孩子
右手扬-亡头顶,激动地对世界宣布他的刻准备着,他的眼睛很清澈,如同那天如洗的碧空

"我入队了,小学二年级。"
时光跳过,又一面旗帜出现了,是团旗,背景是一座烈士纪念碑,一小群少年对着团
旗宣誓,他站在后排,眼睛仍像童年那样清澈,但多了几分热诚和渴望。
"我入团,初一。"
滚动条移动,他一生中的第三面红色旗帜出现了,这次是党旗。这好像是在…-间很大
的阶梯教室中,首长将焦距调向那六个宣誓中的年轻人中间的一个,让他的脸庞占满了画面

"入党,大二。"首长指指画面, "你看看我的眼睛,能看出些什么。" ?
那双年轻的眼睛中,仍能看到童年的清澈、少年的热诚和渴望,但多了一些尚不成熟的
睿智。
"我觉得,您……很真诚。"白冰看着那双眼睛说。
"说得对,直到那时,我对那个誓词还是真诚的。"首长说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动作
很轻微,没有被白冰注意到。
时间滚动条又移动了几年,这次移得太过了,经过几次微调,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林荫道
,他站在那里看着一位刚刚转身离去的姑娘,那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含着晶莹的泪,
一副让人心动的冰清玉洁的样子,然后在两排高大的白杨间渐行渐远……白冰知趣地站起身
想离开,但首长拦住了他。
"没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说完,他放下了鼠标, 目光离开了屏幕, "
好了,谢谢,把机器关了吧。"
"您为什么不继续看呢?"
"值得回忆的就这么多了。"
"……我们可以找到现在的她就是现在的,很容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谢谢,真的谢谢。"
白冰走后,首长给保卫处打了个电话,让机关大院的哨兵到办公室来一下.很快,那名
武警哨兵进来,敬礼。
"你是……哦,小杨吧?"
"首长记性真好。"
"我叫你上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哨兵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话也不会说了。
首长宽容地笑笑:"向战士们问好,去吧。"在哨兵敬礼后转身离去之际,他像突然起来
似的说:"哦,把枪留下。"
哨兵愣了一下,还是抽出手枪,走过去小心地放在宽大的办公桌的一端,再次敬礼后走
了出去。
首长拿起枪,取出弹夹,把子弹一颗颗地退出来,只留下一颗在弹夹里,再把弹夹推上
枪。下一-个拿到这枪的人可能是他的秘书,也可能是天黑后进来打扫的勤杂工,那时空枪
总是安全些。
他把枪放到桌面上,把退出来的子弹在玻璃板上摆成一小圈,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然
后,他踱到窗前,看着城市尽头即将落下的夕阳,它在市郊的工业烟尘后面呈一个深红色的
圆盘,他觉得它像镜子。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胸前的"为人民服务"的小标牌摘下来,轻轻地放到桌面
上小幅国旗和党旗的基座上。
然后,他在办公桌旁坐下,静静地等候着最后一抹夕阳照进来

第十四章 未来
当天夜里,宋诚来到气象模拟中心的主机房,找到了白冰,他正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已经启动
的超弦计算机的屏幕。
宋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 "小白,我已经向你的单位领导打了招呼,马上有一辆专
车送你去北京,你把超弦计算机交给一位中央领导,听你汇报的除了这位领导,可能还有几
名这方面的技术专家。由于这项技术非同寻常的性质,让人完全理解和相信可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你讲解和演示的时候要耐心……白冰,你怎么了?"
白冰没有转过身来,仍静坐在那里,屏幕上的镜像宇宙中,地球在太空中悬浮着,它的
极地冰盖形状有些变化,海洋的颜色也由蓝转灰了些,但这些变化并不明显,宋诚是看不出
来的。
"他是对的。"白冰说,
"什么?"
"首长是对的。"白冰说着,缓缓转身面对宋诚,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是你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结果?"
"不,我完成了镜像的未来递归运算。"
"你是说……镜像能模拟未来了?!"
白冰无力地点点头; "只能模拟很遥远的未来。我在昨天晚上想出了一种全新的算法,避
开较近的未来,这样就避免了因得知未来而改变现实对因果链的破坏,使镜像直接跳到遥远
未来。"
"那是什么时间?"
"三万五千年后。"
宋诚小心翼翼地问:"那时的社会是什么样子?镜像在起作用吗?"
白冰摇摇头:"那时没有镜像了,也没有社会了。人类文明消亡了。"
震惊使宋诚说不出话来。
屏幕上,视点急剧下降,在一座沙漠中的城市上空悬停。
"这就是我们的城市,是一座空城,已死去两千多年了。"
死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正方形的世界,所有的建筑都是标准的正立方体,且大小完
全一样,这些建筑横竖都整齐地排列着,构成了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城市。只有方格状的街道
上不时扬起的黄色沙尘,才使人不至于将城市误认为是画在教科书上的抽象几何图形。
白冰移动视点,进入了一幢正立方体建筑内部的一个房间,里面的一切已经被漫长岁月
积累的沙尘埋没了,在窗边,积沙呈一个斜坡升上去,已接上了窗台。沙中有几个鼓包,像
是被埋住的家电和家具,从墙角伸出几根枯枝似的东西,那是已经大部锈蚀的金属衣帽架。
白冰将图像的一部分拷贝下来,粘贴到处理软件中,去掉了上面厚厚的积沙,露出了锈蚀得
只剩空架子的电视和冰箱,还有一张写字台样的桌子,桌上有一个已放倒的相框,白冰调整
视点,使相框中的那张小照片占满了屏幕。
这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但照片上的三人外貌和衣着几乎完全一样,仅能从头发的长
短看出男女,从身材的高低看出年龄。他们都穿着样式完全一样的类似于中山装的衣服,整
齐而呆板,扣子都是一直扣到领口。宋诚仔细看看,发现他们的容貌还是有差别的,之所以
产生一样的感觉,是因为他们那完全一致的表情,一种麻木的平静,一种呆滞的庄严。
"我发现的所有照片和残存的影像资料上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没有见过其他表情,更
没有哭或笑的。"
宋诚惊恐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你能查查留下来的历史资料吗?"
"查过了,我们以后的历史大略是这样的:镜像时代在五年后就开始了,在前二十年,
镜像模拟只应用于司法部门,但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人类社会的形态发生了重
大变化。以后,镜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历史上称为镜像纪元。在新纪元的头五个
世纪,人类社会还是在缓慢发展之中。完全停滞的迹象最初出现在镜像六世纪中叶,首先停
滞的是文化,由于人性已经像一汪清水般纯洁,没有什么可描写和表现的,文学首先消失了
,接着是整个人类艺术都停滞和消失。接下来,科学和技术也陷入了彻底的停滞。这种进步
停滞的状态持续了三万年,这段漫长的岁月,史称’光明的中世纪\’。"
"以后呢?"
"以后就很简单了,地球资源耗尽,土地全部沙漠化,人类仍没有进行太空移民的技术
能力,也没有能力开发新的资源,在五千年时间里,一切都慢慢结束了……就是我们现在显
示的这个时候,各大陆仍有人在生活,不过也没什么看头了。"
"哦--"宋诚发出了像首长那样的长长的一声,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用发颤的声音问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是说现在,销毁镜像吗?"
白冰抽出两根烟,递给宋诚一根,将自己的点着后深深地吸了--口,将白色的烟雾吐在
屏幕上那三个呆滞的人像上:"镜像我肯定要销毁,留到现在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些。不过,
现在我们千什么都无所谓了,有一点可以自我安慰:以后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还有别人生成了镜像?"
"它的理论和技术都具备了,而根据超弦理论,创世参数的组合虽然数量巨大,但是有
限的,不停试下去总能碰上那一组……三万多年后,直到文明的最后岁月,人们还在崇拜和
感谢一个叫尼尔•克里斯托夫的人。"
"他是谁。"
"按历史记载:虔诚的基督教徒,物理学家,镜像模拟软件的创造者。"

第十五章 镜像时代
五个月后,普林斯顿大学宇宙学实验中心。
当灿烂的星海在五十块屏幕中的一块上出现时,在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都欢呼起来。
这里放置着五台超弦计算机,每台中又设置了十台虚拟机,共有五十个创世模拟软件在日夜
不停地运行,现在诞生的虚拟宇宙是第32961号。
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动声色,他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胸前那枚银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
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划了一个十字,问:
"万有引力常数?"
"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点九八万公里
"普朗克常数?"
"六点六二六!"
"电子电量?"
"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
"一加一?"他庄重在吻了--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于二,这是我们的宇宙,克里斯托夫博士!"

“偷出来的。”白冰说。
“呵,没关系,宇宙大爆炸的镜象模拟软件一定在里面吧?”
“是的。”
“做做看。
 




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 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集全-1
  • 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集全-1
  • 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集全-1
  • 九哥儿的厨房(25)—— 关于岭表录异的烹饪联想
  • 死生
  • 所有跟帖: 

    回复: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集全-1 -ecnanif- 给 ecnanif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19/2010 postreply 14:34:39

    很棒, 慢慢看... -- 给 绯 发送悄悄话 绯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20/2010 postreply 09:50:23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