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写小葵花的降生故事,有同学疑惑刚萨王为何不干脆杀了妹妹,一了百了。这就是我们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古印度人的思维。
别说古印度人,就咱春秋五霸的宋襄公,在和楚人战争中的行为,咱看着都有点SB不是?
脑子锈抖了?
楚军多,宋军少。大司马劝开打,宋襄公说不行,人家还在过河。等过了河,大司马说这下可以打了吧,宋襄公说不行,人家还没有排兵布阵呢。
好,等楚军列阵完毕,两军正式一开打,宋军立即就败了,宋襄公也中箭,三天后身亡。
是不是傻?
不是啊。这就是过去那个年代,中国贵族之间的战争规则。只是还有个宋襄公在坚持而已。宋襄公引用“古人言”:
“不重伤,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阵而后鼓士进之。”
这就是什么,战争还讲个“义”字,譬如两个剑客决斗,虽是你死我活,但讲究个公平。在美国的西部片里,还能看到,两个牛仔持枪决斗,面对面站着,数一二三就开枪,看谁出手快、枪法准,把对方打死。要咱,肯定打死也不愿意这么玩的。
说好明天决斗,今天晚上就想个办法把你弄死。老外不是这样,没我们那么“聪明”。
古印度雅利安人也是如此。达摩正法(Dharma),是他们共同尊奉的价值观,有经书,有法典,对国王、臣民的权利、责任、义务,都进行了详细的规定。
正法的“正”,是“正确”的正。什么都讲究个,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国王也不能例外。国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如果乱来,那么可能不容于雅利安社会。那时候,古印度恒河流域,大大小小起码有几百个国王,不是像中国有个天子,一人家天下。
但他们也有个盟主,叫转轮圣王。转轮圣王,除了强大的实力,更靠符合正法的德行,让天下咸服。不能侵略,怎么做上转轮圣王呢?
他们玩一个叫马祭的游戏。某个国王觉得自己最牛逼,你就找一匹白马玩马祭,放马出来,军队跟在这匹白马后面。白马到了哪片国土,敢挑战的国王就出来打,不敢的就臣服,打输了的也臣服。如果你又很有德行,那么很快就可能“统一”诸国,成为转轮圣王。
不过不容易,几百年可能才出一个。第一个转轮圣王是婆罗多,类似咱的公孙轩辕黄帝,所以咱叫炎黄子孙,印度人叫自己婆罗多子孙。小葵花在《罗摩衍那》的化身罗摩,也成了转轮圣王。在《摩诃婆罗多》里,般度五子的老大坚战,做过转轮圣王。
“转轮”,意思就是,秉持达摩正法,我驾着战车,车轮子无论走过什么地方,都要尊奉我。现今印度国旗上,也有这么一个轮子。
所以在古印度,什么都讲正法,连战争,都讲正法,叫“正法战争”。
《摩诃婆罗多》的本质,或高潮、结局,就是一场打了十八天的古印度雅利安世界大战!咱们《三国演义》,是从诸葛亮和刘备视角来看的,《摩诃婆罗多》,是从小葵花和阿周那的视角来看的。
战争双方,一方是俱卢王朝的持国百子,他们的舅舅沙恭尼、祖父毗湿摩、老师德罗纳,德罗纳的儿子马嘶,还有可怜的首陀罗之子迦尔纳;另一方,是般度五子、黑公主一家,和他们的盟友,还有小葵花。
大家已经猜到小葵花是神,要他发誓不出手,否则没法玩。所以小葵花只做了阿周那的车夫,帮他驾驶战车上场,但不断给阿周那出主意,还用了计。
而在古印度正法战争中,是不准用计的。因为“计”,往往等于欺骗。
我们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古印度的战争规则,会觉得十分搞笑。其实,咱们的象棋棋盘,就是这么来的,象棋,就是下棋双方一场战争,下棋规则,就是战争规则。
首先,战争不能在城市里打,只能在郊区、野外打,而且不能破坏农田、庄稼。跟决斗差不多,你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战场一旦划定出来,就必须在战场内打,不能出战场,谁出谁输。有点类似摔跤比赛,画个圈子,不能被摔出去。
谁可以进圈呢?
只有军人才可以。平民不可以。老人、小孩、妇女不可以上战场。低种姓无资格上战场。第一次世界大战,白人都还有这个意思,不让黑人和其他有色族裔参战。华人去做劳工,觉得好像有点胆小。不是的啊,人家压根儿就不让你打。
但是反过来,一个基本战争规则,不准打平民,不准打妇幼老弱病残。
国王必须参战。国王可以任命统帅,但国王自己必须在战场,随时做好战斗准备。所以古印度雅利安诸国的国王,从小就是以武士训练的,有强烈的“武士精神”,必须直面挑战,不可以怯懦,不可以回避,否则你这个国王,都当不下去,没人服你。
连佛陀都是这么训练大的。
如果刚萨王直接杀妹,这不只是残暴,更会被看做怯懦,不仅在雅利安诸国国王面前抬不起头,也会被自己的臣民看不起,甚至唾弃。
这咱很难理解啊。
双方上了战场后,一定要排兵布阵好,才可以正式开打。这和宋襄公心里坚持的一样。
在《摩诃婆罗多》中,每一天开战,不能早于日出,而在太阳下山同时必须停止。双方以吹号为标志。你吹号表示开始,我吹号表示同意,就来了。但是太阳落山时,就相当于工厂打工的工人下班了,都可以停手了。
以上是最基本的战争规则。
怎么判断胜负呢?
一方跑了,就输了。这是不可能的。刹帝利武士,宁可死也不会干这种事。
一方全部投降,就输了。这是不可能的。刹帝利武士,宁可死也不会干这种事。
一方把另一方的士兵全部消灭,只剩下军官、领导,也输了。因为国王最大的职责之一,是保护臣民。如果你的士兵都死了,那么你也就输了。
一方俘虏或杀死了对方的国王。这才是最主流的战胜方式。和象棋一样,将军!
当然,也可以停战和解。
以上这些,我们还可以接受的话,下面在战争中的一些规则,我们会看傻眼。《摩诃婆罗多》,已经是古印度的末法时期。就因为是末法时期,小葵花才会下凡来出手嘛。
即便是末法时期,我们来看看,在这一场大战中,双方承诺彼此遵守:
1、不可以打没有参战的动物和人。比如小葵花是战车的车夫,他只是个服务人员,并没有参战,所以不可以袭击他。所以车夫你就放心大胆冲就是了,他们只打战车上的武士。
2、不可以袭击没有造成对你人身威胁的动物。比如大象和战马,它没来冲你,你不可以袭击。
3、不可以打手上没武器的战士。
4、不可以打已经昏迷的战士。
5、如果人家背对着你,不可以打,也即不能从背后袭击。要打,就要光明正大地打,类似决斗。
6、不可以几个人打一个。
7、两两长期对打,必须是持相同武器,和坐一样的坐骑。比如射箭对射箭,铜锤对铜锤。比如战车对战车,象兵对象兵。你不能用箭去射持铜锤的。
8、不同武器,还有相应的规则。比如铜锤对铜锤,不能打腰部以下。每一个玩自己兵器的武士,从小都知道他这个武器的战争规则。
9、成为俘虏的,会受到战争双方的保护,不准打俘虏。
10、不准使用不公平的战争手段。比如诡计、夜袭等。
在咱,连“诈降”都是一“计”。你要在古印度雅利安社会,估计连这个念头你都不会想,这么想就好像在想吃大便。夜袭,可能连这个概念都没有。因为太阳下山就收工了,在各自的营地里休息。双方还可以互相走动,去慰问一下,看看对方伤病情况。死了人,还可以吊唁。
咱偶尔也有,比如诸葛亮去哭周瑜。
古雅利安诸国国王之间,互相通亲。说起来,战争双方里,彼此都有亲戚。其实一战、二战,英王和德国之间也类似。英王来自德意志家族,彼此也是亲戚,但还是得打。口吃国王出来演讲,也是为了安抚民心,表示决心,虽是我亲戚,一样打!
《摩诃婆罗多》里面,虽然订了这么多战争规则,但毕竟是末法时期。打的时间一长,双方打红了眼,到了最后几天,就不遵守规则了。
胜车王布阵,诱杀了阿周那和妙贤公主的儿子激昂,阿周那发誓第二天日落前一定杀了胜车,否则自焚!可是第二天,对方的主帅德罗纳一直用法力将胜车罩住,小葵花也不能眼睁睁看阿周那自焚啊,只好偷偷使“计”:
他用自己的妙见法轮,制造了一次“日食”,所有人都以为太阳下山了,停止战争。胜车很得意,跳了出来,在阿周那面前做鬼脸。说时迟那时快,小葵花立即撤了日食,叫阿周那把胜车杀了,然后太阳才真正落山了。
所以还是有好多人不服小葵花。但他也是没办法。他不能直接出手。
再比如,般度五子的老二怖军,和持国百子的老大难敌对打,两人都是用铜锤,不能打大腿。怖军却把难敌的大腿打断了。
为什么呢?
因为难敌曾经在朝堂,当着满朝文武,公然调戏了般度五子共同的妻子黑公主,拉扯黑公主坐在自己大腿上,所以怖军发誓报仇,要打断他的大腿!
在战场上,被仇恨所蒙蔽,全然忘记了规则。人家也不知道你会打大腿啊,所以对对方是极不公平的。
正因如此,难敌的好友及属下马嘶极其愤怒!你不遵守规则报仇,那我也不遵守规则报仇,晚上就去偷袭!
般度阵营,也不知道会有人偷袭啊,打仗谁会夜里偷袭嘛,完全没这个概念。
没有任何防备。
这个马嘶也挺狠,偷袭直接偷袭般度五子和黑公主的孩子,把他们的儿子全杀了。
所以这玩意儿,不讲规则,用“妙计”,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来,我也来,凭什么你可以来,我不可以来,世界一下就更乱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场婆罗多大战,虽然般度五子赢了,但也几乎断子绝孙。好在阿周那和妙贤公主的儿子激昂的老婆,还顶着个大肚子,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就这么一个独苗。战后继承了坚战的王位。其他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罪。不管是非正义一方,还是正义一方,都有罪,都不是真正的正法。
《摩诃婆罗多》,就是让我们看清,真正的正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