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松龄的《聊斋》里,婴宁是个特好玩的狐女。和吓人的画皮不一样,也不是那种魅惑书生的妖女。
她就是一个特点:痴笑。
一天到晚,喜欢笑,不知道愁是什么滋味。也爱花成痴。家里家外一定要种上很多花,要么手里拈着一枝花,要么头上插着一朵花,还常常爬树,爬到树上去摘花。
就是这么一个傻姑娘,才16岁。你说她傻,但也不是真傻,用她家老妇人(鬼母)的话说:“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只是“少教训”耳。
后来就出事了,出事后就不再笑了。
婴宁的身世,其实蛮可怜的。
她父亲是人,姓秦。娶了个正妻,就是故事男主人公秀才王子服的大姨妈,但很早就死了,一人独自过,被一只狐狸精迷住,他也死了,临死前,留下了一个和狐狸精生的女儿,就是婴宁。
狐狸精和女儿,不容于秦家,被赶了出去,流落山里的荒草,刚好秦氏正妻葬在那里。不久,狐母也悲愤去世,临死前拜托鬼母(秦氏正妻)照看婴宁,还留下一只小狐狸叫“小荣”,做婴宁的贴身丫鬟。
婴宁长到十六岁,天真烂漫,花容月貌。
王子服比婴宁大一岁,年十七。他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在县里的学馆就读,深受县里器重。因为大姨妈很早就去世了,妈妈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他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姨妈,更不知道有婴宁。他有一个舅舅,和舅舅的儿子吴生,也就是他的表哥,很要好,两人经常一同玩耍。
这年元宵节,表哥吴生就又来找王子服,一起去看花灯。刚出村子,吴生家里有事,被仆人叫走了。王子服就一个人去玩,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手拈梅花特别爱笑的绝色女子,身边还有一个丫鬟。
对了,就是我们天真烂漫的大美女婴宁出场了。两人是互不认识的。王子服看得贼眉鼠眼,忘记了男女大防,婴宁一个娇嗔,把梅花扔在地上,拉着婢女走了。
王子服捡起梅花,从此发呆。失魂落魄回到家中,把梅花藏在枕头底下,害了相思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妈妈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问都不说,就找来吴生帮忙。
王子服一看到表哥就流泪。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表哥哈哈大笑,说那是姑母的女儿,是你的姨表妹,家住在西南三十里地的山村里,改日帮忙去提亲就好了。
王子服的病一下就好了。
高兴了几天,表哥却不见了踪影。原来,表哥只是编了个谎,做一个权宜之计,让他心情好起来,再叫家人赶紧给他找别家的女子相亲。
可是王子服不知道啊,他真信了。一天就怀揣着那枝已经干枯的梅花,往西南的山里走,果然发现山谷里有一个小村落。到得一个大户人家的庭院外,就听得婴宁痴痴的笑声。
王子服不知如何是好,就一天干坐在这里。终于引来她家主人,一位老妇人出来问话,攀上了亲戚。老妇人称,自己就是他妈妈的姐姐,早年嫁到了秦家。
对落,这个老妇人,就是鬼母。
王子服在鬼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去院子,发现婴宁爬在树上摘花,看到他又痴痴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感觉要掉下来,下树时果然差点摔倒,王子服去扶了一把,还悄悄捏了她的手腕,从袖中取出那朵干枯的梅花,表达爱慕之情。
不想婴宁完全会错了意,说这花已经枯了,等你走时叫仆人给你捆一把新鲜的花,带回家好了。王子服又说喜欢她,婴宁说我们是亲戚,互相喜欢很正常。王子服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干脆直说了,说我是想和你上床一起睡觉的那种喜欢。原本以为婴宁会害羞,不想婴宁只抛下一句走了: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睡觉”。
王子服出去,没有告诉家人。失踪以后,家人问了吴生,也朝这个方向找,终于找到了婴宁家。征得老妇人同意,王子服就将婴宁带回了家,想娶了她。
婴宁到了外面的人世间,也是一天到晚笑个不停。见到好笑的事情,她笑弯了腰,别人觉得不好笑的事,她也笑个不停。常常引得家里家外、左邻右舍的女子,跟着她一起笑。
婴宁的笑,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笑,大家都挺喜欢她。本以为她一个山间女子,什么都不会,不想做针线活,心灵手巧,谁也比不过她。王子服的妈妈,一开始怀疑她是鬼怪,每天暗中观察,看看诸如她有没有影子之类,最后发现除了爱笑,没什么异样,就同意了这门婚事,让儿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婚礼那天,新娘子依然大笑不止。洞房花烛夜之后,第二天醒来,王子服特别害怕,害怕婴宁口无遮拦,把昨晚的那事说出去。没想到,婴宁一如往常,除了爱笑,爱花,绝口不提男女之事。
婴宁爱花,在前庭后院,门前墙角,到处种满了花。依然会爬 树去摘花,对着人笑。有一次,邻居家的儿子看到了,婴宁也拈着一枝花,对他笑了笑,还指了指墙角。那傻儿,以为婴宁对他有淫意,叫晚上到此约会呢。
晚上翻墙过来,果然看见貌美如花的婴宁站在墙角,冲上去扑倒就是一阵奸淫,突然下体刺痛,忍不住大叫,定睛一看,他正在干的,哪里是婴宁,而是一根枯木,他插入的地方,是枯木上被雨水淋出的一个洞,洞里还有一只螃蟹那么大的蝎子。
大深夜的,左邻右舍都被吵醒了,他父亲举着火把去烧蝎子,烧得到处跑,给儿子报仇,儿子没过夜,就这么中毒死了。于是第二天,邻居家把王子服一家,告上了县里的公堂!
好在县太爷爱才,认为整件事,是邻居家孩子淫心所致,一人所为,是咎由自取,驳回了此案。但也因此,婆婆从此开始教训媳妇儿,要遵守礼法,否则把王家的脸都丢尽了!
婆婆还说,人不是不可以笑,但要分时候,分场合!
婴宁从此就再也不笑了,怎么逗她,她都不笑。和家里家外、左邻右舍的女子变得一样。但她也没有愁容。就是正色,一脸的严肃,没表情。
家人也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婴宁再也忍不住了,当着相公王子服的面哭了。这还是王子服第一次看到婴宁这个美人垂泪,吓坏了,问怎么回事。
婴宁说,在这个世上,她是孤身一人,所幸遇到相公和婆婆,都待我很好。世人皆称孝道,可是她妈妈不得好死,把她照看带大的鬼母,也一直埋没在山里的荒草,没有一个安魂的归宿。
如果相公爱我,能否将鬼母的坟墓,迁移和她的夫君合葬一处?
第二天,王子服带着婴宁回到山里,发现那里根本没有村落,就是一片开满野花的荒草地。 大姨妈的坟,早已不知道在哪里。好在有婴宁的指点,挖出来后,果然是那位老妇人的遗体,尸首居然尚未腐烂。
王子服将此坟迁移,达成了婴宁的心愿。夜晚,王子服梦见了那位老妇人,前来道谢。和婴宁说起,婴宁也说夜里鬼母来和她告别,而且妈妈留下照看她的小狐狸“小荣”,也已经嫁人了。
心愿都了,婴宁和王子服从此过上美满的生活。第二年,他们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不怕生人,天生爱笑,和当初的婴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