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学刚毕业,马上就接到台中县政府的兵役通知。按照当时中华民国政府兵役法的规定:所有大专学生,毕业后,必须要服满一年半的预备军官役,才可以升学,就业或出国。当然我不能例外,由于我在大学主修的是数学,似合于炮兵所需要的条件,因此依兵役通知,被分发到台南炮校,先接受三个月的炮兵专科教育,结业后再以抽签方式,分发到金门,马祖,或是留在本岛的野战部队服役。
我在炮校,好不容易熬满了三个月,训练结束,然后依照抽签决定,结果抽中金门,被分发至驻守金东的陆军第XX师,炮兵指挥部第XXX营,第四连,给我的官衔是少尉前进观测官。
去金门以前,我们先在炮校把遗书写好,然后休假四天。我趁此机会,立刻赶回家,看望父母,与他们短暂相聚,还有当时的情人,也就是现在的黄脸婆,我也与她在这几天,天天情话绵绵,好似要生离死别一般,心中很不好受。四天假期很快就过去,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家人,并吻别了我的她,收拾好行装,坐火车到达高雄,从高雄码头,搭上中字号的登陆艇,直向金门航去。
我们上岸以后,按照部队的番号,把部队整理好,然后坐上师部派来接运的军用大卡车,离开料罗湾。车子沿着海岸公路,缓缓而行,沿途只见一片战时肃杀气象,碉堡分布各处,偶而也可以看到一些阿兵哥,穿着军便服,在公路的两傍行走,有些或许是因公出差,乘坐军用卡车,疾驰而过,但他们都是全副武装,刀枪配挂齐全,老百姓倒是少见。
这时我又看到海滩上,海浪一波一波向沙滩打来,那沙滩和岩石上布满了铁丝网,倒插着钢筋,据说还有层层的地雷埋伏其间。这些设施,当然不想可知,都是为了反登陆作战而安置的,但听说它另外还有一层用意,那就是可以防阻对方的水鬼,晚上前来摸哨。这时我不期然的意识到,我已经在前线了,真实的战争可能随时发生。车子越往前行,这些景象,就看得越清晣,我心里的感觉,也就越来越沉重。
不一会,车子进入我连的炮阵地,只见四门105榴弹炮,在伪装的四个掩体内,纵列排放,威风凛凛。我开始又有些紧张了,也有点懊恼,懊恼我在炮校受训期间,当时吊儿郎当,没有好好的专心学习,现在如果真要是再打起来,我学的那几招,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最后车子停在连部的集合场,我们下车,向连长办好报到手续之后,连长当场训勉一番。第二天早上,早点名完毕,连长立刻叫我出列,向弟兄们介绍,这是新来的前进观测官XXX,并命我带领部队,作军歌教唱的练习。因为下个月,我们师部会有一次以连为单位的军歌演唱比赛。
“军歌教唱”,这是我最拿手的,而且比赛的歌曲,又正是我在炮校就已经熟悉的歌:“勇士进行曲”,于是我驾轻就熟,立刻就带领弟兄们练唱起来。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男儿立志在沙场,马革裹尸气豪壮,金戈挥动耀日月,铁骑奔腾撼山岗!头可断,血可淌,国家疆土不可丧,挺起胸膛把歌唱。 ....“,你看,这是多么激昂慷慨的歌词!经过我多日的辛勤,努力的教唱,结果果然不负众望,在这次比赛中,我连夺得全师总冠军!
部队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按时作息。但是我因为换了新的环境,而且又是在战时的最前线,所以很多地方,还是不能适应。就在这个时候,师部有一次以团为单位的大演习,演习开始的那一天,一大早,连长就在早点名的时候,将任务给分派我们:我被派到步兵第XX团的YY营,第三连,充当连长的作战参谋。我的任务是:在战斗期间,紧随着连长,如果他要攻坚,或要消灭大规模集结的敌人,须要炮兵支援,他就可以向我提出支援要求,然后由我向我连部射击指挥所,要求射击。同时我并依射击的效果,再作射击修正,是否要继续射击?或一直射击到消灭敌人为止!
于是我就带了全部装备; 包括:钢盔,卡宾枪,刺刀,望远镜,水壶,背包等,另外还有一名观测士,乘坐连部的吉甫车,急忙赶到YY营,步兵第三连,向连长报到。报到时,见到这位连长,高头大马,身体粗黑结实,看来是位能征贯战的人物。这时他立刻命令我们,现在攻击令己经发起,我连奉命要夺取103高地,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你们随后跟来!
说声迟,那时快,他己一个箭步,??迈了出去,走在前面,我则与观测士跌跌撞撞的紧跟着他,在那干枯高低不平的稻田里,其实那跟得上他,他健步如飞,我们用跑的,都还落后一段距离,观测士由于是服常备役的士官,体力比我好多了,但还是无法与连长并驾齐躯,我就不用提了。这一个上午,我们就这样在与连长藕断丝连,忽隐忽现的追逐中渡过,好在他并没有向我有任何要炮兵支援的射击要求,也可能是找不到我的关系,否则我可能就要露饀了!
中午,我们找了个树荫底下,吃了一份干粮,喝了点水,休息片到,连长又展开了的他东奔西跑,勇猛直冲的攻击行动。我与观测士,还是只好追随着他,继续亡命。而他仍然如出柙猛虎,奔跑吆喝,指挥着他的部队,逐步攻击前进。观测士体力好,可以应付得过来,我则越来越跑不动了,没过半个小时,不但落后很多,而且根本就看不到连长了,甚至连观测士也看不到了。过了一阵子,还是找不到他们,我想我己经迷失在这演习的大阵仗之中,虽然看到到处都是戴着钢盔,持枪的军官和士兵,但就是找不到我那位很会冲锋陷阵的连长,也找不到我的观测士,我心里又羞又急,然而越急就越找不到他们。真是不好意思啊,也真难为情!等下回去,这要如何向我的连长交差?
我独自在人群中左冲右突,行行复行行,终于熬到演习结束,我不但没找到演习的连长和我的观测士,更荒唐的是,我因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就连自己部队的驻在地,也找不到了!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部队。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当我随大家乱走乱奔时,偶而经过一个路边的福利社,当我进去买饮料的时候,突然遇见我连上的一位弟兄,他看到我了,连忙叫住我,并且问我:“观测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到他,大为欣喜,赶紧回答:“演习结束,正要回部队,却找不回去的路。”他说:“没关系,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回到连上,自已感觉到,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不过一切还好,过了几天,都没有人追问起走丢的事,也没有任何其它事情发生,好像演习就是这样。啊,老天!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吉人自有天相”吗?
在连上待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轮到我当值星官时,常常奉金防部派令,要带领全连弟兄,去挖掘金门太武湖,作为将来储水之用,因为全门缺水。不久以后,连长又分派给我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要我去驻守501观测所,接替原来驻守的周观察官。这项任务,主要的是监控对岸敌人的军事行动,并搜集他们所有的异动情报,而且还要将所有搜集到的结果,每天向金防部报告一次。第二天,我就携带全部装备,以及一名观测士,一名坎事兵,乘坐连上的中型吉甫,驶向501观测所。
进到观测所后,与前任的周观测官办妥交接手续,我并问了他一些相关的问题,然后他就坐原车回去,我则慎重其事,自以为责任重大,而且又怕出错,所以紧张兮兮的,先捡视一下所内所有的设备,以及每日搜集情资的报告挡案,然后我将卡宾枪挂在我的床架傍边,刺刀则放在枕头底下,以备万一。因为据老兵说,晚上要防对方的水鬼潜来摸哨。
501观测所,位于金东的东北角,右边是有名的马山喊话广播站。距501观测所,最近的中共阵地是角屿,约2500码,紧连着的是大嶝,小嶝二个小岛。但501观测所距围头,厦门则较远,若用观测所里高倍率的望眼镜,只可以看到这些地方的一点轮廓,但天气的晴朗时,对方山坡上的一些的碉堡及炮阵地,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可以看到他们的士兵在碉堡前瞎胡闹的景象。
驻进501以后,第二天清晨,大约5:30左右,我还甜睡未醒,突然一阵阵劈里啪啦的枪声大作,而且还夹杂着轰隆轰隆的炮声,我一时大为紧张,毫不思考抓起卡宾枪,就往碉堡外冲,想看过究竟,而且口中呼叫观测所中的其他人员:“你们赶快起床,炮战又打起来了!” 我冲到外面,枪声还在呯呯猛响,而且空中轰隆轰隆炸开的炮弹,火光四射,硝烟弥空,此时我的心澎澎乱跳,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间,只见那位观测士,他是一位老士官,慢吞吞地的跑到我跟前,向我说:“报告观测官,这是我们的高射炮部队,每月例行的试射演习,如果有真实情况发生,金防部会马上通知我们的。” 我回答他:“哦......原来如此。” 看来我是虚惊了一塲。
这时我偷偷的瞧他一眼,他似乎呡着嘴,在讪笑我的慌慌张张,还是个死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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