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往事之五：小炉匠
赵家礼字辈当家人赵礼贤生活的时代，正当清末到民国的变革时期，太平天国、义和团、辛亥革命、北伐，整个人生就没有消停过。据我奶奶回忆说，那时候一闹兵匪，村民们就往太行山里跑，庄稼没人收割，棉田里白花花的一片任风乱吹。
那时候没有超市，也没有电器，吃的是季节食品，买东西要赶集市。那些走南闯北跑江湖的也就应运而生，各种小商小贩活跃的一个个小村庄里。常见的有货郎、铁匠、磨刀匠、小炉匠；还有卖豆腐的、卖什锦酱菜的、卖咸鱼卖馒头的；也有说书的、唱戏的、玩杂耍的。我小时候见过一个耍大刀卖大力丸的，手钻青砖头撞铁锤，看不出来是魔术还是真气功。村里的小伙子们都不信他有真功夫，一味的起哄嬉闹，说是不显真功夫就要踢场子。只见那卖大力丸的走近一棵柳树用双手掬了掬，一言不发卷起铺盖走了，后来那棵树三天不到叶子全落光干枯死了。
赵礼贤生了四个儿子，家里还雇着个长工，平常的营生这些人就够了，只有到春种麦收、秋粮入仓时才会雇大量短工帮忙。因此，平常二门外的屋子经常闲着，就给那些跑码头的人住，这也是他们家勤劳爱施的家训之一。
这一年秋后来了一个小炉匠，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带着老婆和四个孩子，就住在东厢房里。
小炉匠有的是挑着担子走街串户，有的是在一个地方住下来接受三乡五邻的活计。这后一种多是拖家带口的，手艺也较好。走街串户的一般敲着一面小锣，喊着：“箍盆子锔碗、补锅焊洋铁壶啦”，来了客人就支起炉子开工。锔盆子锔碗，就是把裂开的陶瓷器皿打上眼，用象钉书钉一样的锔子钉上，再抹上麻油石灰合成的油腻子，这样破碗就又能用了。农村生活贫穷，大件陶器比如水瓮米缸，小件的细瓷盘碟，破了也舍不得扔，锔一锔接着用。我小时候就见过这样带锔子的大海碗。瓷器很硬，钻眼儿需要合金钻头，所以有“没有金钢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的俗话儿。补锅，是用熔点比较低的合金化开成球状，在锅底的窟窿上两边一按，冷却下来洞就补上了。至于焊铁壶，和现在用焊锡焊金属没有两样，只是烙铁是用炭火烧红的。
小炉匠几年前也到过这里，那时他只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老婆孩子那时留在家里，还是这次本来不是一家人的凑到了一起。不管怎么说，小炉匠一家住在了东厢房，隔三岔五就有人送了活计来，小炉匠的鼓风匣子也就每天唱起了吧嗒吧嗒的低音。
小炉匠没活干的时候，就在碾坊磨坊里转悠，特别是老盯着石碾子看。赵家的石碾子原来不是配套的，是在一个青石的磨盘上安了一个沙石的碌碡当碾磙子。这个碌碡原来是用来打场脱粒小麦谷物用的，年久变细了就拿来做了碾磙子。沙石碌碡的表面粗糙，很适合碾米磨面，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已经没有人知道了。石磨和石碾子，一个村里也没有几座，所以赵家的磨坊碾坊经常有人来借，赵家有一头小毛驴，平常专门用来拉磨拉碾子，借磨的人到时给点草料就行了，从来没有收过人家的钱。
小炉匠来了将近一个月，有一天突然和赵礼贤商量要买这个石碾磙子。赵礼贤感到十分不解，一是碌碡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二是年关将近，村里磨面碾米的都要排成队了，这时把碾子卖了用什么？那也太对不住乡亲们了。原来那小炉匠也是想到要回家过年，等不及了，不然的话可能会找人偷走的。一边执意要买，一边不愿意卖，价钱涨到了二十块大洋，而且小炉匠不知又从哪里买来了一个青石的碌碡来换，赵礼贤不好再坚持，就把那个沙石的碌碡卖给了小炉匠。
小炉匠买了碌碡，立即叫人卸下来立在院子里，左敲敲右打打，终于定好了位置，从屋子里拿出一把圆锯，就是一个圆形的锯片带一个把手，装在一个木轴上，摇动把手锯片就转动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沿着碌碡四周一边锯一边转，快到中心的时候又请几个年轻人把碌碡的上部用绳子绑好抬起来，他则又拿出了一把绳锯，慢慢地割开碌碡最后的部分，里边看见一个小小的圆窝，窝里有大约小半碗清水。
小炉匠从自己的担子里拿出一个小玉碗来，把那窝清水一滴不剩的舀起来喝了个干净。围观的人到这时才知道小炉匠几次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也才知道赵礼贤的二十块大洋卖亏了。赵礼贤倒不太在乎，反正自己也不知道那窝水是什么，估计喝了也没用，新的碾子比旧的还好使，不会耽误村里人准备年货，二十块钱算是白赚了。有些人问小炉匠那时什么水，他总是答非所问，大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慢慢的就散了。
第二天一早，赵礼贤开开二门，看见那半拉碌碡还在，小炉匠已经不见了。赵礼贤这才想起来，昨天小炉匠的老婆和孩子一直躲在屋里，外边那么热闹也没见他们出来看过。他敲了几下东厢房的门不见答应，推门进去一看，自家的家什都摆得好好的，小炉匠的担子不见了，桌子上还有几个小纸人，看模样是一个女的还有四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