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色列特拉维夫,当地时间10月7日,星期六早晨。天气晴好,上海女生Lynn正在一家酒店的院子里享用Pita饼、水果和色拉,这是当地的早餐标配。
这是个典雅的酒店,淡黄色外墙,巨大的拱形窗户。绿油油的爬山虎爬上了三楼窗台,空气里弥漫着慵懒松弛的假期味道。
突然,呜隆隆的防空警报声响起,夹杂着刺耳的警笛,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还在用餐的人们先是茫然地抬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放下刀叉,慌乱前往酒店大厅躲避。远处的金发小朋友不懂警报的含义,只觉得大家一起行动很热闹,还开心得蹦蹦跳跳。
这一天,即将成为以色列过去75年中死亡人数最多的一天。但这仅仅是战争的引子。
根据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当天早晨6:30左右,巴勒斯坦党派伊斯兰抵抗运动(简称Hamas,哈马斯)向以色列南部地区发动空袭。哈马斯表示,仅仅在最初的攻击中,他们就发射了5,000枚火箭弹。作为回击,以色列军方向加沙地区发射了2,500枚火箭弹。
据澳大利亚广播公司报道,截至北京时间10月9日下午4点37分,以方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700人,巴方死亡人数约493人,其中包括78名儿童。
一些滞留在以色列的中国游客,为了逃离这个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踏上了漫长而惊恐的旅程。
“实在不想多呆一天,变数太大。”
当地时间10月8日早上7点半,Seven和朋友一行三人匆匆忙忙跳上出租车,从耶路撒冷赶往50公里外特拉维夫的本-古里安机场。
她没想到这场旅行会如此狼狈。Seven原本的计划是:7号逛逛以色列国家博物馆,看看安息日的哭墙,拍拍耶路撒冷的老城;8号中午慢悠悠地到特拉维夫,坐下午的航班,在慕尼黑转机,返回上海。
6号傍晚,她还和朋友一起爬上了橄榄山,在夕阳西下之际凝望着耶路撒冷的庄严璀璨。彼时的Seven不会想到,自己第二天是被防空警报叫醒的。来以色列之前,她做了很多攻略,以为鸣笛是这里的常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 10月6日傍晚,Seven在橄榄山俯瞰耶路撒冷|图源:Seven
直到工作人员引导着她反反复复进出酒店的避难屋,她才意识到——这次不同往日,“比较复杂严重”。
Seven的出行计划泡汤了,在酒店里窝了一整天。夜里,她收到了航空公司的邮件:您的航班已被取消。
这一天,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发出警告:在特拉维夫周围要“保持谨慎”。Seven发现,飞往欧洲的航班几乎都取消了,就连和邻国约旦的陆路口岸也被封锁了。
第二天海南航空直飞回国的航班虽然“还没取消”,但单程就要17000块。Seven和同伴觉得有点肉疼,心想再等等看。
出租车在空无一人的城际公路上驰骋。这辆车是Seven花高价打到的。50公里路程,司机的要价是350谢克尔(约人民币650元)。她和朋友身上的谢克尔不够,询问是否能用美金支付。对方表示OK,借机又涨价到了100美金(约人民币720元)。
虽然被坐地起价,但想到当务之急是逃难,Seven并没有和司机讨价还价。
出租车里,包括司机在内的四人都紧张兮兮,生怕防空警报突然响起,他们在空旷的公路上无处可藏。
Seven时而四处张望,时而慌张地刷着手机,看有没有合适的航班。她突然冒了一身冷汗:昨晚要价一万七、她们嫌贵没买的海航机票,已经涨到四万了。
四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机场。临下车,司机叫住Seven:能不能再给点小费?
早上11点半,Lynn也赶到了特拉维夫机场——她被司机加价了50%。
Lynn已经在特拉维夫的雅法老城住了两天。空袭前的7个小时,她还在小红书上分享,“才一天就爱上特拉维夫这座城市了!”
和耶路撒冷相比,特拉维夫的局势更紧张,防空警报也更密集。尽管如此,Lynn感觉身边的人都很“镇定”。唯一一次例外,是7号白天,她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外国游客散步,而那一刻恰好有爆炸声传来,游客手忙脚乱地跑回酒店。
Lynn这次是和妹妹一起出行。姐妹俩去过不少国家旅行,见过很多大场面,因此“心理素质还行”。傍晚6点,两人还步行到距离酒店100多米的古城看了场日落。
晚上8点,Lynn在酒店阳台看到许多烟花一样的火球从地面升起,她抄起手机开始录像。画面里,一个浅橙色的圆形火球在黑暗的天空中若隐若现,看似缓慢地平行移动。几秒钟后,火球突然强烈地闪烁,迸发出了赤红色的火焰。
“铁穹!”
补习过大量旅行攻略的她喊了出来。那是以色列一家国营国防公司自主研发的防空系统。
◎ 铁穹拦截火箭弹|图源:路透社
又过了几秒钟,防空警报声再次响起。酒店也开始播放广播,要求所有客人到一处楼道里躲藏。Lynn和妹妹穿着拖鞋,匆忙跑出了房间。那一刻视频镜头剧烈抖动起来,本来还在普通话录制vlog的她们,慌乱说起了上海话。
姐妹俩被工作人员引导到了避难的楼道,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来自欧美国家的旅客,有人赤膊,有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松垮地围着浴巾,还有人光着脚,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这一夜,Lynn和衣而卧,把重要的物件身边放好,略微忐忑地刷着手机。她看到特拉维夫机场已经滞留了大量乘客,现场十分拥堵。尽管航班晚上11:45才起飞,她们还是设法中午就赶来了机场。
这里的情况比Lynn想象中好很多。人的确不少,好在一切井井有条。经历了前一晚的惊心动魄,Lynn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稍稍放了下来。
她们吃起从国内带来的小龙虾拌面,开始打趣:“笑死,十几年出门没带过泡面,这次怕约旦吃不惯带的,没想到用上了还。”

同在机场的Seven却怎么也淡定不下来——她们还没有买到回程的机票。
她和朋友不停地刷新携程app,为了能三人同行,她们把乘机人设置为“3人”。可除了四万一张的海航机票,她们都没能刷出其他航班。于是,朋友提议:三个人单独抢票。
把乘机人调为“1人”后,Seven的朋友们果然刷出了机票,这将是一趟迂回的旅程:下午先飞邻国约旦,待上12个小时,再飞迪拜、最后回上海。朋友们赶紧锁定机票,催促Seven买同样的航班。
Seven傻眼了,朋友们锁定的仿佛是最后两张票,她自己的怎么也刷不出来。
“当时我真的有点慌了,让我一个人走吗。”
刚刚切身体会到战争威力的她原本就在崩溃边缘,是朋友们的陪伴支撑着她走出酒店,来到机场。尽管理智告诉她,朋友们应该先走;但她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
朋友们察出了Seven的不安,短暂纠结后,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机票。她们互相鼓励:我们继续刷,一起走。
记不清又埋头刷了多久,好运终于降临在了三人的头上。她们买到了以航的LY83航班——这是一趟中转两次长达17小时的机票,当地时间晚上9:45出发,先后经曼谷、香港转机,最后在北京时间9日晚上8点抵达上海。
三人阶段性松了一口气,开始靠坐在长椅上补觉——这下稳了。
但这回,将近一小时过去,到了中午12点,她们只拿到两张票,最后一位朋友的出票通知迟迟不来。
三人又慌了。携程的回答再次把Seven拉到了崩溃边缘:机票超售了,第三张票有可能下不来。
于是她们又陷入归去来的纠结:走,还是不走?两个人走?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刷到三张票再一起走?
“我擦。”
还没纠结出结果,防空警报声又响了。
◎ 机场里,“避难所”的指示牌随处可见|图源:Seven

下午3:40,Seven向凤凰网发来喜讯:“终于出了”,“我朋友说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此刻,距离飞机起飞还有6小时。Seven和朋友们加入了机场此刻最大的集体活动:漫无边际的等待。

◎ 机场里等待离开以色列的人群|图源:Seven
有人双手叉腰站在大屏幕前,睁大眼盯着航班信息;有人用行李当脚垫,直接躺在地板上打起了盹儿。Seven有些后悔这次旅行没带上一副扑克牌:“主要人少了,不然咱还能打德扑。”
4点50分,Seven开始过安检。工作人员把她行李箱中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逐一检查后才放行。据美联社报道,就在刚刚,以色列安全内阁向哈马斯正式宣战,宣布国家正处于“战争”之中。
这场战争的源头足以追溯至三千年前。此刻,暴力又一次撕裂了两个国度。10月7日,哈马斯武装分子冲进了以色列南部沙漠一个音乐节。第二天,救援组织在现场找到了大约260具尸体,尸体的双手大多被捆绑在背后,有酷刑和性暴力的痕迹。
遇难者多是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国籍的游客。他们没能活着离开以色列。

◎ 音乐会现场一片狼藉|图源:网络
德以双国籍的沙妮·卢克(Shani Louk)是受害者之一,她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7日早上,在哈马斯发起第一波攻击后,沙妮的家人和她失去联系。
她的表亲温特劳布(Weintraub Louk)向华盛顿邮报表示,他们再见到沙妮是在网络视频里。沙妮面朝下,他们甚至无法确认沙妮是否还活着。沙妮身旁是四名哈马斯武装分子,其中一人抓着沙妮长长的辫子。一群人跟着卡车欢呼,一名男子朝沙妮的头部吐了口唾沫。
另外一名参加音乐节的女大学生——她是一名中以混血,也被哈马斯掳走。视频里,她被两名武装分子一前一后控制在摩托车上,哭喊着“别杀我”。而她被擒的男友只能眼睁睁站在一旁,什么也做不了。
以色列中华商会向羊城晚报表示,目前至少有3名中国人中弹,还有4名中国人处于失联状态。
除此之外,根据半岛电视台报道,自2008年来,已经有至少6715人在巴以两国旷日持久的冲突中丧生。两国在领土、水源、信仰等方面的怨恨由来已久,在可见的未来也很难消除。
只是这一次点燃的,恐怕会是1948年以色列建国以来,最猛烈的战争。
北京时间10月9日上午11:26。随着一架波音787客机在泰国曼谷素万那普机场着陆,Seven终于顺利逃离了以色列。
两个半小时后,Lynn搭乘的飞机也平稳降落。飞机舱内掌声雷动。“本来来的时候也鼓掌的,但是刚才那个真的是逃出生天的鼓掌,不一样。”
平安离开以色列后,一条新闻映入Lynn的眼帘:就在她的飞机起飞后不久,哈马斯又发射了一波火箭弹,攻击了她们出发的机场。
Seven感觉很遗憾,明明前一晚还在欣赏美好的落日,怎么一觉醒来,人事全非。当凤凰网问:“以后还会再去耶路撒冷吗?”
Seven说:“应该不会了。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
在曼谷机场,Lynn一边回忆自己逃出生天的经历,一边感叹着这次旅行不够尽兴,“兜里还有100多谢克尔,留着下次用”。
她期待早日恢复和平,再回去看看。
本文提到的视频描述来自Lynn的小红书账号“Mr.Rio魔都小爷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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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空后来才知道,朱伟是顾磊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只要他敢把这摇头丸吞下去,他就敢把真正的活给他做。

2014年12月30日下午,我接到了秦空的电话。
“小郁老师,我妹妹来找过你吗?她不见了。都怪我,都怪我……”
“没有啊。”我听着他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忙问道,“怎么回事?”
“昨天早上,我跟她吵了一架。她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么冷的天,她可什么也没有带啊。”
挂断电话,我立马联系了社区民警沈警官,请求他帮忙一起寻找。
我是一名社会工作师,主要服务于吸毒人员,帮助他们戒除毒瘾,重归社会。
秦空秦云兄妹出生在一个普通却幸福的家庭。秦空13岁那年,秦父秦母因一场车祸不幸离世。年幼的秦空掀开被白布包裹着的双亲的遗体,哭得声嘶力竭,回头却还要安慰比他更加年幼,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妹妹。
肇事司机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被截了双腿,失去了劳动能力。他家境贫寒,掏空了家底也只能赔给秦空家两万元。
兄妹俩后来被一位善良的本家爷爷收养。可没过几年,爷爷也病逝了。
秦空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料理完了爷爷的后事。在爷爷和爸妈的墓碑前,他牵着秦云的手说道:“妹妹,我们回家。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秦云那时正念初三。爷爷的离世让她分了心,最终只考上了一所收费昂贵的民办高中。秦云将录取通知书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秦空却将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压平,笑着说道:“民办高中也是高中啊。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学。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哥供得起你。”
秦云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算了。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的。我已经满16岁,可以出去工作了。哥哥,我也去你们厂里上班好不好?我打字很快的。”
秦空却突然很生气地拍了拍桌子,大声说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爸妈和爷爷。”
秦云瞬间就红了眼睛,拉了拉秦空的衣袖,撒娇般地说:“哥哥别生气,我去读还不行吗?”
按照秦空现在的收入,是无论如何也付不起秦云的学费和生活费的。于是,他便想到了同一条弄堂里,已经发达了的出租车司机赵长伟,想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干。讲义气的赵长伟借钱给他学车,又将他推荐给了公司。
因为有头痛的旧疾,加上开夜车容易困倦,秦空误听人言,将毒品当成了药品。没多久就被警方拘留。
收到消息的秦云顾不上和学校请假,就打车去了拘留所。门口保安告诉她,拘留所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可秦云不听,固执地在门口等,从白天等到了夜里。
好心的保安给她搬了把椅子,又找了点东西给她吃。她对保安说了声谢,却久久不肯离去。
因为吸毒剂量低,尚未到达成瘾标准,和那些“瘾君子”们比,秦空的戒毒之路要相对容易。等到他出所的时候,已经基本完成了生理和心理脱毒。
他日思夜想的都是秦云。虽然吸毒不是他的本意,但毕竟已经背了“案底”。他觉得后悔,更觉得害怕。万一秦云不理他了该怎么办?想得深了,他眼前甚至浮现出了电视剧里亲人恩断义绝的场景。
可他们住的老式里弄原本就是熟人小社会。这家子哪怕发生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家子就能迅速知道。很多邻居一看到秦空,就会在一旁指指点点,说他是个吸毒的害人精。时间过去越长,他们骂得就越大声。
可秦云不干。她常常会敲着自家的不锈钢脸盆,站在那些人面前,面红耳赤地说:“我哥哥是被人害的。他现在都改好了,你们不能这样说他。你们难道就没有犯过错吗?”
很多人见状都悻悻走了。有不服气的还要再说几句,也都被秦云怼了回去。
“妹妹,我一定好好赚钱,不会让你失望的。”秦空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2014年4月18日,秦空在城区贷款买了套小房子,和秦云一块居住。不久,秦云大专毕业,到了一家私企当文员,过着朝九晚五的平静日子。
因为秦空已经戒断多年,我和他的联系并不算频繁。每次见到他,他说的最多的就是秦云。比如,秦云拿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了根皮带。比如,秦云考核拿了优秀。又比如,邻居大婶想给秦云介绍男朋友,被他一口回绝了。
说完,他总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我笑:“秦云有你这么个满眼都是她的哥哥,我听着都羡慕呢。”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谈起秦云的时候,秦空渐渐不那么高兴了。我试探性地问了几次后,他才叹了口气:“小郁老师,你能帮我劝劝小云吗?你们都是女孩子,能说得来,说不定她会听你的。”
从秦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终于知道了他所烦恼的事情。
秦云上个月26号跟着几个朋友一起去了一家KTV庆生。期间认识了一个名叫小飞的男人。小飞自称对秦云一见钟情,当即便互加了微信。于是两人便开始了密切的交往。小飞的甜言蜜语对于像秦云这样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女孩,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秦云迫不及待将这事告诉了秦空。原本秦空还挺欢喜的。可他很快又从秦云的口内知道,这个小飞曾经也是个吸毒人员。
因为知道毒品是什么,所以他强烈反对妹妹和小飞的恋情。
我曾经问过秦云,为什么就认定了这个人呢?秦云说,他对自己说话的样子很像哥哥。吸过毒也没关系。哥哥不也吸过毒?现在不吸就可以了。我将这话告诉了秦空。
秦空沉默了很久,始终不发一言。转过头,拿出口袋里的烟,拼命地吸着。
兄妹俩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秦云偷拿了户口本要去和小飞登记被发现。秦空在极怒之下打了秦云一巴掌,秦云又羞又愤,这才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四年来,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沈警官询问秦云的情况。沈警官每次总是耐心却无奈地回答我三个字“还没有”。
商场嘈杂的声音掩盖住了沈警官后面的话。我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拦了辆出租车。在车里,我又听沈警官说了一遍事情的原委。
五天前,在昆山市某镇的一条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刑警和法医到现场勘察后初步排除了他杀。刑警第一时间发布了认尸通告,并且与失踪人口库中登记人员的DNA进行比对。很快确定秦空为女尸的血亲。
该案由昆山警方移交上海警方处理,女尸暂放殡仪馆冰柜内等待家属认领。
10月的天气还有些燥热,当我赶到殡仪馆的时候,看到沈警官和两名刑警正站在大厅等候。沈警官告诉我,秦空已经进去快半个小时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秦空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忍不住嚎啕大哭:“小云,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你以前多么爱美啊。是哥对不起你。哥一定要找出害你的人……”
两名刑警将他扶了起来。等他情绪稍微和缓一些,其中一名才说道:“我们看过监控。你妹妹是失足落水的。不过,我们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走路时摇摇晃晃,像是喝了酒。或是……吸了毒。”
秦空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乍听见此话,立马抬头,哽咽着说:“不……不会的。我妹妹是个好女孩。她不会喝酒,更……更不会吸毒的。”
“我们需要对她做进一步的尸检来确定。这把小刀是从她上衣口袋里找出来的,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秦空颤巍巍地接过用透明密封袋装的小刀。想要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脑中不断浮现着秦云明媚的笑容。想了很久,也只简单地说了“节哀”两个字。
一周后,我和沈警官来到秦空家里,告诉他在秦云体内确实检查出了冰毒成分。
此刻的秦空正对着香案上秦云的照片祭拜。许久,他才开口对我们说道:“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小云。”
“就是这把小刀的主人。这是顾磊专门找人定制的。圈里很多人都知道。”秦空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顾磊虽然年纪不大,在圈里却十分出名。不止吸毒,还贩毒。当年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进坑。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小云竟然会和他掺和在一起。”
“顾磊,顾磊……”沈警官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睛一亮,“对,是宝庆街的顾磊,外号小飞石。我曾听刑队的朋友说过,他们早就把他当作了重要目标,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证据。”
我看了看沈警官,又看了看秦空,问道:“不错。秦云说过,她的男朋友名叫‘小飞’。你可以联系到他是吗?”
秦空重重点头:“是,我可以。等找到了他,我一定要用这把刀逼着他问清楚小云是怎么死的,然后把他……”秦空狠狠说着。突然意识到还有沈警官在场,便生生将接下去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沈警官明白我话中之意,便说道:“动用私刑是犯罪。如果能用法律来审判他,才是真正的正义。”
秦空也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我可以当卧底,找出他犯罪的证据?”
“我当然愿意,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将他送进监狱的。”
虽然戒断了很多年,但“底子”还在。当天晚上,秦空联系了几个过去的朋友,称自己最近手头紧,想要跟着飞石哥一块学做生意。
秦空一直将秦云保护得很好,圈内人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个妹妹。他为人仗义,向来人缘不错,很多朋友都愿意替他说话。所以很快,他就到了吴江市顾磊等人的临时落脚点。
顾磊和秦空年纪相仿,平日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几人合租着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小铺子,表面上做的是白茶生意,有经过工商局审批过的营业执照。
开始的时候,秦空替顾磊干的也都是关于白茶的活。主要负责去原产地和茶农谈价钱,监督工人加工和包装茶叶等。他性格爽朗,出手又大方,很快就跟顾磊手下的几个小弟混熟了。从他们无意间中说出的话里,秦空得知,顾磊确实有过一个名叫“阿云”的女朋友。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去细问。
有一次,趁几人喝得酩酊大醉之际,秦空装作不经意地感概,做生意可真不容易,自己累死累活地干了这三个月,算算利润,也赚不了多少钱,都不知道飞石哥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其中一个名叫朱伟的小弟将手搭在秦空的肩膀上,神秘兮兮地说道:“如果光卖白茶,咱们兄弟几个不都得饿死吗?”
秦空眯着眼睛,不经意地问道:“不卖白茶难不成还能卖白粉不成?”
秦空推了他一把,将面前的酒杯往地上一甩,生气地说道:“只要有钱,这世上还没有我秦空不敢干的事情。”
这动静一出,几人的酒立马就醒了几分。朱伟又喝了杯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了桌上,大声说道:“这东西你敢吃,我就服你。”
秦空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小药片,很不以为然:“不就是摇头丸吗?老子当年碰这玩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喊爹叫娘呢!”
秦空后来才知道,朱伟是顾磊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只要他敢把这摇头丸吞下去,他就敢把真正的活给他做。
他们的货源主要在云南的几个边境小镇。上家从境外将毒品偷渡转运而来,他们则开车分批装至沿海的几个大城市,再经黑市转卖给吸毒人员。这几年由于政府不断加大对毒品的打击力度,吸毒人员与日俱减,很多老毒鬼们都已经改邪归正。
他们会到一些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专门诱骗一些无知的青年男女上钩。哄骗不成,就会趁他们离开之际,往他们的饮料里放药。和秦空当年所吸的海洛因不同,像冰毒、摇头丸、K粉之类的新型毒品基本一次就能成瘾。
因为上回酒桌上的事,秦空和朱伟也算不打不相识。不仅常常会塞一些名贵烟酒给他,还一口一个“朱哥”地叫着。看着比自己大好多岁的秦空如此谦卑的样子,朱伟慢慢开始飘飘然,不自觉地将一些更为重要的机密告诉他听。秦空每次听完都会认真地记在心里。
有一次,他们刚将一批货成功交接。“庆功”的时候,秦空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一直以来的联系人竟然是个大美女。”
秦空任由着他笑,很快却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小子有女朋友了吗?”
明知四周无人,朱伟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看,小声说道:“以前是有一个。感情挺好的,飞石哥说要和她结婚。还把他最喜欢的小刀送给她了呢。”
“后来,飞石哥发现,那丫头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听说她知道飞石哥是干这个生意的之后,就吵着要分手,还要去报警。飞石哥没办法,只好把她关了起来,给她喂了点东西,让人一直看着她,都三四年了呢。”
秦空将拳头握得死紧,尽量平复着语气又问:“那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她?”
朱伟长长叹了口气:“趁兄弟们都出去干活的时候跑了。飞石哥说,等忙完了这阵子,一定还要找她回来。他倒是不怕她报警。一旦警察查出她吸毒,她也得进去不是?”
秦空连连说了几个“是”,脑子却不由自主地不停抽搐着。
2019年5月28日凌晨两点,上海某辖区警方收到举报,在区内两镇交界处抓获了正在进行毒品交易的秦空、朱伟、陈洁等人,捣毁顾磊在吴江的住所,缴获海洛因、冰毒、摇头丸等毒品70余克。
主犯顾磊因贩卖毒品罪、强迫他人吸毒罪、非法持有毒品罪、非法拘禁罪等合并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从犯朱伟、陈洁等人则被判三年至九年不等。
秦空因举报有功被免于刑事处罚,但必须被强制隔离戒毒两年。出所后完成三年社区康复。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带领着帮教对象赵长伟等人参加禁毒小组活动,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2019年6月9日,我与同事前往强戒所对秦空等戒毒学员进行帮教丨作者图
同年12月8日,我与同事到区内某强戒所帮教。个别访谈的时候,我见到了秦空。他比我记忆中的要消瘦憔悴许多。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眼睛里却没有了光。
尽管早年就有戒毒经验,戒毒意愿也够强,但新型毒品与传统毒品毕竟不同,不仅成瘾快,戒断难度也大。况且也没有美沙酮等药物能够代替治疗,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意志力。
和很多人通过撞墙、割手、捆绑等激烈的戒毒方式不通,当秦空毒瘾发作的时候,他只是静坐忍着。汗水常常从他的额头浸满全身,有好几次都难受得晕了过去。戒毒医生最后只好给他用上了安眠药。
这样过去了两三个月,他竟也顺利完成了戒毒。只是原本性格开朗的他却不大愿意再和人多交流。所内的活动他更是一个都没有参加。
他说:“小云失踪,我一门心思只想找到她。后来她没了,我虽然很难过,可总觉得活着是有盼头的。可等我查出她的死因之后,我整个人都觉得萎靡了。好像再没有什么事可以让我觉得有意义的了。”
我觉得他的状态十分不好,忙又问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还有,睡眠如何?”
“确实有些头晕心慌,没什么胃口。至于睡眠,一向都不大好。”
和秦空交谈完毕之后,我立刻去找了他的管教民警,直言秦空有明显的抑郁倾向,加之他已经有了躯体化表现,如果不及时加以干预,很容易发展为抑郁症。
之后和秦空的通信中我得知,在我们入所帮教后的第二日,他就接受了心理咨询,并且做了抑郁症自评量表。种种表现都证明,他已经患上了轻度抑郁症。心理咨询师通过一周一次的认知行为治疗,教会他放松减压,并辅之以药物来减轻他的症状。
2021年11月10日,我与同事带领秦空等戒毒康复人员进行团队活动丨作者图
从他近半年来写信的语句,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在慢慢地好转。然而,他对于未来的生活依旧十分迷茫。
2021年4月10日,秦空出所。一起来接他的除了我与沈警官之外,还有赵长伟。赵长伟即将完成三年戒断,如今已经是一名同伴辅导员。
让秦空来参加小组活动,并且将其发展为禁毒志愿者,是我给赵长伟制定的任务。可秦空对此的态度却总是不冷不热。这令一向自信的赵长伟很是受挫。
我知道,尽管顾磊等人已经接受了法律的制裁,但秦云始终是横亘在秦空心里的一根刺。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找到秦云,更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轻信旁人的话接触了毒品,让秦云误以为吸毒并不是什么大事。
赵长伟不敢随便在他面前提起秦云。而我总觉得,正确运用刺激疗法,或许可以慢慢打开他的心结。
每年6月26是国际禁毒日。我们通常会在这天邀请来自各个街镇的民警、同伴辅导员、禁毒志愿者等在区市民广场,进行形式多样的禁毒宣传。
我们街道带来的是以秦空秦云为原型人物的情景剧《毒行》。剧本是我所写,演员则是我的同事们。
2021年国际禁毒日,秦空和赵长伟等人演出话剧《毒行》丨作者图
妹妹,你是父母掌心的明珠,是我眼中的玉姝。是我误听人言,入了毒圈。使你天真护短,替我强辩。昨日我为你流尽悔恨泪,今天必重新振作把你告慰……
我回头,看着坐在观众席最后的秦空正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虽然我已经提前将剧本的大致内容告诉了他,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式演出。
宣传活动结束之后,他主动找到了我,手里的宣传资料已经被他握得很皱很皱。
他说:“那位女老师演得真好。那说话的语调几乎和小云一模一样。”
“当然。她也是见过小云的。”我问,“那么你对结局还满意吗?”
他愣了一下,小声说道:“很满意。不过……我没有你们剧中说得那么好。”
“你为小云所做的,是比剧本更了不起的事情。她是个好女孩,而你,是个好哥哥。你要为了她,好好地生活。”
很快,他就加入了赵长伟等人成立的戒毒康复室。从同伴康复小组的组员,到禁毒志愿者,再到同伴辅导员。秦空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
剧本《毒行》后来又被演出了很多次,只是演员则换成了秦空和赵长伟等人。秦空本色出演,收获了无数的掌声和泪水。
每一次演出完毕,秦空都百感交集。在观众们热情的目光中,他仿佛冲破了时间和空间的桎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坚定地说:“妹妹,我们回家。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作者 | 郁馥
编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