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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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腐背后的医药代表与医生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3-09-19 21:34 Posted on 北京

 

 

 

文 | 魏芙蓉 魏荣欢

编辑 王一然

 

 

停止与延期

双肩包换成黑色斜挎包,从上到下也都换上暗色行头。八月底,王霖忐忑地走进北方一家三甲医院,他特意避开摄像头,小心打量过四周,然后在患者等号区坐下。

他是一名医药代表,负责在医生和药企之间传递信息,推广药品。本质上也是销售,只不过医院是他们活动的主场,医生则是需要小心维护的“客户”。

干这行的素质之一是耐心。“等待6小时,干活不到2小时。”医生很忙,王霖每天一大清早赶到医院,等在门诊、病房走廊或医生办公室,总之任何医生可能出现的地方。以便在门诊结束时送上准备好的午餐,楼门口陪着抽支烟,瞄准时机提几句业务,“最近您帮我们多用点(药)”。

另一个关键词是“服务”。买水、订餐、收取快递是基本操作。他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除了药品宣传册,大多是为医生们准备的各个口味的饮料;最近有位医生痛风,他特地准备了苏打水。他还帮过医生去火车站接父母;一位医生值夜班回不了家,他帮对方买了换洗内衣;因为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花在帮医生跑腿上,他一度在医生办公室留下“王秘书”的外号。

一份早期的工作日志里,他记录了自己一天的工作内容:替两位医生上网课刷学分,帮四位医生收取快件,最远的亲自送到对方家中。

王霖就是这样靠踏实、勤快获得了医生的青睐。他对接七八十位医生,渐渐摸清楚了很多人的家庭情况,感情进展,职业动态。最初表示不用他的产品的医生,王霖连着给他送了一个月水,月底统计销售数据,发现这个医生用了他们的药品。

工资则是最直接的证明,刚入行时他月薪六千,业绩最好时光奖金就有3万。

但现在,王霖成了客户们最不想见到的人。

8月下旬的一天,医生结束门诊,当王霖和往常一样迎上前去,对方立马伸手驱赶,之前经常一起抽烟的医生见了他也纷纷躲开。

变化是从前不久开始的。7月底,国家卫健委联合公安部、审计署、药监局等10个部门,宣布将开展全国范围内医药行业腐败问题的全领域、全链条、全覆盖的集中整治。

今年8月初开始,王霖接公司通知,停止医院拜访活动,删除了所有跟客户的沟通记录。

出现在医院里的医药代表越来越少。问询和信息只在行业微信群里传播:“今天怎么样?”“有医药代表在医院被抓了”,“有个科室主任退钱了”……他还听说,有的医院为了防止药代进院,甚至专门出了指导手册,培训保安识别药代。

对很多药代来说,不去医院是当下最安全的选择。仅仅两周,小组业务量眼见着下滑,领导急了,王霖也急了。他换掉了药代标志性的“双肩包”,时隔两周,重新出现在医院里。那天,他不仅当面被驱赶,电话和微信沟通也都遇冷,最后在医院待了小半天无奈离开。

贾如超在医药行业有十多年从业经验,如今是国内某药企在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大区经理,管理着几十人的团队。

“今年上半年开始,我们一些行政层面的客户就拒绝接受公司学术会议的邀约了。”

学术会议是医生和同行、和药企沟通信息的重要途径。按照贾如超过去的经验,之前每周末都有一些大型会议,暑假更是学术年会的高峰,忙到没时间休息。“现在别说上半年,连暑假高峰期也没有这种活动。”

有媒体统计,到8月下旬,至少有10场即将举办的医药行业学术会议、论坛等密集宣布延期。一些学习班、培训班也先后宣布延期举办。

贾如超只能安排团队成员减少不必要的院内拜访,鼓励“家访”,或短信拜访。“短信沟通人家客户也不敢聊天”。有医药代表发出消息了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医生拉黑。

院内拜访停止、学术会议无限期延期,“现在我们很多业务都需要重新调整。”贾如超说。

 

竞争入院,“从点到面”

“四家医院,七八十位医生”,是王霖在这座城市打下的业务版图。四年前,他还是一名普通的设计公司职员,每天在工位画图,一坐十几个小时,拿3000块月薪,听说医药行业“高薪多金”,亲戚介绍他来到这里。

对许多医药代表来说,这份工作的最核心的业务,概括起来,分为“开发”和“上量”。前者指药品竞争入院,后者指入院后让医生多用产品。

入行之初,很多跟王霖一样的新人,跟医生套近乎的方式都是见缝插针、借着“送水”敲开诊室门,以期获得医生对自家药品的推荐、并进一步被科室主任“提单”。这是药品竞争入院的第一步。

一款药品想要实现进院销售,通常要经过复杂的流程:用量大的基本药品可以由国家统一组织药品集中带量采购。但目前市场上的大部分药物仍在集采名录之外,入院门槛较高,需要经过科室主任提单、开药事会表决、院长等人签字。

在南方一座二线城市当了五年医药代表,李明义获取提单都是“直接明说规则”。他当时供职于一家小型药企,在公司的开发目录上,这座二线城市是一块完全的“处女地”。那是2015年前后,新人李明义从几家县级医院入手,这些医院层级简单,管理也不严格,“比较容易跑通”。

李明义口中的“规则”,实际上就是带金销售。他还记得刚入行时师傅的叮嘱,“干这行就是要胆子大,要敢去和医院院长打交道,就这么个运作模式,看你能不能开窍。”

他当时负责一款妇科药,定价30块左右,每到一家新医院,他都带着公司的“政策”首先找到妇科主任,商讨合作细节。

获得主任点头后,他接下来的工作就会简单许多,“后面的药事会就是走个过场,各个环节打点一下就行”。李明义就是这样从一个县开始入手,“以点到线到面”,两年之内,跑通了整座城市。如今想来,那是他最“春风得意”的几年,渠道打通后,“就是躺着收钱,可以说比任何销售都轻松”。

但如今,随着企业和医院合规要求升级,开发工作变得困难许多,李明义的这套模式在很多大型医院很难行得通。很多药企为此专门设立了KA(重点客户)部门,“打点”入院环节上普通代表难以接触到的、关键权力人物。

凌博是某药企在东部某省设立的KA大客户经理。在业内,这是一项隐蔽的业务,“药品入院最灵魂的一环”,凌博介绍,他通常一个人出入医院,对接分管药品的院长和药剂科主任等院内高层。商洽的内容围绕“几十万一个”的项目和赞助,例如院内周年庆活动、学术会议等。

在该省,凌博公司的目标医院有二三十家,这些“战略合作项目”就像敲门砖,每年能帮凌博完成3-5家医院的开发工作,实现公司药品在医院系统内“上处方”的最终目标。

当然,项目支持只是一方面,产品成功进院后,凌博通常还会代表公司提供一些感谢费。

根据多位讲述者确认及公开资料信息梳理,“一瓶药是如何到达医院患者手里的”。制图/张宇

进院后,每种药品都面临着至少3-5个厂家的同类药品竞争。所以跟进处方上量是接下来医药代表们的另一项重要工作。

贾如超团队负责的是一些肿瘤药品。长三角地区的多家大型三甲医院都是他们的核心市场。这里的肿瘤科患者数量大,一个科室就有几百张床位,医生也有上百个。

科室里定治疗方案的带组医生都是他们的目标客户。带组医生是治疗小组的决策者,分管多个床位,制定组内的治疗方案。这些核心医院里,贾如超在每家医院都会安排3、4个医药代表,每个人负责 10-20个工作组。

患者的治疗过程中,医药代表们会一直跟进产品使用情况,行话叫“扫床”:仔细分析院内所有适应症患者的资料,“用了什么治疗方案”,“有多少人用我们的产品,多少人用的是对家的?”

接着给医生“洗观念”:“这个患者为什么没用我们的产品而用竞争对手的?”“有不良反应吗?还是医生有其他顾虑?”

总之,任何能提高产品市场份额的细节,代表们都不会轻易放过。

漫长的前期工作都是为了最终“统方”,这原是指医院内部对医生处方用药量的统计。对药企来说,这是十分珍贵的信息,既可以了解自己和竞方的市场情况,也是“回馈”医生的数据基础。代表们习惯把获取数据的过程叫“拿成绩单”。

李明义从业的那几年,他通常花钱从药剂科买数据,没有渠道的医院就找专业黄牛帮忙,每月1号到7号,一百多家医院,三百多位医生的销售数据反馈到他这里。但这种方式如今已经很难行得通,“统方”利益链被认为是医疗领域腐败现象的重要根源,近年来一直是有关部门严重打击的对象,甚至有人因此获刑。

如何在严格管控的情况下拿到“成绩单”,药企们“各显神通”:王霖对销售情况的掌握来自第三方物流公司,物流公司负责药品的承运,每隔几天,最新的销售数据就会通过他们反馈给药企;贾如超团队则从“终端查方”,结算时,医生会和医药代表共享在医院的工作账号,通过登录这个账号,医药代表会知道对方“临床上用了什么药,用了多少。”

这既是医药代表的“成绩单”,也是医生的“成绩单”。

 

更隐蔽的支付方式

如何完成医生回报的支付,学术会议,是绕不开的一环。

多位医药代表提到,过去通常直接用现金回馈合作医生,但因为粗暴的“带金销售”法律风险太大,近年来逐渐演变出了多种形式。学术会议就是一种常见的利益输送方式,即带金销售的“合规版”。企业开一场会,邀请医生参加,以讲课费的名义支付,避免了现金支付的很多“麻烦”,也更安全、隐蔽。

做大客户经理之前,凌博在外企做了三年基层销售,负责筹办各类学术会议,小到科室会、院内会,大到全国的医疗峰会。其中科室会最多,他每天背着投影仪辗转各个茶社,请科室主任或骨干为科里医生讲产品幻灯片。

虽然最终目的是促销,但学术研讨也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会议上,医生对药品的用法、用量、适应症和不良反应等都有更深认识。不断宣讲则强化了产品在医生心中的印象,“让每个医生下次碰到相应患者时,优先想到我们的产品。”

到2018年王霖做药企基层销售时,学术会议仍是工作中的重要内容,但目的更明显。他现在负责一款上市多年的药物,每个月要忙七八场学术会议。会议之前,王霖总会接到上级通知:“请你最重要的客户、有增长空间的客户(讲课)。”

什么是重要客户?王霖举了个例子,“一个月出四天门诊,一天只看二三十个患者,我们会认为他潜力小;但有的一个月出诊二十多天,他就是重点客户,因为能够多(开)处方。”王霖说,再比如各医院的科室主任,因为他们“掌握用药和提单的话语权”。

“按道理不允许销量和钱发生数量上的关系,实际上一直在发生。”贾如超坦言,“现在同一种药品就有十几二十个竞争对手。

就贾如超从业多年的观察,业内对学术会议的要求越来越低,“现在有些来参会的人讲几句话就能拿到讲课费,都走个过场。”

贾如超说,如今除了一些高质量会议能满场,对很多会议组织者来说,“怎么找齐听众”是个大问题。“演员、导演太多,观众没有了。”

尤其是疫情三年,催生了很多网络会议。大量的在线会议,各厂家要求不一样,贾如超提到,有的厂家会要求(医生、专家)露脸,有的要求挂在线上就行。为了应付企业的合规审查,很多基层销售习惯凑人头,请几个亲戚朋友来挂一下,照样给医生输出钱。

王霖公司也准备了很多配套“项目”,他们会邀请合作医生填写调查问卷、上传病历,然后支付一定费用。除此之外,有的医药代表还会用举办学术会议的方式帮助其组建圈子,形成个人影响力,帮医生运营抖音账号,制作个人宣传视频投放到相关平台。

这几年,愿意和王霖达成“合作”的众多医生中,有人是被他周到的服务打动,有人因为药品本身特点采用,“医生不可能不顾药品盲目选择”。

对于医院或层级更高的医生,药企有时也会通过赞助会与之达成接洽。贾如超团队每个周末要忙活很多“赞助会”,这些大多由民间学会发起,“比如整合医学会、抗癌学会、老年医学会和营养学会等”,再邀请药企赞助。

“厂家出这个钱就像出份子”,贾如超说,赞助费是一张门票,“玩家太多了,所以有时候医院会通过‘经济杠杆’来决定,这是一个筛选(药企)的过程”。

 

一位资深外科医生的选择

多种药品竞争情况下,医生选择用药的标准是什么?

“病人的病情、接受度,药物效果,以及医院的硬性指标。”张弘,一位有着十余年从业经验的外科医生说,每周至少有两三天,他会在一家三甲医院里开普通门诊,他也是医药代表王霖长期合作的重点客户。

以王霖代理的药为例,张弘介绍,医院内同类药品其实有七八种,但从效果来看,真正能跟他形成竞争的只有三家。王霖代理的这款副作用小,但价格稍贵;另两款止疼效果更明显,相应的副作用也大。

如果病人的经济状况好,张弘会首推王霖的;如果病人疼痛明显,他则推荐另两款;对于经济状况非常差的病人,院内还有非常便宜的集采药品可以选择。“很多东西都要综合考虑的”。

除去这些特殊情况,碰到一般病人,张弘会在效果差不多的药中,优先考虑“办公室里总帮着端茶倒水”那个代理的。

几乎每个医生身边都围绕着不少药代。带瓶水,介绍自己和产品优势,张弘接触的药代,基本上都是这样开始认识的。王霖是其中跑得最勤的一个,一周至少来两三回,张弘每次出门诊都能看见他。开始他觉得烦,后来接触久了,发现这个小伙子合眼缘,没有一些老药代的油滑感。

药代的水平参差不齐。在张弘的观察中,外企药代的专业性更强,很多具有相关医学背景,没有的,也会带着学术专员来跟医生对接。这些针对技术和药品的专业推广,及时消除了临床的很多盲区。

有些医疗器械代表(以下简称“医械代表”)甚至会被默许进手术室。因为在外科,医疗器械的准备工作有时不会另外安排护士来负责,而是由熟悉产品的药代跟着配合手术,把自己代理的钢钉、板子等手术器械拿到手术室,消毒后递上手术台。

张弘遇到的一些“医械代表”技术甚至能赶上年轻大夫:其中一位学医出身,现在已经是公司总经理,技术在业内是公认的“灵”,“我现在都不敢说能追上他当年的水平”。

他还认识一名修车出身的代表,常年跟着各大医院的知名专家做手术,积累了微创手术的丰富经验,有时候他会手把手带着张弘做手术,甚至能指导科室主任。这些患者不会察觉,“都穿着白大褂手术服,不会想是不是医院大夫”。

“谁也离不开谁”,张弘把医药、医械代表和医生的关系形容为珊瑚和小丑鱼的“共生关系”。

通过药代,张弘参加过很多学术会议。他确实在一些学术会议中受益。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他是外科医生,此前经常面对的一个临床问题是,手术中医生们经常需要把患者肢体局部勒紧,这是常规操作,避免术中血液流通产生干扰,却往往会造成患者事后肿胀疼痛。

在一次学术交流会议中,张弘发现,原来术后在患处贴一副止痛膏药就可以解决。那虽然是一场由膏药厂赞助的学术会议,但在张弘看来,实现了“双赢”。

学术会议一般都需要赞助商,如果没这些药企就要“资金自筹”,张弘说,一场会下来至少十来万,医院出不了这么多。虽然是商业赞助,医生讲课内容其实并不受药企控制,很多知识盲点,或困惑许久的问题,借助学术会议,张弘才可以跟行业专家当面探讨。毕竟,他作为一名经常要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很多操作细节是无法在论文中获得的。

他不否认腐败的存在,但也想强调,自己并非罔顾患者的利益。不好用的药,张弘会跟药代直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这个药我不是很认可”。张弘也知道一两个医生“这么多年一分钱不从药代那里拿”,但这样的人在科室内部是孤独的。

从业这些年,张弘经常觉得,外界对医生的期待似乎是既要像个“机器”,还要是个“圣人”。他提到印象最深的一次经历,有回患者的冰袋不冰了,他刚下手术,说等上个厕所给换,但患者等不及,跟进厕所紧急敲他的门,“你们大夫还上厕所?”

“我们不是圣人。”张弘说。忙碌、紧凑是他的工作常态,他有时一天要连做七台手术,手术室超负荷运转不得不喊停,因为找不到再多人力配合支持。他经常从医院出来时已过午夜,第二天照常八点门诊上岗。

十多年前刚当医生时,他月薪不到三千,今年新入职的医生,月薪也就四千。当然,他也承认自己的收入不止于工资。

最近他又买了部手机,新注册了一个微信,用的是别人的手机号和身份信息,打算专门用来跟药代联系。而他身边的医生,有人把药代微信都删了,药代电话则存成亲戚的名字。

反腐行动也不同程度影响到他们在临床上的工作,张弘和同事们在手术时候更谨慎一些,多选用普通手术刀,而不是出血更少但较贵的高频电刀,“别让别人嚼舌头”。一位三线城市影像科医生描述反腐压力之下的医院,选最便宜的造影药,目的是“不出错”。这位医生也坦言,如果他们家人和朋友来,用的都是贵点但副作用更小的那款。

 

等待价值回归

从基层药品销售到管理几十人团队的大区经理,十多年来,贾如超几乎见证了这个行业每一个阶段的重要变化。他最直观的感受是:行业门槛越来越低了。

他印象中,国内最早一批从业者是转行过来的医生;他最初入职的外资药企,要求员工至少是医学或药学背景,他自己也是临床医学专业出身,经常要在学术会议上主持和宣讲最新的临床研究;到现在,“行业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有些两极分化”。

近期多家媒体称,国内至少有300万医药代表,贾如超觉得这个数据或许还包含了代理、物流、行政等人员。就业内数量庞大的药代,有多少存在的必要,贾如超觉得需要打个问号。他介绍,目前国内医药市场以仿制药为主,真正的创新药很少,很多仿制药上市超过十年,并不需要大量开会来普及用法用量。

另一方面,大量从业者缺乏专业背景,对医生帮助也很有限,主要工作就是进行利益输送。“即便从道德角度,我觉得这样的药代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贾如超认为,药代发挥作用的空间主要在新药和一些治疗性的药品。他现在主要负责的一类产品虽然也是仿制药,但是首仿(国内第一个仿制),团队招人时他通常会强调专业背景。

他解释,这款首仿药品在业内相对较新,在制定一些癌症患者治疗方案时,很多肿瘤科医生对用法并不熟悉。“推广过程中,我们每个厂家代表都需要临床循证、根据医学研究成果去battle(竞争),跟医生沟通、比较不同的治疗方案。”他觉得这也是药代的价值所在,“可以促进行业间的学术交流,包括治疗方案的多元化,最后不断趋向一个好的结果。”

“只要医疗需求在,医药代表就有存在的价值”,贾如超说。只不过,行业必须做出一定的区隔,“需要厘清哪些是正常需求,哪些是非正常需求。让合理的业务模式回归、学术的价值回归。”贾如超期待这轮整治行动中能看到一些具体的行业规范出台。

事实上,如何规范医生、医疗机构与企业间的关系,国内一直缺乏相关标准。以美国为例,2010年通过的《医生报酬阳光法案》规定,药企与医生、教学医院的经济往来单笔支付价值超过10美元、一年来往总额超过100美元都需要上报并做公开,细节具体到:医生参加学术讲座的第一张幻灯片,要列明与哪些药企有联系、具体参与哪些工作;临床试验如果有药厂资助,也需要在发表文章中注明。

8月15日,国家卫健委发布《全国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有关问答》,进一步明确了反腐整治行动监管重点,其中包括“医药领域行政管理部门以权寻租”、“药品、器械、耗材等方面的‘带金销售’”、“医药生产经营企业在购销领域的不法行为”等。

李明义早已远离了旋涡中心。2017年,他负责的产品在集采中落标,竞争入院失败,产品销售团队被优化重整,他不得已转到药品销售的二线——药店。

现在他的工作内容其实和之前差不多,依旧要维护和药店店长、店员的“关系”。

一个多月来,王霖仍在各大医院来回周旋,只不过,频次和见医生的数量明显下降,以前一周至少见四五十个医生,现在也就十来个重点客户。他不敢去医生办公室,“太扎眼”,就算在诊室大厅或病房走廊,也不敢停留太久,说完事就走。

上个月,他的销售额下滑了百分之二三十,他有些焦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他听说同行都在观望,毕竟“以前在这行都赚了点钱,没有那么轻易就离开”。

(文中讲述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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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就业“缓冲区”,超20万毕业生成为科研助理|深度聚焦

 北青深一度 北青深一度 2023-10-06 03:00 Posted on 北京
记者/李想俣 实习记者/吕一含 张爔文 罗楚骐 
编辑/刘汨
 
越来越多毕业生选择成为科研助理,以度过毕业后的就业“缓冲期” | 资料图片
自今年5月以来,全国多所高校都扩大了科研助理的招聘规模。过去两年里,在就业压力下,已有超过20万毕业生进入这个“缓冲地带”。
多位受访学生认为,科研助理的工作机会是校方提供的一种福利,无论接下来准备继续考学还是求职,在毕业后的空档期,这份工作都是一个“跳板”。
北青深一度在采访中发现,虽然各高校的科研助理岗位设置有所区别,但工作量较小、保留应届生身份和临时性质是大多数岗位的共同特征。也有少数学校的科研助理有岗无职,学生不需要负责任何具体工作。
 
据科技部统计,截至2023年7月14日,2023年已完成科研助理岗位发布14万个,已落实超过6万人。已经过去的2022年度,科研助理岗位吸纳17.9万人就业,其中当年应届高校毕业生15万人。
 
受访者在助理岗位上工作的图书馆
 
过渡性的福利岗位
 
9月开学后,在西南大学图书馆做科研助理的张洋,给记者发来了他的排班表,每周只有半天值班时间,早上8点到岗。
他的工作地点是图书馆的专题阅览室,这里少有人来借阅,很清静,因为有自助服务机,找张洋问询的人很少,半天的工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科研助理的工资去掉五险一金,每月到手2500元。作为一份“过渡性”工作,张洋对这样的收入已经很满意,他每天在学校食堂吃饭,省了不少开销,租住的单间走路到图书馆只要5分钟。每周除了上班的半天,他大部分时间也都泡在图书馆里,为接下来秋季校招和申请博士做准备。
今年5月底,研究生临近毕业的张洋,从辅导员口中了解到学校招聘科研助理,主要面向2023届暂未就业的本科、硕士、博士毕业生。“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是帮还没找到工作的应届毕业生缓冲一段时间。”
之前,张洋拿到过武汉、广州等地的工作机会,但他不想远离家乡,求职意向是在重庆的公立高中做一名历史老师。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并不容易,实习时他就注意到,本地重点高中新教师录用名单里,不乏985高校乃至海外名校毕业的博士。今年3月份他开始求职后发现,自己所学专业的评级,甚至没法满足招聘的要求。
到了五六月份,张洋的焦虑达到最高峰。一开始表示支持、理解他的父母,看张洋就业不顺,也开始催促,在和他交流时着急了,说出“啃老”之类的话,他觉得“特别不好听”。
在老师的建议下,张洋报名了学校的科研助理。“老师们也希望我先找到一份工作,这样不会和社会脱节。如果在简历中有间隔期,无论就业还是升学都难解释。”一位历史学院的师兄在图书馆做科研助理期间考上了博士,推荐他也试试这个岗位,能有一份收入,还比较清闲、有利于备考。
张洋经历的选拔过程不算复杂,简历初筛后进入单人面试环节,由用人部门的管理老师负责。图书馆的负责老师主要询问了张洋今后的打算,他如实告诉对方,准备今年下半年先参加秋季校招,如果情况不理想则申请本校的博士。
张洋表示,在面试中,老师流露出主要看重学生稳定性的倾向,科研助理岗位更需要能待满一年的同学,而他准备申请博士,短期内离职的可能性比较小。“面试的老师们看到我是历史专业的学生,正好图书馆有历史方面的专题阅览室,也认为在图书馆工作有利于我备考申博。”
面试结果公布,张洋如愿被录用。他很快和校方旗下的全资公司签了合同,“我签的类似于第三方劳务派遣合同,交五险一金。签约时,我们才知道接下这份工作会失去应届生身份,所以还有几位同学出于考公需要最终放弃签约。”
助理岗位工作相对轻松,给了毕业生更多备考时间 | 资料图片
 
放弃考研、国考失利,加上求职困难,北京外国语大学小语种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孟昊,也选择了本校的科研助理作为暂时的出路。相比张洋的工作时间稍长,孟昊每周需要工作24小时,工作时间可以由他自行安排。
孟昊提供的北外官网通知显示,科研助理岗位“实行与相关录用单位签订录用协议的灵活用工方式,劳动报酬以劳务费形式按月集中发放,不含五险一金,保障基本公费医疗。”对于应聘学生们关心的应届生身份问题,辅导员此前表示不会受到影响。
在北京外国语大学2023年科研助理招聘启事中,岗位又细分为科研辅助工作、教学辅助工作和管理辅助研究,分别在科研项目、教学部门和学校职能部门从事相关辅助研究或工作,工资标准均为本科学历4000元/月,硕士学历5500元/月。
虽然在录用名单上的工作性质标注的是教学,但孟昊的实际工作类似于行政助理。9月下旬刚入职第一周的他,在学院办公室拥有一个固定的工位。每天到学校各个职能部门交领材料,打印文件、物料,去收发室领取、整理信件是孟昊的主要工作,占去他将近一半的工作时间。回到院楼后,他会在工作之余找个空房间自习。
孟昊很希望抓住这个和母校“再续一年缘分”的机会。去年底,他报名了北外的研究生考试,但最终因故放弃,“我打算今年继续考,报科研助理岗主要是不想让自己在这一年里闲着,同时也能和北外有点联系。”
提交简历后不久,孟昊收到了面试通知。回过头来看,他认为这并不是一场具有很强淘汰性的选拔:“当时进入报名微信群的人并不多,群内加上工作人员不过160多人。”而前述《招聘启事》的岗位需求总人数也是160人。
今年7月13日,孟昊在录用名单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在老师那得知,所有参加面试的人都通过了选拔,公示名单录用了159人。这几乎是一场通过率100%的招聘。
西南大学的科研助理岗位是与校方的人力资源管理公司签约
 
 
逐年扩大的招聘规模
 
近几年来,张洋身边报名科研助理的同学越来越多。“本、硕、博每个阶段都有求职困难的情况。”他说。
相应的,校方也扩大了科研助理的招聘规模。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张洋所在的西南大学招聘科研助理、行政助理共39人,2023年这一人数达到了101人。
即便如此,科研助理还是只能解决一小部分学生的就业困难。张洋介绍,因为大家都认为图书馆相对清闲,岗位也变得相对热门。他所在的图书馆助理岗,初期有上百人报名,进入面试14人,最终录用4人。部分没有入选的同学被调剂到了其他部门或院系。
对校方而言,希望将这些助理岗位留给最需要也最适合的学生。在签订合同前老师都会询问,如果学生手上有工作机会或近期有找到工作的可能,就会被劝退。此外,如果应聘学生打算“考公”,更需要专业辅导,面试老师也会建议回家或到机构专心复习备考。
另据北京外国语大学官网及其就业创业网发布的通知显示,该校从2020年招聘科研助理,2020年和2021年的招聘人数均为150人,2022年增加到160人,规模也有小幅扩招。
科研助理并不是今年才出现的新生事物。早在2020年6月,科技部、教育部、人社部、财政部、中科院和自然科学基金委等部委就联合印发了《关于鼓励科研项目开发科研助理岗位吸纳高校毕业生就业的通知》。深一度检索梳理发现,全国多所高校在2021年就已开始招聘科研助理。
今年5月,教育部办公厅又印发了《关于高等学校做好2023年开发科研助理岗位吸纳毕业生就业工作的通知》,要求高校充分开发利用科研助理岗位。各单位要积极吸纳应届毕业生从事博士后、科研辅助研究、实验技术、技术经理人、学术助理和财务助理等科研助理工作,各高校建设的大学科技园、技术转移中心等科技成果转移转化机构要积极吸纳应届毕业生从事科技成果转移转化工作,大幅扩大科研助理岗位。
在2020年就开始招聘科研助理的四川大学,这份工作的收入大概在4000元左右。四川大学校办的一位工作人员介绍,科研助理的工资采取一半由课题组发放发,一半由学校人事处发放。
科研助理的工资从哪来,是每所高校都必须面对的问题。北京某211高校的辅导员袁宇告诉记者,他所在的学校是以导师项目经费为主,学校不会负担科研助理的工资。而部分学校则会主动覆盖这部分支出。但如果科研助理由课题组单独招募,则大多由课题组负担其工资。
袁宇表示,同一学校的不同院系在招收科研助理上也存在一定区别。人文社科类院系拿到的项目经费较少,导师会有经济压力,因此招募科研助理的积极性不高,而理工科项目的经费相对充裕,几名科研助理的工资支出不算太大开销。
前述教育部办公厅印发的《通知》中也明确要求发挥高等学校统筹作用,结合自身情况,统筹利用科技计划项目结余资金等用于科研助理岗位经费支出,为科研助理岗位提供长期稳定支持。
一位四川大学的老师透露,该校科研助理岗位只面向应届生招聘,为的是满足一些同学缓冲时间备考、找工作的需求。在袁宇看来,有些导师的团队确实缺人,招募科研助理是一种双赢。此外,不少学校的职能部门和院系原本就面向在校生招聘勤工俭学岗位,现在招聘的助理岗位,其工作内容也大同小异。
但这终究是一份流动性很大的工作。四川大学毕业生的刘媛已经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助理工作,她和同事都在今年考研上岸。
就刘媛对身边同学的观察,大多不会把科研助理作为一份长期工作,而是当作考研或者考公的“跳板”。学校各个部门对助理工作性质的定位、工作内容的安排差异较大,很多部门都更体谅学生的个体需求,管理相对宽松。
这与张洋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感觉类似,“刚来的时候,老师还对我说,刚毕业可以多和同学出去庆祝”,图书馆岗位原本就比较轻松,老师们也都知道这是过渡性岗位,没有给他安排太多工作。
“科研助理只签一年合同,实在找不到工作也能继续干,不过工资低,基本上一年人就走光了。”张洋说,大家都是一边干一边找,找到出路就走了。在图书馆的岗位上,近三年每年至少考上两名博士、若干名教师,很少有人一直留下来。
一些课题组确实对科研助理存在“刚需” | 资料图片
 
 
就业率背后的“有岗无职”
 
对于科研助理岗位的设置,有些毕业生甘之如饴,认为是一种福利,但也有人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从四五月一直说到现在,明明已经问过我是二战不就业了,现在发双证前最后几天开始疯狂轰炸,说是学校有一个暑假的科研助理岗位,一个月千把块钱,不留校不干活,不影响应届生身份,签了刷就业率。辅导员问完,系主任又来问,最后还让导师问。”四川某高校的毕业生宋雯这样形容自己被催问的过程。
宋雯把这些吐槽发到了社交平台上,向网友寻求推脱的说辞。评论区不乏有类似经历的人。深一度检索发现,类似的帖子在各大社交平台均有出现,辅导员催促签约科研助理的现象并不少见。
宋雯表示,学院老师称签约能给学校提高就业率,同时科研助理的工作量少,几乎不占用学生的私人时间,每个月还有两千元工资,也不影响应届生身份。6月底学生离校前,她的学校又放宽条件:暑假不用留校可以回家,部分科研课题组甚至直接宣布完全不会布置工作等。
尽管如此,宋雯最终还是没有签下这份工作,一方面是考虑到工资发放数额、时间都不明确,签约、解约的流程也尚不清楚,另外她也对学校的“动员”方式也有些反感。
“从一开始通过辅导员在群里通知,和点名未就业同学到办公室询问,到后面开始频繁地反复劝说。摆明就业率不达标的问题后,系主任和导师再次施压。最后则是辅导员集中待业同学,由学院领导开会再劝一次。”
“至少在我看来,这不太像一个工作,因为学校为了就业率已经可以接受学生签约后完全不干活了。而科研助理本身的工作意义,已经无人关心了。”宋雯这样描述她对本校科研助理岗位的感受。
前述高校辅导员袁宇表示,在很多高校,科研助理签约都关系着就业率统计。各地的具体统计口径或有不同,他所在的高校只要成功签约,就可以纳入已就业统计中。
袁宇解释称,“招(生)培(养)就(业)联动”这几年一直都有,也是一个大方向。所谓联动,指的是就业情况会影响本学科、本专业的招生指标分配、培养方案制定。如果就业情况持续不好,在上级评估学科专业建设、制定倾斜政策时,势必产生不良影响。
面对类似情况的,还有东北某985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毕业生沈华。今年毕业后,他与学校签订了三个月合同,成为了一名科研助理。
在沈华的学校,科研助理的工作任务,就是“没有工作”。在岗位上,他们不用上班,没有任何坐班时间,甚至不用去学校。从7月1日“入职”至今,沈华都没有被分配过任何工作任务。本以为可能是由于暑假工作清闲,但等到9月开学后,也没有任何老师联系他布置工作。
这让沈华觉得,科研助理的工作更像是一份学校给学生发放的隐形福利。在岗位的三个月,他仍旧可以专心地为考研二战做准备,同时还可以拿到学校发放的5000元工资。
6月25日,他的学校在两间阶梯教室进行了科研助理签约,能容纳几百人的教室被同学们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沈华所签的三个月协议,还有另一种十个月的劳务合同,工资总计20000元,因为要缴纳社保,签约者会失去应届生身份。不过这一岗位也并不需要实际工作,而且学校还会提供宿舍,更适合那些选择考研的学生。
沈华所在的班级大概有20多名同学,大多在去年考研失利,据他所知,四分之一都进行了签约。整个学院中,与沈华一起申请参加科研助理岗位的总共约有50人,无一例外均被录用。“去了老师给你两份合同,然后你签完之后就可以了。”
这并不是该校第一年招聘科研助理岗位。自2020年开始,每年都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报名并被录用。这份“福利”机会在上下三届同学中口口相传,甚至有同学在毕业前几个月就开始询问老师,当年的科研助理报名何时开始。
按照合同,沈华的工作期限是8、9、10三个月,每月工资1880元。据高校辅导员袁宇说,每年应届生就业率统计的截止时间,大概也是在10月底。
8月的一个周五,沈华收到了第一笔1960元的工资银行转账,比合同约定的还多一点,明确备注是科研助理工资。而事实上,在6月25日签约后的第三天,他就离开了长春,回家备考,并没有做过一天工作。他也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学院老师解散了科研助理签约微信群。
在西北地区某政法类院校,一位女生在2021年报名了本校的第一批科研助理。离职后,学弟学妹告诉她,学校次年对科研助理岗位的规划做出了改变:不再需要事实上工作,当然与之相对的,也拿不到工资。
“很难定义这是否是一个真正的岗位。或许,只有在统计就业率时,这份工作才有意义。”她感慨道。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人物均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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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八大凶宅 之 南京西堤国际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10/11/2023 postreply 20: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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