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708)

来源: FormatRun58 2023-09-22 16:54:24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4914 bytes)

在人间丨就业蓄水池,本硕毕业生正在内卷

丰烨 在人间living 2023-09-11 04:31 Posted on 北京
 
 
撰文|丰桦  编辑|建晴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9月伊始,临沂某大学文学院的讲师邢斌,因写下做外卖员的体验,火上热搜。他称决定‘像底层一样生活’”,每天骑摩托210公里110层楼,兼职1个月送了2000单外卖,毛收入7000多元。他记录下了平台规则、工作流程、个体观察等内容,用“非常辛苦”来形容体验过程。
和邢斌体验式工作不同,更多人因为生存需要,进入这个行业。凤凰网多方了解,自去年以来,不少高学历毕业生、裁员潮失业者纷纷做起骑手。被称为“就业蓄水池”的外卖员行业越来越“卷”。
杭州滨江一处外卖站点的宿舍内,新人外卖员李凯结束了10个小时的工作,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他是江西人,今年23岁,2022年从浙江某所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于是奔着低门槛、高收入、时间自由三大优势,成为一名外卖骑手。
但现实很快给他泼了一盆冷水。2023年,骑手人数不断增加,远远超过订单增加的速度。这不得不迫使每个从业者“卷”了起来。
有类似感受的还有他的宿舍室友们。
例如,睡在他上铺的是34岁的杨浩东。他此前在教培行业里做程序员,受行业整顿和疫情影响失业。他还有孩子要抚养,肩负着房贷,工作难找,别无选择成为外卖骑手。
宿舍里另外两人曾经是厨师和便利店店员,一位中专毕业,一位大专毕业。进入外卖行业最大的原因皆是,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他们当中曾有人在今年考虑过开网约车,但据兼职司机说,今年网约车面临的现状亦是“人多车少”。
宿舍在老旧小区内,大约50平米,新老骑手混住。室友们在得知李凯的本科学历后,眼神都透露着不可置信,像是在问:“为什么你也会跑来做这个行业?”
李凯说,那一刻,他看清了自己和室友们的样子——失业的人,努力寻找生存下去的空间。
外卖骑手不好干了。
今年2月的一场早会上,李凯被站长叫出来自我介绍,话说到一半,人群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又来个新人抢活,还是个大学生。”
打断李凯说话的是一名已经入行五年的全职老骑手,名叫许奕,43岁,四川人,高中毕业。许奕皮肤黝黑、粗糙,习惯佝偻着背,说话有浓重的乡音。许奕开始对新骑手怀有一种“敌意”,他说,“(老骑手)像被抢了饭碗。”
今年4月,这个杭州外送站点里的全职骑手又从60人暴增至100人,其中还不乏本科生与硕士生。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全国多地,凤凰网从杭州、长春、长沙等地区的外卖站点了解到,2022年9月起至今,不少全职骑手站点的骑手人数,从原先30~40名增至80~100名左右,本科生和硕士生都加入“抢单大军”。
李凯的母校是浙江某所大学,毕业季,他海投简历,但没有等到回应。他说,同届学生至少有四成(当年就业率最低69%)和他情况相当,考虑就业大环境“严酷”,他想找个工作,作为人生临时落脚点。
另一方面,父母总给他打电话,劝说不如回到老家找个稳定的工作。但李凯觉得,杭州是个充满机遇的大城市,无论是收入水平还是生活便利程度,都更值得自己努力留下。
面对电话里父亲的关心,他只好一面撒谎,说自己拿到了一家药企的运营offer,一面开始找零工,赚取留在杭州继续找工作的生活费。
“送外卖、在便利店或是书店打工,都是留在一线城市的办法。”
他是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外卖骑手招聘广告的。海报上宣称外卖骑手“高薪、简单、轻松月入过万”。他顺着海报的联系方式,找到了杭州的一个外卖站点。
站长招呼新人很热情,招聘的流程走得迅速,没有特殊要求,只要应聘者身体健康、会骑车即可。入职当天,李凯先花了600多元人民币,从站长手里置办好装备三件套——租一辆二手电瓶车、一个放外卖的保温箱、一套骑手工服。办理好健康证后,他拿到了骑手账号,正式开始骑手生涯。
27岁的硕士生王丹,和李凯一样,也是大学毕业生。2021年,王丹从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开始准备公务员考试,初试折戟,为了赚取继续支持他考公的生活费,他选择先做兼职骑手。
休息时,王丹总会在商业中心观察聚集在一起的外卖骑手。他发现,外卖骑手似乎有鲜明的两拨群体:一拨是年长的老骑手,休息时间总会在室外区域聚集抽烟、闲聊,更喜欢谈论工作结束后去桑拿、娱乐;另一拨是新骑手们,在商业中心的书店里偶尔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杭州某外卖站长告诉凤凰网,2022年7月是高校毕业生进入外卖行业的节点,在他运营的站点内,先后有20多名本科生、硕士生成为骑手。
“他们的停留时间不超半年,听其他站点的同行说过,这些高学历骑手大多是做兼职的众包业务,用餐高峰时段抢单赚钱,其余时间会去商场看书。”该站长说道。
另一个高学历骑手人数爆发的时间节点是在2023年春节后。
湖南长沙雨花区一处外卖站点的站长章雨告诉凤凰网,彼时,劳务中介向他的站点介绍了超过100名本科生、硕士生。
李凯时常感觉到一种“身份错配”,他学的是外贸专业,觉得自己坐在电脑前做脑力工作看上去更合理一些。除了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之外,没人知道他在送外卖。他说,一个大学毕业生送外卖,很丢人,“怎么混成这样”。
他和已经找到工作的同学联系时,总是嘻嘻哈哈地谎称自己在老家,而那些知道他在杭州想要请他吃饭的同学,他总推脱说自己“太忙没空”。
除了大学生外,失业者也涌入骑手站点。
杨浩东,曾经是写字楼里没日没夜加班大军中的一员。他曾是教培行业的前端工程师,每天用Java语言工作,中午和晚上的饭都靠外卖。
“我从没看清楚过外卖员的脸,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送外卖。”他说。
2021年底,行业裁员潮来袭,杨浩东不幸成为离开的一员。三十多岁的年纪和大专学历,让他在找工作时不断被拒之门外。最终,他转身投向外卖行业,先做兼职骑手,一边做一边找工作。后来发现收入尚可,每月能达到9千左右,便全职投入了进去。
33岁的王力,曾经在健身房做销售,高中毕业。2022年疫情开放后,健身房的客流急剧减少,靠卖课时提成赚钱的销售们收入锐减。迫于生计,王力也开始做美团外卖的兼职骑手。
王力干了十多天后,细细盘算了一下:扣掉各种成本,兼职骑手一天收入不到两百元。为了再增加一些收入,王力还尝试做网约车司机。他租了一辆车和朋友划分时段抢单跑车,开车时他总是盯着屏幕等单,抢到一单分成至少十几元。但订单量不稳定,加上平台抽成,司机分到的钱越来越少,网约车也难开了。两份兼职给他带来日均500多元收入,这让他在面对每月4000元房租和4岁宝宝时,有了一点安全感。
人数增加,让骑手的薪资不断下降。
做骑手之前,老骑手许奕是一名水泥工。2019年末,新冠疫情爆发,工地停工后,他才开始送起外卖。2020年开始,平台上给骑手的外送费很高,加上补贴,最高能达到20元每单,一年下来,他能存下20万元。
到了2021年,许奕每个月收入滑落至9000元左右。那一年,他在老家建了房子,欠下了一笔钱,原本盘算着在杭州干5年就能还清,可按当下的行情算,他起码要用8年时间才能“解脱”。
情况从今年4月开始变得更糟糕,站点平均日单量不变,每天接到1500单左右,骑手人数涨到了100多人,许奕一个月收入降到5000~7000元。
配送平台大多会设置相应的“评级”制度,等级高的骑手相应可获得高客单价的配送订单,而新人则需要不断地“升级”,从最基础的近距离、低单价的订单做起。
在此基础上,老骑手们往往会选择高单价订单,价格较低的会自动流转给新骑手。像李凯这样业务不熟练的新骑手,接到的订单派送费大多不超过10元。刨去每月800元房租、一天10元的电动车电池租用费、30元饭钱,再扣除购置二手电动车、其它送餐装备的成本,以及超时罚款、交警罚款,入行一月他总共赚了7000多元。
“取、送路程加起来总共7.5公里,配送费只有2.7元。平均到每公里的配送费是0.36元。”李凯算了算,这样的长距离订单骑手一小时只能接2单,时薪约5元,30秒内会被抢走,“不管什么单子,总有人会接。”
此外,全职骑手的惩戒机制和平台补贴也都发生了变化,一个差评罚款从200元增加至最高500元。李凯接到过一个订单,客人让他顺路帮忙买一包烟和啤酒,他觉得时间来不及就没买,结果遇上了一个差评,被扣了300元。
李凯还留意到,配送费和奖励金一直在下降,他3月份每天赚约300元,4月份跌至每天200元不到。他所在的配送区域,取消了恶劣天气补助金。
新骑手多了,站长的要求也更高了,比如,骑手每月超时的次数不能超过10次,否则会被劝退。
全职骑手饱和,逐渐超过订单所需要的配送供给,收入普降,平台开始重新分配订单。
一名长沙兼职众包骑手告诉凤凰网,众包的订单减少了。平台更倾向于保证全职骑手的工作量,因此会把配送费更高的订单分给各地站点。留给众包的大多是距离远、单价低的订单。因此,兼职骑手们开始注册不同平台的账户。
可是,各大平台都在收紧兼职准入标准。例如,主要承接2公里内配送订单的美团畅跑、2公里至5公里订单的美团乐跑、5公里以上订单的美团同城,以及饿了么兼职骑手平台,都在审核骑手的差评和超时记录,一些骑手面临劝退或者无法申请加入。
不少兼职骑手被迫离开,或想办法去站点应聘,转成全职骑手。另一些承受不住收入大幅降低的全职骑手则选择离开。李凯看到,在微信和app的骑手社群里,不少人在转卖他们的电动车或者骑手装备。
离开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换一个平台,继续从事外卖骑手;另一个选择是回老家。但无论如何,大多数人要赚到钱,还是得打零工。
受到配送供需的变化影响,全职外卖骑手的“人员流动性”开始降低——即便知道送外卖不能成为长久职业,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下。
“出去之后,也不好混。”站长章雨告诉凤凰网,以往,春节前后是骑手的离职高峰,平均10人里有3人会离开,但2023年同一时段,整个站点共100人,选择离职的全职骑手只有几人。节前,一些专做兼职的骑手遇到收入不稳定的情况,也让其他全职骑手们更倾向于“按兵不动”,“这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希望更有保障。”
往年春节后,各个站点会通过各个渠道招聘新骑手。这批骑手作为新生力量在春季外卖淡季熟悉街道、路线,在夏天的外卖旺季成为配送主力。章雨回忆,2022年的时候,从中介处招聘一个骑手,需要支付的费用差不多是700元左右,现在则降到了300-500元。
“一年多前可不是这样的。”章雨说,去年疫情爆发导致外卖订单大增,各大平台开启了抢人大战,但订单回落后,外卖平台依旧因为抢占市场而继续增聘人手,变相使每个外卖员能接的订单和收入减少。
不过,对平台而言,越来越多新骑手加入站点,是件好事:可以倒逼骑手们进行竞争。带来的结果是——配送速度明显加快,订单遗漏的情况减少。
“骑手过剩,自然也就提高了门槛。”在外卖平台负责管理的工作人员向凤凰网表示。同时,该名工作人员还从某外卖平台的数据得出,从平台的数据来看,实际并未发现单量较往年有显著的变化,反而是趋于稳定的状态。
简而言之,在平台看来,周期性的人员涌入并非是新鲜事,处理的方式也较为简单。“我们通常会借机推动配送质量的提高,淘汰一波骑手。”上述工作人员说。
《2022年美团骑手权益保障社会责任报告》,把外卖行业称为“就业蓄水池”,并且解读这是因为行业的两大特点:一来不需要入行的门槛;二来从业者时间自由,多劳多得资。
如今看来,“蓄水池”似乎要满了。
李凯每隔几天到站点开早会,就能发现周围的同事换了一批新面孔。他说,自己不断结识“年轻且焦虑的失败者”,他们曾经从事形形色色行业,比如曾在火锅店、售楼处、流水线、建筑工地工作的人们。
“外卖行业的内卷,并不是行业的问题,而是反映出其他行业和整体失业率的增高。另一方面,本质上是市场没有给大学生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聂日明认为,外卖行业“内卷”现象,实际上是现阶段我国就业问题的缩影。
他认为,就大学生就业而言,高校的核心支持作用不容忽视,“生产者不能把人生产出来之后就不管了。”
他建议,高校应当开设CDO(就业指导中心,Career Development Office),定期举办一些招聘会和就业辅导。他特别指出,研究生、博士生的职业寻找非常依赖于社交网络,因此高校必须要跟社会、企业建立互动机制。
“一些国外的大学、香港的大学,在毕业生毕业后会定期追踪学生状态,如果它们不做的话,薪资调查机构会去做这件事情。如果你没有把你的学生服务好,排名就会降低,就不会有人来报这个学校。目前中国的大学还有非常大的改善空间。”聂日明说。
此外,提升年轻人的就业率,也应该开放更大的就业市场。一些行业被严格管控可能带来蝴蝶效应,许多被迫失业的人在某个时间段进入“就业蓄水池”中,加速“蓄水池”里的内卷。
2023年5月中,二阳过后的李凯决定不做骑手了。许奕也正准备离开,他说,许多干了三、五年的老骑手们和他一样,想回到家乡,开个小店为生。
李凯骑手生涯的最后一晚,杭州高温,工作了11个小时的他,骑车缓行至租住的小区楼下。他把车停好后,坐在了不远处的长凳上。他感觉自己中暑了。
穿过走廊,回到宿舍。他叫了藿香正气水的外卖。
骑手来得比他想象的慢很多,大约半小时后,李凯的门被敲开。他顾不得和同行眼神交汇,径直接过了对方手里的袋子,说了声谢谢,然后关上房门。
第二天,李凯给站长发了消息:“站长,能不能做个结算,我想离职了。”

*实习生刘禹铄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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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县城里的产科,藏着99个女生的秘密

 初一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6-26 08:21 Posted on 北京
她低下了头,“我已经通知过我朋友了,她在来的路上,要签字的话我自己签就行。”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16个故事—
 

 

2021年,我毕业后来到一个离家不远的小县城,成为了一名产科护士。

过去一年的实习,我去过很多个科室。相较于ICU的忙碌和内科的沉闷压抑,我更喜欢产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更多的是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护士长给我安排了专门的带教老师,她资历比较高,科室里的人都叫她潘孃。我那时刚去,自然不敢跟其他人一样叫她潘孃,一直都叫她师傅。我总觉得她对其他人很温柔,对我却很严厉。
护士长让我先在病房学习,等能上手了再进产房学接生。因为在小县城,地方小,产房和病房分得没有那么细化,所有人都要会上产房和病房的班,她们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跟着师傅上了一个星期,她问我学到了些什么。我脑子一片空白,实习的时候就怕遇到带教老师的灵魂拷问,现在也依然逃不过。
我说了一些大概的东西,师傅让我把每天学到的东西拿个小本本记起来,下次遇到就翻出来看看,这样就学得快一些。最后,她还说会定期检查我的小本本。
那天,我和师傅一起上夜班。接完班不到半小时就来了一个孕妇,羊水已经破了,她一个人来的,没有任何家属。
产房老师让我先帮她做一下胎监,我扶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大半,羊水还流到了地上。她当时什么都没带,只有身上背着一个单肩包。
我帮她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她脾气似乎不太好,骂我笨手笨脚的,我什么都没说。其实也是因为我才上班,很多东西都还不熟悉,也不敢说什么。
值班医生过来询问病史的时候,她说她这次是二胎,之前做过一次剖腹产。她年纪并不大,才21岁。
当她说出第一次剖腹产是在去年11月份的时候,我内心不免一阵惊讶。按这个时间来算的话,她第一胎刚出月子没多久就怀了二胎。
值班医生也有一丝无奈,问道:“你生完一胎的时候医生没交代你剖腹产怀二胎要间隔多长时间吗?”
她没回答。
医生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最后问到家属的时候,她又再次沉默。
看着她这个样子,值班医生似乎有些恼火,语气也不是很好:“你这次也是要做剖宫产手术的,你什么都不说,家属也没有,让我们怎么给你做手术。”
她低下了头,“我已经通知过我朋友了,她在来的路上,要签字的话我自己签就行。”
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值班医生又跟上级领导反映了此事,最后决定行急诊剖宫产。产房的老师弄好交接单后就用轮椅推她去手术室。我跟师傅打了招呼,跟她一起去送病人。
师傅带着我去手术室接新生儿丨作者供图
 
手术室护士出来接人的时候,问家属去哪里了。我告诉她没来。
 
她翻看了一眼病历,没好气地来了一句:“都要进手术室了家属还没来。”
当时在手术室门口,她又独自签下了麻醉同意书。
我看着她自己签下那一堆同意书时,内心还是挺心酸的,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过来生孩子。
还好手术顺利,两个小时后她便回到了病房。她所说的家属也一直没来,师傅问她家属到底什么时候来,刚做完手术,必须有人陪护。
她还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出病房的时候,师傅叹了口气,对我说,这次可能又遇到老赖了。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到护士站之后,师傅叮嘱我今天晚上多注意着她一点,没有家属陪护,一个刚做完手术的人怎么照顾小孩。
说完之后,她又到库房翻出来一个奶瓶。我问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说前些年产科都备着这些东西,有的人来医院比较急,没有准备,便直接开单子在这里买。后面就不让这么做了,但科室还有几个剩下的。
她让我把奶瓶拿去洗一下,问隔壁床那家要一点奶粉,先给小孩喝着。
好在隔壁病床的产妇和家属都有同理心,还教我怎么兑奶粉。弄好之后,我又抱起孩子,给她喂奶。那天晚上,我们一夜未眠,随时都要过去看产妇和小孩。
终于熬到早交班,师傅让他们多注意着点这个病人,没有家属,护士长听完后也是一阵头疼。
隔天上班时,大家都在抱怨。因为她没人照顾,当班的护士要定一日三餐送去给她,还要给小孩换尿布,喂奶粉,这些无疑是增加了工作量。
我问师傅,那她吃饭的这些钱从哪里来,师傅说上报了医院领导,领导说让科室自己先负责。最后主任和护士长商量先用科室资金(团体比赛获得的奖金)顶上。
这几日上班,师傅都让我重点关注着那个孩子。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前两年也有个女的过来生小孩,跟她情况差不多。做完剖宫产第二天有个男的过来,后面小孩就不见了,问她小孩去哪儿了她也不说,大家都怀疑她把小孩卖了。夜里她趁值班护士不注意,自己拔了尿管跑了。
我很惊讶,问师傅她怎么拔的尿管,师傅说自己硬扯出来的。
从那次之后,科室的人都长了个心眼,大家也没想到这次又遇到这样的情况,好在她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那天中午,住在她隔壁的产妇家属提了一袋橘子来护士站,说她们要出院了,特意来感谢一下我们。
阿姨站着跟我们闲聊了一会儿,说起她的时候,阿姨还一阵难过,说她其实挺可怜的。
原来她不是本地人,家在外省,是单亲家庭,爸爸死后母亲改嫁了。她18岁出去打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没过多久就跟着丈夫回来结了婚。生完老大后丈夫又出去打工了,刚开始还会转账回来,后面就不转了,说疫情在外面不好干。
公婆有三个儿子,丈夫是老二,平时公婆都不怎么管他们。她这几日一直联系不上丈夫,公婆也不肯来医院。
下午时,她隔壁床的产妇一家出院了,那个阿姨把剩下的一罐奶粉和尿不湿全都留给了她。
她出院那日,来了一个家属,是她丈夫的哥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不会说什么话,住院费结清了,那个男的提着小孩的奶粉和尿不湿,她抱着孩子,俩人一起走了。
 
跟了师傅三个月后,我开始独立上班。
那天晚上凌晨一点多,120送来了一个智力有缺陷的产妇。她长得白净,头发也梳得很整齐,只是目光有些呆滞。陪同她一起来的男人年纪有点大,一开始我以为是她父亲。
询问病史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是她丈夫,比她大21岁。女孩叫刘乔玉,20岁,自小智力便低于同龄人。
我给她打针输液的时候,她的双手一直捧着肚子,不愿伸出来。她丈夫走过来,对她说道:“打了针小宝才能出来,不打针肚子就会一直痛。”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把手伸了过来。我怕进针的时候她会突然缩手,便叫她丈夫帮忙按着。
她的手很白嫩,指甲剪得很短,反观她丈夫的手,指甲缝里还有一层黑黑的污垢,或许是常年劳作,他手上的纹理比寻常人要粗一些,泥泞已深陷到纹理之中,很难洗净。
从刘乔玉的穿着来看,这个大她二十多岁的丈夫似乎把她照顾得很好。
我帮她打完针后,她抬头看着我,轻声说道:“我要做妈妈了。”那一刻,她的眼神很清澈,语气也极其温柔,就像一个孩子即将得到日思夜想的玩具一般。
我朝她笑了笑,嘱咐了她丈夫几句便出去了。
产房里丨作者供图
 
 
凌晨三点,刘乔玉有了规律宫缩,宫口已开到三指,我把她送进了待产室。
因为她和平常的产妇不一样,很多话跟她说了她也不懂,在待产室时,产房的老师一直守在她旁边。
好在她宫口开得比较快,凌晨六点左右便上了产床。产房老师准备接生的时候叫醒了上辅班的老师,又把实习同学也叫到一旁,防止生产过程中她不听指挥出意外。
整个接生过程都挺困难的,疼起来的时候,连正常人都可能无法配合,更不要说只有几岁孩子智商的刘乔玉。
胎头着冠时,刘乔玉不肯再配合用力,也或许是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已经到了这关键的一步,接生的老师也很无奈。最后,值班医生只能用手使劲推她的肚子,促使孩子尽快娩出。上辅班的老师和实习同学一人站在一边,按着她的手和腿。
孩子生出来了,但头上鼓起了一大个包,产房老师说是因为在产道受到了挤压,但没有什么影响,过两天就会消失。
刘乔玉的整个生产过程很受罪,孩子出来后,胎盘一直没娩出。接生老师帮她剥离胎盘时,她疼得大哭,比刚刚生产时叫得还大。
那天我下夜班,刘乔玉还在产房没出来,我跟下一班的人做了交接就走了。
隔天上班,办公室里几位同事在小声嘀咕,我过去问她们怎么了。
小赵老师告诉我,26床那个产妇去年来引过产,当时在医院还传得沸沸扬扬的。
我还好奇,26床不正好是刘乔玉吗?引个产怎么还会引起这么多关注。后来,小赵老师跟我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刘乔玉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爸离婚了。她一直跟她爸生活在一起,因为太穷,他爸也没有再娶。
去年,村里的妇联主任发现她肚子渐渐大起来,便到她家问他爸是怎么回事。她爸一直沉默,不肯说。妇联主任大概晓得发生了什么,就报了警,最后孩子引产下来做了DNA鉴定,她爸被判了刑。
大家都没想到,这件事过去才一年多,她又再次来生孩子。
跟她同村的一个实习同学告诉我们,她爸坐牢之后,家里只剩下一个奶奶,她奶奶便做主把她嫁给了村里一个一直没娶上媳妇的人。
我听完后,内心一阵唏嘘,也明白了她丈夫为什么会比她大那么多岁。
大概中午时分,刘乔玉的病房里来了一个老人,是她婆婆。面部黝黑,个子不高,头发白了许多,穿着她们自己的民族服饰。
我进去她的病房时,男人正在给孩子喂奶粉,她婆婆帮她穿衣服,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她说的是民族方言,我也没听懂。
看到我进去,她丈夫忙起身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告诉他等一下要抱孩子过去洗澡,还让他要多给孩子吮吸母乳,后面才能更好地促使乳汁分泌。
他愣了一会儿,我才想到刘乔玉因为智力的原因,可能也无法给孩子喂奶。
我从她老公手中接过孩子,走到她旁边,仔细地教她怎么喂。她抱着孩子那一刻,我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抹温馨的神情。
她婆婆没留多长时间,下午就走了,说是留在这里还要花很多钱,只是来看孙女一眼。
刘乔玉出院那日,戴了一个粉色的毛绒帽子,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是她婆婆那天来的时候买的。临走时,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对我说道:“我跟小宝要回家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我只希望这个女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活得快乐一些。
 
在这个小县城里,留守儿童非常多,有的孩子一直到上高中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很多孩子在最叛逆的青春期缺乏父母的陪伴,可能会走一些弯路。
那天,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女来做人流。那时,我已经在产房学习接生。
那个女孩穿着校服过来,我看到她胸前映着XX三中的字样,因为校服比较宽大,她人又有些瘦小,完全看不出来怀孕。
与一对双胞胎新生儿的合照丨作者供图
 
了解了大致情况后才知道,她今年16岁,上高一。根据末次月经推算,她怀孕大概有七个多月。
那天,主任刚好做完手术下来,便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怀孕。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主任又问道:“你月经这么长时间没来,肚子大了有胎动你也没感觉吗?”
她没回答。
一旁站着的奶奶用手戳着她的脑门,骂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脸都被你丢尽了,我都不好意思带你过来。”
主任劝解了一番老人家,让她先出去外面坐着等一会儿。
奶奶出去后,女孩才说出了自己怀孕的经过。一开始,她说自己是在中考后被人强奸的,当主任仔细询问时,她又说不是强奸。
那个男孩跟她是同班同学,两人都对彼此有爱慕之意,中考后,男孩经常约她出去玩。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妥,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羞耻。上了高中后,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关系一直很好。
她也听说过怀孕便不会来月经了,但她没往这方面想过。直到肚子变得有些大,有时还感觉里面会动,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怀孕了。
当时,她非常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跟任何人说。好在那段时间天气逐渐转凉,穿上外套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后来,她去网上搜索怎样才能打掉孩子,上面所说的全部是一些要到医院去做药流,人流什么的。无意中,她刷到一条关于剖腹产的问答,上面说,剖腹产要划开腹壁,才能将孩子取出来。
思虑了几日后,刚好学校放假,她回到家中找了一把尖尖的水果刀,躺在床上对着自己的肚皮轻轻划了一刀。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出血,她只觉得有点疼。没过一会儿,那条口子便流了血,她有些害怕,忙拿了纸巾按压。
刀口划得不深,只是破了一点点皮,她没敢再继续下去。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那日奶奶发现她肚子有些不对劲,便带着她来医院检查。
门诊处的医生开了住院证,让她们过来住院部。因为月份大了,做不了人流,只能引产。
询问完病史,办理了住院,当天晚上她便打了引产针。
我问师傅打完针后要多久才能引产,师傅说大概48小时左右。
她引产那天,师傅说我已经在产房待了好长时间了,之前一直都是在旁边看,这次就让我自己动手,她会在一旁指导我。
其实引产跟生孩子差不多,只是提前知道孩子已经没有了生命。
孩子出来后,师傅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袋子,让我把他放进去。那一刻,我其实挺感慨的,别的小孩都是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却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还未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走了。
跟正常产妇一样,引产完也需要在观察室观察两个小时才能出去。
她躺在床上,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问我为什么肚子里还有个硬硬的东西,是不是小孩还在里面。我告诉她那是子宫,刚生完不会马上收缩,后面慢慢会自然恢复成原样,让她不用担心。
她转过头静静地躺着,我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但她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却比别人提早经历了这些。
我整理好所有的记录单,用轮椅推她出去时,她奶奶已在外面等候。老人边走边抹眼泪,说自己没管教好孙女。
我只能安慰她,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办法,接下来好好调养身体就行。
从女孩来引产到出院为止,她父母从未出现过,只有老奶奶在医院忙前跑后。我只在送她回病房的时候听到老奶奶打电话给她儿子,说孙女没什么事,让他们不要着急回来。
大概是那边让女儿听电话,她接过了奶奶的电话,却什么都没说,我仿佛看到她眼底有泪意,但一直忍着没流下来。

 

口述 | 郑佳

作者|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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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爷(Kanye West) : 灵媒揭秘他已被秘密处死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09/22/2023 postreply 17: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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