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706)

来源: FormatRun58 2023-09-17 07:10:16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26106 bytes)

我,伊拉克人,曾被子弹打穿腹部,来中国生活九年,很有安全感

 自PAI 自PAI 2023-09-07 23:10 Posted on 北京

这是《自拍》第410个口述故事

我叫王立轩,原名Ahmed Mohammed Jaber Alkalthoom,1994年出生于伊拉克一个富裕家庭。2014年,我和两个妹妹跟随父母来到中国,至今已在中国待了九年多。

 

2020年,我接受新华社采访时拍的vlog截图。

在我小时候,伊拉克是个很富饶的国家。我爷爷是个生意人,生意做得很大。他有四个老婆,两个伊拉克人、一个叙利亚人、一个埃及人。在打仗之前,这种情况在我们那非常普遍——只要你公平对待每一个老婆就可以。

爷爷家有一栋很大的花园别墅,大概800多平。一到周末,家族所有人,包括儿孙上下几辈都会聚到爷爷家的大别墅里,经常能有一群十几个孩子在一起玩。大家会一起过古尔邦节,孩子们都才几岁大,待在一起特别开心,感觉很幸福。

那时的伊拉克在阿拉伯国家里地位很高。无论你去到任何阿拉伯国家,只要说自己是伊拉克人,大家就会非常尊敬你。因为我们有石油,我们的国家非常富有,政府会每个月给公民发工资,看病就医免费,上学受教育免费,大家都活得非常有安全感。

我父亲是个石油工程师,妈妈高中辍学就嫁给他,后来有了我和两个妹妹。从2003年开始,伊拉克局势日益动荡,在战争的硝烟四处弥散、愈演愈烈之际,爸妈决定带着9岁的我和两个妹妹躲去叙利亚。

 

小时候在伊拉克,我和妈妈妹妹的合照,中间照片是我爷爷。

叙利亚的人民对躲避战乱的我们特别热情友好。他们国家离我们很近,也能听到我们打仗的声音,所以很同情我们的遭遇。刚到叙利亚我们需要租房住,房东就把自己的房子空出来让给我们,自己去跟亲戚们一起住,还给我们减免了前三个月的房租。

我们前后在叙利亚待了十年。一开始的两年多,爸爸一直找不到自己专业对口的稳定工作,家里经济状况也捉襟见肘。后来陆陆续续地,伊拉克那边亲友们都跑到了叙利亚,爸爸也跟之前的人脉重新建立了联系,才终于又做回了老本行的石油工程师,家里经济状况也好了一些。

叙利亚的安稳日子过了几年后,2011年开始,叙利亚百姓和政府开始起冲突,之后升级打仗,打得特别惨烈。

我们一家人努力在战火的夹缝中维持生活。当时爸爸还在工作,妈妈负责照顾家人,我已经在叙利亚上大学,两个妹妹也在读书。

 

少年时在叙利亚跟妈妈和妹妹们的合影,我是中间的黑皮肤男孩。

因为国家小,大人都不会和孩子们分开。我们小学、中学都是七、八点上学,然后十二点半或一点就放学回家了,也不会在学校做作业,或者跑去外地上学。包括结婚以后,我们习俗上也是在别墅加盖一层,让孩子们都住在一起。

但战争会让无数家庭被迫面临分离的境地。2012年的一天,妈妈听到外头枪声还离我们很远,就让我出门买点大饼子吃。我在饼店门口排队等着买饼的时候,来了个人在旁边发了个火箭筒,把对面的坦克直接打爆了。打爆之后对面的人也出来了,一直在打我所在的位置。

我就近躲了起来。过了半小时后,我以为没啥事了就出来了,结果一出来就中枪了。子弹从我腰部后面进,从肚子前面出,打出了个对穿的血洞。我当时完全感觉不到疼,但脚软站不住,然后整个人直接倒下了。

后来我被送到了医院。因为战乱频繁,医院人满为患。医院的人说,如果警察来了,他们会以为你是“那边的人”,“那边的人”来了,又会以为你是警察的人,不管怎样,你都会死。于是我被迫躲回家里慢慢养伤。

 

我和两个妹妹在叙利亚时的照片。

这件事之后,我们一家下定决心,要找一个和平的国家生活。我有个姨父之前在叙利亚待了六年,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嫁给了一个中国人。之后他们举家搬到了中国宁夏,在宁夏国际语言学校教阿拉伯语。

因为打仗的原因,亲友已经四散得满世界都是了。家人们有的去了俄罗斯,有的去了迪拜,有的去了越南,还有的去了埃及。大家关系都非常好,都很欢迎我们去找他们,但我非常喜欢中国。

我从小就喜欢看李小龙,也喜欢成龙的电影。我还看过一个埃及人在中国拍的电影,就是拍一个埃及人在中国怎么生活。我对电影里大家相处的感觉,那种人跟人之间友善的笑容记忆非常深刻。所以我从小就对中国有巨大的好奇。

于是我们迅速作决定,通过姨父介绍来中国。当时叙利亚打仗打得很惨,我们先去了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然后发现飞机没有航班,只能安排个车先去黎巴嫩。在黎巴嫩待了一段时间,等中国签证下来之后,再从黎巴嫩到埃及转机,终于来到了中国。

 

来中国之后全家人的合影。

2014年,爸爸妈妈带着我和两个妹妹,一行五人来到了宁夏。姨父努力帮我们融入中国的生活:爸爸会电工,会修理各种电器类的东西,可以靠这个挣钱,妈妈也可以在学校厨房做事,帮吃不惯中餐的留学生和阿拉伯老师做阿拉伯饭。妈妈对一切接受度都很高,在她心里,只要不跟孩子们分开,就怎么都可以。姨父说我可以去他学校当老师,教阿拉伯语,妹妹们可以在学校学汉语。

我们就这么摸索着在中国待了下来。因为人生地不熟,也完全不会讲中文,再加上从小在战火中长大,还中过枪经历过九死一生,我其实内心非常没有安全感,不知道有什么能保护自己。

来中国之前我在叙利亚的大学念书,差两年就可以大学毕业了。到中国之后,我内心其实也想跟妹妹们一样继续上学,但大家刚到中国,家里开销非常大,收入也不稳定,根本供不起三个孩子念书。

 

妹妹们来中国后在学校学中文。

那时候父母加起来一个月挣5000多块,妹妹一年上学就要一万六,俩妹妹加起来三万多。一年三万多的学费,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非常贵的。我记得特别清楚,2014年我们来中国后第一次过古尔邦节,按照习俗都会宰羊,我们跟姨父一家一起去买了一只羊,才花了450块。

一万多能买30多头羊!所以如果我再要求去念书,父母就完全负担不起了,而且两个妹妹学习都特别好,一直拿第一名那种,就花钱感觉特别值。所以我更不能给父母增加压力,必须自己出来挣钱养家。

于是我开始在宁夏国际语言学校教阿拉伯语,一教就是三年。在那期间,我跟一个学阿拉伯语的中国女孩在一起了6个月。因为完全不会中文,所以我们一直用阿拉伯语交流,那个女孩的阿拉伯语也越来越好了。但6个月后,她一个老乡找到我,问我你跟这个女的是不是有关系?后来从他那得知,她其实一年前就结婚了,朋友圈还晒过婚礼和结婚证照片。

 

在宁夏国际语言学校教阿拉伯语。

我大受打击,后来连续三个月,我真的天天在哭,哭得很惨。那时候我也很年轻,什么都不懂,情绪非常激动。我当时是想跟她结婚的,甚至带她见过父母。后来就这样分开了,感觉不可思议。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觉得必须要学好汉语。中文那么难,我要怎么才能学好呢?我姨父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弟,从小跟着父母和姐姐来到中国,在中国念书,当时已经念到宁夏大学,学习成绩特别好。有一回我们一起玩,我看到他跟中国朋友说话聊天都非常溜,跟中国人没有什么差别,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事情还是有希望的。

后来我就发现,作为外国人,只要你愿意讲中文,中国人是会对你非常热情的。比如我跟人说“你好”,中国朋友就会超级热情地发自内心的回应我一连串的“你好、你好、你好、你好”。我更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学这门语言。

 

我在宁夏国际语言学校当阿语老师,兼任留学生班的班主任。

从那之后三个月时间,我闭门不出,什么都不干,专心学汉语,用的是《HSK标准教程》。这个教材里面大概有1200个汉字,内容大概就是“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这个怎么说?”“这是什么意思”这类最基础的交流语言。然后在这些基础上,再慢慢开始跟人交流,一直到今天为止。

2017年初,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人生职业转折的第一个契机。有一天我在学校里穿得特别帅,西装笔挺,胡子剪得很好看,看起来像是中东富豪坐拥好几千万的感觉,其实那会儿我口袋空空,一毛没有。那天遇到一个美女搭讪,问我要我微信。

那时候我汉语还很一般,只会非常简单的交流。我就问她:为什么要加我微信?她说我们要去做模特。我说模特是干嘛的?她说模特就是上舞台,走两步,回来我就可以给你500块。

 

我早期当模特的照片。

哇塞,这时候的500块对我来说已经太多了,毕竟一只羊才卖450元!于是她就带我去做模特。后来她又跟我联系说两周之后再去外地,我又问“外地”是什么意思?她说去外地就是去别的城市。

那是我来中国第一次去外地,还坐了火车,去了内蒙古临河。去那边我以为也是做模特,结果到了内蒙古之后来了一辆车接我们,然后车越开越远,开到沙漠深处,最后连手机都没信号了。

我当时心想,完了,我被绑架了,哪有模特在沙漠里面工作的,我的腰子马上就没有了。

带着焦虑的心情,车子一路开到了拍摄现场。工作人员叫我去换衣服,我说沙漠里怎么做模特?然后我就看见离车子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聚集了好多人,各种灯光,各种“开机Action”之类乱七八糟的,才发现他们是在沙漠里拍电影。

当时特别开心。然后我就拍了人生第一部电影,角色是个毒贩,导演觉得我演的还可以,就开始给我推荐其他导演。后来大家互相推荐来推荐去,我又得到了不少新角色。

 

早期给商家当活动模特的照片。

我也会发朋友圈,号召朋友帮我转发,希望能得到更多工作机会。宁夏的朋友们对我特别好,我非常喜欢拍电影,所以就跟他们说:我可以不要钱,只要能给我一个好角色。后来在大家帮助下,我机会越来越多,角色也越来越好了。

按照中国法律规定,外国人在中国如果没有工作就需要回国。2017年5月,因为学校发展,我父母失业了,随后他们签证就出了问题,不得不离开中国去了土耳其。那时候我大妹妹因为学习成绩特别好,她已经到上海外国语大学读本科。而我在中国三年,交到了很多朋友,也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考虑到如果跟他们一起走,又要去一个新的国家,又面临语言不通的问题,那我们全家都会很可怜,所以我决定留在中国。

我们家人四散在外,大家都很不容易,一切只能靠自己。父母家人在一起就像一支队伍一样。爸爸妈妈这么多年,领着我们三个小屁孩,从我十来岁开始,从伊拉克到叙利亚,到中国,又去土耳其,他们受了很多苦。所以在我心里,只要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妹妹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父母去土耳其后的合影。

所以我跟他们说,你们去土耳其,我在这边至少有朋友能帮我,以后我来负责你们在土耳其的生活费。所以直到现在,我每个月坚持至少给父母和小妹妹那边打3000块,给在上海念书的大妹妹打1500块,收入好的时候会再给多一些。

父母和小妹妹去了土耳其之后,我也从学校离职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开始做广告、拍电影,然后又接触互联网,接触抖音带货,做自媒体。

到目前为止,我陆续参与拍摄了32部电影,因工作需要去过新疆、内蒙古、四川、重庆、江苏、广东、东北等各个地方。

 

我(右)早期拍电影的照片。

其实我公司在电影里发展还不错,但后来有两部电影投资没钱了。那时候我公司还带了十几个兄弟,投资方不给钱,但我肯定要自己给兄弟们发工资,所以经济上遇到很大困境。

我把该给兄弟们的工资结清后,还欠了朋友5万块,从那以后,我就希望能做一些比较有把握的事情,不想再做电影这种了。

当时我身边有一些朋友是企业老板,他们特别喜欢我乐观的个性。有一次我就问他们:“你们能不能给兄弟我一个机会,简单跟我说一下你们是怎么赚钱的?你看你们一个个这么高的档次,你们肯定也不希望你们好兄弟像我这样,大家差异太大了都没办法沟通,我跟你们在一起,只能嘻嘻哈哈喝一杯,没有别的。”

 

2018年5月回伊拉克办新护照,家人们也从土耳其回来短暂团聚。

然后他们就告诉我,说他们以前做销售,就找到一个品牌,再找更多人一起卖。不光是做批发,还可以线上线下一起跑,后来跑通了有了客户,然后就可以开始做自己的品牌。

我又问他,你第一年怎么做,第二年怎么做,第三年怎么样。他们就告诉我,第一年赚多少,第二年又亏多少,后来发生了什么,然后慢慢越来越好。我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后来就开始做各种带货。

2020年初疫情爆发的时候,远在土耳其的父母非常担心我的安危。他们从外网看到一些信息,觉得中国疫情很严重,很不安全,马上要饿死了,所以给我订了机票让我马上跟他们团聚。

我当时刚从外面回来,买了一些菜。我就觉得很不对劲。我给爸妈看我买了菜,我可以出门,一切正常。我也发了一些视频给他们,最后他们终于相信我一切安好。

 

为了让外面世界知道中国真实情况,我自费拍微电影《飞过矮墙的靴子》。

我觉得很难受,父母在国外接触了很多造谣的信息,给他们吓得不轻。他们给我发那些造谣中国的短片,我一看里面不是在喊“加油”吗?但下面翻译写的却是“我们饿死了,救命”,然后说大家只能在家饿死。

于是我决定拍一部微电影,给大家看看中国其实很安全。我拍做防疫工作的工作人员,拍小区的一些场景,让大家知道中国防疫工作做得很好,小区楼下就能买到需要的食品和生活必需品,中国人非常团结。然后把这些剪辑成了微电影,名叫《真相》(又名《飞过矮墙的靴子》)。

这个微电影大概花了六七万块,是完全自费的,我也没有考虑过回报的问题。后来,我们又收集了30多个住在中国各地的外国人的视频。我们把这些视频发到国外社交媒体上,妈妈看到这些视频之后,终于放下心来让我留在了中国。

 

拍摄《飞过矮墙的靴子》后接受新华社采访。

2020年5月,我开始跟两个朋友合伙,做了一个内蒙古牛肉干品牌,我负责直播卖货。内蒙古牛肉干在全中国都很有名,而且这个东西在伊拉克是没有的,它有自己的历史文化背景。

一开始我在抖音直播间里卖了两个月,没有任何人买。那时候不管有人没人,我每天坚持直播四小时,一直说一样的话术。第三个月,我终于卖出去500块。我非常高兴,觉得这件事终于看到希望了。为了庆祝一下,我花钱请朋友去KTV庆祝,倒花了1500块。

从那以后,直播间的流量渐渐有了气色,第一年我们就做了2000多万流水,其实正经卖货赚钱也就大半年时间。

挣钱之后的第一件事,我给家人在土耳其买了个房子,再买了台车,一共花了大概30万,那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刻。当时我爸在土耳其骑自行车摔伤了膝盖,我看着特别难受,刚好当时直播成绩还不错,就直接给他们买了房和车。

 

家人在土耳其聚餐的照片,他们开心是我最大的追求。

后来因为平台不允许外国人直播,我还一度把自己打扮成新疆人。其实我在中国这么多年了,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我是外国人,但我不是外人。我就跟大家说我是新疆人,然后直播间朋友说你新疆人去内蒙古卖什么牛肉干,我就说那你内蒙古人难道就不能去新疆卖羊肉串吗?

那时候直播间其实很有意思,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特别快乐。牛肉干回购率也很好,大家都特别爱吃,甚至有人一个月回购两三次,或者买去当礼物送给朋友。

但后来因为牛肉干销量太大,我们一个合伙人开始把猪肉干当成牛肉干卖。当时我卖了一天,第二天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个合伙人说是因为工厂的产量已经顾不上了,需要先用猪肉干顶一顶。为此我们大吵一架。考虑到这个合伙人有诚信问题,虽然我一天就能有十几万流水,但还是果断结束了合作。

之后我跟另一个兄弟又一起做过一个《三国演义》的账号,我扮演关羽。那个直播间我们投资了100多万,光装修搭建就花了两个月。后来直播了大概15天,已经有19000多人在看,算非常成功了。但还是因为不允许外国人直播的规则,这个直播间也没能顺利做下去。

 

我做《三国演义》直播间时的照片。

去年开始,我和另一个中国朋友重新合伙创业,做了一家新的牛肉干品牌,我们给它起名“龙帮”。龙代表中国,帮是互相帮助很友好的意思。

我跟这个朋友是在当阿拉伯语老师的时候相识的。当时他未婚妻想学阿拉伯语,但因为错过了报名时间没法入学,于是我答应晚上7:00-9:00可以给她免费补习。他当时特别感动,我们就这么熟络了起来。后来他跟未婚妻分手了,但我跟他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关系也越来越好。他知道我遇到很多事情,也帮我解决了很多签证上的麻烦。

于是我们就开始一边合作一边学习,可以说他改变了我的一切。现在我们合伙的牛肉干生意也是他在负责日常运营,我们在内蒙古和重庆都有工厂,同时我也在运营自己的个人抖音账号“老王在中国”,用视频分享各地的中国美食。

 

这是我和朋友合伙的龙帮公司大楼介绍图,目前有14000平米的工厂。

做现在这个账号一开始是因为直播政策发生了变化,外国人粉丝达到50万以上就可以报备做直播了。所以我们想看什么内容能快速涨粉到50万,然后结合我自己的特点和喜好来设计的方向。我兄弟发现我特别能吃,而且对美食的评价用词有时候还挺有意思,脸皮比较厚,喜欢和大家嘻嘻哈哈,所以最终选择了这个内容方向。

当时我们就试拍了一条牛肉面的内容,第一个视频就爆了。这个账号我做了三个月,从零开始到现在积累了100多万粉丝。我们计划是每个城市待十几天,然后就换新的城市寻觅新的美食。我们试过直播了一场,最高人数达到9000多,其实很不错了。但我们目前计划先把流量做好,把视频内容做好,所以一直在坚持拍视频。

之前几年,因为工作需要,我一直在努力工作。我妹妹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念书到现在,我也没有去学校看过她,互相只有电话联系。如今我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我也希望今年过年能接父母来中国团聚。

2022年,一个特别信任的朋友介绍我进了《万里归途》的剧组,最后我出演了卡马尔的角色,这也是几年来我久违的电影角色。我在剧组只待了15天,刚好拍的都是战争很惨烈的环境,很吓人,有时候会突然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在拍电影,而是回到了伊拉克。

 

 

拍《万里归途》时的照片。

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设定是有一座桥,桥的这边打仗特别惨,非常痛苦,那一边却在唱歌、跳舞、喝酒。对我来说,离开伊拉克、离开叙利亚,我现在就是已经从桥的这头走到了那头,所以不管怎么样,就算吃一个馒头,我都会觉得很乐观很幸福。

直到今天,不论是牛肉干的生意,还是抖音账号视频,我其实都还处于投入阶段,并没有开始真正盈利。但一路走来,我见到了太多不一样的风景,学到了很多,感受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美食。大家对我都很包容,很有耐心,这让我可能成长速度也比别人稍微快一些。所有一切,都让我觉得特别开心。

这就是和平给人带来的安全感。

*本文由王立轩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王立轩本人授权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  
 
王立轩 | 口述
邵   峋 | 撰文
呱   呱 | 编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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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为了孩子赴港读研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3-09-12 21:13 Posted on 浙江

 

文 | 殷盛琳 蔡嘉丽

编辑 王珊瑚

视频剪辑 沙子涵

 

一堂佛学课

 
 

2022年春天,香港珠海学院Zoom在线课堂上,四十多位学生将摄像头对准自己。除了零星几张年轻的面孔,大多数是中年人。

爱米33岁,坐标深圳,是这届应用佛学文学硕士课程的修读者之一。不过,她暂时无心顾及课堂内容,正慌张地将摄像头上调,确保只露出脖子以上——画面之外,她正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哺乳。

疫情仍在蔓延,爱米大部分时候在南山区的家里进入课堂。她在线上读研期间完成了二胎生产。整个过程衔接紧凑:上学期怀孕,下学期哺乳,孩子在寒假前后出生。

屏幕里的教授滔滔不绝。话题有时是佛教的起源与发展,有时又延展到禅修,正念或者改变佛学发展的某个关键人物。与其说是课堂,倒更像是老师一个人的独角戏。

爱米听得打瞌睡。她选中这个学校、这门专业的目标非常清晰:用最少的成本拿到香港身份。

这也是许多中产家长的路径——通过申请全日制的香港“水硕”项目,拿到身份,他们的小孩就有资格参加香港DSE(又称香港高考)考试,或者参加华侨生联考,避开内地激烈的教育竞争。在一些中介的宣传中,这种方式被称为“合理合规的高考移民”。

爱米的大儿子刚5岁,她已经在深圳南山区买好了还不错的学区房,即便如此,她仍然担心孩子无法在激烈的内卷环境中胜出。去香港拿身份成为这个家庭规避风险的方式,“给孩子提供一个教育出口的保底方案”。

她找在香港做生意或求学过的朋友“取经”,“我不看专业,我也不看学校,我想要一个课业压力很轻松的,因为我太忙了,我又要顾事业又要顾娃对不对?”问了一圈,才找到珠海学院这所“宝藏学校”。

至于佛学,是她筛选过后的选项:中文授课项目,不要求英语成绩,学费只需要十万多港币。另外,佛学对她也有特殊的吸引力,“有很多优秀的企业家,他们都是信佛的。包括乔布斯、马斯克这些厉害的人,他们每天都会定时冥想。佛学在一定程度上让这些企业家们的心灵得到放松。”

珠海学院的佛学课程一共修读10门课,分两个学期上完。每门课有三个大作业,包括小组选题汇报、3000字的主题论文以及800字的读书笔记。爱米记得自己读过《六祖坛经》,稻盛和夫的《佛法》以及曹德旺的《心若菩提》。如果不是因为需要完成作业,她可能永远不会翻开这些书。

“那会儿我肚子老大了,天天在那儿写得我腰都疼”。后来,丈夫星佳干脆帮她写作业:他在Youtube上找了几个读书博主的视频,用软件语音转文字,再把大家的观点糅合在一起。

佛学已经算“香港水硕”里有含金量的课程了,爱米说,最水的那种甚至没有作业,每周周末花一天的时间去香港上课,一个学期只需要交一篇论文,还是小组合作形式。

爱米的佛学课同学有在金融领域深耕的职场人,小提琴老师,穿僧袍的出家人,或者实现财务自由后寻找精神寄托的富人。她时常觉得自己的目的有些说不出口——在神圣的佛学氛围里,“感觉好像我们一旦有一些歪心思,(就)是不够虔诚”。

直到快毕业,建立学生们的专属群聊,她才发现了好几个隐藏“盟友”。其中有位从孩子出生起就开始考察北京城幼儿园的海淀妈妈。爱米最初发现端倪,是在摄像头下的课堂里,看到过她的两个小孩围过来。对方暴露了母亲身份。后来她们线上聊过几次,那位妈妈说,之前选了七八所幼儿园,带着孩子一一去面试。爱米觉得对方远比自己焦虑。

2022年秋天,爱米从珠海学院毕业,顺利拿到了香港身份的“入场券”。如果一切顺利,7年之后,她的孩子们随时可以跳出同龄人的高考游戏,转身开启通关更容易、在线竞争人数更少的“新副本”。

 

香港巴士印着副学士课程的广告,这也是在内地考不上大学的一批学生热衷的项目,可以作为香港本科的“入门砖”。图/殷盛琳

 

从北京、深圳、杭州到香港

 

8月初,我在深圳南山区见到了爱米夫妇。他们的新公司开在写字楼的60层,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俯瞰这座城市最富庶的区域。五年前,他们刚来深圳,住在喧闹的龙华区,那里聚集了大量城中村。凭借房地产的余温,他们迅速积累起属于小家庭的财富。

现在,他们转做身份规划生意。爱米生完二胎后就着手开始接单,出于一个前房地产咨询公司创业者的嗅觉,她觉得这或许是新的风口。事实确实如此,仅2022年,她就签了差不多100组家庭的订单。

写字楼里,他们和其他创业公司共享办公区域。平时用来做咨询直播的小办公室只有几平米,绿色的幕布和打光灯立在角落。空间较大的会客室摆放着茶具,他们一般在那里接待咨询客户。在直播间,在会客室,各地家长的教育焦虑流动其中。

直播连线的家长大部分来自一线城市或者省会,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未雨绸缪,小孩还在读幼儿园或小学时就提前规划,想在孩子高考前拿到香港永居身份。另一种比较急迫,孩子读到中学,发现没有应试教育的天分,家长转而想拿香港临时身份让小孩去考DSE。

他们的问题都是相似的:怎么才能获得香港身份?需要多少钱?能不能在不耽误现有工作的情况下办成这件事?有位湖北妈妈接通了连线,她和爱人都在体制内工作,不清楚能不能走这条路。爱米说,“我只能告诉大家,有些父母非常毅然决然,为了孩子,为了下一代,辞掉了体制内的工作。”

一年多以来,爱米遇到过许多奇怪的客户。有人要求她签署保密协议,担心周边的人知道他有钱,更担心别人知道他想带着钱往外走,从而怀疑财产的来路;有来自上海的博士妈妈委托她们办理优才计划,但坚决不告诉其他家长,害怕她们成为自己申请路上的竞争者。还有一位客户在深圳著名中学做了多年的语文老师,把许多学生送往世界各国的顶级名校,自己的小孩却平庸无奇。这位父亲动了自己去香港读研,为小孩拿身份的念头。

在家长们眼里,香港不仅代表捷径,也代表“精英圈子”。孩子如果能考入香港的名校或从中学就在这里站稳脚跟,会拥有认识更多精英同龄人的机会。他们相信圈层的力量,相信人以群分。

爱米的客户里有一些全职妈妈。在爱米的描述中,留学拿身份这事,对她们而言也是一次逃离。她们在这座陌生的南方城市建立起社交网络,组织打匹克球,相约爬山、出海,“她们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陈冰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赴港读研的代价远比她想象中大。

和许多内地家长一样,她也为7岁儿子和6岁女儿的教育问题感到焦虑。所以当有朋友向她介绍了香港读研拿身份这条“捷径”后,陈冰几乎没有犹豫,马上开始了咨询和申请。爱米向她推荐了自己的学校和专业。

但2022年秋季入学时,学校要求一定要到港念书,不再有线上授课。陈冰有点懵,她长居杭州,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像爱米一样,远程读完硕士课程。但现在,如果想继续计划,她必须从服务了十几年的公司裸辞。在那之前,她是这所氛围轻松的外企里的资深IT工程师。

她迟迟没能做出决定。原本9月1日就要报到,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也是最长时限。如果10月1日还没到校,会被判定为挂科。她没办法,买了10月1日杭州飞香港的机票,同时买了两天后的回程票。结果到那里才发现,自己回不去了。老师很直白地告诉她,如果翘课太多,可能无法顺利毕业。陈冰反复权衡,最终还是向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

陈冰真正回过神来,是在香港生活了半个月,有次坐大巴车从屯门去往市中心,沿途经过跨海大桥,她看着空空茫茫的海面,才意识到自己正进入全新的生活。

人到中年,突然被抛向未知,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失重。硕士课程都在晚上,她一般到中午才起床,再从长租酒店晃悠到屯门公路的校园里。课堂上,她是拿着电脑坐在教室最后面角落的那种学生,尽量避免和老师有任何眼神交流。

到了陈冰这一届,佛学课程扩招到50多人。大家不再像爱米一样对自己的目的讳莫如深,陈冰说,同班同学里,大多数都是为了小孩教育才过来读书的家长,基本都在40岁左右。有位接近50岁的家长,孩子已经在读高中。年纪最大的是一位60多岁的大哥,已经退休了,是少数真正喜欢佛学、没有直接功利目的的同学。

 

陈冰的毕业典礼 讲述者供图

今年7月,陈冰顺利毕业。毕业典礼上,陈冰的丈夫和儿女也来了——4月份,在同一所外企工作十几年的丈夫被裁员,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在杭州,丈夫再次投出去的简历都没有回音,他们决定干脆到香港重新开始。儿子和女儿也做起小小“港漂”,在暑假进行了插班考试。

在爱米接触的客户里,像陈冰这样读研之后最终选择留在香港的家长并不少见,大概有十分之一的家庭做出了相同决定。

和陈冰一家见面是在香港上环的咖啡厅。她穿一件蓝白条纹的T恤衫,戴着框架眼镜,没有化妆,如果在路上遇见她,你会以为是本地最普通不过的居民。不过,在狭小的咖啡厅里,这个家庭的普通话倒是引人注意,旁边的顾客不时打量他们。一口粤语的本地服务员努力地在和两个小孩沟通。

落地窗外,香港上环的街道显得有些沉寂,行人寥寥。过去两年里,香港流失了14万劳动人口。上环所在的中西区算是香港的富人区,也是移民最严重的区域之一。

疫情期间,香港一些办学质量并不高的私立院校面临亏损,招不满本地学生。招生办会主动与内地留学中介寻求合作,为课程招揽生源,甚至降低录取门槛。

但现在,招生处“太傲娇了”。爱米说,随着留学拿身份的家长涌入香港,1000多个、2000多个人竞争几十个名额的情况并不少见,学校再也不必为生源发愁。一些课程的学费暗搓搓上涨,招生标准水涨船高,之前对语言没要求的中文授课项目,也开始要求雅思成绩。

 

“深港妈咪”:移民中介的自我修养

 

在虚构的身份里,Vivi是一个6岁孩子的妈妈,为了孩子的教育,通过申请优才计划拿到了香港身份。“鸡娃不如鸡自己,家里有娃的,咱们一起聊聊吧”,她在社交平台上的简介里介绍自己。账号头像是精心设计后的形象:一头利落的短发,穿剪裁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

现实里,她是深圳一家身份中介公司的内容运营,脸色暗沉,有长时间工作带来的疲惫感。她服务的这家公司已经成立了17年,打出的宣传语是,“全球每3位香港优才获批者,就有1位来自XX”。

事实上,“水硕”留学只是香港身份生意版图里的一个边角,由此延伸的增值服务已经发展为相对成熟的产业链:小孩择校、租房、菲佣、保险、医疗,每一个在港生活的细节都是市场。

入职两年多,Vivi已经算是小组里除了领导外最资深的员工了,她见证了公司在政策风口上迅速扩张的过程。

这门生意真正的“爆火”,是从2022年10月开始的。当时,港府宣布取消优才计划的年度配额,限时两年。2022年12月底,又启动了“高才计划”,只要满足前一年的年薪在250万港元以上,或者在全球百强的名校获得学士学位,都可以通过高才计划,获得香港身份。

她们的业务随即开始暴增,公司规模迅速扩张。Vivi说,去年3月,公司还只租了一层半的楼,到了今年夏天,已经占据了写字楼里的整整五层。为了应对噌噌上涨的单量,公司新招了很多员工。Vivi的工资也迅速攀升:每谈下一笔订单,她就能拿到相应比例的分成。

她前几年的工作经历有些倒霉,做过自媒体,为一些情感大号写原创文章,但不论怎么写,都赚不到太多钱,后来换到在线教育行业,薪水涨了没多久,行业就垮了。

现在,她终于幸运地赶上了风口期。因为不知道这样的政策窗口会持续多久,所以她拼命努力,是组里的“卷王”,想趁现在多攒下一些钱。

Vivi具体的工作,是通过做内容去触达客户,引流拉新,然后把顾客对接给咨询,由她们负责签单。她会根据各个平台算法的不同,做不一样的内容。在知乎这样的平台,她会发偏解释类的文章,在小红书或者微信公众号,就得靠“经营人设”,“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

在她眼里,这群家长充满焦虑,孩子是他们的软肋,也是他们做一切决定的理由。在和难缠的中产家长打交道时,她一般会从家人身上找灵感。姐姐的小孩成绩不好,中考落榜了,要面临“分流”。她旁观她们做母亲,在补习班和各种教育政策里挣扎,已经感受到窒息。

这个深漂多年的80后即将40岁,仍然单身,尚未进入婚姻。她对成立家庭的兴趣逐渐寡淡,现在,她最大的愿望是多赚点钱,好好享受生活。

她旁观着中产阶级的教育焦虑,尽力在燃烧的火堆上加把柴。她运营的微信公众号上,文章标题常常是这样的:《高考人数直逼1300万,一张香港身份证能解决中产焦虑吗?》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这火堆永远不要熄灭,这样她才能赚到更多钱。

夜幕低垂的深圳街头,Vivi挤进人流,她得搭乘晚班地铁回家,省下钱来还房贷。

 

截至今年2月28日,8325名内地申请者获批“高端人才通行证计划”,占整体获批数目近95%。中新社李志华摄

 
 

更大的成功

出人意料地,这群为小孩寻找教育捷径的中产家长,拥有大致相似的人生路径——出生在并不发达的小城市或者县城,是古早一批的“小镇做题家”。他们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在大城市立足,并靠时代红利与运气积累了不错的财富。孩子是他们人到中年后的 “人生试卷”,没人愿意得低分。

爱米在前二十年多的人生里,是一个标准的小镇女孩成长模版。

她在宁夏一个小县城里长大,成绩在班级里稳居前十。她记得当时教育不公平的现象就已经存在,2009年,高考结束后,她们翻阅成绩单,发现排名前列的学生都不认识,属于“空降”学霸。

“但其实我也是弯道超车的,因为我是少数民族,所以我加分。”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同宿舍的山东同学录取分数比她足足高出100分。

当时她并不知道,进入大学只是游戏的开始而非终章,同学们的出路也因为出身与资源的不同而千差万别。在同学开始用上苹果手机的时候,她还在用老旧的诺基亚,在同学们享受青春时,她在勤工俭学。让她感触最深的,是读大三、大四的时候,一些同学在准备出国留学,讨论去北欧还是美国。她哪个都不敢想,早早就决定直接就业,补贴家用。

毕业时,她做了最保守的决定:回老家省会银川,进入一家国企。入职后她发现,跟她同批的同事里,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靠关系进去的。包括星佳,她后来的丈夫,也是父母花了钱,找了关系塞进去的。

爱米讲话时,丈夫星佳斜靠在沙发上,他穿一双黑色凉鞋,用慵懒语气谈论起他们这五年的创业经历,像在追溯一场美梦。他感激深圳,这座逐梦之城从不排外,给每个人机会。

从一所二本大学毕业后,他被父母安排进银川一家通讯国企,和爱米成为同事。但他并不满足于国企的安稳,在那里混了一年多,就瞒着父母辞了职。他开始接连的创业,做过微商,卖过面膜,开VR体验馆,都失败了,赔了二三十万。最后他总结失败的原因,银川不存在真正的创业者。在这里想把一门生意做起来,靠的是人脉逻辑而不是市场逻辑。

他决定离开银川,去一线城市闯一闯。他和爱米筛选了一圈,决定来到深圳,这是对年轻异乡人最友好的一线城市。

之后的五年,他们赶上了时代的新风口,迅速积累起家庭的资产。爱米在2019年房地产回暖时创业,做房产销售,她记得当时夸张的情景,几乎每天都有房子在成交,日薪近5000块。他们在南山区买了三套房,又在北京、杭州等城市置办了房产。这也是许多中产家庭的积累财富的路径。

为什么还是焦虑?爱米的感受是,中产没办法把很多资源直接传承给下一代。“他可能在公务员体系里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但没办法把职位传给他人。孩子必须经历中考,再经历高考,考到一个本科,或者一个研究生,才有资格去报考他那个职位。”

中产家庭有财富,但似乎也没什么机会能让资产稳定地保值增值。而坠落却随时可能发生:房价会下跌,P2P会暴雷,中年企业精英随时面临裁员。最稳妥的方式仍然是,把小孩也培养成精英,才不至于轻易掉落阶层。“孩子没考到高中,被分流了,是蓝领,你就是掉落阶层了,对吧?你但凡想找个体面一点的工作,起码是个研究生。”

事实上,他们的中介生意也迎合了这样的焦虑。为中产家庭提供解决方案,或者说,提供人生阶段的GPS。“我们要确定性”,爱米说。

见面时,爱米戴一副珍珠耳环,脖颈与手腕上是梵克雅宝的成套饰品。她穿着质地华贵的职业套装,扎着低马尾,惯常的中产妈妈打扮。但星佳说,他们仍然有更大的物质需求没有满足。

星佳的偶像是罗伯特清崎,《穷爸爸,富爸爸》系列书的作者。“他们夫妻两个都已经六七十岁了,依然活跃在twitter,写文章发表一些观点,宣传说不要相信任何国家,靠不住,要靠自己赚钱,不要相信现在的教育系统。”

星佳说,这五年,他们经历的这些和真正“厉害”的人比起来,简直乏善可陈。他们身边很多客户做外贸,碰上行业风口,两年时间赚了几千万。也有人早年在深圳湾买了房子,1500万随即涨到了4000万。“对不对?是不是?人家住着豪宅,看一看海景,看看对面的香港。”

他们渴望着更大的成功。

而那些没从银川县城走出来的同学们,大部分仍然生活在那儿。许多人连高中没考上就去工作了,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做小生意,开店,或者干脆进入体制内。

他们承认,如果孩子处在和自己一样的环境里,如今的高考竞争压力要更大。小辈们想要走出县城,走出银川,一定是更困难的闯关。星佳感叹,“阶层必然是越来越固定的。你只能把他们玩的游戏规则推翻,重新搞一个新的游戏。”

 

深圳蛇口码头,许多家长从这里坐轮渡,可以直接抵达香港上环。图/殷盛琳

 

内地与香港之间:一位插班生的肖像

在香港,这场“新的游戏”中,西瑶每周最期待的是周末。像逃难一样远离压抑的课堂与逼仄的公寓,西瑶和妈妈会一起去圣安德烈堂听免费的粤语课。

这座位于沙尖咀弥敦道一处斜坡上的老教堂,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每一次,她们需要走过长长的台阶,才能抵达门前。

殷红色砖墙与彩色玻璃筑造起西瑶的小小巢穴。在这里,绝大多数学员是共享同一种语境、拥有相似文化背景的内地客,同样的异乡人。教课的本地老师是确凿无疑的温和派,不必担心会受到排斥与冷脸。坐在一群相似的人中间,她感觉到安全。

西瑶16岁,梳着马尾,瘦削高挑。她是典型的那种在公立教育体系里长大的小孩,做事沉稳,拥有一颗“老灵魂”。她说自己除了偶尔追星之外,不怎么像个当代年轻人。

今年年初,经历插班生笔试、面试后,她从北京人大附中西山学校的国际部,转学香港,入读香港一所排名不错的“一等”学校,暑假开学后即将升入中四。

如同许多家长规划的那样,她在这座国际化大都市里求学,走在一条避开激烈高考竞争的捷径上。但这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却很少有人追问。

她身处热闹的校园,却像在孤岛。有香港同学会当着她的面说坏话,她一面生气,一面又觉得这群香港同龄人好幼稚,“在《甄嬛传》里感觉(他们)活不过第三集”。

西瑶说,她后面越来越觉得乏味,也没有兴趣主动融入他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交流,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因为语言不同,确实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她在香港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有内地背景的女孩,两个人在孤岛上抱团取暖。

李宁起初以为香港学校没有社团活动,因为女儿放学后总是很快回家。后来她才知道,是女儿刻意避开了那些需要待在“集体”的时刻。

李宁是那种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妈妈,做事风格和发型一样的干净利落。她和丈夫在东北的小县城长大,高考给了他们去往城市的机会。毕业后,1999年,他们来到北京,在此工作与生活。

在做母亲这事上,她绝对兢兢业业。过去16年里,女儿西瑶是家庭的轴心。李宁说,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女儿在哪里读书,这个家就跟着迁徙到那附近租房。去香港前的最后一站,在北京海淀区,西瑶中考考入了人大附中西山学校的国际部。

从拿到香港身份,到抵达遥远的南方小岛开始新生活,李宁和女儿只用了3个月。筛选学校的坐标系与在北京没什么本质差别:必须是第一等级的学校,升学率必须要高。

李宁对移居香港的选择有后知后觉的庆幸:西瑶参加香港插班生考试时,还没有多少人报名,但从今年5、6月份开始,这条“捷径”的竞争压力骤增,“(一所)学校所有年级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个名额,然后有几百个孩子去参加考试”,她补充说,“几乎都是内地的孩子。”

在香港,她们租住的房子在40层,只有45平方米,仍在西瑶就读的学校附近。

李宁记得,刚到香港的头一个月,她有点崩溃,西瑶几乎每天回来都要跟她掉眼泪。她隐约感觉到,除了语言和文化的隔阂,女儿还面对着急于自我证明的压力。“她入学之后,香港同学也会窃窃私语,大家对内地来的学生的刻板印象就是肯定学习很好”,李宁说,女儿害怕如果自己表现平平,会被同学们暗地嘲讽,觉得她不过如此。

连她自己也处在封闭的状态里,极少社交,每天除了去买菜,准备女儿的饭菜之外,她大部分时间缩在公寓,体重迅速攀升。但看到女儿情绪低落,她强迫自己主动像蜗牛一样伸出触角,带着女儿一起努力融入庞大的城市。

在茶餐厅,李宁用蹩脚的粤语点菜,用行动鼓励女儿,“open一点”,不要怕出糗。

没人提起过后悔,李宁说,她们彼此都知道,海淀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到香港,跟(北京)学校办退学的时候,就问过学校能不能保留学籍,学校一口回绝了,说不可能。”办理退学手续后,西瑶在原班级的名额迅速被新的同学取代了。

香港的教育并没有想象中轻松。一位2013年到香港读研,并留居多年的福建妈妈说,“精英教育在哪里都很卷,香港一样非常非常的卷。”她说,在香港,小孩读中班,4 岁左右就需要提前为小学面试做准备了。她并不觉得孩子们来到香港就可以避开竞争,“可能在应试上的教育竞争少一点,但是你要面对香港国际化的竞争,多元环境的竞争。”

 

香港补习班,也是一门火爆的生意。图/殷盛琳

在香港,西瑶看到了以前没见过的世界,“打网球,认识不同的人,听他们的故事。”但是她总感觉很孤独。她说,在北京,大家总是会强调集体荣誉感这个东西,一个班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但在香港,行政班只是大家在一起上课,同学和同学之间不太会有很深刻的联系。

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通过DSE考试,考入港大。有时候,她想到留在人大附的那些同学们,至少有同窗情谊,而自己高中三年只是工具化的“进身之阶”而非一种青春体验,还是会觉得有点遗憾。

中三学年结束后,西瑶和其他香港学生一样,提前进行了DSE科目的选择,类似于内地的文理分科。她选择了热门的经济和会计学。

这个短暂的假期里,她在北京798和一位网友见了面。对方做设计工作,60多岁,没有小孩,养两只狗。平时爱自己画画。西瑶觉得这位阿姨特别潇洒,在过着她理想中的生活。她对艺术很感兴趣,想从事和电影或剧场相关的工作。

但她觉得目前来说,那只是一种梦想。如果本科去读香港艺术院校,似乎有点浪费了。她还是会先选择读名校,读最热门的科目。

 

街边蔬菜店,内地家长们听不懂粤语,一般会直接付大额现金,让对方找零。图/殷盛琳

 

 

香港,作为退路与起点

这个夏天,是陈冰一家在香港新的开始。她们在上环租了套40多平米的老房子,月租16500元,两室一厅,一家四口在7月搬了进去。为了节省费用,许多家具她是通过淘宝网购,邮寄到了香港。和杭州一百多平米的住处比,这里显得异常拥挤。丈夫和自己的工作都还没有着落,两个小孩占据他们全部的生活。

安顿下来后,她就开始焦虑起孩子的插班问题。她发了100多封邮件,投了3、40封简历。最后两个小孩被中西区一家小学录取了,这里是香港的“富人区”,反而成为竞争较小的区域——孩子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仍然是内地生,离关口越近的区域竞争越激烈。

虽然来到香港,但许多家长仍然带着内卷、竞争式的惯性对待教育。陈冰也不例外。她想给孩子们报补习班,在香港的街道上逡巡。去一家补习班询问时,有年轻的香港本地老师皱着眉头应对她的连环提问,最后劝她,再仔细考量一下,是否真的有报班的必要,不要那么焦虑。

 

陈冰一家租住社区附近,这片区域房租昂贵。图/殷盛琳

 

陈冰还在学习如何让自己放松下来。在之前工作的企业,或者说,过去这些年经受的教育与生活,让她成为“模式化”的人。陈冰说,她之前和孩子们去参加香港的亲子活动,发现自己画东西规规整整,眼镜就是画圆圈,嘴巴就是一条弧线。

但小朋友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他们用贴纸在板子上贴满各种亮晶晶的东西,很有创造性。“如果一直在教育体制下,他可能这个东西慢慢就被磨掉了,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奇思妙想的,但就是会慢慢变成统一的模版,可惜了。”她希望孩子们可以保留这样的想象力,不要变成一颗螺丝,也不要变成一具模版。

星佳对小家庭的下一个规划是去日本养老。无论是深圳还是香港,似乎都无法满足他对生活的期待。“我们现在(深圳)住的房子有180多平,在香港住房成本要高五六倍,生活水平是跟不上的,就感觉去到香港还是有点阶层掉落的感觉。”

另外,他想在同时持有深圳身份、香港身份的基础上,再拿一个海外绿卡,“随时可以走”。

香港对他和爱米来说似乎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说自己掌握不了香港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我管它好还是坏,我都是受益者。”他对政策的风吹草动非常敏锐,在下任何判断之前要关注政策的倾向性。“实际上(有人)经常会讲,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做,什么叫不惜一切代价?谁是那个代价?我不想成为那个代价。”他笑起来,眼镜在午后阳光的折射下晃动。“我想成为代价之后,享受胜利果实的人”,他接着说。

至于小孩的教育,香港也只是一个备选项。爱米说,目前看来,6岁的大儿子性格争强好胜,喜欢集体,和公立学校的风格还算适配。如果他真的是个学霸,在国内参加中考高考也没问题。如果儿子不喜欢刷题,也可以去读深圳好的私立学校,未来申请海外的大学,或者去香港读书,避开中考分流。

另外,儿子目前对国际象棋特别痴迷,他们打算等他再大一些,给他找世界一流的国际象棋教练,如果儿子真的有天赋,也可以去打比赛,上SAT课程,去申请美高,进而冲击藤校。“这几条路都给他铺好,每条路都可以走”,爱米说。

在这个9月,他们的100个客户即将抵达香港,开始硕士课程。

每位家长都祈祷香港的政策不要有变化——起码在自己的孩子结束DSE考试前,不要有任何变动。

(文中陈冰、西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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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上将揭密地心世界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09/17/2023 postreply 07:3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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