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追凶两年后。。。

来源: FormatRun58 2023-09-10 08:50:40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59744 bytes)

两个女儿的海上「追凶」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2-02-14 22:26

 

图、文、视频 | 姜婉茹

剪辑 | 陈秀灵

编辑 | 陶若谷

 

“爸爸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又是一年春节。按照爸爸定下的规矩,大年初一她们要在7点之前起床,7点半吃完饭,洗好水果泡好茶,穿戴整齐等待第一波上门的亲戚。之前连续两年睡了懒觉,爸爸发了好大的火,他最看重这些传统的礼节——从前喊两个女儿小名,结婚后为了显得正式,改成喊大名。但有时也不讲规矩,李瑗32岁了,和姐姐还一直领着爸爸的压岁钱。

过年爸爸爱买些平时赶集见不到的草莓、海南小菠萝,各种口味的果冻和进口啤酒,张罗一桌好吃的,带着外孙女把红包叠起来,做成灯笼。去年一家人出去买衣服,他176的个子,浓密的自然卷短发,李瑗觉得他穿啥都好看。

有时他出海归来,脸和脖子晒得“黢黑”,李瑗喜欢用搞怪的腔调招呼“老李”,拿出美容用的小机器,给他“做脸”、去黑头,敷面膜,再来个按摩。而姐姐李珍则承包了老李的烟和酒,过年会孝敬五六千块的貂皮大衣,从不空手回家。

今年的除夕夜,一家人小心躲避着与老李有关的话题。“请年”时给家族里逝去的人摆贡品、挂“族子”,上面还没有老李的名字——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去世三年之后才能上族谱。

李瑗在楼下哭了一小时才回家。“爸爸你究竟遭遇了什么”,这是她和姐姐社交账号的名字。追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们无数次回到2021年5月9日。那天夜里,山东海阳下了一场雨,她们的生活轨迹从那时开始切割成完全不同的两部分。之前的日子平淡简单,之后被海雾一样的疑云笼罩,9个月来只剩下一个主题——为父“追凶”。

那天早上7:30,李瑗正要学纹眉技术,培训开始前给父亲李钧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李钧正和表弟在海上收皮皮虾,计划中午回家歇一下,下午赶着好天气,把虾收完。傍晚家里备好了饭菜,没等李钧回来先吃了。海上电话信号很差,回家时间不定,她们早已习惯了。

晚上,妻子冯素华还去了楼下老年中心打麻将,打牌间隙提了一嘴自己的担心:老李出海没带厚裤子。老贾经常跟李钧夫妇打牌,“水平一般,总体上在输钱,但交钱爽快,从没赖过账。” 有次牌友开玩笑说想吃新鲜的鱼,李钧记在心上,真拿了一桶刚钓的安康鱼,麻将馆老板娘当即杀鱼做菜,端到牌桌上大家一起吃了。

李钧66岁,是山东海阳凤城镇人,所在的村子紧邻黄海,离海最远的人家,走路二十分钟也就到了海边。十多年前李钧退休,买了条木船专心钓鱼,后来又换成快艇,平时带钓友一起去近海垂钓,每人收几百块贴补油费,还能赚点家用。

出海时都是妻子准备三餐。钓鱼要跟着潮汐,涨潮时鱼多,有时凌晨三四点才出海。快到丈夫说要回来的时间,冯素华在屋里来回走,时不时看窗外的马路。望见李钧的车开过来了,马上打开煤气加热饭菜,人一进屋,热饭热菜就端上了桌。去年冯素华生日,李钧突然说了一句“感谢你”,不管半夜几点,“从来没让我空着肚子上海”。

 

李钧年轻时的旧照。

 

 

不适合钓鱼的季节,李钧不想闲着,几年前和表弟王峰合伙买了皮皮虾网具,找懂行的渔民帮忙,在两个位置下了网。三四月虾多,两兄弟每隔五六天就去收一次。皮皮虾浑身是刺,被细密透明的网缠住很难脱身,因此摘的时候也费工夫,夜里就更难一些。海上漆黑一片,有的渔民为了不引起渔政巡逻船注意,不开大灯,只就着头灯的一点点光。皮皮虾贵的时候,在码头上卖四十多块一斤,出一趟海能多两三百收入。

5月初虾不多了,李钧告诉家里后面都是风浪天,收完这次就不去了。9日夜里风刮起来,半夜十一二点雨下大了,大女儿李珍此刻开始心慌,开车往码头赶——爸爸水性很好,从小就潜到海底挖石花菜,如今手机里下载了很多看天气、看潮汐和风向的软件,平素驾船谨慎,坏天气绝不出门,不可能在海上等着淋雨。

凌晨仍有其他渔船陆续靠岸,但风雨夜找不到人出海搜救。捱到早上5点,天亮了,码头负责人派船出海,亲友也到处找船帮忙。报警后,11日直升机也加入搜寻,海面上白花花一片全是浪,什么都看不见。

母女三人猜测,是不是船没油了?渔网缠住了?船卡在养殖区拉网的架子中间了?三天后,李钧的快艇翻扣着被冲到岸边,船侧、船尾多处破损,破损处有其他船留下的红色和蓝色船漆。据当地渔民分析,破损痕迹可能来自于船体稍大、马力更快的船只撞击,警方将李钧快艇上沾染油漆的部分切走查验。

事发17天后,与李钧一同出海的表弟王峰尸体在码头附近被发现。王峰一辈子捕鱼为生,同李钧一样水性好、熟悉近海。李钧的两个女儿开始怀疑,这不是简单的意外事故,存在故意伤害或肇事船未施救逃逸的可能。

 

李瑗和李珍在海滩上寻找父亲的遗骸和衣物。

 

 

 

跟着潮水走过四季

 

从5月开始,母女三人几乎每天都在王峰尸体出现的海域寻找李钧,一天潮起潮落两次,她们在退潮时找,每次大约4小时。潮汐时间一直变化,平均每天延后一小时退潮,这也牵动着她们的作息,最晚的时候找到凌晨两三点。晚上的路虽然更难走,但有渔民说,晚上潮退得大,裸露出更大面积的沙滩。

夏天很快到了,浒苔一点一点占领整个海滩,铺满礁石表面和石窝子,每走一步都滑。浒苔最深的地方,一脚踩进去,淤泥能没过大腿,鞋很难拔出来。

一开始很多亲戚都帮忙找,家族里有男性为此事专门从外地回乡,夜里给她们“撑胆子”。但没过多久,表弟的脚磨起了泡,三叔的腿摔了,妹夫的腰扭了,渐渐也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亲戚。

母女三人每天拿着木棍、竹竿、锄头、耙子,穿着连到大腿的水裤,去翻浒苔下面的每一个水洼和石缝,海上的苍蝇围在脸庞打转,闷出一身汗水,每天必须换一套衣服。

6月中旬,当地海警获得的一段雷达监控视频显示,5月9日晚20时左右,靠近李钧皮皮虾网区的海域,曾有两艘船发生过数分钟的近距离行驶,从移动轨迹看,一艘船多次靠近、追逐另一艘,最后两艘船分开。但这是否就是李钧的遭遇,暂未得到官方确认。

为了追查线索,李家姐妹涨潮就去走访渔民和村民,数不清跪过多少人,“尊严不值一提”。但不肯帮忙的人仍然惜字如金。

 

李瑗和李珍时不时去看父亲的快艇,寻找新的线索。

 

 

7月初,姐妹俩开始发抖音求助。有网友私信说,5月26日,表叔王峰尸体被发现的同一天,曾在另一处海域的防浪石下见过一具男尸。发来的照片里,男尸的衣着与李钧完全相同。

事发近两个月后,父亲还活着的幻想和找到遗体的愿望同时落空——老李失踪后,姐妹俩偶尔也会想,他会不会流落到哪个荒岛了?他的手那么巧,早年开过家具厂,家里的家具都是他亲手打的,在荒岛一定也能活下来。看到尸体照片的一刻,李珍和李瑗在车里崩溃大哭。

后来她们得知,男尸所在的位置涉及到不同单位的辖区划分,驾车抵达该位置的必经之路在一家公司园区内,因某位负责人忌讳殡仪车,没让进门。尸体当天没有打捞,只是有人给尸体系上了一个红色浮球,方便日后寻找。

而且尸体曾在防浪石下出现多次,许多村民都见过,“(发现)三四天之后,那个’东西’还在那儿,没敢看”。牌友老贾去附近海域挖海螺,也曾听人说起,前段时间不敢赶海,岸边有尸体。

“海里不存人”是当地的老话,传说人死在海里,大海会把人送上来一次。之后肚子破了,里面的气散掉,就会沉底,再也见不到了。当地渔村讲究落叶归根,忌讳葬身大海,各家族在村里都有一块地作为祖坟,死后择吉日下葬,跟祖先葬在一起。丧葬仪式的讲究很多,子孙要扎纸空调、纸电视,给老人“送盘缠”。李钧为他的父亲送葬时,在灵前守孝三天,长跪迎送吊唁的亲友。

为了让李钧依家乡的风俗入土为安,从7月开始,母女三人转移到他尸体出现过的海域继续寻找。老渔民指点她们,时间过去这么久,尸体肯定已经腐烂,所以找的时候不要戴口罩,要对气味敏感,同时留心地上有没有浮着油脂和人体组织。

石缝里面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垃圾,三个人找了好几个月,对几乎每处垃圾的位置都熟悉了,瞟一眼就知道是已经翻看过的东西。

李瑗和姐姐把附近村里“会看事儿的”都找了一遍,每个人指的方向都不太一样。有人说带一件死者的旧衣服去海边,可以“招魂”。有人说要给龙王烧纸,她们就跪下对着大海磕头,求神明把爸爸送上来。明知道没有科学依据,但也愿意尝试,“哪怕找到一块骸骨,一件衣服也行啊”。

也联系过有科学方法的潜水救援志愿组织,潜水员分析,男性遗体一般面部朝下,体内的空气出不去,胃里面食物发酵胀气,正常2-3天就会浮上来,之后气体逸出便会沉海,也许会因发酵不完全反复浮沉,但“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原本志愿者也打算下海试一试,但不巧赶上台风、疫情,时间过去太久,再打捞已经没有意义。

找父亲的路从夏天走到秋天,浒苔开始干枯,变黑,缩进沙子里去,礁石和海滩的表面裸露出来。10月13日,有赶海的人指引她们,在废弃的渔网中间,发现了2块人类腿骨和几块脊椎骨,报警做DNA鉴定后,确认是失踪157天的李钧。

 

去年5月26日,李钧的遗体曾出现在防浪石下面。

 

 

 

冷暖

 

听说李钧出事,小岳和很多钓友都感到惊讶,“他怎么可能出事?” 小岳常跟李钧出海,挺欣赏这个老头,谁带的鱼饵、鱼钩、鱼坠不够了,他就免费送一点;哪个客人没钓到鱼,他会主动少收钱。跟着他钓鱼这几年,小岳只遇上过一次恶劣天气,当时李钧稳稳地驾船穿过了风浪。

在海阳当地,像李钧这样载客钓鱼的“船老大”有不少,老邢五六年来一直搭李钧的船出海,从未找过别人。出海时李钧驾船,在近海的几个钓点中找寻找铜鱼、鲈鱼、寨花鱼、黄谷子。等鱼上钩的间隙,三五钓友分享各自带来的腌萝卜、花生、小酒,换着烟抽,交流钓鱼心得——风力、海里的“流”和运气,都直接影响渔获。

在凤城镇,一个老十字路口分隔开4个村子,一直到前年,南边的村子还坑坑洼洼,北边是水泥路干净平整。二十多年前,李钧从南向北跨过马路,成了镇上最早搬进楼房的那批人。他开过家具厂、开过饭店、收过海米、后来又开毛衫厂,最多时雇了二三十个工人,在当地一直小有名气。大女儿李珍的“小满月酒”上,镇上很多“名人”都曾上门庆贺。

在李瑗的回忆里,所有关于老李的事都暖融融的。从小父亲就给她买大城市才有的潮流服装和新奇零食,偶尔带回来一些男孩款带领带的制服和马靴,当时她和姐姐梳小偏分头,还抹着头油。

后来听母亲说,老李也曾想要男孩,但整个成长过程中,两姐妹从不觉得父亲重男轻女。海阳的渔船不让女人上,说是怕不吉利,李珍有次不小心踩了一脚别人的船,对方很凶地骂她,父亲明知“理亏”,也毫不示弱瞪了回去。

 

李钧一家墙上的老照片。

 

 

长大后,李钧对女儿们事业的要求不多,只希望她们留在身边,一周至少回家一次。刚毕业的时候,李瑗渴望去北京闯闯,但没说出口,“那时挺缩头乌龟的,知道爸爸肯定不同意”。很快李钧就帮她在海阳找好了工作,国企,有五险一金,不累。后来李瑗转行做过韩国代购和美容,偶尔会想如果当时去了北京,也许人生会不太一样。但她从来不怨李钧,“爸爸是怕我过不好”。

李钧出事后,镇上开始传出流言,说他是职业“海盗”——买快艇专门偷别人的网。

事发码头边上的村民赵萌说,海阳这边偷别人网的特别多,“偷海的”不让人好活,人家也不会让他好活。赵萌听说过李钧的事,猜测他“不是搞自己的网”。

王猛是附近海域的养殖户,他觉得快艇偷不了多少海鲜,类似于偷摘了农民的果子,就算真偷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最多“骂他几句”。何况出海的人大多互相认识,在别人承包的海里撒网也正常,养殖的海鲜不会跑,互不影响。

事发时是禁渔期,过后不久,渔政部门开始严查出海捕捞,影响了不少当地人的生计。也有人把这归罪于李家姐妹,说她们“每天待在各个码头,专门举报出海的船只”。

姐妹俩气得睡不着觉,竭力反驳偷海的说法,“如果买快艇专职偷海,应该买马力100匹以上的快艇,而不是马力60匹的。” 她们称有渔民事发前看见父亲和表叔在自己的网区作业,并在警方处做了笔录。和李钧一起出事的表叔王峰,他的儿子后来出海看过,两人的皮皮虾网区附近是海蛎子养殖户,当时架子是空的,没养什么海鲜。

两人死因目前仍然没有确切说法。“海上的事难查,不好找证据。” 靠海为生的人说,两船意外相撞的可能性较小,海上很宽广,不像陆上的车流;仇杀的可能性也不大,渔民什么时间出海,只有自己知道;有时海面风平浪静,但也不能排除被暗流卷走的可能。

一位有十余年驾船经验的快艇俱乐部老板,曾发给李家姐妹自己对案情的判断:可能是两船发生口角,临时起意撞击。但这些都是猜测,据封面新闻2021年12月29日报道,当地警方正参与调查,尚无定论。

 

海警提供的雷达视频显示,李钧网区曾有两艘船近距离并行行驶、追逐数分钟,但是否为李钧的遭遇暂无官方确认。

 

 

 

热心网友帮助分析案情,画撞击瞬间的示意图。

 

 

李瑗和姐姐在网上发布求助贴后,最开始一些好心人主动提供线索,帮忙分析案情、甚至提出捐款。后来求助视频发的多了,有人说她们“生生做起来一个抖音号”、“想当网红”、“号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带货了”。还出现了私信辱骂:”你个丧门星,你和你爸都该死”。

与陌生人之间的信任感渐渐消磨。有人说拿出十万块钱,就能找关系帮忙立案;有人佯装知道线索,索要两万信息费。被骗的次数多了,李瑗和姐姐每接一个电话,不免开始分析交谈中的疑点——又是骗子吗?是不是“肇事方”的人来套话?

被骗得最惨的一次,是一个“知情人”说事发当天在海阳出海,卸了一艘快艇的海鲜,细节说的有头有尾,很符合姐妹俩重点怀疑的“肇事船”,连有刑侦经验的专业人士都对这条线索“感兴趣”。她们去威海找了“知情人”五六次,每次都带烟带礼品,甚至直接送钱,几次加起来花掉数万元。

连续四个月,两人被他指挥得四处奔波,找到线索就交给警方查证。直到今年1月,警方发现所谓的“知情人”根本没到过海阳海域,后来他本人承认,细节全是编出来的,想骗点钱。

 

两种选择

 

得知寄予厚望的线索是假的,李家姐妹又一次去海边寻找父亲。一路翻过沙土下破损的头盔、褪色的动物骨骼、磨出碎毛边儿的脏外套,一直走到父亲遗体曾出现过的那块防浪石。李珍新印了一些悬赏卡片,把悬赏金额提高到50万元——如果真有人能找到“凶手”,就把房子卖了支付酬金。

她以前赚钱的目的,是希望能带爸妈旅游,让他们晚年享清福。父亲离开后,李珍一下子失去了赚钱的动力,她和妹妹都辞了工作,9个月来一心一意找寻父亲,追查“凶手”,不惜倾尽所有。她一直独自抚养上小学的女儿,这几个月对孩子疏于照顾。一开始她瞒着女儿说,“姥爷给你钓鱼去了,钓满箱就会回来”。日子久了,女儿问,姥爷到底要钓多少鱼啊,我不想吃鱼了。

每当李珍和外人讲起父亲,女儿就拿起玩具或手机,把音乐开到最大声,有一次李珍发火了:“不是跟你说过,打电话时不要打扰我吗?” 女儿小声说:“我想转移你的注意力”。

李瑗也推迟了怀孕计划,原本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外出找线索有时就睡在车里,希望把剩下的钱用在最有价值的地方。很多亲戚劝她们别太执着,连母亲后来也说,“查不出来,你们还能不过了?”

 

李钧平时喜欢坐在炕头整理鱼钩。

 

姐妹俩没想过放弃。凤城镇人重视孝道,要是有人不照料生病的父母,会被乡亲们在背后“戳脊梁骨”。

提起“全职”为父追凶的两个表妹,王宏斌很是佩服。王宏斌39岁,个头高大,租了一个大棚养皮皮虾。父亲王峰那天和李钧一起出海,再没回来。

李珍和李瑗喊王宏斌一起追线索,他说晚上要干活,所以白天要补觉,下午两三点才能出发。到了傍晚,又要回去干活了。在追查凶手这件事上,王宏斌和李家两姐妹有很大的分歧——在王宏斌看来,生活还要继续。

父亲遇难后,王宏斌感到最大的变化是扑面而来的经济压力。老婆刚下岗不久,还有两个孩子和母亲要养。以前父亲捕鱼每年还能赚几万块,偶尔替他照看虾棚,现在生活重担全落到自己身上。为了给他减轻压力,一直在家带小孩的母亲出去找了一份洗碗工的工作。

王宏斌是靠海吃饭的人,之前去海边找“凶手”时,查了码头的监控和船只,他心里别扭,后来换了个码头收皮皮虾。后来再一起追查时,便不太说话。李珍两姐妹印了悬赏传单,让他去贴东边的海域。后来亲戚在他车上发现传单还在,他说“贴了也没啥用”。

李珍当面向他表达了失望,镇上也渐渐有了些“他爹死了也不去查”、“让两个妹妹跑在前面追凶”的闲话。王宏斌觉得,理论上确实应该自己冲在最前,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这个条件。

尽管跟父亲不那么亲近,从小到大挨了不少骂,但王宏斌仍惦念父亲曾拿出血汗钱帮他填补亏空,心里难过。出事那天中午,父亲在家里等李钧接他出海,王宏斌拉了一车虾笼回家,王峰看到立刻上手帮忙卸货。“最后一面了,他还在帮我干活。” 王宏斌说。

 

王宏斌养殖皮皮虾的大棚。

 

去年8月之后,他提出和表妹分头追查真相,两家人很少联系。也有村里人理解王宏斌,认为李家太过“极端”。

在李家,几乎所有大事以前都是李钧决定。二十多年前做虾米生意失败,亏了钱,冯素华就跟着李钧一起借钱,慢慢还。后来开毛衫加工厂,李钧每天研究怎么落线、怎么系线头,男人的一双大手能系出来特别小的线疙瘩,靠着这个手艺,他顺利接到更多大厂订单。

冯素华不懂这些,就负责在家验货、管钱、照看工人。有一年赶上用工荒,冯素华这辈子第一次去外地,就是跟着丈夫去工人们的老家德州,挨家挨户劝说回厂干活。后来李钧买了一台全自动的织毛衫机器,夫妻俩半夜替着班起床,检查机器有没有卡线、织错的故障。

两人年过半百后,身体支撑不了频繁熬夜,李钧便退休去钓鱼了。当地忌讳女性出海,冯素华不能去,想到别人的毛衫厂打工。李钧不许,他和妻子说,向来是“老爷们儿赚钱养家”,一辈子没给别人打过工,到老了妻子怎么能遭这份罪。

但冯素华坚持去了,她的工作是“抽毛衫片”,不算辛苦,只是每抽一次,要用拇指摁一次线头剪,一天下来拇指指甲盖疼。李钧从淘宝买了个两指操作的小剪刀给她用,半年以后还是心疼,不许她再去了。

事发后的9个月,李钧不时出没在妻子的梦里。腰板还是挺得笔直,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他同往常一样话少,在炕头边站了很久,向妻子吐出一句话,“想吃啥就买啥”。

在大女儿李珍的梦里,他也不说话,而是拉着她走到桌子旁,在一把扇子的扇骨上写字,写的是“妹妹”、”孩子”、“家”。李珍37岁了,性子最像父亲,有一点“倔”。

当年结婚触发了父女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争执。她选了一个小伙,家里条件差,李钧坚决不同意,怕女儿受委屈,但李珍坚决要嫁,几轮争吵后父亲妥协了。后来婚姻变故,李珍觉得对不起父亲,“从小为我操碎了心”,甚至退休后下网捞皮皮虾,可能也是为了多赚点钱,贴补自己。

 

外孙女偷拿姥姥手机,给李钧发的短信。

 

每年正月十三,靠海为生的海阳人会举行盛大的祭海仪式,祈祷出海平安,鱼虾满仓。那天李钧也会精心准备,忙活着买蛋糕,蒸馒头去参加祭海。今年只剩下一艘破损的快艇,和事发码头其他废弃的船只放在一起,9个月的风吹日晒,绿色的盖布已经发白、碎裂,垂下流苏。

姐妹俩还没放弃“追凶”,总觉得爸爸“受冤”而死,“这是女儿该尽的责任和义务”。白天她们开着父亲留下的车,四处查证线索。懂船的网友问,发动机是当场撞掉的,还是船在海里漂着的时候碰掉了?她们就赶往码头,把发动机电线的断口拍下来。

晚上,她们逐条分析网友留言,记下所有疑点和线索。李珍有了一个新习惯,母亲和女儿都睡了之后,喜欢独自喝点酒。这个习惯像爸爸,从前他也爱喝,藏了一玻璃柜的好酒,擦得铮亮。

最近又有人说,青岛某码头冲上来一艘快艇,船壳有击打的破洞。她怀疑是遗弃的肇事船,又和妹妹驱车一两个小时,奔往青岛的海边。何时回到正常的生活,她也不知道。有天在外吃饭,李珍直愣愣地看着工作人员忙碌,“真羡慕,以前我也像他们一样”。

 

李钧出发的码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为父追凶两年后,她们等到了投案人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3-08-14 21:15 Posted on 北京

 

图文 | 姜婉茹

编辑 陶若谷

 
 

从父亲在海上消失那天开始,李珍和李瑗的生活,就在希望的升起与破灭间循环。

牵动她们情绪的,一开始是潮汐和海风。最初的几个月,每天退潮时,她们翻找着海滩的石头缝,搜寻父亲的骸骨。每当海上刮起一阵大风,就带来一些希望——会有更多海底的东西,被海浪卷上岸,里面或许会有父亲和他的遗物。

后来一次次搅动她们生活的,是无数陌生电话——很多人声称了解父亲遇难的事。2021年8月,一个“知情人”说,肇事者要在威海石岛参加船员考试。姐姐李珍在考场外空坐了一整天,看着来往的人,分辨哪个符合“知情人”的描述。每拍下一个人的照片,对方都说不像。她甚至雇了一个人参加考试,方便接近可疑的人。

那天没有收获。“知情人”又指导李珍,雇两个人去跑船,跟上疑似的肇事者,找机会录音当证据。工资每月8000块,对方推荐了合适的雇员,又收了几千块机票钱。妹妹李瑗追着这条线索,去了江苏调查,为了省钱在车里住了好几天。当时还是夏天,李瑗被蚊子咬了许多包。

那次的循环周期长达4个月。两姐妹给“知情人”送了几万块钱和东西,拿到一点线索就四处奔走。直到警方发现所谓的“知情人”,案发当天根本没到过海阳海域,更不可能见过肇事船。后来他承认,从头到尾都是编的,就想骗点钱。

到了2022年初,一个山东海阳的本地号码,又让循环重新开启。电话那头的男子拒绝透露身份,只说“受上面一个很厉害的人委托,监控可疑人员”。据他所知,一艘可疑船将在海阳港靠岸。他约姐姐李珍单独见面,并称“这是最后一条线索,如果再没进展,案子就会被’封存’,基本查不到了。”

赴约那天,妹妹李瑗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叫上了男性亲属开车暗中保护。姐妹俩上了陌生男子的车,开门就是一股海腥味儿,那人黑黢黢的,长得像个渔民。她们后来依靠警方才得知,此人刚出狱不久,一直在说谎,主要是对李珍“有别的想法”。

 

两姐妹在海滩上寻找证据。

去年2月,两姐妹发出了50万元悬赏通告。抖音上不断有人私信她们,提供似真似假的线索。有人说事发时随手录了视频,可以拷贝给姐妹俩,但必须给一千块买个好U盘。钱一转过去,骗子就失联了。很多时候就算感觉可疑,她们也想试试,“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宁可信其有,并不是骗子多高明”。

今年5月初的一天,夜里十点多,李珍已经睡了,又被一个电话吵醒。对方听上去喝了酒,语无伦次的,还问她有没有对象。李珍以为又是骗子,或者无聊的人,直接把电话挂了。电话也打到了表哥王宏斌那里,他的父亲跟李珍父亲一同在海上消失。王宏斌也把醉汉的电话挂了。他们没意识到,这就是李、王两家等待了两年的电话。

打电话的人为了50万赏金而来,酒醒后,他说事发时自己就在肇事船上,也讲了一些跟案发情况吻合的事,再问就要“付费”了。李珍约他见了面,承诺为他保密身份,确认线索属实后,将会支付更多赏金。

5月下旬,该男子向烟台警方投案——经多方了解,他确实是知情人,如今家里缺钱,趁着一次喝多了酒,拨通了悬赏电话。他提供线索后,警方找到了疑似肇事船(以下简称“肇事船”),将船漆同死者快艇上撞击位置的痕迹进行了比对,比对结果一致。船漆是一个关键线索,相撞时,“肇事船”的船漆蹭下一些,留在了李珍父亲的快艇上,是一种鲜艳的红蓝漆。

 

父亲快艇上,肇事船留下的红蓝船漆,后被警方切走取样调查。

据李珍讲述,提供线索的男子是“肇事船”上的船员,他向警方投案后,和他同船的几人先后被采取了刑事措施,除船长外,其他人现已被释放。据多方核实,目前仅船长一人被批捕,两船相撞原因暂未公开。6月15日,红星新闻曾致电烟台警方,警方称此事已刑事立案,但案件还在侦办期,详情不方便透露。

李珍终于看到了那艘追了整整两年的“肇事船”,长13米,比父亲5.8米的快艇大一些。这艘船曾在今年春天被卖掉,刷过新的漆,立案后又被追回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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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的日子,在李珍看来,像是命运开的玩笑。早在事发后一个月,她就曾与“肇事船”擦肩而过——附近码头上大型快艇并不多见,何况它当夜还出过海。当时她想吊起船来查底部划痕,船主甩了脸子,不让查。后来出现了别的“证据”,她没再怀疑这艘船,急着去调查新线索了。

在海阳凤城镇,十字马路从中间穿过,把这个海边小镇分成4个村子,每村大约有500户人家。两年里,李珍和李瑗姐妹到镇上找线索,村民远远看到了,都小声议论着绕路走。

有次听说一户人家可能知情,姐妹俩上门拜访,主人家脸色很难看,冲引路的人发火,问带她们来干什么。后来她们才知道,村民忌讳死亡,她俩身上带着孝,不吉利。也可能是怕遭到报复,万一惹到谁……海上的事难查。

查出“肇事船”后,李珍的表哥王宏斌感觉特别荒谬。船长竟是个老熟人,50岁出头,和他一样靠海为生。事发后,两人在码头上遇见了,还互相开开玩笑;在麻将桌上也会遇见,船长就坐在王宏斌旁边,“说说话、发支烟,一直挺热情”。直到今年5月警方正式立案,王宏斌才知道苦苦寻找的“仇人”就在身边。

村里也因此多了流言。之前就一直在传,说李钧(李珍、李瑗的父亲)和王峰(王宏斌父亲)去别人的网区偷鱼,被人撞死了。王宏斌亲耳听到两个老头凑一起唠嗑,说自己父亲偷鱼,他感觉在村里抬不起头,又无法自证。

李珍和李瑗本以为找到肇事嫌疑人,这些声音就会消失,还父亲清白——他是个最好面儿的人,穿衣服都不穿休闲服,爱穿衬衣西裤,熨得板板正正,特别在意形象。而“偷鱼”的说法现在还在流传,在网上一看到这类评论,她们就截图交给警方。

李珍觉得事情远没有结束。同船船员是否应该担责?凶手是否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杀人?如何还原出真正的案发经过?一切还在混沌之中。“只有真相能让我们释怀”,李珍说。

为了追查真相,两年来她们去过威海、滨州、青岛,在不同的村子里走访,也出现在一个个陌生的码头,经常凌晨才回家。

 

李珍、李瑗调查过的码头。

有次在大坝上寻找涂红蓝油漆的船,突然一条狗窜了出来,冲着李珍扑上去,把她的腿咬出了血。养狗的人看到了,对着她们一顿吼:“谁让你们进来的,活该。”在医院打针的时候,积累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姐妹抱在一起哭——努力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到,还让狗给咬了。

但比起追凶路上的挫折,更难熬的是无事可做。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什么实质性线索,李瑗感觉被大家遗忘了,她反而期待电话再密集地响起来,“哪怕是骗子,也能带来点新思路”,“想花钱(买线索),但不知道给谁。”

实在不知道能查什么了,能去的地方全跑遍了,姐妹俩只好在家里待着,吃饭吃不进,睡觉睡不着,昏沉沉度过一整天,谁都不说话。

小城海阳有着漫长的海岸线,到处都是散心的去处。如今她们要绕着海边走,海浪声只会带来压抑和恐惧,总想到爸爸就在海底。往年夏天,一家人会去赶海,铲沙滩石棚上的海蛎子,就着玉米面大饼,边铲边吃。爸爸水性好,每次都去深海,捞很多叫“老鼠尾巴”的海草,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种菜。

新年成了最让人害怕的日子,以前父亲会笑着举杯,提议每个人说说心愿。后来饭桌上安安静静,母女三人低着头,大口把饭往嘴里塞。

父亲的座位上,摆了一双筷子,一杯饮料,还有他爱吃的芝麻糖。在这个山东家庭,礼节是最被重视的,客人来了,要让到最好的位置、离菜最近的地方。姐妹俩从小就知道照顾客人,端茶倒水,父亲为此很自豪。

他对两姐妹的教育也传统,小时候吃手指头,会被拿筷子打手。上了中学,不让穿破洞裤、超短裙,要本本分分地穿衣服。海阳凤城镇人重视孝道,父亲的孝顺在村里有些名气,早年间白兰地不便宜,爷爷喜欢喝,父亲就使劲儿买。后来爷爷病得不能动了,有好吃的,父亲都紧着爷爷,送到床头。爷爷病逝的时候,父亲为他守孝,跪了三天。

父亲去世后,按当地的风俗,如果不带他回家、跟祖先葬在一起,据说魂魄会一直徘徊。寻找父亲就成了两姐妹的信念。

在他失踪157天后,她们在废弃的渔网中间,找到了2块人类腿骨和几块脊椎骨,经DNA鉴定确定是父亲李钧的骸骨。

父亲消失的海滩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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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到年龄、高矮、胖瘦跟父亲差不多的人,姐妹俩平时压抑的情绪就有点绷不住,阖家团聚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妹妹李瑗33岁了,原本在备孕,父亲出事后顾不上了。李瑗平时就陪着妈妈和姐姐,很少回自己家。“我对象也挺倒霉的,怎么就找了我呢”,她感觉对不住丈夫,提出过离婚,丈夫坚决不同意。

刚结婚时他们会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但一起经历了追凶这两年,两人感情更亲厚了。丈夫默默赚钱,从未劝过李瑗放弃,他告诉李瑗,“如果赏金能加到100万,也许知情人就会站出来”。他是个寡言的人,李瑗有时崩溃哭起来,就轻轻拍拍她。

去年11月李瑗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她哭了好长时间。这两年身体消耗厉害,例假不准,内分泌失调,天天熬夜,担心保不住孩子,又觉得可能是父亲保佑,“年龄再大就不好怀了”。李瑗心里没什么高兴的感觉,怀孕令她对父亲和姐姐心怀愧疚。

前三个月,她在家里保胎,姐姐独自在外奔走,不太跟她分享追凶进展,每当联系不上姐姐,她就坐立不安。

保护妹妹,是李珍一直以来的习惯。李珍比李瑗大5岁,性格随父亲,要强、刚硬,父亲说她“应该是一个小男孩”。她工作也早,十几年前在海阳开了一家美发店,常给妹妹买吃的穿的,有事冲在前面。后来美发店遇上了燃气爆炸,店面毁了,当时李珍也怀着孕,她挺着肚子租了临时店铺,四处奔走申请赔偿。

父亲一直是她依靠的大树。少女时期是父亲出马,吓走了追她的小地痞,长大后又是父亲帮衬她开店、买房。李珍的钥匙缺个环扣、驾驶证没有保护套,他也记在心上,挑简洁大方的买给她。跟父亲罕见的争吵,是在结婚的时候——李珍选的男友父亲不同意,李珍坚持自己的决定,两人结了婚,又离了婚。

 

父亲李钧的旧照。

父亲走后,李珍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是否给父亲做衣冠冢、如何跟线人交涉,家里的大事都要她拿主意,“必须把这个家顶起来”。李珍怀念躲在爸爸身后的日子,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做决定。

妹妹李瑗的个性随母亲,温柔和顺,遇到冲突总想回避,“万一打起来多恐怖,我可不会打架”。以前她是受照顾的小女儿,过得无忧无虑,姐姐就像半个妈妈。追凶的两年里她才意识到,其实姐姐也需要保护。

姐姐单身一人,要抚养女儿,要照料妈妈,要找线索,还要想办法赚钱。父亲出事后一个多月,赶上李珍女儿过生日,李珍买了一个乐高玩具,骗女儿说是姥爷买的。孩子放暑假之前,李珍一直不动声色地瞒着。

李瑗见过姐姐脆弱的样子。她会突然抱着李瑗大哭起来,说想爸爸了;偶尔也自我怀疑,会不会哪一步查错了?是不是能力不行?三个月保胎期一过,李瑗立刻加入追凶,“不想让姐姐一个人,我只陪在她身边也好”。

李珍(左)和李瑗在父亲的快艇上搜寻证据。

亲戚朋友劝她们放弃,劝得最多的是母亲。“这样下去就把自己拖死了”“查不出来,能查早查出来了”,这些话她们听到太多次,听了就听了,不吱声。确定肇事者被抓的那天,李珍才敢告诉母亲,母亲大哭了一场。

劝了女儿那么久放弃,那天她才说,其实自己最希望抓到凶手。母亲70多岁了,不懂法,跟外人沟通说不到点子上,姐妹俩追线索的时候,她在家干着急。以前都是丈夫开车载着她,如今她打车都打不了,手机用不明白。住在村里的时候,赶大集是给现金,如今搬到了城里女儿家,去超市要排队、扫码,她也得一点点问别人。

现在,李瑗也快当妈妈了,开始能代入父母的视角思考——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两年了,一定会劝孩子放下,否则父亲会内疚自责,他生前就说过,“只要能动弹,就不想连累你们。”父亲不太表达自己,但内心细腻,看见有哲理的话,喜欢抄在纸壳上。李瑗在他床头上看见过一句,“人不要知道很多,就会活得轻松快乐”。

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也想过,会不会海上的事,真的查不出来?会不会没法给父亲公道,一辈子活在悔恨中?但这些话,她没跟姐姐讲过一句,家里全靠一股气儿撑着,怕开了口,就泄了。

 

父亲消失的海滩。

相关阅读:两个女儿的海上「追凶」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文中图片拍摄于202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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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最强平克顿侦探社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09/10/2023 postreply 10: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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