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703)

来源: FormatRun58 2023-09-10 08:39:21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31033 bytes)

家里破产,去送外卖的留学生

 李竹子 真实故事计划 2023-05-31 20:08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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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收缩牵连中产家庭,“被断供”的不止有房子和车子,还有身在异国的留学生。断供成为突如其来的催熟剂,要求这些久在顺境的千禧一代迅速自立。

 

破产留学生

刚开始送外卖的日子里,小恩的生活找不到平衡,就像她尝试驾驭租来的电瓶车一样,跌跌撞撞,经常摔个趔趄。

在一家澳洲外卖平台提交资料后,小恩等了一个月才获批成为骑手。等待的日子里,她在墨尔本的华人车行租了电动车,是最便宜的国产品牌,光电池就快四十斤重,华人店主还送她一套二手外卖服,上面印着另一家平台的名字,看起来有点违和。但小恩觉得,只要有得穿,又不用花钱,哪一家的衣服都无所谓。

电瓶车比小恩重不少。刚开始她在路上飞驰,掌握不好平衡,车身压到腿上,晚上回家指定青紫一片。她还保留着一张受伤的照片,记录缠满绷带的左腿,她膝盖上曾有大面积淤青,都是工作时撞的。

图 | 小恩缠满绷带的腿

这个22岁女孩曾经差点被车撞死。那天她送货到墨尔本北部一个年轻人社区,经过十字路口,迎面驶来一辆狂飙的小汽车。驾车的男人没看路,专注和副驾驶位的女友聊天,使劲踩油门,飙车党做派。“时速估计到80(迈)了。”回忆涌现,小恩语气紧绷了起来,心有余悸,“开得特别快,咻地一下冲过来。”

在那个绝望的瞬间,小恩用尽全力摁喇叭,祈祷司机能良心大发踩下刹车。所幸司机最终回过了神,只差几厘米就要撞上的时候,车子停住了。

家人都在重庆,小恩从没向他们提起这件事。父母烦心事已经够多,她不想让他们操更多的心。

难以平衡赚钱和学业,小恩成绩下滑,甚至挂了科。她是家里的长女,有一个在读小学的弟弟,父母一直支持她的愿望,花钱送她出国,还承诺她,等她顺利毕业,就出钱在墨尔本为她投资开一家店,卖她喜欢的古着。就在2022年的初秋,小恩还在网上付款三万余元买衣服,那是她生活费断供的前三天。

“现在我也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办。”猝不及防,留学断供潮拍熄了小恩的梦想。

图 | 穿着二手外卖服的小恩

社交媒体上,留学生们分享自己被断供潮影响的生活。他们大多数生于千禧年前后,父母在经济快速增长时期白手起家,为全家创造了殷实的中产生活。

断供的留学生们从小在城市接受良好教育,再在高中、本科、研究生或其他适当时机去国外留学,选择了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这些第一梯队国家,每一年的教育支出要几十万元人民币。断供之前,他们过着高成本的生活,财务稳定性和抗风险能力差,断供后,他们的阶层迅速跌落。

有人和小恩一样,为了拿毕业证在国外硬撑着,想办法自食其力,还有人中止学业回了国,更多人还处于迷惘阶段。

阿宁的家里不算富裕。她爸爸在北京开了间艺术工作室,但疫情这三年,线下的教学和展览受到很大影响,基本没了生意。她的妈妈收入不太稳定,今年4月,她妈妈听信投资奶茶店能赚钱的传言,被骗走了60万,这是当时阿宁家现金池的全部规模。

阿宁在英国,知道妈妈被骗的消息后,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在那哭。”她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缓了一个月,5月23日,阿宁在社交媒体上发帖:“家里破产了,想问下大家在英国做什么兼职?”

如果没休学,鹿鹿应该正在美国一所私立大学读国际关系。他2001年出生,今年22岁,本计划在去年秋天升入大四。但现在,鹿鹿IP地址显示在重庆,用他的话说,“破产了,没钱读,在家gap。”

鹿鹿家不是在某天突然宣告破产的,而是情况越来越糟糕, “疫情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吃老本,一直没有生意做。”鹿鹿家人从事工程建筑行业,刚入学美国本科的前两年,他家里还能支付每年五十多万的学费和房租,但在去年秋天,疫情即将结束之际,家里再也凑不出下个学期的学费了。

去年暑假,鹿鹿结束在澳洲的交换,回了一趟国。结果他不得不申请休学,在家gap至今。

 

落差感

滑坡的到来十分突然。

小恩是在要生活费的时候知道家里破产的消息的。那是去年10月,很寻常的一天,北半球刚进入秋季,身在南半球的小恩也体会到了一丝凉意。由于疫情造成的国境封锁,大学前三年,小恩都待在重庆上网课。她的父母经商,做实体和外贸生意,家里资产最好的时候达到八位数,但自打疫情开始,家里的收入就比以前少了很多。

去年秋天,小恩进入大学最后一年,澳洲国境线已经开放,她纠结了很久,是省点钱,在国内接着上网课,还是飞去澳洲,体验一年真正的大学生活?是妈妈让她打消经济上的顾虑。“我妈说肯定可以的,没问题的。虽然家里收入没以前好,但是供一个大学生还是没问题。”小恩回忆。

没人预料到破产来得这么快。知道消息的时候,小恩刚理顺在墨尔本的生活,银行卡里只剩20澳币(约合人民币100元)。出国后,家人每月给小恩卡里打约合1.5万元人民币的生活费,她习惯钱快用完了再向家里要。那天,她一如往常地给妈妈打视频电话,请她转一些钱过来,但屏幕那头,妈妈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为难的表情。

“你要不要这个月去打一下工?”妈妈说这话时语气沉重。小恩察觉到异常,追问之下,妈妈向她坦白:“我和你爸爸身上的现金加起来,就一万块钱,可能这个月没办法给你生活费了。”

回忆这段对话时,小恩说,她知道家里经济状况的颓势,内心已经预演过类似的场景,终于听到妈妈说出现金流断裂的事情时,她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感到世界天旋地转,只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海内外教育体制并不互通,由于没有经历国内高考填志愿录取的程序,海外本科留学生无法转学回国内读大学。如果因断供退学,之前已经过半的学业就等于废纸一张,只能重新回国参加高考,如果想要坚持,一年动辄四五十万的花费,对于已经破产、甚至房子都已经抵押出去的家庭来说,并不容易。

幸运的是,小恩只剩一年就可以完成学业,且家人已经将最后一年的学费缴清。这意味着,她只要自食其力赚够最后一年的生活费即可。正因如此,小恩挂完电话,转身就去提交了外卖骑手的申请。还剩一年,至少得想办法把大学念完。

复杂的“落差感”是在之后慢慢涌现的。决定自力更生后,小恩差点被学校开除。当时,她一边送外卖一边学习,生活压力陡增,无法分更多精力认真对待学业,交上去的作业质量下滑严重,被老师指控以前的作业是找人代写的。学校召开了听证会,她提交了许多证据,才证明了清白,免去了被退学的危险。

小恩几乎切断了所有留学生社交。她心疼去酒吧蹦迪的门票钱,也不愿再面对成绩和家境都很好的同龄人。

“生活里好像只剩赚钱。”小恩后来在社交媒体上记录道,但同时她也写下:“生活质量的下降其实没有让我很痛苦。”

小恩尽一切可能开源节流。她把化妆品和护肤品都换成了便宜的牌子和维生素软膏,并声称因此皮肤神奇地变好了,她也“忍痛割爱”,卖掉了许多心爱的衣服,和自己的爱好暂时告别。“现在我每天去送外卖,讲实话没什么机会化妆跟穿衣服。”她践行了自洽的乐观精神,将这个行为称作“断舍离”。她买了牛皮纸和绳子,制作成一个个小标签,写上衣服的材质成分,去集市上摆摊。

主要收入来源是送外卖。为了能多接一些单子,小恩会一天在外面跑十多个小时。有时候她要起得很早,因为上班族会在工作日早上6点醒来,划开手机点麦当劳。有时她会在街头待到凌晨三四点,那是周末的深夜,澳洲外卖订单高峰期,当地人开完派对,就爱点个外卖,越到后半夜单子越多。

图 | 6点起床送外卖的小恩

工作中特别难过的一次,是有个顾客冤枉她偷吃外卖里的东西。当时已是凌晨一点,小恩又累又困,正准备送完最后一个汉堡订单就回家。汉堡店的店员打包时忘记封口,点外卖的澳洲男人收货时,一口咬定小恩在路上偷吃了薯条。不论小恩怎么解释、怎么道歉,对方就是不依不饶。

澳洲男人不信任小恩,一口咬定她动了袋子,小恩建议对方去店里查监控,或者退款、给差评,但那个男人就是不肯放她走。小恩想要直接开车离开,那人竟跑到她面前将车拦住。

“他就一直在那里教育我。他说你这种工作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怎么能偷吃别人薯条呢?”小恩说,听到这话,她攒了一整天的疲惫和委屈瞬间爆发,控制不住地在陌生街区崩溃大哭,男人才终于停止纠缠。

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小恩有点恍惚地想:那家汉堡店一定很好吃吧?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啊。可是,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吃一次呢?

在墨尔本的街头奔驰,小恩吃了不少未经历过的苦。有次天气很热,小恩把车停在巷子里,准备去附近餐馆取餐,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对她吼:“你们不能把车停在这里,这里是人行道。现在满城都是你们的车了。这简直是乱套了。”小恩解释,她只停一小会儿,取完餐就骑走。中年男子依旧不依不挠,扬言要扔掉她和另一位中国同行的车,眼看就要上手。

“那一秒我彻底失去理智了,我狠狠地推了他,叫他滚。”小恩回忆,没想到的是,中年男子也狠狠地推了小恩,旁边的妻子见势不对,赶紧将男子拉走,但他一直恶狠狠地回头瞪着眼。

鹿鹿选择回国,自然没有像小恩一样经历工作的苦头。鹿鹿说自己“没心没肺”,没觉得消费降级有多委屈。“以前有钱的时候,就开开心心和朋友吃高级餐厅,现在没钱了,那就换成一些不花钱或者低消费的项目,爬爬山、走走路、看个电影,也挺好。”

但鹿鹿也承认,最难过的,是自己的人生开始和其他人“错拍”了。

“我身边的同学现在要不已经大四了,要不就已经提前毕业了。”鹿鹿说,“别人都跑在前面,你中途停下来歇息一下,别人都跑到终点了,你还在半路那儿坐着,就是这种感觉。”

双向愧疚

每次上夜班,小恩的妈妈也跟着提心吊胆,要在国内守着表,算着时差,等着小恩回住处给她打视频、报平安。

正式开始这份工作前,父母劝小恩放弃。他们认为,一个女孩子,在国内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到处跑,不知道有多危险。他们建议小恩去餐厅做兼职服务生,澳洲盛行享乐主义,很缺人工,当服务生基本能维持生活。

小恩觉得送外卖更自在些,这在澳洲是性价比较高的工种,“特别赚”,行情好的时候一周能挣2000刀(约合人民币9200元)。有人专门为此申请澳洲的野鸡大学,拿到签证就飞来澳洲送外卖,也不去上课。

和小恩一样勤工俭学的留学生也不少,还有不少其他国家的人,他们都不依靠家人的资助完成学业。

小恩决定尽可能多赚点钱,令家人轻松些,视频聊天的时候不用苦脸对苦脸。

破产后,小恩和妈妈之间有一种双向的愧疚感。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妈妈过的几年穷日子,“重庆的夏天很热的。”小小的她和妈妈挤在没有空调的出租屋里,瓷砖地板凉快,母女俩就睡在地上,她热得一直哭,妈妈就给她扇了一晚上扇子。

小恩妈妈后来在朝天门做服装批发,每天起早贪黑,攒下一笔钱拿来做生意。小恩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才终于好起来。

小恩时常感念,就算是最穷的那段日子,妈妈也没舍得让她吃不好、穿不暖。但看到女儿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小恩的妈妈却心里难受。有一次,妈妈知道小恩痛经得很厉害,却还想着吃了止痛药再去送外卖,这个女强人在屏幕另一端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哭。

"我妈说,是妈妈现在没有本事,让你吃苦。”看到妈妈哭的样子,小恩鼻子也酸酸的。她认为自己更应该愧疚。

在断供的留学生家庭里,谁也说不清自己是亏欠的,还是被亏欠的,但都感到痛苦。一个在英国读本科的女生,大二时候家里破产不得不回国,她在社交媒体上这样记录着:

“22年上半年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资金周转困难了,当时已经没有给我打生活费了,我是靠打零工和朋友扶持度过了大半年。9月的时候要交十几万的学费,家里实在是无力支撑,最后是在亲戚的帮助下才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交不起学费的时候,爸爸在视频的那端抹着眼泪对我说的‘对不起’。”

“11月的时候我找了一份超市售货员的工作,现在想去做汽车销售,因为赚的多一点,我想帮家里多分担一点,但是汽车销售都要大专学历。”

……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恩想。行情最好的时候,她跑一天外卖能赚到400刀,支付房租和生活费还绰绰有余。从破产那天起,她就没有再向家人要过钱。

鹿鹿则是等到了回去读书的机会,飞美国的机票定在下个月。他在美国转学了,从私立大学转到一所公立大学,学费少了一半多。家人达成了一致意见,不管怎样,一定要先把书读完。

鹿鹿听妈妈说,从去年解封到现在,家里慢慢开始能接到工程了,但是由于工程有周期,一个项目要一两年,短期内资金还是很难到位。“现在短期要筹到钱的话,只能说再想想办法了。”他说,家里有很多借出去的钱,还有很多应收账款,一直在催。

手头上的存款救了阿宁。出国读研前,父母给她一次性打了整年的生活费。她很清楚,这是她这辈子从家里收到的最后一笔钱了。她过得很省,买东西去廉价超市或者一镑店,买衣服去当地的慈善商店,里面都是别人捐赠的衣服,“特别便宜,标价2镑、3镑的都有。”

阿宁不喜欢英国阴郁的天气和拮据的生活,但她喜欢读书,家里出事之前,她申请到了意大利一所公立学校的二硕,她想去。而现在一笔一笔省下来的生活费,还够她去意大利继续念书。

很多个黄昏里,小恩骑着二手的电动车,在墨尔本的街道上飞驰向前。她已经跨越了经济的屏障,现在对她来说,更痛苦的是在这座城市里产生的孤独感。她在社交媒体写道:“七点之后的墨尔本被温柔的夕阳包裹,建筑上都蒙上一层朦胧的橘色。街上空无一人。好凄凉。”

 

图 | 小恩的电动车

小恩将要顺利完成学业。今年3月她男友出了车祸,她停止了工作,开始照顾男友。送外卖的无数个瞬间被她打包垫在脚下,这些瞬间包括被冤枉、被歧视、摔伤、甚至差点被撞死,还有每一次的疲惫、无助,和无处言说的孤独感。

她提起,在情绪控制不住时,她会一个人骑进公园大哭一场,但哭完后,送餐还是要继续。

*本文讲述者信息有模糊

- END-

撰文|李竹子
编辑 | 苑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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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县城的ICU,穷是另一种病

 初一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7-17 08:21 Posted on 北京
作为医护人员,看着自己抢救过的病人慢慢好起来,内心的喜悦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可我知道,这次永远也看不到她好起来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21个故事—
 

 

2021年底,临近过年时,外面早已张灯结彩,卖红灯笼的、卖年画的,把街道映衬得很是热闹。

走进医院,门诊大厅人来人往,排队缴费的、等待检查的,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似乎都不一样。人群熙熙攘攘,却与外面的热闹并不同。

这是我成为手术室护士的第二年,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习惯了一个电话打来就急急忙忙赶去医院的生活,却永远都习惯不了争分夺秒与死神抢夺生命,最后还是落得个生离死别的场景。
那天,我去病房做术前访视。填写术前访视单的时候,普外一科一个病人的既往病史和手术史引起了我的注意。
18年前因胃、十二指肠溃疡做了胃大部分切除术,6年前又确诊了结肠癌,随后做了手术。
我看了一眼她的年龄,62岁,也就是说她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经历着病痛的折磨。
她这次是考虑癌肿复发转移,做剖腹探查术。我进入病房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头发剪得很短,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女性。我又看了一眼床头卡,确定自己没走错。
有两个家属陪护,我走到她床旁,叫了她一声:“阿姨,我是手术室的护士,你明天要做手术知不知道了?”
她没吭声,神情淡漠,一直保持着我进来的那个姿势,像是没听到我说话一样。
那两个陪护的家属忙说已经知道了,主治医生已经跟她们谈过了。
我给她们交代完术前的注意事项就走了。
手术通知单排出来,我正好是那个阿姨的巡回护士。
次日,交完班之后,各个科室陆陆续续送病人上来。她坐在轮椅上,整个人都很瘦,眼里没有一点光。交接的整个过程她都没说一句话,都是她女儿在回答。
 
进入手术间,我小心地将她扶到手术床上。为她上心电监护时,我告诉她不要紧张。
“不紧张,已经做过好多次了。”她两眼空洞,缓缓说道。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我不想再做手术了,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可我那两个姑娘要我坚持治疗。这些年,为了这个病,真的挺难的。”
我心底一阵苦涩,只能安慰她:“别灰心,总会好的。”
手术刚开始,主刀医生跟我们说她在病房一直不怎么配合治疗,有一天早上她女儿下去买饭,她就自己把手上的留置针拔了,吵着闹着要回家。
女儿回来看到她这个样子,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阵,可她并不领情,拒绝再次打针。小女儿没办法,又打电话把姐姐叫过来劝。
她年轻时丈夫就走了,一个人辛苦拉扯着两个女儿。女儿都长大了,本想着不用再像从前一样辛苦过日子,可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先垮了。生病的这些年,两个女儿忙前跑后照顾她。她不想再治疗,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拖累了两个女儿。
 
我不免感叹了一句:“她确实也是挺难的。”
腹腔打开之后,周围脏器已被癌肿侵蚀,最严重的是子宫,已经穿孔了,还化脓。主刀医生让通知妇科来手术室会诊,看能不能切除子宫。
妇科主任看过之后连连摇头,又打电话咨询了上级医院的医生,最后是不建议切除,不然的话,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最后,手术医生只给她做了病变肠道切除。我不知道她的后续生活质量会如何,不过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在手术室,最怕的是夜班,白班稍微好一点,择期手术多,所有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一到夜班,总会遇到一些交通事故、酒后寻衅滋事等原因导致的外伤患者。轻微的不用到手术室,在急诊科就能处理,最害怕的是那种创伤性休克的,一晚上都在抢救。

 

近凌晨四点的手术间丨作者供图

 

那天本来是同事小马的夜班,凌晨一点左右她打电话给我,说正在做一台急诊肝脾破裂手术,病人情况不太好,她忙不过来,叫我赶紧去帮忙。
我赶过去的时候,手术室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大概是家属。手术间忙得不可开交,地上到处是血,病人动脉血压极低,麻醉医生让我们赶紧拿血来输。
 
打电话给输血科那边,血还没配好,麻醉医生忙得满头大汗,又通知了上级医生过来帮忙。
生命危急时刻,为了能一步沟通到位,我没叫临床服务中心的人去取血,自己匆忙赶去输血科。
出去的时候,她老公跑过来问我,人现在情况如何。我告诉他手术还没完,让他不要急,在外面等着。
病人生命体征一直往下降,因为失血过多已经输了好几袋红细胞悬液和冷沉淀,我一直忙着去取血,小马又通知了护士长过来帮忙。
我第四次出去取血,距离病人进手术室已经有五个多小时了。刚到门口,男人又跑过来说:“我看你跑出跑进拿了这么多次血,是不是不行了,实在不行就放弃,不做手术了。”
我当时心里窝着一股子气,手术已经快完了,所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争分夺秒地抢救,只想着能保住她的命,不过才五个小时的时间,结果还未知,他便要放弃。
我没说话,提着血进去了。
凌晨6点25分,病人出手术室,转入ICU。护士长问主刀医生,能不能挺过去。主刀医生摇了摇头,说情况不是很好,看这两天在ICU的情况了。
那天,我和小马弄完所有手术护理记录单和输血记录单时,已经11点多了。她说忙了一晚上,请我吃中午饭。
路上,我跟她说了我去取血的时候,那个男的跟我说要放弃抢救的事。
她说,能想得通,那两口子是她们村的,以前夫妻两个在家种地,他家地多,日子倒也过得不错。但那个男的经常赌博,还会打老婆。后面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那男的只好到外面打工,他老婆在家种地,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听说去年那个男的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
我内心一阵唏嘘。
隔天上班时,护士长说我们抢救的那个病人出院回家了,我问她是不是在ICU人就没了。
护士长说出院的时候人还有一口气,在ICU那边又输了好几袋血。早上才从手术室转过去,晚上她老公就要求出院,说家里没钱治。
我当时内心一颤,忙活了一晚上,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借用另外一位同事夏老师的话来说,看着自己抢救过的病人慢慢好起来,内心的喜悦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可我永远也看不到她好起来了。
 
这件事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小马就跟我说,男人已经把在外面找的女人带回家了。虽然预想过会是这样的,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小马说,这男的跟漆美君她老公相比,真是差远了。
漆美君是康复科的一个病人,已经在医院住了三年多,剖宫产术后成了植物人。那个时候,我还没来这里工作。
 
漆美君是本地人,从怀孕开始就在这里产检。她自身有心脏疾病,孕前检查可以怀孕,但要进行严密监测。
当时,漆美君已经到了孕晚期,产科主任建议她转至上级医院治疗,毕竟本地的医院技术水平还是有所欠缺,去一家好一点的医院对安全也有保障。
但她不听劝,认为自己从怀孕到现在也没什么事,一直好好的,况且家在这里,到时候生了也方便一些,她坚决在这里待产。
产科主任无奈,只好帮她联系了市里面的产科专家进行会诊,最后决定提前进行剖宫产。
手术前一日,专家下来了解她的情况。可是,还没等到第二日的手术,漆美君就出了突发状况。大概晚上20点左右,她心跳骤停,产科的医护人员立即进行了心肺复苏。
手术室接到通知后,开通急诊绿色通道进行了手术,最后,孩子生出来了,是一对双胞胎,很健康。漆美君的命是保住了,但也失去了意识,成了植物人。
从那之后,漆美君再也没回过家,一直住在医院。
小马说,她老公是个实诚人,当时送漆美君出手术室,他拉着她的手哭了。
漆美君在ICU恢复一些后便转到了康复科治疗,孩子在家是外婆带,因为她老公要上班。康复科的同事说,她老公每天都会过来看她,早晚都会送来一罐熬好的细粥。
因为漆美君没有意识,经鼻放置了一根胃管,所有的吃食都从这根管子进去,稍微浓稠或者粗一点的东西都会造成管子堵塞,所以只能进食一些精细的食物。
很多植物病人在床上躺久了都会手脚僵硬,肌肉萎缩,嘴里还经常流口水。如果照顾得不周到,身上就会有一股味道,但漆美君身上没有,虽然平时都是护工在照顾,但他老公每次过来都会端来热水,帮她擦身。
两个孩子会说话走路以后,也经常跟着爸爸来医院。孩子还小,似乎并不知道妈妈生病了,只是站在床头呆呆地看着。
漆美君的妈妈有时候会跟护士闲聊,说自己的女婿确实挺好的,女儿虽然不幸生病了,但遇到他也算是一种幸运。
听小马说完,我挺感慨的,不知道他们的结局会怎样。
 
在手术室,总会碰上一些病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放弃手术。
那天,择期手术特别多,所有手术间都安排了手术。我们刚把一个剖宫产病人送出手术间,准备接下一台子宫切除。
上主班的护士通知我们,神经外科那边打来电话,有一个颅内出血的病人,要马上开颅清除血肿。正好我们这边空出了一个台子,妇科那边的子宫切除术往后推,先接急诊。
那天,我洗手上台,夏老师巡回。开颅需要准备的东西特别多,我没有犹豫,迅速地把所需手术器械、一次性物品、单极电刀、双极电凝、开颅动力系统全部准备好。
夏老师也跟复苏室交接完了上一台的剖宫产病人,准备好一切之后,他打电话让神经外科那边送病人上来。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主刀医生都进来了,神经外科那边依旧没有送病人上来。
夏老师又继续打电话催,大概十多分钟后,我们才把病人接进手术间。是个四十出头的男性患者,还有一点意识,我们把他从平车移到了手术床上。
这时候,麻醉医生走进来,说患者家属又不打算做手术了,不肯签麻醉同意书。这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病人已经进入了手术间,不签的话,怎么进行下一步的手术。
正好主任在,麻醉医生就跟主任汇报了情况。主刀医生也一脸无奈,和主任一起出去了解情况,为什么在病房的时候都同意做手术,手术同意书也签了,现在又不肯签麻醉同意书。
门口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中年女人,主任问她们为什么不愿意签字。
了解了情况后才知道,那个中年女人是男人后面找的老婆,俩人在一起没多久,结婚证也没领。那个小姑娘是他女儿。一开始,那个女人扭扭捏捏的,说她也做不了主,不敢签字。
让小姑娘签,小姑娘说她叔叔已经赶过来了,要等她叔叔来签。
可病人情况紧急,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小姑娘又打电话征询叔叔的意见,把刚刚主刀医生说过的术中和术后可能会出现的风险和情况说了一遍。
她叔叔或许是听到了风险什么的,便跟她说不要签字,手术不做了。
最后,小姑娘的叔叔赶来了,他脸庞黝黑,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肩膀处已经磨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鞋子上还沾着一些黄泥,似乎是刚从地里赶过来。
叔侄俩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手术。
我听到她叔叔跟主刀医生说:“我也挺困难的,家里面老的老,小的小,哥哥这些年都在外漂泊,没挣到什么钱。如果做了手术,后面肯定还需要一大笔钱,靠我一个人也无力承担,我也是没有办法。”
家属商量完不做手术,要把病人带回家后,我和夏老师又把他从手术床移到了平车上,送他出去。那个小姑娘过来推平车的时候,似乎有些无措,或许她并不想就这样把爸爸带回家,可身边没有一个人支持她这么做。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我也很无奈,可又做不了什么。
 
每年的六七月份是云南最热的时节。那天,手术难得的少,不到12点就已经全部做完。
吃了中午饭,我和徐晶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值班室空调坏了,报修了几次也不见来修。
躺在床上实在燥热,我们便去用餐间坐着。没过一会儿,骨一科打来电话,有一个股骨转子间骨折的85岁老人,安排下午15点做手术。
我过去准备了手术用物,看了一眼医嘱,有术前备血。
接病人的时候,只有一个家属陪同,是他的老伴。病人躺在床上,右腿因为骨折往外翻转了90度。他脾气不是太好,我看他手腕带的时候他都不让看。
签完字,交接完,我和手术医生准备推他进手术间时,他又嚷着不做了,要回去。
门外的阿婆说,让我们不要听他的。才刚说完这句话,他便激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还一直骂骂咧咧。
阿婆让我们赶紧把他推进去,谁知他竟说:“我儿子不在,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敢负责吗?”

 

正在进行中的一台骨科手术丨作者供图

 

这一刻,我大概知道了他的顾虑,或许是想着自己年纪也大了,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要等儿子回来他才能安心地进手术间。
阿婆说儿子在外地,暂时赶不过来,最后,她只能打电话给儿子,让儿子劝劝老伴。
儿子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应做手术。
手术倒也顺利,只是老人有些贫血,加上年纪大。术后主刀医生决定转入ICU待两日,用点镇静镇痛药物,病人也可以减轻一些痛苦。
我弄好所有手术护理记录单,从ICU交接完出来时,已经19点10分了。那个阿婆还坐在ICU门外,我告诉她可以不用守在这里,等里面的医护人员出来签完字就可以回去了,有需要他们会打电话通知你过来的。
她说里面的人让她明天买护理垫、湿纸巾还有其他的生活用品过来。但现在天黑了,她找不到车回去,打算在这里坐一晚,等天亮再回去。
我突然反应过来,她跟她老伴年纪差不多点大,80多岁的老人,儿女又不在家,确实出门不太方便。
ICU门口虽然有座椅,但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坐一晚都是煎熬,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太太。
我让她在这里等我,我换好衣服带她回去。
出去时,我仔细地告诉了她明天来要怎么走,坐几号电梯、按几楼,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问旁边的人。
她告诉了我地址,那是一个很老的居民楼。我本想着把她送到楼下就走,但楼道太黑了,我打开了手机灯照亮,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她拉着我的手,一直感谢我,让我进去喝一杯水再走。我没进去,让她明天起来吃了早点再过去,不用着急。
两日后,老人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我去骨一科做术前访视时再次看到了他,老太太没在,他儿子回来了,在一旁守着。
 

作者 | 初一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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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的女儿给妈妈找工作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3-08-20 20:22 Posted on 北京

 

文 | 何香奕

编辑 毛翊君

 

 

给我们带孩子,帮我爸还债
讲述人:许璐,35岁,杭州

2018年我生第二个孩子之后,我妈从老家温州来杭州帮我带。当时我在这边银行做主管,妹妹在温州的医院工作,各自家庭生活都还比较平顺。

前两年我妹也生了孩子,我妈又回去帮她带。我两个孩子都在上幼儿园,老公忙着开公司,我晚上九点才能回家,找不到保姆带。我考虑辞职,也是觉得工作累,想着自己在银行干了11年,以后不可能找不到一口饭吃,就辞了。

那段时间,我爸说自己在杭州吃不好睡不好,我做菜太咸,要我妈回来。他来杭州做外贸生意失败,存的养老钱也赔进去了。

他找我和我妹,还有我妹婆家那边借的几百万,也还不上,经常被打电话催债。卖了老家一套房子抵债,还拉我和我妹去做担保借钱。当初我老公不同意,但我想最后帮我爸一次,银行要求我老公也签了担保。之后我俩每次吵架就会说起这个事。

我妈也骂我爸,叫他不要搞。但我爸觉得我妈不识字,没什么文化,还是按自己的来。今年五月我妈就回来了,开始着急找工作。她觉得全家只有我老公一个人挣钱,两个孙子还要上培训班,很焦虑。

我爸还不同意她去工作,说是因为她有类风湿,不想让她累。我老公也不理解我给我妈找工作,但是我觉得她根本没心思在家安度晚年,本来她就更年期,脾气变差了,失眠也厉害,找工作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妈一直是个雷厉风行,也很能吃苦的人。她58岁,在农村上到小学二年级,计划生育时生了我妹,我爸从电厂下岗,他们就住在我外公家。舅舅、舅妈不太开心,觉得他们占用家里的资源。后来他们就出去打工,等我高中时才回温州开饭店,后来又跟亲戚一起开拉链厂。

我放假去厂里帮忙干活,拿老虎钳夹拉链,每一个掰得都很吃力,干了大概50来个,手已经起泡了,我妈干完了一堆。我大学毕业在杭州结婚定居,她拿电钻在墙上打洞给我安窗帘。家里灯管坏了、橱柜坏了,都是我妈上。

现在,她自己跑到街上找职介所,但街面上都没有,我给她说现在都换名字了,带她去找家政公司。人家说年龄太大,不识字也没法带小孩、照顾老人。那时候小区一个阿姨在医院做保洁,说一天只要干两个小时,剩下时间就划水。我就在线上招聘软件找类似的工作。

 
资料图。图源视觉中国

第一份工作是医院实验室的保洁,每个月4100,全年无休。也去过4S店做保洁,展厅2000平方,全要人工擦洗,每天早上7点干到下午6点。最后去了一家医院,24小时照顾ICU病人,每隔三四个小时翻一次身、擦屎擦尿。她干了四天,不去了。因为在肺结核科,担心传染我们,而且进去第一天一个年轻人就死了,她觉得压抑。

现在我妈在口腔医院做保洁,白天打扫厕所、医生办公室,晚上回家做饭,刷刷手机、听故事。一个月3500,休两天,有加班费、高温补贴。她觉得还行,我感觉她焦虑少了很多。

她总是笑脸迎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本来以为是生意招待之法。后来察觉到,她会去想别人是不是哪里看不起自己。有次我和邻居说我爸创业欠债,我妈就和我生气,说家丑不可外扬。

她现在是病态省钱,不出去吃饭,除了上班基本不出门,说出门就是50元起。她退休金和工资加起来5000块,还要还债。我老公看到她这么焦虑,还打了2000给她,她也退了。

我也被我妈的焦虑卷到了,之前找工作还看银行主管一类,现在适合的都投,银行柜员、反洗钱岗,还有出纳、会计,甚至直播选品,都没有消息,现在柜员几乎都要30岁以下。

事业单位编外、编内考试,我也都报名考了两三回。上一次报考一家事业单位纳税服务科宣传员,只招1个人,我排400多名……挺后悔两年前离职。

 
愁弟弟的彩礼,还有婚房和车
讲述人:陈蕊,29岁,南宁

在城里给父母找份工作好难。我在招聘软件搜保洁,都要求50周岁以下,我妈已经54了。住家保姆、医院护工,人家说没经验不让她做,做家政要上门服务,她就读到小学三年级,不识字,也不认路,更不会用导航。可能我妈就只适合在田里打转。

她一直住在桂林乡下,之前和我爸一起在果园干活,干了八九年,从早到晚拔草、施肥、打药,一百多亩地,一直循环做,一个月3000。今年3月果园老板不干了,因为不怎么挣钱,把果树都砍了,他们就失业了。

端午回老家,我妈天天跟我说没事做,很着急。我妈是闲不下来的人。我弟在读大学,她想着男孩子结婚要买房、买车,还有彩礼。我在地产行业,我妈知道我之前被裁员过,觉得行业不稳定,还担心我以后结婚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只要能做,就不要给儿女添负担。

家里的事都是我妈操劳。我爸早上睡到九、十点,吃完饭就去打牌,凌晨才回。我妈每天在果园做满八个小时,我爸说她傻,又没人管,谁让她那么辛苦。我上高中之后,他俩基本上隔几天就吵架,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还不如离婚好。现在不吵了,她说就当没我爸这个人。

之前我对我妈最大的不理解就是,为什么对我爸这么包容,为什么不离婚。后来想了一下,可能因为同村,她不想让娘家人遭受闲言碎语,也为了我跟我弟能在一个稍微正常的家庭成长。

我也希望她有点事做,带我妈去镇上批发市场找工作,问了下,得有熟人介绍才能进。我妈就说算了,去哪里找关系呀。

我把给她找工作的事发在社交平台上吐槽,也想看网友有什么好建议,还有挺多人帮父母找工作的,大部分遇到的都是年龄问题。有一些网友给我爸妈介绍做护工、带小孩,但是都在外地做不了。还有的建议开店,但他们都不会用电脑、手机。

评论里还说父母五十多岁还不休息啊。农村没有退休的说法,老人只要能动,基本上一直在干活。像我外公90岁了,去年还在自己种菜,直到今年瘫痪。我也会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身边同龄人大部分的父母都有退休金,不用这么辛苦。我没法让我妈觉得自己完全不用工作,女儿也能养活她。

之前觉得她会在果园做到做不动为止。后来我在南宁住的小区附近看了个保洁工作,一个月2500,就在楼道里扫地、拖地,会比在村里轻松很多,但我妈不愿意来城里。她在农村生活惯了,之前也来城里住过,住几天就吵着回村,说很无聊,出门也不认路,又没人聊天。

 
 

 

爸妈工作的果园。讲述者供图

以前特别想离家远一些,大学我考去了北京一所211学园林,毕业之后老师推荐了南宁一个设计院的工作。做了两年,工资太低,又跳去地产行业。现在在南宁自己租房住,工资刚刚够养活自己。

我跟我妈说我不结婚,她觉得我很自私,就想自己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而且老了怎么办?村里跟我一个年纪的基本上都结婚,或者有小孩了。我不喜欢往家里打电话,我妈整天就是催婚,还有抱怨我爸。

三四年前,有次爸妈吵架比较厉害,我妈赌气去桂林打工,在一个米粉铺干夜班,洗米粉盒子、卸货,她不适应,因为晚上她习惯了早睡,而且几个人住在一个宿舍,也觉得不自由。

我妈现在自己在村里找了活,打零工,谁家要施肥、打药,就去做两三天,一天100块钱。有时候我也会说很重的话,说她现在一个月就赚3000块,把自己弄伤、弄病,到时候去住院一天几百块钱,还不是拖累我跟我弟。

我给父母买了养老保险,现在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把他们的养老问题搞好。地产已经是夕阳行业,公司一直在裁员,领导鼓励我们做副业,说赶紧多开几条谋生之路,我也过一天算一天。

 

赚最少的工资,省出最多的钱
讲述人:李恬,26岁,上海

我妈去年查出肺结节,医生说再晚一点可能会发展成癌。做了手术后,她去常州休息了一年,我和我爸每周轮流去照顾她。原先工作了十年多的日料店也给她时间休息,还留了位置。后来,我妈一个前同事跳到了另一个日料店当了厨师长,要用更高的工资挖我妈过去。结果我妈辞职后,那家店又没名额了,那人其实也没话语权。我妈就这样没了工作。 

我妈自己也在上海也找过工作,去商场里挨个找日料店问,人家要么说通过总部招,要么就不要年纪大的。她觉得很难受,也有点丢人,就会说丧气话,干脆做保洁员或者回老家。

今年帮我妈找工作才发现,大家觉得女性过了50岁,要么去当保姆、保洁,要么洗碗工。但我妈不愿意做这样的工作。一个是不熟悉,她习惯了在日料店做后厨,不喜欢跳出之前的圈子,而且觉得自己有技能,可以要到高一点的工资。

本来之前想着,等她病好了在老家找个工作,没想到她找的工作都不轻松,工资也低。有次是在夜宵店干服务员,从下午干到夜里,每个月4000。就在这档口,我也辞了设计的工作,因为受不了疯狂熬夜加班。

我刚毕业两年,觉得不花家里钱,工作没了就没了。但我妈很焦虑,欠亲戚家钱,每个月还有1000多房贷。我就说让她到上海,我先帮她找。这样也可以分散一下她注意力,不然老催我结婚。

其实一直以来我和我父母都没有特别强的粘性。他们一直没有在我身边,去各地开饭店赚钱,都没成功,后来我妈被朋友介绍去了上海那家日料店,早上10点干到晚上10点,每个月6500。

记忆中,他们一直跟我说在很努力挣钱,我有时候不太理解,觉得至少应该抽出时间来陪伴我。后来我去了安徽上大学,2020年毕业也到上海,和别人合租。我妈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请我吃饭,一两周碰面聊一次。

之前他们觉得我的工作加班多又不赚钱,让我换行业,或者考公务员。我说不喜欢干其他的,他们也不理解。现在见面、打电话全部在催婚,还给我安排相亲,我说过不想结婚,他们觉得结婚是应该的。

看到我妈这么大还得重新找工作,自己又养活不了他们,只能尽力帮他们找工作。我就在软件上搜上海的日料店,一个下午打了20多家,人家要会日语的或者要年轻的,要么要男性,或者干洗碗工。

在软件上找工作。讲述者供图

第一次感觉我妈还挺执着,觉得自己必须有这么高的工资。我陪她面试了三四次。她没走过这种流程,以前都是别人介绍直接进去。

找了两周多,来了现在这家日料店,从早上9点到晚上10点,每月能有6000,流程她也比较熟悉。整个店里我妈年龄最大,大家一开始都以为她面试洗碗阿姨,没想到她竟然是进后厨。她倒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换工作换真快,她刚去三个月店里已经换了好几波人。

离职之后我也投了不少简历,有些会压薪资,但比起我妈已经是顺利了。5月底我入职了新公司,但现在我开始焦虑,因为感觉到我妈压力很大。之前我交房租,拿不出来还找他们借,在常州买房子时说我还房贷,最后也得他们来。

我妈赚着家里最少的工资,省出来最多的钱,还是我自己不够成功,没有让他们早点过上比较舒适的生活。我现在计划攒钱,以后家庭出现一些不好的情况,我能成为托底的那个人。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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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玄学?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09/10/2023 postreply 08: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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