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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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觉得老挝的华人中介都是骗子,

正应了那句中国人专坑中国人|

陈婉婧 一席第1001位讲者

 

 一席YiXi 一席 2023-07-18 07:36
 
陈婉婧,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
 
有一个小伙子叫小吴,是专门做土地买卖的中介,他后来跟我成了好朋友。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喝酒,他特别坦诚地跟我说,我在国内就是废物,老挝就像中国社会的下水道,汇聚了我这样的废物。
 
 
 
 
在老挝追风口
2023.6.24 昆明
                            
 
 

大家好,我是陈婉婧,现在在德国马普所工作,非常感谢一席邀请我来跟大家分享一群在老挝追风口的人的故事。

 

我第一次去老挝是在 2016 年夏天,那时我刚去美国不久,还在为博士论文的选题发愁。这个时候身边的人经常和我聊的一个话题是中国崛起,他们尤其感兴趣的是中国在发展中国家做的一些大动作。

 

 

▲ 昆明到万象的高铁窗外

 

在我们的对话中,老挝经常被提及,因为“一带一路”计划在老挝有个大项目叫中老铁路,大家可能都略有耳闻。

 

 

老挝,新的希望之地

 

中老铁路是老挝历史上投资最大的基建项目,2010 年前后就已经开始谈判, 2016 年动工,2021 年正式投入运营。现在我们从昆明到万象只需10 个小时,实现了当日通达。

 

 

 
 
老挝北部多山,路险难走,在雨季经常发生塌方事故,因自然条件的限制而无法进行经济开发。中老铁路从根本上重塑了这里的区位条件,大大促进了跨境的人货流通。老挝政府也称它把老挝从陆锁国变为了陆联国。

 

我相信很多中国人都是通过中老铁路刷新了对老挝的认识,甚至第一次听说这个国家。

 

以前大家可能最多知道老挝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或者根据一些关于金三角和电信诈骗的新闻,把它想象成一个危险又神秘的法外之地。但中老铁路开始把老挝变成了大家眼中的一个有商机的地方。

 

巧合的是,在铁路从谈判到完工的这十多年里,中国经济也开始进入下行通道,很多资本在国内感受到压力、试图向外流,老挝就成为一个可选项。与此同时,老挝政府也在深化市场改革,试图通过对外开放实现发展,甩掉联合国最不发达国家的帽子。

 

在这一组推力和拉力的共同作用下,中国对老挝的直接投资存量在过去十年间涨了近 10 倍。

 

 

由铁路点燃的这波中国投资热潮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关注,尤其是中国在地缘政治上的竞争者们。他们很疑惑,老挝怎么忽然就变成中国的势力范围了?所以也做出了一系列制衡举措。

 

比如美国总统奥巴马在 2016年访问了老挝,他是在我到万象之后两个月去的,他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访问老挝的总统,以强有力的外交姿态表现了对老挝局势的重视。

 

 

▲ 老挝琅勃拉邦Obama Coconut Restaurant,左为一席摄影&剪辑师大凯

 

中老铁路带来了一系列蝴蝶效应,其中一个后果就是把老挝变成了一个大国博弈的角斗场。这对一个面积只有广西那么大,人口只有 700 多万的小国来讲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他一下子得到了很多以拉拢讨好为目的的发展援助。

 

我在研究生院时,每天听着这些讨论就产生了一些好奇,我想知道,中国资本是怎么能够这么快速大量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生根落地的。

 

另外,这样的谈话大部分是以地缘政治为核心的宏大叙事,不太关注生活在剧变中的人的具体经验,这也让我感到有些乏味,我就蛮想去老挝看看。
 

2016 年夏天我就坐飞机从昆明去了万象,想试试能不能获得一些灵感,博士论文就可以做跟老挝相关的课题,同时我也是想借调研的机会去老挝旅游。

 

在这趟旅途中我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跟我同乘一趟飞机的,有企业外派去老挝开拓市场的经理,有要去工程项目上主持工作的技术人员,还有打算边旅游边进行商务考察的私人小团体等等,他们可以说就是正在流入老挝的中国资本的化身。

 

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飞机上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士。一开始我跟他搭讪时,他可能觉得我就是去穷游的学生,所以只简单地告诉我他在万象十多年了,现在经营一个小旅馆。

 

当他知道了我的背景后变得特别热情,不停地跟我说我去的正是时候,应该趁着铁路马上要开通这个契机入局,抓住发展的红利。他强烈推荐我马上到万象买块地。

 

后来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是一个华人协会的会长,业务范围从旅游、房地产到矿产、水电站,几乎无所不包。我当时的感觉是,他的名片和他一开始的自我介绍完全不搭,我除了被他高大上的头衔震撼了一下之外,其实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到万象之后,我就通过这个名片跟他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沟通,他同意我以他助理的身份参与到他的生意当中。我在他那里待了两个月,在这期间我才了解到他具体是做什么的。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中介,就是给那些去老挝投资的中国人牵线搭桥的人。

 

我发现,当时在万象的华人或多或少地都参与了中介生意,他们就是中国资本能这么快、这么大量地进入老挝的原因,他们是资本流动背后的隐形引擎。

 

 

神通广大的「骗子」

 

在这两个月之后,我就决定把老挝的华人中介作为我研究的主题。后来我又在万象待了一年,先后跟着四个做中介生意的老板,做他们的助理,参与他们的经营,广泛接触了这个群体。

 

先来说一下我对这群人的第一印象,刚接触时我觉得他们是一群特别神通广大的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如果你要去老挝旅游,他们可以给你订酒店机票、租车、找翻译;如果你想投资,他们可以带你去看项目,给你出谋划策;一旦你想好了要做什么,他们可以帮你搞定工商税、租办公场地、雇员工,还有银行开户、办居留证等等,所有事情都办得到。

 

 

 

跟他们接触稍微多了以后,我开始觉得他们是一群骗子。因为他们特别喜欢引导新来的人去做一些高风险的投资,比如买地。大家应该记得,飞机上那位坐我坐旁边的男士,他叫王总,当时就强烈推荐我去买地。

 

但是,法律规定外国人在老挝是不能持有土地的,如果你要买地,就只能找一个当地人帮你代持,这当中就有很多风险。

 

王总这样的人推荐的方法是,你可以跟代持人签订一个欠债抵押合同,说你借给他一笔钱,用他名下的一块土地抵押,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代持人就必须归还这笔钱。

 

但这个方法真的有用吗?后来我就遇到过一个云南过去的人,他是 12 年买的地,16年回万象才发现他那块地已经被代持人通过伪造证件给卖了。

 

然后他就拿着这个欠债抵押合同去打官司,法院就要求他证明确实把合同里提到的那笔钱从中国带到了老挝,并且给了代持人。他当然无法证明,所以就败诉了。在老挝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

 

中介为什么那么喜欢推销土地呢?这有几个原因。

 

首先,土地交易涉及的金额通常比较小,适合那些刚去老挝还处在观望期的投资客,促成买地比促成一些大项目要容易得多。

 

 

▲ 宣传到老挝买地的短视频

 

其次,土地投资也非常好推销。中介们深谙国人心理,知道他们看到万象马上要通跨国铁路,区位优势必定飞升,就会动投资房地产的心思。他们经常用“老挝就相当于中国的90年代”这样的话术,让投资者联想到国内房地产的升值幅度而冲动买地。

 

 

中国的「废物」汇聚在老挝

 

开始时我觉得这些华人中介就是利用信息差割韭菜的人,正应验了那句话,在海外坑中国人的往往是中国人。但这个印象后来慢慢就消失了。

 

因为之前我是站在这群人的外部来审视他们,当我了解了他们的人生经历后,就理解了他们的行为逻辑,我发现他们其实也是一群蛮可怜的人。

 

我们先来说一下这群中介到底是什么人。我把他们统一叫做闯荡到老挝的人,闯荡是社会底层的谋生方式。尽管我认识这些人时,他们当中有很多已经积累了一定财富,但他们刚去老挝时都是一穷二白,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在国内面临生存困境,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去海外找出路。

 

他们当中有农村出身看不见上升通道的大学生,有拼命想挣脱打工命运的农民工,有破产的小老板,有老婆跟人跑了的中年人,甚至有在国内犯了事留下案底的人,还有被开除公职的公务员。

 

他们都特别不愿意聊自己在中国的过往,直到我跟他们很熟以后才会对我敞开心扉。

 

有一个小伙子叫小吴,是专门做土地买卖的中介,他后来跟我成了好朋友。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喝酒,他特别坦诚地跟我说,我在国内就是废物,老挝就像中国社会的下水道,汇聚了我这样的废物。

 

我当时听他这么说,心里特别不好受。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上到高中就因沉迷游戏而辍学的农村孩子,这样早早被教育系统淘汰的人在国内不在少数。我就在想我们的社会包容度得有多低,才会让他产生了那么刻骨铭心的废物感,不得不逃离才能活下去。

 

这些中国人从八十年代中期就陆续来到老挝,刚来时都是通过做小生意立足。因为当时老挝市场经济还处于萌芽阶段,哪怕是想打工也找不到工作。

 

他们一去都做什么呢?很多人从门槛最低的流动商贩做起,带着中国制造的小商品,比如五金零件和农具,到老挝的各个村子兜售,赚到钱后再转做定点的零售批发。还有人会做一些小规模的商品农业,比如养殖罗非鱼。

 

也有很多人从事针对移民群体的服务业,最典型的就是开小餐馆和药店。万象有一个中国人聚居的地方叫三江中国城,现在到那里还可以看到这些小生意的形态。

 

 

▲ 万象三江市场

 

这些人跟我讲他们来老挝的经历时,我的第一反应通常是,这也太草率了,说好听点是敢于冒险。我经常怀疑他们是在跟我吹牛。

 

比如小吴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刘哥,他也是我长期跟踪的一个对象。07年他在深圳打工时遇到了一个老挝学生,听了那个人讲老挝有多好,就一拍脑袋决定跟他到万象附近的一个村子开修电器的铺子。来的时候带了一箱修理工具,到了之后马上就租房子,一个星期之内就开张了。

 

我当时听着觉得很不可思议,谁会跟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而且一去就开个店呢?可想而知这个店很快就黄了。

 

他经营了三四个月后就发现,这个老挝合伙人不太会修电器,而且他的店铺选址太偏,根本没什么人,所以就经营不下去了。很快刘哥就回国继续打工了,又过了一年再次到万象,通过做跨境物流站住了脚。

 

我问刘哥当时为什么不谨慎一点?刘哥说,在老挝问别人某个创业想法行不行没什么用,因为别人也不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但因为忌惮你会带来竞争,也不会向你透露,所以你只能自己在实践中摸索。

 

他有一句名言,在老挝谋生一定要有一种心态,就是不能因为做一件事情一定会出错就不去做。

 

 

在风口中起落

 

这群人中很多都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他们靠一个小生意站住脚以后,就会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赶风口。风口通常是由变换的市场和政策带来的,难以预料,只要一出现,大家就蜂拥而上。

 

比如在 2010 年前后,中国市场对老挝的大红酸枝和叶腊石特别追捧,我认识的这群在万象的华人当时几乎都参与其中,每个人都有经历可以分享。

 

▲ 大红酸枝和叶腊石

 

刘哥就津津乐道于他当年是怎样一个人开着皮卡车,到老挝南部阿速坡省的叶腊石矿区搞石头,然后一路贿赂把守矿区的士兵把货运回万象倒手。最猖獗的时候,他跟小吴两个人直接从军方租了一架直升机运货。

 

大家可以想象,集体疯狂造成的一个后果就是滥砍滥伐、乱挖乱采,老挝政府最后不得不采取一刀切的政策,禁止这些自然资源出口中国。风口戛然而止,很多来不及退场的中国人一夜之间又回到解放前。

 

大家还来不及伤心,下一个风口又出现了。大家发现万象城里出现了很多中国来的投资客,都是被中老铁路和“一带一路”计划吸引来的。

 

他们反应特别迅速,重新布局生意,开始做中介,给这些新来的人铺路搭桥。做中介其实是他们一贯追风口的行为模式的延续。

 

 

摇身一变赚大钱

 

做中介具体是怎样赚钱的呢?基础操作很简单,在万象的主干道或华人聚居区开个店,挂上醒目的广告牌,写上可以提供的服务,比如文件翻译、营业执照代办、土地代持等等,然后坐等客户上门。

 

但这样只能做一些小生意,赚个温饱钱。如果想赚大钱,就要接近那些最有资源的客户,比如大企业的经理和一些富裕的私人投资者,同时还要有相当的画饼能力。

 

这些奔着赚大钱去的中介有一个很普遍的操作,就是把自己包装成侨民领袖。几个人凑在一起成立各种名目的华人协会,比如地方商会、行业协会、青年联谊会等等,王总就是这样干的;或者在别人成立的协会花钱买个会长头衔,刘哥就是这样。

 

 

 

以这些协会为基础,他们就可以跟老挝和中国政府建立联系。中国的一些政企代表团访问老挝时,通常都是由这些会长来接待。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可以认识新来的投资者,而且获得了政府的背书和光环,在面对客户时也更有说服力。

 

 

他们日常也特别注意时时展现自己的光环,大家还记得王总在飞机上给我的那个非常高大上的名片吧。大家应该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中介都愿意让我给他们做助理了,因为有一个有留学背景的女秘书也可以抬高他们的身份,所以我和名片都相当于道具。

 

在走侨领路线的中介中做最成功的,会跟大使馆和经商处建立很深厚的联系,最终成为中国政府承认的海外侨领之一。

 

他们会被邀请参加中国政府主办的一些侨务活动,比如国侨办旗下的世界华商大会、归国侨领培训班等等。他们也有机会登上央视,甚至成为主旋律纪录片的主角。

 

 

 

可以想象,很多准备去老挝的中国人在没去之前就见识过这些人的光环,他们一到万象就奔着这些大人物去了。

 

这个级别的侨领还可以参与一些大国央企的项目。大家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大国央企也需要这些私人中介?原因很简单,他们在老挝能获得的政治支持比在国内要少得多,他们不但要跟当地政府搞好关系,还要面对其他竞争者。

 

假设一个央企要在老挝建一个配套中老铁路的工业园区,他会发现同时盯上这个项目的还有日本的、泰国的和马来西亚的投资者。他必须找一个很熟悉当地环境的中介,帮他出谋划策,直击老挝政府的痛点,才能拿下这块土地。

 

在万象的这群中介中,能够参与国央企项目的人尽皆知。大家平时谈话时都会说,某个水电站是 A做的、某个新城是B搞的、某个金矿是C弄的,这里的ABC都是帮大国央企攒成项目的中介。

中国人骗中国人?

 

最后,我想来谈一下我们怎么理解老挝的华人中介骗人这件事。

 

不只我一开始觉得他们是骗子,很多新来的投资者都有这个感觉,他们一说起自己被坑被骗的经历就会滔滔不绝。那么这种感觉是真的吗?

 

我发现其实很多时候中介并不是诚心要骗这些投资者。中介生意本身就带有一定的营销性质,他肯定会对事实有一些夸大和扭曲。

 

 

 

比如土地生意,确实有许多人靠冒险投资拿到了丰厚的回报,同样也有很多像前面讲到的那位买地的人一样血本无归。

 

有时候投资者感觉被骗,是因为中介对自己的能力边界没有清晰的认知导致的。

 

这些中介自己曾经的生意和客户想要经营的生意,在内容和规模上都有极大差异。中介有时候在应了客户的某项需求时,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们也是去尝试,到最后发现做不到,客户就会觉得被骗了。

 

比如有一次刘哥帮人落地一个牛肉干厂的项目,客户是个广东老板,他问刘哥牛肉干可不可以出口中国?刘哥知道老挝活牛和生牛肉都可以出口中国,他以为牛肉干也肯定没问题。

 

等到工厂弄好了,设备都到位、开始生产了,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老挝牛肉干并不在中国海关总署准入的商品名录上。这个老板就很生气,一直说被坑了,但刘哥其实也不是有意的。

 

我想说的是,对于投资客来讲,如果你已经选择到老挝这样一个高风险的地方投资,就要有一种愿赌服输的心态,不能一出岔子就全怪中介,毕竟如果没有中介什么都做不成。

 

 

老挝华人中介为什么骗人?

 

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也看到有很多中介是在诚心欺骗他们的客户,比如把已经过期的矿山开采权拿去卖,甚至编造中老铁路的工程承包合同。那怎么理解这种情况呢?

 

首先要从老挝的制度环境上来找原因。老挝对商业活动的监管非常疏松,在那里从事欺诈行为很少受到惩罚,没有约束,人自然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有些中介为了逃脱中国法律的监管,甚至转换成了老挝国籍。想依靠中国政府去追责,也很难实现。很多中介跟当地官员也有勾结,是他们用来赚钱的白手套,拥有一个本地保护伞就更难被撼动了。

 

 

 

此外,华人中介欺骗中国来的投资者,还有一个情感维度的原因。刚才已经说了,很多中介曾经都是中国社会的边缘人,而他们面对的客户大部分来自比较优越的阶层,所以他们经常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嫉妒和憎恶。

 

我是在一件小事中察觉到他们这种微妙的底层心态的。有一次我跟王总一起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开着一辆中国牌照的黑色本田SUV,穿很齐整。在老挝开中国牌照的车就意味着等着警察找你要小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被拦了下来。

 

他就很生气,虽然不懂当地语言,但他用手指着警察大吵大嚷。然后警察也生气了,本来只是想要钱,现在还要把车拖走。他一眼就认出我们是中国人,上来求助,王总让他给大使馆打电话,然后我们就走了。

 

其实这种情况下联系大使馆毫无用处,因为大使馆不管这个事,他应该做的是收敛态度,跟警察讨价还价,然后付钱了事。

 

我就问王总为什么要这样误导别人,他一脸不屑地说,怎么了,你可怜他,谁可怜我呀?其实他是对这个看起来蛮有钱的中国人的态度感到不满,到了别人的地盘还趾高气扬,没有做小伏低的自觉,所以王总是故意要让他倒霉。

 

从中国新来的投资客很少能察觉到中介的这种底层心态,经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优越感,更加深了中介受歧视的感觉。

 

有一次我跟小吴一起去跟一个客户谈判,小吴刚刚帮他买了地,建议他最好不要开发成楼盘,而是平整后切成小块零售。这是非常符合老挝市场情况的金玉良言。但这个客户听了后就嘲笑小吴,说他不懂商业逻辑。小吴特别生气,事后恨恨地跟我说,要看这个人最后是怎么倒霉的。

 

所以你只要明白,中介生意是一群自卑敏感的人,通过给一群优越但却没有自觉的人提供服务来挣钱,你就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有时候觉得坑客户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讲这才是正义。

 

最后我想讲的是,为什么这群华人中介会逮着一个机会就使劲挣钱,而置道德底线不顾呢?

 

这跟他们缺乏安全感的闯荡人生有很大关系,他们每天都处在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可能忽然崩塌的惶惶状态。

 

 

在老挝时,我认识的这些人中有的被谋杀了,有的家里一个月进了两次贼,有的生意被大火吞没。天灾人祸,让人感到朝不保夕,无所适从。同时他们还要考虑那些不确定的市场和政策因素,总之有很多东西他们完全无法控制,但却能轻易主导他们的人生。

 

所以,这些人根本没有功夫考虑,要如何把握分寸才是诚实的生意而不是割韭菜。

 

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现在要赚尽量多的钱,给自己的生活上保险,这样即使哪一天生意做不下去,生活还可以继续,或者哪天遭遇了意外,我还有钱给警察小费,让他们帮我追讨损失。所以,让一群毫无安全感的人去思考道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的分享就到这里,希望大家会觉得这些故事有意思和有一些启发,谢谢。

 

感谢德国马普社会人类学研究所媒体团队提供拍摄设备和技术支持。

 

 

策划丨恒宇啊

剪辑丨star、大凯

设计丨挠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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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美国人,娶了中国女孩,在武当山住平房、当道士、教中国武术

 自PAI 自PAI 2023-07-27 23:00

这是《自拍》第401个口述故事

我是武当杰克,来自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小城基瓦尼,今年33岁,现在是武当三丰派第十六代传人。

 

我在武当山展示后踢腿。

我是单亲家庭的独生子,爸妈在我三岁那年离婚。不过我的童年挺自由,放学就在外面玩。但我们那个地方很小,人口大概就一万五。慢慢地,除了出去玩,我也喜欢向内探寻,小小年纪就喜欢想事情。

十几岁的时候,我迷恋上看电影,每个星期都要去镇上DVD店租碟,尤爱科幻片和中国功夫电影,看得最多的应该是李连杰的《Fearless》,中文翻译是《霍元甲》。它不是搞笑片,但我觉得很有意思。迷到我的不是那个美国大力士,而是霍元甲的经历,特别是他行云流水的武术动作,非常刺激我的想象力。

我跟朋友有时在外面闲逛,会模仿电影里的动作,一人拿一根棍子,开始对打,正儿八经的武术训练,我是完全绝缘的。我甚至都不是健身房里的撸铁达人,做得比较多的运动就是打篮球。

 

16岁青春期,我玩冲浪运动的留影。

我按部就班上了大学,专业是工商管理,学了一段时间后,我明白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毕业后我也不打算做和这相关的事。于是我扪心自问,到底想做什么?想来想去,我发现我真正的热情给了两个东西:一个是音乐,一个是武术。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音乐,以前比较钟爱Pink Floyd。我外公是木工,经常做些桌子、挂钟之类的工艺品,受他影响,我最开始的梦想是去学做吉他。至于武术,更像我脑海里的一个美丽的执念,从小到大我生活的附近没有像样的武馆能让我去真正接触它,但我通过各种媒介了解到的武术讯息持续让我着迷。

很多个夜晚我闭上眼睛,各种武术动作就像在脑海里放电影一样翻来覆去,让我很渴望去遥远的武术大国——中国,亲身体会一下。

 

高中毕业时,我和妈妈的合影留念。

18岁高中毕业后,我在网上知道了武当山会开设国际传统武术班的消息,我的热情一下子有了明确的投注目标。因为做乐器可以随时开始,但是学武术这个机会错过就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想清楚这一点后,我开始为远赴武当山做准备。

准备的两个方面主要就是钱和体能。我没有武术基础,但是保证身体体能的充沛和健康是我能做的,所以我一有时间就去运动,体魄是比较健康的。另外,我努力存钱,打了两份工,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用了两年存够了读国际武术班前面一年半的费用。

事实上整个课程长度是3到5年,我也没完全想好,一年半之后钱从哪里来。但我觉得很难完全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等我存满五年的学费再去,说不定武术班又不开了,所以我想人先过去,然后边走边看,就当是冒险一次。

我的家人其实都很开明,但起初听到我要去中国学武术,第一反应也还是说我在做“白日梦”。但转念一想,他们觉得有这个冲动,去试一试也无妨。美国很多年轻人喜欢去旅游,去西班牙啊巴西啊,待几个月,最长可能有个gap year,然后又回美国学习生活,估计我的家人当时也是这么想,去中国体验几个月武术,然后回来继续念书。

但我自己心里是很坚定的,我就是要去武当山系统地学习武术,必须达成目标。为了显示决心,我直接把我房间里不相干的东西全扔了,包括床啊、衣服啊,都不要了,只留下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快出发来中国的时候,我妈妈在电视里看到一些报道说在北京街头,游客要注意自己的随身口袋,街上时不时会有小偷偷东西。我妈知道不能全信媒体释放的消息,但她希望把风险降到最低。

她就给我找到一个很特殊的衣服,所有的隐形口袋都放置在衣服内侧,可以把护照钱包都放在里面。但是我后来落地中国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能欧洲街头这种情况都比这里要多得多。

 

2010年,20岁的我初到中国。

时间终于来到2010年5月31号,这是我从美国出发的日子。没有离家的不舍,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是那种盼来盼去终于盼到希望的感觉。转了几趟飞机后,我在6月1号,顺利落地武当山。

 

初到武当山的留影。

很多人问我刚来武当时有没有经历“Culture shock(文化冲击)”,我觉得情况还好。因为文化差异本来就存在,比如西方人对私人空间的界限感更分明,中西饮食文化有差别等等,这些我在来中国前就了解了,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况且来了之后,我发现很多人的行为也不是出于恶意,打听你的消息、围观你练功,只是出于好奇,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明白了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我生活上也就没有太大压力。

最大的挑战还是来自练武本身。我们国际武术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加拿大、德国、瑞士、法国、俄罗斯等等地方,一共30个人。那一年我20岁,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学生。

武术班的课程设置是三年结业,能获得优秀学员的证书;五年毕业,则可以获得当教练的资质,能当武术老师。班里的其他同学来的比我早一些,我进来的晚些。

其实我在选地方时,也看了少林寺,因为少林寺在国外更出名。但我感觉少林寺是硬功夫,经常出现后空翻这些很有爆发力的动作,我没有任何功夫基础,十分担心不能适应。而武当山可以练太极拳、内家拳,讲究以内养为主,以静制动,不管多大年纪都可以去学。长时间去研究,一辈子去修炼,我觉得更适合我。

 

在国际传统武术班,我和同学一起练太极。

我们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练一个小时气功。接着练各种基本功,像是剑法基本功,或者身体灵活性基本功,还有散打、摔跤,各种项目都要练。

最基本的要求,通常也是最困难的。中国武术所要求的灵活性是西方体育界没那么关注的,而在武当,每节课都以热身和伸展运动开始,“拉伸”这套动作时常贯穿整个训练。我需要用非常富有表现力的身体动作来做高踢腿,但老实讲,我那时候的身体僵硬到连蹲都不能完全蹲下去,所以练好多动作身体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痛。

老师会告诉我们,灵活性是一种只有缓慢才能实现的东西。你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就有受伤的风险,但如果动作太慢,也可能错过进步的机会。找到平衡并学会倾听自己的身体是训练武术时最重要的细节。

 

我在练习推手。

我们武术班的同学都需要和教练签一份协议,大意就是教练可以用中国的教育方式适当“体罚”学员。教练打学生手板这种事,武术班里几乎每个同学都经历过。

在美国,如果老师这样打学生,大家就会说要告你,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老师对学生打手板,是很惊讶。但是也很尊重,因为我了解到中国传统的教育方式有一种叫“严师出高徒”,如果没有一个规则约束,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有一次,在训练中不小心肋骨断了,准备跟师傅请假,结果他说,“你肋骨断了,腿还是好的,不是还能练吗?”总之就是轻伤不下火线,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意志力倒是越磨越强。

 

也会经常练习身体的灵活性。

当然了,我有同学受不了训练的强度,加上想家,在没练多久后离开了武当山。这种时候我就会再次给自己打强心针,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初来是为了什么。我就是豁出去了,学习和练功都比较认真,有时候身体上痛归痛,心理上想到学了自己想学的东西,其实是满足的。在武术班待了半年后,我劈叉踢腿都已经没问题。这时候开始有了一些成就感,和更多的学习动力,感觉一切皆有可能。

生活上,虽有不便利之处,但都能克服。我们住宿是两人一间,宿舍没有空调、风扇和暖气,房间里玻璃还坏了一块,直到我毕业之后整栋楼才开始整修。厕所是老式蹲厕,洗澡也是十几个人共用一个洗澡间,如果有同学动作慢了,那么轮到后面人时就没有热水。吃饭也是一样,八人一桌,上五个菜,来晚5分钟肯定就没有吃的。不管衣食住行哪个方面,我和同学们都学会了快速解决战斗。

其实来之前我还担心过饮食问题,怕吃不惯,但实际我吃得非常好。在武馆,我们一般早上吃面条或馒头,中午吃食堂,5个菜中,西红柿炒鸡蛋是最固定的,每个老外都爱死这道菜。此外还有1个肉菜,3个素菜。除了苦瓜我没习惯,大部分食物我都喜欢。茄子、西兰花、花菜这些我以前在美国不怎么吃,到了武当山反而觉得很有味道,可能是中国的做法不一样,让它们变好吃了。

我知道食堂或许能提供刀叉之类的餐具,但我还是想入乡随俗使用筷子。所以我在美国家中看功夫电影时,就用筷子练习夹爆米花,一颗一颗地夹着吃,每次电影看完,我的手都是酸痛的。

除了学习武术,我们晚上还会上一些基础的道家文化课,或者打坐。《道德经》《金刚经》这些书我在来武当之前都没有看过,就是单纯想学武功。武术学了一段时间,又慢慢接触这些书籍之后,像是缘分到来一样,我开始从中体会到一些道理,可以说《道德经》给我打开了道家文化和中国哲学的大门。

 

我在玉虚宫前打坐。

我小时候就喜欢想事情,现在也一样,边学武术,边想进一步了解武术背后的文化,如果没有文化的东西支撑,武术本身只会有单一的生命力,不会有更广阔的发展。我明确一件事,既要练武,也要学道家文化。所以看书、交流、悟道,也变成我的日常。

由于是国际武术班,我们每年可能有一两个星期需要回去处理签证。按理说离家这么远,回去一趟很高兴,但是比起离开美国来武当时的兴奋心情,我离开武当第一次回美国时是很难受的。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进步,知道坚持下去会有变化,我非常想继续把握这个机会,很担心返美之后有各种原因不能回来。

好在一切顺利,我的家人看我如此坚持,还主动给了我经济上的一些帮助,让我之后不用担心学费上的问题。因为我的认真和领悟能力,在武术班学习期间我还顺利拜入武当袁师懋道长门下,成为武当三丰派第十六代传人。

中国有句话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一开始只是想尝试武术这件事,经历之后觉得武术和道法确实是我的激情所在,也成为了一名道士。拜师之后,我甚至感觉练好武术,传播道教文化成了我的使命,越来越不敢懈怠。

 

我和同学们的合影。

2014年,我顺利完成国际传统武术班五年制课程所需要学习的内容。我们班的30位同学,有的因为个人问题、家庭问题或者不适应环境等问题中途退出了,最终5年顺利结业的只剩13个人。

同学们互相开玩笑,说5年的时间感觉是一辈子。我有同感,20岁之前的生活很自由但也很普通,过去了就过去了,在武当习武的这五年,身体的磨练,意志的洗礼,文化的诘问,舞过的一招一式都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让人难以忘怀。

我们这顺利毕业的13个人都获得了教练资质,有了资质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当教练,不一定要留在武当山。所以一毕业同学们都返回了家乡,我是唯一一个留在武当的。

 

我和我的师傅袁师懋道长在外籍传统武术班毕业典礼上的合影。

除了要继续修炼的原因,还因为我在武当结识了我现在的妻子Lily(正一教道士可以结婚)。Lily是陕西女孩,她在武当山的一个小超市里工作。说起来,我们的结缘还是各自母亲搭的桥。

我妈妈知道我比较内向,担心我在中国交不到朋友,就给我订做了一件T恤衫,上面用中文写着几个大字:我的名字叫杰克,我经常穿着这件衣服在武当山走动。因为地方小,很快Lily的妈妈就注意到了我,她就很好奇,这个外国人是不是真的叫杰克?因为Lily会讲一点英文,她总让Lily去问我。

 

我和Lily的自拍合影。

那时候,武馆的外国人不少,所以Lily本身没怎么注意到我,是她妈妈老让她去问,我们才因此搭上话。我们做语言上的交换,她教我中文,我教她英文。按照西方的标准,我很传统内敛,按照中国的标准,莉莉思维比较开放。我们相处起来也没有太大鸿沟,时间久了,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交往。

Lily的妈妈也说武馆里形形色色的外国人看多了,觉得我是那一帮老外里面最实在的一个。比如和她的家人在一起时 ,我会积极招待客人吃东西喝茶,我不怎么会做中餐,就主要负责后勤,打扫卫生搬东西。Lily的家人觉得我看事做事,平日也勤快细心,所以我俩准备结婚时,没人阻拦。

 

我对喝茶感兴趣,平时会自己泡茶。

2014年,我和Lily结婚。有人问过Lily结婚后需不要调整生活方式,去适应一个老外老公。但她根本不需要,她做自己就可以,反而是我在不断深入了解中国的生活方式。

一来,这样能更好地与妻子交流,她小时候玩过的跳皮筋活动我都会去尝试;二来,我是三丰派的第十六代传人,了解并传播道教文化义不容辞,而道教文化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所以我在生活里会随时注意积累,在日常中去“悟道”。

我格外注重中国礼仪,还把中国的茶桌礼仪、餐桌礼仪教给我的外国学生。比如,和师父长辈一起吃饭他们要上座,等他们先动筷子,徒弟或者晚辈才可以吃。

Lily的家人对我的接纳度更高,有时候直接把我当成洋面孔的中国人在对话。至于我美国的家人对Lily,也是一样,大家都期待着见到她。

我还记得我出发来中国时,我妈妈预言说我会找一个中国女朋友。当时我极力否认,因为我一门心思想着武术,其他事情完全不在计划之内。没想到等再次回去时,我就带着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了。

 

我和Lily刚回美国时的照片。

我在美国的外公打电话给他的老朋友炫耀我们俩的结婚照,我外公外婆穿着大红色的毛衣迎接我们做客,我妈妈把钱放在红色的钱包里,当成是给Lily的红包。我全家人都很喜欢Lily。

我外公84岁,知道Lily喜欢吃香菇,于是开三个小时的车跑去农场买香菇,放到我们厨房冰箱后,也不说什么,就走了。我舅舅也是,有一次我和 Lily聊天提到舅舅工作的地方有个卖苹果派的店,挺好吃。在那之后,我舅舅每一个星期都会去买苹果派带过来(最后我们都吃得想吐)。

那时候结婚不久,又是刚回美国,我外公担心我们经济条件上可能会差一点,经常找机会贴补我们。有一次他喊几个朋友来家里玩,大家说想吃中餐,Lily就张罗着做饭。我外公坐在Lily背后,陪她一起,做完饭以后他就拿一卷钱给Lily,说她做这么多菜太辛苦。

紧接着,我们的女儿琳娜在美国出生。因为孩子还小,所以我们打算在美国待一段时间。虽然我们人在美国,但过着非常传统的中式生活。

 

Lily和琳娜在美国。

比如,美国很少有人坐月子,但是Lily的体质和生活习惯是中式,所以我们早就达成一致要好好坐月子。Lily还在医院里时,她看医院的菜谱,不是冰红茶就是冰激凌,看得快哭了。

回家之后,我负责做吃的,甜酒鸡蛋、煮面条、煲汤、炒米饭……我妈妈不太会做中餐,就早上买甜甜圈,然后把牛奶加热,搬到Lily房间去。Lily大概整整两三个月都没出门,就中途趁天气好出去散了一两次步。

后来琳娜周岁,我们也按照中国习俗办了一个抓周仪式,岳母跟我们视频,教我们怎弄。我提前跟亲戚朋友们讲怎么配合,最后抓周弄得很隆重,大家都觉得这个习俗很有意思。

琳娜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我妈就在楼下教琳娜。她说“琳娜你必须要爱你妈妈Lily,你妈妈这么远过来非常不容易,你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天天都给孩子灌输这种思想。

我因为了解了越来越多的传统中国文化,对中医里的按摩推拿也感兴趣,于是就买了一个按摩床放在美国家里,琳娜总是站在旁边看。有时有亲朋好友来家里玩,我给他们推拿,我按客人这条腿,她就按另一条。我躺在按摩床上,她就过来踩我的背。

 

我在加拿大做武术交流,展示剑法。

在美国,我也经常扎道士头,穿道服,练剑,打拳,我的朋友都笑说我是白皮黄心。其实以前我刚到中国这样做时,有些人觉得我是某个公司搞来做噱头摆拍的,面对别人的质疑,我的方法就是不理会他,坚持自己。

第一天我弄道士头,第二天我弄道士头,半年过去我还是这样,甚至在家里我也这样干。这并不是一种规则,我的师傅也并没有这样要求过我们,只是我觉得这样做更容易帮助自己进入到道家体系里。再之后,就已经习惯成自然。唯一变化的地方就是,长时间这样绑头发,我的发际线已经比较危险。

然而,不管怎么过着中式生活,远离了那个环境,也还是觉得差一点什么东西。我怀念武当山的生活,在那里练功学习时感觉离自然更近,食物从当地农民那里购买,出门就能散步到山上去,日子简单而缓慢。但是在美国,时间过得很快,一切都很直接。

我一直在说我想在中国文化上深造,茶道、香道、古琴等等都是我想去研究的。我记得我毕业之后,武馆开始教系统地教一些这样的课,我还一度很羡慕后来的学生。思来想去,我认为回到武当,回到原来的环境中去,更有利于学习和传播中国文化。在和家人好好商量后,他们也很支持我的决定。

 

我在动车上学习。

于是,在美国短暂停留后,我们一家三口又在2018年重新回到了武当山。重新回来,那种亲切的感觉还在。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大家喜欢看我这个老外,现在是看我女儿琳娜比较多。最搞笑的一次是,有不认识的人把我当成琳娜的爷爷,猜我60岁了。虽然我没有那么年轻,但也搭上了90后的头班车好不好。

我们一家三口在武当山旁边租了一个小平房,由于我爱喝茶,便在房子里开辟了一个小茶室,每天都要抽时间喝上一小会,普洱、白茶、红茶,我都喜欢。回来之后,我每天都很充实,一天的时间好像被拉长,能做很多事。

 

 

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早上五点半起床,6点至7点要练太极拳,8点30分到玉虚宫帮助我师傅代课,就像传统的师兄带师弟那样,指导新学员们练气功。下午要教形意拳、八仙棍,晚上打坐、吹洞箫。晚上9点至11点要上网课,教海外学员武当功夫、中国传统文化。我教网课,我妻子有时帮学员订做太极服、鞋等,是我们目前主要的经济来源。

 

我给外国学员代课。

 

带外国学员一起练棍法。

我非常喜欢这种方式,也时常感到自己很幸运,有支持我的家庭,还碰到一个好师傅领进门,不一定每个人都会碰到这么合适的契机,所以我很想把我了解的东西系统地整理出来,当一个桥梁去和真心感兴趣的人交流。因为我自己切身的经历以及熟悉西方人思维,所以在和海外学员教学过程中是非常愉快的。

当然,在日常代课中偶尔会受到质疑,有人问为什么让一个外国人来教中国武术,我会不会像韩国人一样,几年之后把太极说成是美国的?甚至有一次,有个学员钱都交了,第二天准备训练,知道有我这个“洋教练”后,连夜卷铺盖走人。

我哭笑不得,但我每次应对的方式是一致的——坚持做好自己,做好传播。只要我是潜心练习的武术,我是真心研究的中国文化,误解就会慢慢消除。

以前我在武当山,多数当地人都很友好,有少部分人有一种天然的距离感,但是后来这些人因为常常见到我,知道我不是来博眼球的,我的生活就在这里。我练功,我教课,我吹乐器,我女儿在当地公立小学是小班长一枚,疫情期间,我们也不想离开,时间长了,那些隔阂好像就慢慢冲淡掉了。

 

女儿琳娜也对打拳感兴趣。

有一次我一个人去街上买菜,旁边可能是一些游客在谈论我,说你看那个老外打扮的样子蛮好笑之类的话。有个武当山当地的水果店老板就叫他们闭嘴,说我是武当杰克,是正经在这里教武术的。其实我不认识这个帮助我的人,但那时候就感觉进一步被当地人接纳了。以前是大家对你好奇,现在还要维护你,我内心特别感动。

除了做好自己,传播也很重要。年代不同了,要让文化走出去,就得有渠道有机会给别人了解。所以我和Lily还坚持在一些短视频平台分享在武当练功、喝茶、学习等等视频,发现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甚至现在有粉丝直接来武当山找我,没看到我人时,他们就去问保安。

武当山所有的保安基本都熟悉我的活动路径,要么把我微信推给他们,要么就准确告诉他们去哪找我,这种交流方式,出了武当山,估计现在很难出现在大城市里了。

我现在这个阶段,十分醉心于学习一种传统乐器——洞箫。这种纯粹的旋律和情绪传递,是一种艺术。而且我感觉这种乐器的表达和道家文化以及传统武术关系紧密,就像你在一些中国电影里会看到的那样,总有习武之人吹洞箫,音调高低和呼吸控制关系很大,如同在打坐中不断调整自己。

 

我在练习吹洞箫。

对我来说,学这个也并非易事。因为没有入门的英文教材,我只能花时间一点点摸索。除了上课吃饭睡觉,我天天都在吹洞箫,走哪背哪,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到现在吹了五年多,熟练是熟练,但还在继续研究。

前段时间,我整理出版了一本英文版的洞箫入门书,希望这对那些和我一样对洞箫感兴趣的外国人有帮助。之后我还想系统地研究道家音乐,工作量很大,但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要整理出来,让之后想学的人有多一点信息参考。

 

我和女儿琳娜一起练习乐器。

我女儿琳娜也喜欢音乐,她常吹葫芦丝。我们两就经常一人背一个乐器,一起上山,有时独奏有时合鸣。我那时候就想以后要是在美国开一个武馆,里面不仅有武术还一定要有文化的配套,包括道教文化、茶道、香道,还有音乐,一定不能少。

好多次我在山上晨观日出,暮阅云海,雨天有雨天的湿润,雪天有雪天的清冽,琴声荡漾在山间,我意识到我完全过上了小时候向往的生活。对哲学背后的好奇、对学武术的向往、对音乐的爱好都在武当山得到了回应。

常看常新的《道德经》是兼具世界观的中国传统哲学,常吹常新的洞箫中有清风明月和万物之声,常练常新的内家拳刚柔相济,内涵功夫真意,这样的日复一日,我还想继续过下去。

 
*本文由武当杰克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武当杰克本人授权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  
 
 
武当杰克 | 口述
 李   西|撰文
 孔宁婧 | 编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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歴史上唯一被官方承認的幽靈船,瑪麗-塞萊斯特號!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194 bytes) () 07/29/2023 postreply 15: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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