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660)

 

中国最优秀年轻人的黄金十年在思考什么

 吴笛 真实故事计划 2023-03-31 08:52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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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华大学,苏世民书院是孕育理想之地。它把世界各地的优秀人才聚集起来,鼓励他们交换想法和共享资源,持续为关乎人类命运的问题思考答案,发出声音。他们是呼喊者,在清华成群,从清华出发。

有志青年找到人生主线

陆舒扬从不介意公开自己的理想。在清华大学苏世民书院举办的一个讲座中,她坐在台上,穿着一袭黑色职业装,端庄自信,说话逻辑清晰:“我想做一个跟全人类相关的事情。”

一个学农业的中国青年,冒出了想要造福全人类的想法。一开始,她的志向萌芽,却不知如何出发。

陆舒扬自小在杭州长大,2016年她毕业于浙江大学的农学院,后来还修读了公共管理硕士学位。大学期间,陆舒扬就确定自己的人生底色是绿色,与农业相关的人类命运就成为她此生最终的工作目标。

当时,她感受到一种孤独。身边的人们一是诧异,二是无措。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个理想太过遥远,很难为她出谋划策,更难以共情。

渐渐地,陆舒扬意识到,一个理想从想法到落地实现,中间如同隔着宽广湍急的河面,想要到河对岸去完成目标,从岸上难以窥见一条现成可走的道路。

直到2018年,她被清华大学苏世民书院录取,才看到了理想实现的可能性。

在清华校园里,苏世民书院有着显眼独特的建筑特点。灰墙红木的建筑外观,融汇东方神韵与西方风格于一体,展现出苏世民书院是一处强调多元文化交融的学院。书院招收的学生,来自全世界80多个国家和地区。教师也多是世界各国政界、商界、学界知名人士。

学者们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即便是中午吃饭时间,大家聚在食堂里谈论的,都是诸如环保、能源等全球性问题。

后来,陆舒扬曾描述在苏世民书院的学习生活:像电影里的彩蛋,你以为结束了,其实只要坐着等一等,后面就还会有惊喜。

第一次感受到惊喜,是她发现造福人类的理想在这里得到了认真的鼓励——这和外面的世界全然不同。

惊喜接连不断地发生。她很快得到了知名导师的帮助,包括美国软实力之父约瑟夫·奈,在斯坦福大学教国际关系的卡尔教授,还有她的导师倪世雄教授。

倪教授年近80岁,是书院从复旦大学邀请而来。他40岁时开始学习国际关系,也是第一个到国外把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带回中国的人。陆舒扬和同学们时常得到这位老学者的鼓励:“我可以在40岁的时候开始一个新的领域的研究,你们20多岁还有很多的可能,要时刻保持一种年轻、开放的心态去积极接触新的事物。”

 陆舒扬和倪世雄老师合影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倪世雄教授的带领下,陆舒扬着手做全球治理中全球公共物品供给的研究。基于农学本科经历,她往前走了一步,开始计划着向粮农领域靠拢。

鼓励学生交流和思考,是苏世民书院成立以来的两个传统。在这个氛围开放自由的书院里,多的是和陆舒扬相似的人。当成群的理想主义者在此集结,年轻人们惺惺相惜,彼此搀扶着去靠近改造世界的理想。

柳济琛把苏世民书院比作一个融合中外文化元素的四合院,“种种硬件设施,就是鼓励我们做各种全方位的深入交流。”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书院里能看到代表学生国籍的国旗,教室、图书馆等空间布局也是交互式的设计,核心要旨就是为学者和老师们提供高效顺畅的交流场域。

本科就读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的柳济琛,很早就意识到工科生择业上的窄化。身边的同学几乎都在为了追逐奖学金而拼命学习,毕业后,大家的选择大多是考研、考公,或进入房产公司工作。

“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可能。”柳济琛选择创业。今年26岁的他,创业项目关乎“光盘行动,节约粮食”,目前用户达千万人次,2020年,他还获得了联合国持续发展目标青年领袖奖。

 

柳济琛参加世界青年发展论坛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本科期间,他就知道苏世民书院的存在。2022年,他的创业项目进入稳定期,那时候决定申请书院。他萌生希望对更多人产生影响力的想法后,如何将其影响力拓展到更广阔范围、提升领导力就成了他的成长目标。

被录取后,柳济琛和陆舒扬有着相似的感受——找到了同类。当数量庞大的年轻理想主义者聚集在一起,柳济琛很快在和同伴交流中认识到,世界并非单一的,即使同为有志青年,大家关注的领域和焦点也极为多元,交流的问题从全球气候变化,到人工智能和脑科学,再到饥饿和贫困。

每一天,他都会被拉进其他同学的新问题里经受考验。人工智能是否真能取代人类?2060年中等收入国家如何实现碳中和?环境保护措施能否通过更好玩的方式向大众普及?年轻人们提出的话题宏大,但他们敢去探讨,而且总是变着法子想找到迈出实践第一步的法门。

 

多元思维碰撞之地

陆舒扬第一次思考人类的问题,是在研究生阶段的一节课上。老师发问:“这个世界在发生怎样的危机?我们人类在自然界处在什么位置?”这个问题一下击中了她,像是在她心里埋下一粒种子。当时,她从农学院植物保护专业毕业,开始攻读公共管理硕士学位。

此前她每天都与粮食打交道,还经常去山上和实验田里捉虫子。一周内要捉100多只虫子,回到实验室把它们做成标本,再进行分类。她痴迷于此。

“农学院的一些专业有个特点,需要等待,比如花3个月的时间等待一茬水稻成熟,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没有意义。”她确信自己耐得住这样的寂寞。

硕士毕业后,身边同学多数会选择去风口行业,她则离开人群,走了一条几乎没有人走的路:决心利用在公共管理和农学两个专业的知识,进入国际组织,参与到关乎人类未来的工作中。

2015年,苏世民书院第一届招生时,陆舒扬就起了报名的念头,觉得这里“是一个更大的平台,能把我缺少的国外经历在国内就补齐”。因各种缘故,她的计划延后到2018年才如愿。

入读苏世民书院后,陆舒扬更加确定了当初的预感:“之前只是知道我想要干什么,来了书院以后我知道了应该怎么做,怎么接近或者说一步步达成目标。”

一开始,是在一次交流中,有学者为陆舒扬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提醒:联合国国际组织有很多,得选一个行业,不然就会像大海捞针。

2018年11月,联合国数字合作高级别小组在全球创新者大会中,设置了一个和苏世民书院学者交流的环节。陆舒扬获得了主持这个环节的机会。那是一个重要的契机。

会议之后,联合国方面对应工作小组的秘书长,一直和陆舒扬保持联系。后来,对方还邀请陆舒扬参加他们每个月的视频会议,跟进这个小组的工作进程。

一步步实践摸索中,陆舒扬真的建立了与世界粮食组织的连接。在书院学习期间,她获得了去世界粮食计划署北京办公室实习的机会。

能够在此结交同伴和名师,获得更好的资源,是不少学者申请苏世民书院的原因。

苏世民书院每年招收100多名学者,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均已在各自的行业崭露头角。他们当中,有巴拿马总统的政策顾问,有出过书的记者,也有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一位看上去是高级码农的MIT(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生,其实已看遍了最近两年所有主流媒体里标题带“中国”的新闻。

许潇蘅曾在哈佛大学攻读教育学,回国后又在一家企业工作了6年,主要在公司的教育板块,帮助国内的学生和家长挑选国外的大学。“很卷,早上八九点就要开会,晚上十一点才能结束一天的工作。”而职业上升通道几乎是固定死的,她是企业中心的负责人,再往上就是助理总裁,再到副总裁。

许潇蘅正在演讲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她才二十几岁,不喜欢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被书院培养“全球领导力人才”的愿景所吸引,2021年,她提交了申请资料,顺利通过面试。

入学后,她感到苏世民书院与哈佛大学差别很大。在哈佛,学生大半是美国人,国际学生只占百分之十几,文化不算多元,同学之间的联系也不紧密。而在书院,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学习、生活,年轻而富有想法的大脑每天碰在一起,随时随地交流,火花自然而然地产生。

在一节国际事务的课堂上,她记得老师说:“很多国与国的关系其实和人一样,不要被一种关系限制住思维,要有开放的思维,接受和你不一样的声音,想想那些观点存在的合理性,背后的诉求是什么。”

长期在这样的课程训练下,许潇蘅的思维变得更加开阔。这也正运用到她的创业项目上。2022年8月从书院毕业后,她成立了自己的教育创业团队,目前在为国内家长提供教育方面的咨询。

 

让理想开花的土壤

每天除了上课、健身,柳济琛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和其他年轻人探讨粮食问题、环保问题。

融入了书院的研讨氛围之后,他展现出一种在宏大问题上笃定深探的气质。

柳济琛早前算过一笔账,如果相当于中国人口数量的人群,每个人浪费一粒米,这些食物足够28万人吃一个月。后来他查阅到一篇出自中科院的报告,其中的数据显示,全球每年浪费的粮食足够养活2亿人口。

柳济琛说,如何节约粮食,有待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粮食与环境问题紧密相关,他也观察到,书院关心环境问题的学者在增加,一场关于碳排放的讲座,就能吸引书院三分之一的年轻人去听讲。

为此,他还开发了一个以“碳中和”为核心的桌游,玩家可以扮演一个城市的规划师,去发展农业、养殖业、采矿业、煤电厂、风电厂等不同产业。玩游戏的过程里,玩家可以从决策者的角度,体会一座城市平衡发展和环保问题的艰难。他希望,毕业后能把这款游戏留给下一届学者,将保护环境的理念传承下去。

能把青年群体里最具有未来领导潜质的年轻人聚到一起,柳济琛认为,苏世民书院也具备着相当大的发展潜质。“每一届学者都有各自的特点和文化基础,其实不仅是书院塑造了学者,学者也会反过来塑造书院。”

没有不切实际的思考和理想,只有不适合哺育理想的教育环境。在苏世民书院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兼具着多元和包容的氛围,营造出一个开放而充满机遇的环境。这是年轻理想主义者们梦想生根发芽的土壤。

从苏世民书院毕业多年后,陆舒扬仍保持着在书院蓄积的能量,朝着多年前的理想继续进发。如今,她在北京中粮集团战略运营部工作两年多,最终目标,仍是进入联合国的国际组织。进联合国工作的门槛较高,在达到录取资格之前,她需要在行业里积累3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中粮集团有粮农、食品、地产、金融四个产业板块,她最感兴趣的还是与她本科专业有关的粮农板块。这是中国最大的粮农企业,在政策和商业之间结合得比较好,她在这里获得了足够多相关粮食的信息量。

在书院之外,陆舒扬的求学之路仍在继续。2022年俄乌战争发生,经过研究陆舒扬有了新发现。“俄乌战争发生以后,我特别明显的感受就是粮价上涨,原因是俄罗斯跟乌克兰交界的黑海产区,供应全球1/3的谷物贸易。”

粮食是她与世界建立连接的重要媒介。在研究的过程中,她发现粮食跟一切都息息相关,通过粮食价格变化,可以感受到这个世界发生的很多事情。通过一粒小麦的价格,能判断河北农民对于粮食的预期。研究凡此种种因果关联,对她来说是一件可以不知疲倦去做的事。

书院的学习经历在工作中给了她很大帮助。相比于学到的知识,陆舒扬认为解决问题的方法更重要。每当她需要分析国际局势对于粮食的影响,就会用在书院学到的方法论去分析,用不同的逻辑框架解决不同的问题。

毕业之后,陆舒扬和其他学者仍保持着交流。苏世民书院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举办校友聚会,讨论一些国际议题,各届学者都有参加。3月份她刚刚结束一场在新加坡的校友会,4月还会去伦敦。

 

陆舒扬在苏世民书院参加“Future Shapers青年发展峰会”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从稚嫩到沉稳,倏忽间陆舒扬关心粮食问题已经长达10年之久。偶尔行至迷茫时,她总会想起书院一位老师跟她说过的话:人生的两个重要问题是“你想这个社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社会”和“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知道且笃定问题的答案。

- END -

文 | 吴迪

编辑|林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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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 从互联网大厂裸辞去超市当理货员,治好了我的焦虑症

易琬玉 图拉 在人间living 2023-04-21 05:03 Posted on 北京
 
 

 

 
撰文|易琬玉 图拉  编辑|图拉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毕业于211院校的心理学硕士魏来在一家崇尚狼性文化的公司做了两个月销售管理后,想通过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儿获得“心流体验”。他来到一家生鲜平台做分拣员,一周后,当管理员又一次呵斥他跑得慢的时候,他说“那我走吧”,管理员挥了挥手,魏来也就走了。
从互联网公司裸辞后,东硕在超市当理货员,早晨7点就要去分菜,还抬过80斤的粮食。但她作息规律了,焦虑症也消失了。“最棒的是,超市从不加班,每个人都按点下班,没有工作压力,到点就溜,无比快活”。 
每个高学历的年轻人,选择“脱下孔乙己的长衫”去做体力活儿的原因都不同,获得的体验也是千差万别。未来,有人愿意继续自我探索和尝试,当一个厨子,或者乐于接受“三和大神”那样的工作方式。但基于教育成本的考量和职业观念的束缚,更多的年轻人都会如东硕一样,体验一段时间的体力活儿后,回归格子间,做回一个脑力劳动者。还有一些年轻人,徘徊在理想工作和现实生存之间,难以取舍。“脱不下的长衫”背后,一方面是青年失业率高达19.6%、应届毕业生将达到1158万人的现实;另一方面是高等院校培养的人才不能适应时代社会需要,招工难与就业难并存的结构性矛盾。
我们跟三位去做体力活儿的年轻人聊了聊他们的体验和思考,以及打开未来的方式。这是他们的自述:
 
2019年毕业后,我在家乡山东一家大型互联网教育科技公司做新媒体运营,福利待遇在当地还不错,竞争比较激烈。我是三本毕业的,靠着曾经在纸媒发表过作品通过了面试,后来发现同事普遍都是985毕业的硕士。
新媒体工作的压力较大,公司要求每天汇报运营账号的排名。我通常从早上8点开始上班,加班到晚上8点,离开公司后还要监督后台、回复消息,通常入睡已经是凌晨1点后了。周末也要加班追热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电脑。
我希望能在这个领域快速成长,多学点东西。刚入职时,我每天对自己PUA,要求做到同类型账号的第一,花了大量时间分析竞品、想选题,生活除了工作只有工作。
忙到病都不敢生,怕没有时间看病。长久高压下来,身体和心灵都吃不消。持续了一年多后,我出现了颈椎弯曲和脑供血不足的情况,甚至无法低头。最后抽空看了一次医生,医生建议我最好辞掉这份工作,至少半年少面对手机和电脑。我意识到工作和生活彻底失衡,就辞职了。
失去工作让我压力大增,加上一些家事,
离职后不久,我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吃缓解焦虑症的药会使人变胖,我每天昏昏欲睡,像个废人一样。医生不建议我去工作,但我意识到,再不走出家门我就废了。
我开始试着断药,在家附近找体力活,发现一家大型超市在招理货员,就去应聘了。一开始老板不想用我,觉得学历高,可能会吃不了苦。他希望我做文员,我很抱歉地拒绝了。
老板就让我试了三天。他本来以为我一天下来就会走,结果最后我坚持了一年。也没想到在超市工作,真的治愈了我。
 
理货员的日常工作就是上货、检查商品日期,配合做促销活动。通常有两个班次倒班,早7点至晚4点或者下午1点至晚上9点。早上7点就要去仓库分菜,搞活动的时候,一整天抬过50至80斤的粮食。除了负责自己的区域,超市的各个部门我都轮岗过,以前我从不做饭,不食五谷,后来认识了所有的粮食。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负责的区域是最整齐的,顾客来了都能有好心情。
刚开始断药,我每天都会失眠,自从在超市工作经常要早睡早起,作息变规律了,晚上能睡好觉,也不会乱想钻牛角尖了,多干体力活,身体也慢慢变强壮了,一切都是良性的循环。
最棒的是,超市从不加班,每个人都按点下班,没有工作压力,到点就溜,无比快活。我下班有很多时间看喜欢的书,抄心经、吃素食等,重新捡起感兴趣的圣贤文化。
我偶尔会碰到爸妈,朋友的爸妈也遇到过。一开始觉得尴尬,想尽量避开,渐渐想开了,觉得自己已经很棒了,身体和心灵的状态这么差劲,至少还没有啃老。一个月后,我成了这家超市的管培生,他们来了,我有整个超市都是我的错觉。在这里工作了半年,我的焦虑症有了很大的缓解。
 
 
不过这份工作并非所有都如意。或许因为几乎没有二十多岁的大学毕业生从事理货员的工作,我又长了一张娃娃脸,供应商们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不尊重我。比如正常供应商会做好整理货架的准备,但看我年纪小,把货扔在仓库就走了。还遇到过最严重的,给我的货物里掺杂濒临过期的产品。在超市发现临期产品过期是很严重的事情,如果被工商管理部门查出,处罚金额高达10万以上。
更难的是家人的阻力。我的焦虑症大部分亲友不知道。一开始我说只干三个月调整颈椎供血,家人是支持的。但我干了一年,所有的亲友都不理解,他们觉得我的脑子被驴踢了,*****了,没有上进心,大学白上了。
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想摆脱颓废的状态,想自救,没有其他选择了。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坚持下来了。事实证明,这远比继续吃药要正确得多。在超市的一年,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等焦虑症几乎完全恢复好,我也开始重新找工作。我投了几十份简历,大概面试了五六家公司。很多人听到我在超市工作,都嗤之以鼻,觉得没有含金量。但其实,整整一年时间,我学到了超市各个节点的运营策略,以后可以独立开超市了。 
后来误打误撞,我遇到了一家涉及茶、香道、书法、古琴的传播公司,在里面做运营,感觉比互联网公司更适合我。
以前上班的地方是我所在城市最好的5A写字楼,是外人眼中体面的白领。曾经我也迷失在他人的评级里,后来觉得这不是内心真正想要的。我不喜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不喜欢冷漠快节奏的办公环境,更喜欢禅意、中式、古朴和安静的场域。人还是要选择符合自己性情的工作。教育应该是让我们每个人成为自己,而不是千篇一律的人。
我还在互联网大厂的时候,想跳槽非常容易,有大公司背书,普遍对方会认为你工作能力和综合素质应该不错。但我担心年轻人一头热去做体力活,再想回到原来的平台和圈子可能会面临困境。人从高处往下走容易,从低谷回到高峰很难的。当然,如果心理状态不好的时候,去做体力活,真的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现在很感谢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得了焦虑症,我不会再重新学习“儒释道”的智慧,更不会有机缘碰到现在的老板。有了这段经历,很多生活上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我是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小语种专业的大四学生,在一家咖啡店做兼职咖啡师,已经有一年多了。其中,清洁工作占了7成,因为对食品安全管理严格,会有很多清洁的体力工作。
在这之前,我曾经在一家传媒公司实习,工作主要是从很多条外文新闻里挑选数据,并整理出来。我比较笨拙,经常听不懂领导的要求,当然我自己觉得领导表达得也不明确。面对无数次重新修改,我很心累,每天上班跟上刑一样。我非常笃定以后不会再做办公室的工作。
 
半年后,我看到一家咖啡店招兼职咖啡师,就投了简历。我性格比较内向,来这里工作本来一是想锻炼一下和别人沟通的能力,二是这里有免费的员工饮。
店长联系了我,他本来不想要我的,觉得我这种文弱女学生会比较容易“跑路”。有的学生兼职不吃苦,有的经常说来不了,所以他们一般都不喜欢招学生兼职。
经理说得很详细,说会和想象中的工作有落差,有很多清洁和搬运的工作,问我能不能接受。我当时一心就想入职,全都很坚定地说可以,就被录用了。入职之后,主管挺照顾我,知道我不爱说话,不安排我去前台点单,而是主要负责清洁、制作外卖的咖啡。
我一周上4至5天班,每天按点单需求贴杯、制作、打包咖啡,还需要保证吧台干净,每三十分钟换吧台布和蒸奶布,每两小时小器具过洗碗机,客户区随时观察,有垃圾就去收。如果上晚班,还要清理咖啡机、烤箱,擦地、洗地垫、刷水池,报废所有剩余食品及物料,打包四个垃圾桶拖到楼下。刚开始工作不熟悉,连续八小时站着也很难受,渐渐也习惯了。
店里有三个主管,其中一个是我师傅,他教我做饮品、打包,聊我的学校生活。我和店里哪位伙伴有不愉快,他也会不断地开导和鼓励我,甚至为我出气。还会给我讲他的各种感情经历,让我不要被骗。他人很善良,教了我很多人生哲理。
 
上一份工作,下班以后会有很多担心,第二天上班也会恐惧,但在咖啡店不会。体力活不用经常动脑子,干就完事了,也不用担心出错。同事关系很简单,和我一起工作的有宝妈、残障伙伴,还有一位前街舞老师。我们无需加班,一天下来,除了身体有点疲惫以外,不用带着任何问题下班,晚上很容易入睡。
曾经有员工提过,站久了静脉曲张导致腰部受损之类的,但我完全没有。反而我的大臂小臂,比小时候打篮球线条还明显。对我来说,这份工作既锻炼了身体又拿了钱,还省了很多烦恼。
兼职到第8个月的时候,我坚定了以后要做体力活。我和当时的店经理申请占个全职的位置,打算毕业继续在这里工作,求了好久他才答应。同事们都觉得我应该去办公室工作,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更合适这里。
不久后,我认识了一位同事,她原本在澳洲上学,疫情原因回国上网课,就来咖啡店做全职。她给我介绍了澳洲打工旅行签证,说拿了签证就可以去澳洲做体力活,还能找她玩。这个签证需要抽签,我去年随手申请了,抽了好几轮都没中,感觉没戏,中途申请了一个澳洲的厨师学校。
我从小就喜欢大马路上饭店的饭香,中考的时候就想学厨师,我妈说我考那么多分白费了,就报了北二外贯通培养的志愿,高中加本科七年制的。当时妈妈觉得我年纪太小,还不能理性地判断,但她也很尊重我,说如果没考上的话,就带我去看厨师学校。
在北二外我读的小语种专业里,排名第一的毕业生可以去大使馆或者相关部门工作,其他同学会选择考公考编。我的成绩不算拔尖,也没觉得以后做厨子有什么可惜的。我甚至觉得初中毕业就应该去学厨,那样我现在已经有七年厨龄了。我妈妈也很支持我出国学厨,她只希望我能做喜欢的事情,快乐就行。
今年2月初,我拿到了厨师学校的offer,没过多久还惊喜地抽中了澳洲打工旅行的签证。未来我想先去澳洲打工赚点儿学费,边玩边赚。我总觉得过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短暂的规划是学个厨师,再长期的规划也没有了,活好自己就行。

 

去年,从一所211大学硕士毕业后,我在一家推崇狼性文化的公司上了两个月班,做销售管理,因为有绩效压力也需要应酬,我那两个月都很痛苦,也因此更加确信自己不想从事被严格管控的工作。
我研究生念的是心理学,“心流”是我最感兴趣的概念之一,我也希望能在工作中拥有这种体验。在脑力劳动中,我很难获得心流体验,便想着从体力工作试试看,实在不济,我也想着通过体力劳动对身体的高强度管控,把自己“扭转”过来,适应被管理的感觉。
最开始我想找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儿,工地是我的第一选项,但当时我在招聘平台并没有看到相关信息。担心高学历被拒,我伪造了仅读到高中毕业的简历。在今年2月底,我通过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到了上海的一家生鲜平台干分拣。我时常五点多就要起床,但因为是众包,所以允许迟到一会儿,我一般会在七点半到。
 
分拣场所是在一个灯光暗淡的仓库中,工资有“合流”和“一体化”两种计价方式,合流只需要捡货,不需要打包,一件商品2毛5,一体化则是一单1块2。这里的“一件”指的是同一个商品,比如有人买了五瓶矿泉水,这五瓶矿泉水算一件,而一体化则是无论你拣了多少都算1块2。因为“一体化”的单子平均有10件商品而且需要自己打包,所以拣货员不喜欢干“一体化”的单,觉得不划算。但是派单是随机的,没法儿拒绝。
时间被精确到分钟。拣货员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分拣,一般10件商品会给2-3分钟的时间。拣货员挎着提包,在面积大约600-700平米且构造复杂的仓库里找到对应的商品,扫描、塞进包里,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一旦超时就会被扣钱,我在第一天几乎每单都要超时4—5分钟。
在工人们奔跑的另一边,管理员在椅子上拿着大喇叭不停地催促人跑快点,你需要忍受管理员的呵斥,像被鞭打的牛马一样干活。在这里,你不会有任何尊严,任何一点小失误都会遭受严厉的呵斥。我每天要听到十几句“操你xx”,甚至没什么失误也会被骂。
紧张、单调的劳动让我感受到人的异化,尽管我并不排斥这种异化,但在威权、严酷的工作环境里,冷漠、防御、虚伪、暴力以一种大规模系统性地方式展现,让我觉得很无力。
这份工作的闲忙程度并不固定,我曾经尝试在休息时间和其他分拣员聊天,但都止步在游戏、动漫等爱好层面,也有一些在我认知范围外的事情,但也不会聊得太深入。因为每天的订单量不同,下班时间和到手的工资也不同,我曾经有过干11小时也只计20元工资的时候,为了能多做几单多赚点钱,不少员工会自愿加班。
我大概平均10分钟才接一单,熟练后每单大约耗时3分钟,剩下的时间就坐着聊天或者发呆,照理说挺清闲的,但是身体确实非常劳累。
在生鲜平台干了一周,和我同期的两个小伙子都跑了。当管理员又一次呵斥我跑得慢的时候,我说“那我走吧”,他挥了挥手,我也就走了。
生鲜平台的人员流动率极高,有一个原因是挣不到钱,除去吃饭时间,我每天大约要工作11个小时,但是收入不到100块。在这里,核心的是几个老员工,他们跑得快,接到的单就更多。之前人力公司跟我说,跑得最快的一个月能拿一万二,但进去之后才发现,老员工的普遍工资就是六七千。
我怀疑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于是回老家找了一家时尚冷饮店的兼职。每天从8:30干到13:30,时薪10元。招聘几乎没有门槛,不用看简历也不用面试。谈好后,我拿到脏兮兮的旧工服,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这份工作和生鲜平台分拣很不同,在这里不需要四处跑动,但是要一心多用,比如说切柠檬的时候也要想着那边的芋圆好没好?泡茶到了哪一步了?那边放着的水接了多少毫升了?用料有没有过期?除了下雨天人少,基本上片刻也不得闲。
这份工作同样让我感到难受,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管理制度和人际关系。我难以忍受的,一是完全命令式的工作方式,二是对错误的零容忍,三是只有惩罚没有奖励,四是被全方位监控的监狱感。
这份工作只持续了8天。同事的抱怨,主管命令式的语气,都让我无法接受。我甚至还被要求背各种饮料的配方,否则要像小学生一样罚抄。严格的管控、冷漠的氛围和低微的薪水,让我觉得难以久待。
家里人并不理解我想要干体力活的决定。我没有宏大的目标和明晰的职业规划,有时觉得类似“三和大神”那样做一天算一天的工作方式我也是乐意接受的。我觉得,如果单纯为了躲避内卷和脑力消耗而投身体力活,未必能得偿所愿,人们对工作的不适应不会因为工种而完全消失,适合的工作只能通过不断寻找和调整得到。不管是体力活还是脑力活,我依旧在探索。
(文中东硕、魏来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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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鬧鬼的歷史名勝古跡感受靈魂 !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194 bytes) () 05/18/2023 postreply 22: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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