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648)

来源: FormatRun58 2023-04-19 18:56:22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21547 bytes)

被骗去缅北的孩子,徘徊在国境线的父母
真实故事计划 2023年4月15日

 

 

缅北遍布赌场,诈骗园区林立,被称为法外之地。许多家境贫弱的年轻人受到高薪蛊惑,不惜偷渡过境,以身试险。如今,缅北禁锢着数以万计的劳工,他们被强迫劳动,动辄挨打甚至被切掉手指。23岁的李华就是被骗入缅北诈骗团伙的一员。经历被卖两次,挨了许多打,他终于决定用藏起来的电话卡向父亲求救。

今年3月初,53岁的农民工李卫兵带着妻子前往边境营救儿子,在口岸,他遇到了从全国各地赶来找孩子的人,焦灼的家长们徘徊在国境线。


 


迈不出的国境线



天气好的时候,53岁的李卫兵隔着南伞口岸的铁网朝国境线那端观望,可以看到对面白色的房子。听当地人说果敢老街的大楼都是中国人建的,面积只比国内一个镇大一些。

李卫兵个头不高,长脸,人偏瘦,儿子出事后,他因为失眠眼窝深深下陷,脸看起来更长了。他穿一身浅色的西服西裤,这是他刻意的装扮,他必须穿得正式些,使人一眼看上去是个老板的样子。李卫兵根据多年挣扎在底层的社会经验判断,“有身份的人”才有说话办事的资格。

他是来解救儿子的。两个月前,儿子李华向他发来求助,称自己被困在缅甸果敢老街一个诈骗园区。3月12日一大早,他和妻子从四川巴中通江县出发,坐了6小时大巴到成都,再乘凌晨1点的飞机到昆明,隔天转乘动车到临沧市区,接着坐当地的小巴,用了两天,才抵达镇康县城。

这座边陲小城不大,街上人不多,李卫兵感到“冷冷清清的”。一下车,他赶往紧邻果敢老街的南伞口岸,却发现国门没有打开。

从早到晚都有人守在国门前,不时往对岸张望,徘徊。李卫兵一问才知道,都是和他一样来寻孩子的家长。他们大多都是农村人,来自昆明、宁夏、浙江和四川等地。一个四川的老乡,说不清楚自己的孩子失踪多久,只是通过社交账号看到孩子被打的视频,吓坏了,过来寻人。还有一个家长说,自己的女儿还是未成年人,不知道是怎么被骗过来的。
 


图 | 李卫兵在南伞口岸


外地的家长们向公安局报案,日日在国门前等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果敢一旦发生战事,枪炮声传到国际线对岸,听得清清楚楚。来镇康县城后,不少家长第一次听到对面老街的传闻,“全是拿枪的人开着皮卡,当街绑架人”,有人为了逃脱困局,拼死跳楼,摔断脚后,又被抓回去毒打;两个赌场为了争夺客源,开枪火拼,导致多名雇佣兵当场身亡。

传闻得到了证实。3月,安徽4名职高学生偷渡缅甸后失踪的新闻登上热搜,随后出现了更多刚成年的人、甚至未成年人,前往缅甸后失联的消息。一位从缅甸侥幸逃回来的人,在媒体上讲述自己的遭受的非人待遇,戴着手铐工作,受电击,体罚时哭求:“不要割腰子。”

家长们提心吊胆,但又无能为力。一位40来岁的妇女在口岸徘徊了10多天,花光了住宿费,最终无功而返。当地人说等着也是白等。务工的家长们等不起,许多都要外出打工干活,一天不干一天就没饭吃。数日后,人群散去,真正能成功的解救孩子的人非常少。

李卫兵还在寻找着解救孩子的办法。在当地公安局的等待座椅旁,他认识了从重庆奉节过来的丁胜,对方说自己已经想好办法救人。丁胜的儿子三年前被骗到缅甸,一年前父子才通过QQ取得联系。这一年来,小丁想方设法计划逃跑,到了今年3月初,时机成熟,父亲丁胜赶到了镇康县。

后来,在3月23日的早上, 李卫兵接到丁胜的电话,说自己的孩子已经成功逃到清水河国门了。这时候,李卫兵也已经和自己儿子计划好逃跑的方法。他满怀期待地与丁胜在清水河口岸汇合,期盼着也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但等到傍晚,两人也没有看到孩子们的身影。

丁胜的儿子虽然跨过了国境线,但被国内警察扣押了,丁胜赶到派出所,为儿子曾被迫从事电信诈骗缴纳了罚款,才接到了人。而李华没能逃出来。
小丁逃出来的过程很曲折。他通过聊天软件,加入了一个万人的诈骗内部群,在里面认识了老街当地一位送餐的老板,他与老板商量好,老板趁进园区送餐,两人互换衣服,偷偷跑了出来。

为了让那位当地老板配合,小丁的父亲花费了近20万。小丁告诉李卫兵,自己的经历不可复制,“就算是花钱赎人也要谨慎,有的公司不放人,拿到钱了也会反悔。”

李卫兵脑子没有那么灵活,这个53岁的男人也拿不出几十万“赎金”——他在老家县城当了20多年水电工。前两年他和亲戚一起承包了500亩地,打算种植青花椒,工厂设备都备好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不挣钱,欠下近200万的外债。2022年年初,李卫兵被迫离开舒适的县城,去往上海工地打工。他住在工地的铁皮房里,一个月挣一万多元,全用来还债。家里再没有多余的钱了。

李卫兵夫妇在国境线周围徘徊犹豫20天,每天去公安局询问进展,又不断打电话给中国驻缅甸大使馆,还联系媒体,他称,电话费都花了600多元,没有人能够切实的帮助他。

4月1日,两人穷途末路,打算回家,李卫兵的妻子站在口岸最后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没有本事把儿子救出来。” 李卫兵没有说话。
回到家,李卫兵日夜都在搜罗消息,他看到媒体上报道了包括安徽、江西等多地被困缅北人员被警方解救的消息。3月22日一则新闻称,江西省公安厅驻边工作站力量的营救下,3名滞留缅北人员成功获救。他把这些新闻发给儿子,告诉他国内严打诈骗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很快就能救你出去,相信我们。”

他甚至联系了合法性有争议的民间“义工队”,一位号称可以救援的人说,今年救出了不少人,以外国人居多,国人不好救。那位救援者观察,被骗去的大多都是农村的孩子,“他们年纪轻轻辍了学,在外打工或赋闲在家,受到不良朋友或老乡蛊惑,就跟着出了国。”

4月3日,他们联系执法部门营救出了一名中国男孩。但这样的例子不多。

 


消失的儿子



那张儿子被打的照片是在2023年1月27日传来的。

那天是农历大年初六,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晚上10点多,李卫兵妻子的手机上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儿子李华没有穿上衣,胸前、胳膊上全是一大块乌青。很明显,孩子被人打了。发照片的人是儿子的一个朋友,他告诉李卫兵夫妇,李华到缅甸去了,困在一个诈骗集团,“被打了60棍”。让他们快想办法去营救。

看到消息,妻子险些晕过去,李卫兵心烦意乱,来不及多想,他马上给儿子打电话。连打了好几次,儿子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又拨微信语音,无人接听。李卫兵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原本儿子和父亲约定,会在大年三十那天回家。年前父子俩本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但李华就在约定好回家的前几日,突然给父亲发消息,说火车票取消了,“有点事情”,“年三十再回来”。

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年夜饭已经做好,李华还是没有回家。这些年一家三口在不同的城市打工,去年春节也没有团圆,妻子让儿子一定得回家过年。老两口守在餐桌前,接近晚上8点,李华才在微信上出现,他跟父亲说:“我还是辜负了你们的期望,年年如此,今天我是真回不了,我身上有事了……”接着,他给父亲发来300元的红包。

收到信息后,李卫兵开始起疑,他给儿子打电话,问出了什么事。李华语气平静,告诉父亲自己快上飞机了,和朋友一起去云南西双版纳,要紧急去那边一家工业园区上班。具体做什么没有提。他又和父亲寒暄了两句,说去年没有挣到钱,300元给父亲去买点小礼物。

那之后,李华再也没主动给家里发过消息。直到那张被打得满身乌青的照片通过朋友的微信发到妻子的手机上。

那天晚上,李卫兵冷静下来,安慰妻子说,没有听到儿子本人的声音,不一定是真的。事后,李卫兵承认,他根本不相信那张照片,认为是儿子和朋友合伙要骗家里的钱。

发照片的那个朋友是四川广元人,曾与李华合伙在北京开饭店。那是2022年7月,开饭店需要20万,李华出资10万,他以投资的名义,向李卫兵要了5万元钱。这5万元,是李卫兵和妻子东拼西凑借来的。当时李卫兵的妻子在北京海淀一家餐厅打工,还特意向老板请了一个月的假,去给儿子帮忙。但饭店仅开了两个月,到了10月底,那个小饭店就因为疫情防控关门了。

这惹得李卫兵很不悦,他批评儿子做什么事总是想当然,半途而废。李华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不愿再读书,更愿意外出打工挣钱。李卫兵本想让儿子跟着自己学习修水电,以后能带着他一起在县城承包装修工程,但儿子拒绝了。他说自己感兴趣的是美发,独自跑到上海一家美发店干活,不到一年时间,他告诉父亲自己厌烦了把头发染来染去,又辞了职。

就业市场对这个学历不高、技能平平的年轻人不友好,辗转几份工作后,他产生自己做生意的想法。然而去年年底,饭店也倒闭了,李华跟着一位老乡去无锡一家汽车厂上班。

时间与空间的隔离造成父子交流的障碍。李卫兵坦言,自己只知道他频繁地换工作,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每天在想什么。

在李卫兵的眼里,儿子李华吃不了苦,但人还算机灵,不会轻易上当。他回忆起李华17岁第一次出门打工时,他就叮嘱孩子,不要轻易相信传销,儿子自信地回复:“传销想骗我,我骗传销还差不多。”

凭着对儿子的了解,李卫兵打算再等等看。从那天起,李卫兵再没睡好觉,他在深夜反复盯着那张照片看,想确认儿子在什么地方,却发现图片的背景很模煳,看上去像是在卫生间,不远处放着一个红色的桶。此外再无多余信息。

2月18日的凌晨11点45分,李华突然给父亲发来报平安的消息,说自己不在国内。

李卫兵心里一惊,询问儿子,“在哪里”,“是违法法律了?传销么?”李华否认。他告诉父亲,自己偷藏了电话卡,为了安全起见,不要主动联系,频繁联系会让他的身份暴露。

李卫兵终于认定,孩子遇到了麻烦事,他心里着急,又毫无办法,只好每隔几天往那张电话卡里充钱。

那一夜过后,又是一连几天,李华都没有消息。发照片的那位朋友提醒,进了“那个组织”,做什么旁边都有人看着,没有自由。到了3月5日,李卫兵忍不住给儿子发了一个微笑表情,没有得到回复。他想得到儿子的具体位置,又怕孩子因此暴露。3月9日凌晨1点,他想了半天,给儿子发了单个字“图”。他想着,“图”代表着地图或定位,儿子一定能懂,1点18分,李华回复:“出事了”。

李华说自己在缅甸果敢老街,他报了自己所在公司的名字“威胜集团”,请父亲赶紧报警,找当地派出所直接联系云南临沧边境警察。

李卫兵问出了什么事。李华说,照片是真的,被人打60棍也是真的,“你们以为是假的”。李卫兵五味杂陈,他回复道:“因为你什么事都爱说假话”。
 


图 | 李华发来的被打照片


从儿子的只言片语里,李卫兵拼凑出事件的细节。

李华告诉父亲自己是被骗进来的。他被同乡所说的高薪工作吸引,在“暴富”诱惑下决定铤而走险。他本以为工作的地点在西双版纳的工业园,大年三十那晚,他和3位四川老乡一同上了飞机。下飞机后,他们坐上一辆红色老款小轿车,其间,李华喝了一瓶水,就睡了过去。醒来车到了缅甸边境,李华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接头的“蛇头”有枪,把他的手机、证件没收,胁迫他偷渡过境,李华不敢反抗。

他们最后到了一个大的园区,里面有很多家公司,“全是做诈骗的”,只有一扇铁门,四周筑起高墙,墙上装着铁丝网。墙里墙外,带枪的保安24小时巡逻。

李华说,他去那里后刚开始是做电信诈骗,后面又让他去养号,包装人设去诈骗女性,即“杀猪盘”。他不想骗人,没有业绩,天天挨打。他告诉父亲,这里的老板叫队长,自己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在5号院“上班”。

他哀求道,“爸,真的我坚持不住了,知道错了”。

 


打不破的牢笼



李卫兵很少在儿子面前表现出父爱,听到儿子求助,他毫不犹豫地作了决定,一定要救儿子回家。

李华发来了一个具体的地址:云南临沧市镇康县南伞边防刑警大队,他提议“让边防警察强制带我们回去”。

这趟出门寻子并不容易。李卫兵夫妇到了儿子建议的镇康县南伞边防公安局报案。但警方告知李卫兵,需要所在户籍地的派出所出示“协助调查函”,才能配合调查。李卫兵马上给在老家的小舅子打电话,嘱咐他去办这件事。两边的派出所本可以用传真的方式发送文件,中间出了差错,文件最终用快递邮寄过来。这中间花了五天。

李卫兵和妻子住在公安局正对面的玉顺宾馆,住宿费80元一天,夫妻俩一日三餐的费用不超过十块钱,有时李卫兵买来街头3元的饼子充饥,只为省钱。

等待的五天里,李卫兵夫妇天天跑去派出所问情况。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其余时间他带着妻子,乘当地两块钱的公交车,到南伞口岸附近徘徊。

五天后,“协助调查函”办理下来了,李卫兵觉得有了希望,但民警告诉他,他们无法穿越边境,只能尽最大努力协调缅甸那边的警方。

他不理解,儿子所在的地点距离中国南伞口岸仅9.5公里,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麻烦,明明已经知道人被关押在此,为什么不直接逮捕?

自来到镇康县城,李卫兵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能和儿子保持短暂的联系。微信上儿子告诉父亲,缅甸果敢老街是着名的诈骗、赌博地点,属于三不管地带,形势很复杂。“直接整个通缉令过来,以逮捕的方式接我们走。” 李华给父亲出主意。

李卫兵又去找派出所,民警否决了他的方案,只告诉他耐心等待,警方正在积极与缅甸警方协商。

可儿子李华没有耐心,他很焦急,几乎每到一天中休息的时间就会追问父亲进度,李卫兵一直说,“再等等”“我想办法”“有希望”。

李华相信父亲,他把同自己困在一起的3位同乡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联系方式也告知父亲,请父亲帮忙联系他们的家属,一起寻求解救的办法。“都是同乡被骗过来,一起救了吧。”李华说。

李卫兵当晚就联系了孩子的父母,其中一位孩子的家长听了很着急,说会去找关系想办法,一位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另一个李华说他和家里调解不好,吵架了。

在边境20来天,李卫兵没有等来一同解救孩子的父母,他只能孤身奋战。他每天翻手机,找人打听消息。他从宾馆的老板处听闻,还有一些“特殊”的途径可以营救孩子。

他在网上联系到了一个自称在缅甸当地有人的“中间人”可以把孩子捞出来。“ 赔付多少放人知道么?”对方问李卫兵,他没有听李华提及过赔付的事。中间人解释,一般要捞人的话,会让被困者去跟去公司谈赔付,“谈好了带钱过去赎人,再拿点好处费和安排回国的费用。”

“中间人”向李卫兵开口要30万。

“这不是拿钱买人么?”李卫兵愤怒,他知道这是违法的,何况他实在拿不出这笔钱。

在边境待到第10天,李卫兵没有任何进展,李华开始催促父亲,描述自己的惨状:“没有业绩,把刀架在脖子上,无路可走。”

一天夜里,李华给父亲发消息,说他想翻梯子逃出来,与同伴已经多次踩点,可以趁保安不在,搭梯子上房顶,后面是土坡。李卫兵劝儿子,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要行动,至少人命是安全的。

李华的回复带着情绪:“你说咋办,听不听他们,去不去骗人?!”

李卫兵猜到,儿子大概被迫从事非法的行动。为拯救孩子,他再度努力联系到了一位缅甸老街当地人,对方承诺能安排车,去把孩子接出来,送回口岸。前提是要靠孩子自己逃出来,对方开价5万,保证人回来后再付钱。李卫兵觉得这个价格合适,可以让儿子试一试。

3月18日凌晨,李华听说这个办法后,也表示自己想“赌一把”。那几天,李卫兵一直在微信上给儿子打钱,李华通过当地的钱庄换取现金,用于打点关系。

3月23日凌晨2点,李华发消息告诉父亲,“明天行动”。他计划和老乡向老大申请去公司外闲逛,然后争取找跟随他们的保安吃饭,把保安灌醉。他透露,看守的保安手上有枪,他想把人灌醉之后把枪抢回来。

“千万不能抢别人的枪”, 李卫兵觉得太危险,他告诉儿子枪是保安的饭碗,保安会和他拼命。李华不理解,他问父亲开抢咋办,李卫兵叮嘱一定要把保安灌醉再逃,千万不能直接跑。“听我的话。” 李卫兵命令儿子。

第二天,李卫兵一刻不停地看手机,等待儿子的消息。直到当天凌晨,李华才回复说,老大没有同意他们出门。又过了一天的中午,李华突然发来消息说,“这次老大同意了”,“带我们出去买衣服。”“要行动了,不开玩笑。”

李卫兵心惊胆战,“太天真了”,他怕儿子有生命危险。

但李华不想放弃。“过了就没机会了。拿命赌明天。”

李卫兵夫妇赶忙包车500元,去往开放了的清水河口岸,如果儿子有机会逃出来,他们和老街当地人商量好,派车去接。李华将会自首,走国门过境回国。

到了下午三点半,李卫兵没看到儿子的人影,只有手机上的消息,他心里很失落。李华说自己在理发店,门口有两个保安持枪守卫,这两个保安不认识,没法喝酒——行动失败。

这天凌晨,李华陷入崩溃,“人真的要疯了”,“不行就放弃我吧”。

李卫兵也陷入绝境,他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和办法,这位父亲只剩下一腔孤勇,他告诉孩子自己去办理出境证,打算亲自去果敢老街。出境证顺利办下来,却被民警劝阻,“没有认识的人,去了也没用”,他最终也没能踏出国门。

在镇康县城的最后几天,李卫兵只得守在清水河口岸,逢人就问,是否愿意接他儿子回来,所有人都摆摆手拒绝,有人称,给钱也不做这样冒险的生意。

*文中人物信息有模煳

- END -

撰文 | 周   婧
编辑 | 苑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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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音兼职,宝妈易碎的「经济独立梦」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3-03-29 21:34 Posted on 北京

 

文 | 魏荣欢

编辑 毛翊君

 

 

“想靠配音经济独立的姐妹”

 
去年,因为要做手术,武汉女孩张欣辞了银行信用卡客服的工作。身体恢复后,她面试了好多家公司都没成功。在闲鱼上看到配音兼职,她觉得凭自己三年客服的经验,可以试一试。

对方介绍,是帮喜马拉雅、蜻蜓、书旗小说等平台的文字作品做配音,200-3000字的文稿配音能给120-800元,还发来一个下载软件的链接,说需要用公司的接单通讯试音。

在这个叫“美one”的App里,醒目的位置有一个“配音专区”,她点开看到里面像个商城,卖各种配音设备,价格千元以上。“看起来挺正规的”,张欣觉得。

招聘的人让她在聊天界面填了份资料,留下姓名、电话以及支付宝账号和手机银行,又发来一段《大鱼海棠》的文稿让试音。张欣用手机录了一份,可怎么也发不过去。“你直接按住语音给我发就好了。”没想到对方这样说,张欣才感到有点不专业。但随即而来的十来块报酬让她暂时放下了疑虑。

 

“美one”App的主页面。讲述者供图

现在在社交平台一搜“配音”,类似的兼职招聘或者学习帖一条接一条,有些标题里直接点明“想靠配音经济独立的姐妹”,来精准吸引需求者,下面几千条回复流露出兴趣。

这除了对学生是诱惑,也砸中宝妈们想要减轻家庭负担的需求。陈念是在菜鸟裹裹官方微博看到信息的。她原本在东北一个县城酒店的餐饮部做主管,跟老公是同事。2016年结婚后,他们辞职到深圳打工没挣到钱,还把手里的两万块积蓄花得差不多了。

回到县城,老公接手了家里的挖掘机,开始做工程,陈念全职在家。孩子的到来让家里开销突然增大,每个月奶粉要两千多,每年的物业费和取暖费六千,尽管一直在省,他们还是花的比赚的多,没钱只能刷信用卡,几年下来欠了六七万,每月几张卡来回倒着还。没人帮忙带孩子,陈念就想着看看网上有没有兼职。

她本来是想应聘菜鸟裹裹客服的,结果他们的招聘刚刚结束,下一批还要等。翻看留言时,正好发现“美one”的客服招聘广告,“时间自由在家就可以做”“适合宝妈”……她心动了。

那个发布招聘信息的人介绍自己是帮网红做数据的,点击发来的地址从网页下载这个App,在上面做几天任务——就是给公司的主播们点赞和打赏,就会被分配客服工作。陈念在网上搜了下“美one”,看见确实是关联了一家正规公司,App图标也跟查到的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对方还告诉她,做这些任务也是有偿的。陈念进去之后,找到专供求职者做任务的页面,诱惑就打在最顶端的位置,“打赏主播还能赚钱”。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边娱乐一边赚钱。”

点赞是从“任务大厅”提供的抖音链接进入,点完把截图上传到任务页面,每完成一单,账户里就多一些佣金。不过,每人每天的点赞上限只有5单,然后可以再去打赏。一个自称“美one管理员”的人通过App聊天界面教她怎么操作后,去年4月22日注册当天就赚了200多块。

最初线上沟通的时候,她问过工资,对方一直含糊不清没有正面回答。做完这些操作,这个28岁的宝妈忽然有点忘记自己应聘客服的事了。

 

20分钟的“好运”

不过陈念也知道,打赏是要冒点风险的。得先自己在账户里充值,最低200元,充得越高佣金越多,但每晚9点就可以“快速提现”。她想着200也不多,先试试。充完,点页面大红色的“赏”字,系统开始匹配被打赏的主播,金额也是随机的,200元以内,一般不超过账户金额,成功后钱就被扣掉了。

等了大概20分钟,账户余额变成203元——钱回来了,连带佣金。陈念一下午操作了几次,稍微加大了一点投入,每单佣金5-10元不等。

她出生在农村,父母以前在外打工,没人照顾弟弟,就总和她念叨辍学,“大学生遍地都是,工作也不好找”。对于她这个女儿,他们的要求就是照顾弟弟,拿钱回家,她很伤心。离开初中时,她成绩在班里能进前三,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天天打电话,但母亲就是不让她回去。

那些曾经的小伙伴念了高中,读了大学,陈念觉得他们对她“满眼都是嘲笑”。后来她在酒店工作,月薪两千,自己留几百剩下都寄回家。即便如此,母亲总觉得她有存款。有时候陈念急了,摊开算账,“我不吃不喝吗?”母亲不吭气了。

第一天在“美one”提现时,她特别高兴。生完孩子一直没有收入,这是她这5年来挣的第一笔钱,特意转到余额宝里攒起来,觉得自己找到了个补贴家用的营生。丈夫知道她在这样做所谓的兼职客服,看一天挣得不多,觉得应该没事,只是提醒她小心点。

第二天,她被拉进一个叫“客服福利优先1群”的小群,相比之前的几百人大群,这里只有二三十人,跟她一样都是被“选拔”来的,但具体怎么被选拔,她搞不清楚,也没跟其他人交流。大概是任务做得多吧,她就这么理解。

群里的人有的跟她一样是应聘客服,有的应聘配音,大家不怎么聊天,基本是发任务截图。看很多人都充了几千上万,得到好几百块佣金,她还是不敢冒进,先充了1000块。那几天出了个活动,充值1000还可以获得200块奖励。这样,她账户里有了1200元可以打赏。

中午,群主突然预告要出现“团赏单”。说是这种单的打赏成本比普通单高得多,但返回的佣金也会很高,在群友口中是少有的“幸运单”。入口还是那个大红色的“赏”字,进去后看是否会匹配到。不过,这种单的随机打赏金额有可能大于账户内余额,这样还得自己再充值,补够这笔数,不然之前的本金和佣金就拿不出来了。

陈念一下点中了,很多人在群里说羡慕她。可她不太愿意被匹配到这种单子,觉得太冒险,每天能稳稳挣个一两百就满足了。果然,这单要求的打赏金额一下达到5000多,扣去她的1200余额,账户变成负债4000多了。

怕原来的钱回不来,她赶紧充值。不安地等待了一会儿,账户恢复了,本金和佣金如数回到她手里。这天,她赚了一千多,全提现存了起来。

第三天,尝到甜头的陈念直接充值到5000元。没想到,她又被匹配到“团赏单”,账户余额大概成了负13000多,慌乱下她用信用卡的剩余额度先填了这个坑。

然而,这一次账户显示了恢复后的余额,却无法提现。她去跟平台的在线客服沟通,对方说要继续匹配完成一个订单,才能一起结算。当时她只想着把钱都弄回来,一心要再点出一个“团赏单”。又是过了大概20分钟,她如愿匹配上了。

点开一看,打赏金额“45999.77”——这个数字让她呆住,账户一下负债了四万多。

 

陈念账户最后的余额。讲述者供图

她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好跟之前一起上班的同事借了5万块,说家里遇上有点事,过两天就还。她以为,只不过是再等20分钟。

可账户依旧无法提现,客服又说这单包含三个订单,还得完成一个。陈念把操作又重复了一次,单子更大,账户负到七万多。她脑子彻底乱了,找到一开始联系的招聘经理想要回自己的钱。对方安抚说,这个正常,自己之前也匹配到过,让她去借网贷或者信用卡,还说自己也可以借钱给她。

可陈念的信用卡已经没额度了,网贷刚申请还没下来。对方同意帮她把充钱时间延迟到第二天。此时的陈念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一直想着怎么凑钱来填这个窟窿。最后,她去求助了父母和公婆。他们都不知道这对夫妻这几年一直有信用卡债,父母骂她没有补贴家里反倒还要拿钱,不过还是拿出两万来。公婆没说什么,也出了两万。

加上其他亲戚朋友的借款,她凑出7万多,在去年4月25号,也就是说好的第二天内全充了进去。结果,客服告诉她已经过了延长的时间,订单冻结了,还要再匹配一单才能解冻。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上当了,那些晒大单、羡慕她运气的群友多半也是托儿。

可她没办法了,只能抱一丝幻想再次点了匹配,“如果只是几百块,充了就可以结束了。”

就在这一天,那个武汉女孩张欣进了“美one”的百人大群。她在疫情中暂时找不到工作,以为自己在这里马上能做上配音兼职。她接到的任务目标跟陈念稍微不同,是通过打赏做任务获得60积分,然后免费领取录音设备,这样才能开始配音接单。

她充值了1000多块做了一天后,心里总有点不安,毕竟是往陌生人账户里转钱。不会是诈骗吧?她在社交软件上搜索软件名,没发现什么负面的,又换了关键词“配音诈骗”搜了一下,结果看到很多人投了好几万,最后全部打水漂。

原来真的是骗局,但一天可以盈利200块也确实很诱惑,张欣有些犹豫。“不可能第二天就把我套进去了吧?”

 

张欣线上试音的部分聊天记录。讲述者供图

 

“跑龙套”都不够

后来,陈念跟借款的朋友说明自己被骗的情况,想商量晚点还上。朋友一开始同意了,没过几小时打来电话,说着急用钱买房子,定金都交了。陈念答应一个月内还清。

她把结婚时买的金银首饰卖了两万多,本想着去银行办贷款把剩下的还上,结果疫情忽然严重,她和孩子被封在家里,老公被封在老家屯子。“你就是个骗子!”朋友频繁催促,口气越来越差,说要去法院起诉。

那之后她们再也没说过话,陈念四处找亲戚凑钱。钱慢慢还清,朋友也进了她的微信黑名单。

被骗后,陈念接到过反诈中心的提醒电话。她报了警,但一直没有下文。后来,安徽、福建、内蒙古等多地警方陆续公布了与“美one”相关的电信诈骗案件,遭遇跟她和张欣类似。据警方公布的消息,去年11月底,有位内蒙古杭锦后旗陕坝镇的杨姓居民因这样的刷单被诈骗75万多元。目前,以该名字命名的App在苹果应用商店搜索不到,要点击链接下载。

在社交平台,这类骗局还在以各种不同的软件名称继续,“纳兰传媒”、“辉蓝达”等APP已被媒体曝光。就在今年3月19日,还有人发帖称自己找配音兼职被骗,套路跟陈念经历的“美one”操作类似。据受骗者们介绍,下载链接会不定期更换。

 

“美one”App下载后的信息。讲述者供图

也有以配音培训为由头的。去年底,广西大学生郑秋艳交了5900块报名线上配音培训课程,完成就会拿到“永久兼职时间”名额,有专人帮忙对接渠道和资源,接单不用愁。签约人员还跟她承诺,学习2-3周就可以尝试接单了。知道她一下子交不上那么多钱,对方帮她申请了网上贷款。

学了一个月发音基础,她连口音都没有纠正过来,基本是对着材料学习。她逐渐发现自己不适合配音,提出终止课程。跟交钱时候的说法不同,对方要求必须赔付违约金,也不能取消贷款分期。最后,她去找了律师帮忙维权,拿回了剩余的3000多块。

维权成功仅十天,郑秋艳又加进学校一个非官方的兼职群,好几个人主动加她好友,说报课可以有兼职。“最低几十块,多诱人啊,要不是我之前经历过,都要信了。”

“科班出身的还没活儿干呢。”一位混音师透露行内现状。这两年,很多完全没接触过配音的朋友突然来问她,配音怎么接单。她了解才发现,那些所谓的配音招聘说得特别容易,似乎只要能开口讲话就可以,而几十块钱一小时的报酬也远低于行业标准。

据她介绍,配音演员首先要戏感,不是掐着嗓子能用别的声线说几句词就可以的。往往从这些配音“培训班”出来的学员连“跑龙套”都不够。而且,现在AI配音已经发展得很厉害,甚至比80%的新人配得好。

“很多宝妈学生族不知道啊,以为真的能在家动动嘴就能赚钱。”她认为,凡是号称“零基础学配音能挣钱”的,都是诈骗套路。

如今,离陈念进入骗局过去快一年了,老公禁止她再参与任何网上的事情,有陌生人联系都会怀疑是不是骗子。“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当时怎么了,魔怔了一样转钱。”她经济独立的梦没实现,信用卡的债倒是又多了两万。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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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寺庙卷学习的年轻人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3-03-21 23:21 Posted on 北京
 
 

年轻人住进寺庙,求提高佛祖保佑率

 

 

又一批年轻人涌向寺庙。

 

22岁这年,肖醒经历了大学毕业、考编失败、申请失败和被迫gap——被同龄人抛下的恐惧时刻存在,有时她夜里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

 

于是她决定住进寺庙。她的目标是,在佛祖的保佑下,把雅思刷到6.5分。

 

寺庙的生活轻松自由,同辈压力在更多沉重苦痛的衬托下显得渺小。师父们用佛法宽慰她的考学焦虑,她也说服自己,要平和,要沉静,要用包容的姿态面对人生。

 

可回归生活,她才发现寺庙里的一切,就像一剂止疼药,短暂的平静过后,她将再次踏上拥挤的人生轨道。

 

以下是她的讲述:

 

 

 

GAP那一年,我去寺庙学雅思

 

2022年夏天,我本科毕业,打算申请香港的研究生。结果语言成绩没达标,就准备gap一年。

 

gap的时候,我住进了庙里,备考雅思。其实我不太相信玄学,甚至有点抗拒。但刚开始备考,我一边在古着店兼职,一边学雅思,状态并不好。正好我妈妈有个朋友,信佛,也认识寺庙住持,就劝我去庙里住几天。

 

来之前,我刚考完最后一场雅思,处于等成绩的空档之中。我就想,试一下也无所谓,去看看。

 

去年12月,我住进了庙里。寺庙建在福建霞浦,周边山很多,很潮湿,那种阴冷是风吹过去也散不开的。我从小在深圳、广州长大,都是很温暖的地方,庙里温度太低了,有点受不了。

 

在寺庙附近种菜

 

前期有个适应的阶段。但整体来说,庙里的生活很规律、自由。

 

起床时间是5点,5:15上早课,学习基本的佛法,还有一个很优雅的老师教我们跳禅舞。早晨、下午各有公共劳动时间,加起来大约2个小时。义工们有各自的分管区域。我负责佛堂附近的区域,要把它打扫干净。

 

平时很清闲,过年会忙一点。很多人来拜佛、祈祷和还愿,来吃饭的人也多。我就要做一些其他工作,擦擦桌子、归置东西。寺庙里有讲究,更接近佛的工作不能给义工做,比如摆供品,就需要更高阶的师父去做。

 

去寺庙以后,我才知道庙里有森严的等级,普通弟子看到穿着僧侣袍的师父,都要点头问好。穿红袈裟的师父等级更高,大家也更尊敬他们,见面不仅要点头微笑,有时还要鞠躬。这种等级制会让我不太适应,好像回到了小学的时候,住持就像是校长,要尊敬老师,要向老师问好。

 

起初我没想到,做义工需要干那么多活。我在家里完全不干活。来之前还做了一副美甲,长长的、亮闪闪的。结果一打扫卫生,就劈了两个。反正已经不整齐了,我干脆把剩下的指甲都剪了,干起活也更利索一些。

 

在寺庙里学习的桌面

 

学习还是最重要的事,开年回去得把雅思考出来。

 

除了打扫卫生、上早晚课和睡觉,剩下的时间我基本都会拿来学雅思。比较完整的学习时间是,上午7点到12点,下午2点半到6点,足够我做一套“九分达人”的真题,再好好消化。

 

学雅思不需要太复杂的设备,一本书,一个笔记本,手机、耳机和iPad就够了,拿来拿去很方便,寺庙里到处都是插头,充电也不用担心。我习惯在自己房间学,学腻了就去找其他有桌子的地方,比如长房、会议室,还有专门放佛教的屋子。

 

我的目标是雅思考到6.5分以上,说实话有点难。好在寺庙生活简单、清净。住在闽北的山里,空气和绿化都不错。衣食住行也方便,寺庙去火车站很近,火车站附近有超市、菜市。我平时会跟着师父一起出去采购,帮忙拿拿东西。我是全职备考,但寺庙的生活成本很低,吃住外加一点香火钱,没什么经济压力,心态会比较轻松。

 

有件很有意思的事,过年的时候,寺庙会敲钟许愿祈福。轮到我的时候,我想说,“希望今年能收到港校的offer”。但卡了一下,我心想佛祖要是没搞懂英文怎么办?于是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最后我许愿:“希望今年能考上研究生。”

 

 

 

 寺庙缓解了我的上岸焦虑

 

我本来没想过申请香港的研究生。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的目标是考教师编。

 

我在广东技术师范大学读书,学教育类的专业,跟中职类学校的教师岗很匹配。读大学的时候,我不是很卷的人,秋招开始了都没有紧迫感,直到春招才开始参加面试。

 

那时候我才发现,找工作很难,难到超出我的想象。

 

珠三角教师编的竞争很激烈。春招的时候,我跟着一大群同学跑宣讲会和招聘会,东莞、广州、深圳,有合适的机会就去投简历。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每天要参加两场面试,结果一个合适的工作也没找到。

 

最后,我们专业顺利上岸的只有一个女孩子。跟她同批进校招的都是硕士,就她一个本科生。我们学校算是二本,遭受了很多挫败以后,我就想,要去香港读研,开阔视野,也提升一下学历的竞争力。

 

但申请也不顺利。去年我的语言成绩迟迟没考下来,备考期间特别焦虑,只觉得我完了,没书读了。

 

特别是跟身边人产生了对比,毕业以后,其实很多同学也陆续找到了工作。跟他们聊天,说到“十三薪”,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完全反应不过来。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我找不到工作,人生的台阶,好像就我没有继续走下去。

 

最后只能gap。间隔年的原意是说你20多岁,没有把人生方向想得很清楚,那不如就空一年去摸索。但我很被动,只是为了语言成绩达标,也没有别的选择。我到现在都得做心理建设,接受自己比别人多花一年的现实。

 

寺庙的清晨,雾气缭绕

 

来寺庙以后,很多焦虑慢慢缓解了,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

 

人在大自然里会比在城市里平静很多。有天早上,我知道自己学不下去了,就开始漫山遍野地走,寺庙后面就是山,在山里瞎晃,心静很多。但在城市,学烦了也没地方去,只能往超市或者商场走。这些地方并不能解压,除非我有很多钱,能在里面疯狂购物。

 

我跟寺庙里的师父说过考学焦虑。他说我其实没有学明白,我一直在往脑海里灌输知识,但这个东西会把我榨干。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知识可以滋养到我。

 

我理解他的意思,可大家都是被鸡娃鸡大的,没人在乎你是不是喜欢,只会说你必须学,必须考高分。师父的说法太理想化了。

 

有天晚课,师父问我们,别人结婚我就一定要结婚吗,别人买房我就一定要买房吗,别人工作我就一定要工作吗?我当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真的是这样。虽然没法停止焦虑,但后来我会平静很多,能思考一些其他事情,不再只是围着升学找工作打转了。

 

现在,我已经不会很羡慕全班那个唯一考上教师编的同学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选择和判断,我也不能断定,她对如今的生活是否满意。偶尔看她的朋友圈,开会、加班、搞活动......也挺辛苦的。

 

 

 

 焦虑卷土重来

 

其实我看到大部分来这里的人,要么是事业受挫,要么是情感受挫,要么是人生受挫。感觉是经历了一些苦难,才会来到寺庙。

 

中年人最多,他们遇到事业或者家庭危机,就来庙里请教师父。之前有个深圳的老板,快五十岁,创业遇到一些问题,做不下去了,所以来求助。但师父也只能点拨你一下,没法在现实层面有什么帮助,解决问题还是得靠自己。

 

寺庙里有个99年的女生,我对她印象很深,本科学的是英语,现在已经出家半年了。

 

她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庙里,当时也是就业不顺利,父母又希望她赶紧成家,导致她压力很大。本来她没想出家,住了一年,觉得既然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不先把人生停下来,于是干脆出家了。

 

她给我看过她的毕业照,原本有一头及腰的长发,结果剃光了。我问她,你没哭吗?她哭了,哭了两三天,一直在流眼泪。庙里的生活离欲望很远,她不打游戏,也没什么娱乐,偶尔刷一下视频号。也没有收入,每个月800块钱补贴,虽然能满足吃、穿、住的生活需求,但更多便是奢望了。

 

我有时候觉得,她心里是有力量的,出家是一种抗争。父母、社会曾强加在她身上的期望和要求,已经没办法规训她了。她很勇敢。

 

今年2月,我从寺庙回到深圳。回到城市,就像回到高三的教室,有身体记忆,一下子唤醒压力很大的感觉。大家的生活节奏很快,不自觉地你也会感到焦虑。

 

现在我又回古着店兼职了。在店里兼职的好几个人,都和我一样,处于gap的阶段。其中一个刚辞掉一份工作,准备找下一份;另一个准备申请日本的研究生,在这里过渡。我和她们聊过,大家担心的事情都差不多:怕考试,怕申请不到好项目,怕和优秀的同龄人比较。

 

在寺庙里,有时我会到窗台学习

 

过去两个月回避的那些问题,一离开,就又卷土重来了。

 

在寺庙里学雅思,我就只管做题,花点时间肯定能把语言考出来。但中介说,雅思想提高0.5分,其实挺难的。我有时会怀疑,自己的学习方法是不是有问题,之前从4.5考到6分,是不是只是运气好。如果又没考出来,要怎么办。

 

但没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我只能告诉自己,人要往前走。虽然很焦虑,不知道能否有好结果,但想到在寺庙的日子,多少会看开一点。考雅思,申港校,是为了考编,但考编也只是现阶段的方向,并不是人生的终点。就算考上了,我也得继续为生活努力。

 

就像师父说的,这不是想得通透,是菩萨加持。

 

回来以后,我对生活的掌控感变强了,也的确更加平和、满足,我希望这种心态能保持得再久一点——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有点困难了。

 

作者  理理  |  内容编辑  何晓山 铃铛  |  微信编辑  李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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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 灵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194 bytes) () 04/19/2023 postreply 19:4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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