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阳,“境外输入病例”在闭环中
为返乡祭拜逝世的外公,留学生黄语蝶踏上了返回中国的国际航班。落地后她却因核酸结果异常,被送入了上海的隔离病房隔离,
直到12月初,黄语蝶达标出院、进入隔离酒店进行最后一周隔离,此时,国内防疫政策突变。
黄语蝶和隔离病房的病友们,作为“境外输入病例”被强制送入隔离病房治疗。
走完了封闭治疗的全流程,确保阴性的他们,离开闭环,又将进入到一个正在发生感染的环境。
入境海关核酸异常,落地阳
得新冠是一件玄乎的事儿。比如我在全面“放开”的澳大利亚求学三年,没有感染,却在归国隔离闭环里“落地阳”了。
2022年11月23日,我搭乘国际航班从澳大利亚归国,飞行时间10小时,准备由上海入境。同行的还有另一名留学生朋友。疫情爆发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国外留学,过去三年中国内地的政策与海外迥异,我们回程时,心里都因不熟悉国内的情况而产生了一些恐惧。“不能‘阳’,不敢‘阳’”,成了我们这趟归国之路的宗旨。
在此之前,我因疫情期间各类政策,出行不便,已经三年没有回国。我思乡心切,还念着要回去祭拜外公。原本,我这次是为了回国看望患阿尔兹海默症的外公,谁料出发前一个礼拜,外公忽然撒手人寰,家人把老人安葬在了江苏宜兴一座名为蒋山的山上。
我好不容易申请到了两个月假,却意外地因为“落地阳”,在上海的隔离病房耗掉了大半个月。
一切还要从归国那天说起。11月23日当天,我从北京时间清晨5点起床,到晚上8点半下飞机,之后经历申报、核酸、测温、分流闭环转运等一系列流程,第二天凌晨1点,我们终于进了上海松江区畲山锦江隔离点。
在隔离点外的寒风里等候时,我感觉身体已经在超负荷运转,腰酸背痛,喉咙也有些不适。我问一旁的朋友:喉咙不适不会被区别对待吧,我不会“阳”了吧,不会要进方舱吧?
朋友安慰我别乱想,说:旅途跋涉,累了身体有些表现很正常,而且我们一路测了这么多次体温都没出问题,很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
在同伴的安慰下,我度过了在锦江隔离点的第一个夜晚。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隔离点值班的医务人员就用微信联系我,称接到海关通知,我在海关的核酸检测异常,希望我提供证件,配合工作:“我们这边需要复核,请您把您的护照还有身份证拍给我,谢谢。”
我是“落地阳”了吗?为了弄清楚情况,我问他:核酸检测异常是什么意思?对方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自我介绍为区疾控流调人员的工作人员加了我的微信。对方就询问了我一系列问题,包括在海外从事的职业、供职公司,海外住房地址和合租人姓名,疫苗接种时间和批号等。
我再次试着了解我的情况,问她:“我已经阳了吗?”她也不清楚,只问我复测核酸了没有,让我等待复测结果。根据当时从海外入境的流程,如果在海关的核酸检测结果异常,复测的样本会送去疾控中心检验,如果仍旧异常,就会按照阳性患者处理。我当时尚未接到复测结果,只能继续等待。
当天下午,隔离点的工作人员通知我收拾行李,等“120”拉我去医院。我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的已经阳了吗?”隔离点的工作人员只说:“应该啊,你复测异常,大概率阳了。”
到确认我要上“120”为止,我也没能从工作人员处得到确切的答案,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感染。我心存侥幸地猜:让我去医院,或许是因为要观察,才能确认我是否真的感染了。
当天晚上,隔离点的工作人员给我发了一套防护服,准备送我上“120”去医院。那一路,我生出来一种感觉,我的一切都让人不敢触碰,包括行李和我脚踩过的地板、路过的空气。
临出发前,工作人员用消毒液把我的行李消杀了一遍,行李箱底部消杀不到,工作人员停了下来,让我把箱子翻过来,再继续消杀。离开房间,我走每一步,工作人员就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地消杀一遍,把我送到了电梯口,乘坐单独的污染区电梯下楼。电梯门一开,另一个大白已等在门外,等着消杀我走过的路。
“120”的司机也一样,站得远远的,指挥我自己搬行李。等我好不容易把三个行李箱扛上转运车的尾部,走回侧边车门,半个身子已经探到车内入座,隐约听到司机在车尾喊我。转头一看,他还站在原地不动,说,“把这个塞进去一点。”我走过去发现,行李箱的一个边角有些凸在车尾外边。
工作人员们戴着手套、穿了全套防护服,也不敢触碰我的个人物品,即便它们已经经历过消杀。在这样的氛围里,其实我已经有了一种异化感。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因为不知道车会把我送去哪里、下车后又要经历什么,我开始感到害怕。车窗外车流不息,霓虹灯闪烁,一窗之隔的世界那么欢快自由,我不由得偷偷哭了一会儿。
一路颠簸之下,我被送进了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南院)。
我被送进医院B1楼的大厅的时候,发现大厅里已经有一批刚被转运过来的阳性患者,在排队等待分床位。他们中,有和我一样飞机落地后被转运来的,也有倒霉一点的人在隔离酒店隔离到第8天,核酸检测异常被拉过来。
轻症、无症状,和重症病人分开了两个病区,我被分到了轻症病人区域。但不管是哪个病区,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污染区。
医院直接把我们分去了双人间,有人担心双人间有交叉感染和二次感染的风险,询问有没有单人间。医护人员回复:“单人间要2000块一天。”
“那我想去单人间行不行?”
“要排队。”
大家意会到当下很难申请单人间,也就不吱声了。后来从护士长那里了解到,我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一批。B1这栋楼是新加的,条件不错。其他的隔离病区,还有三人间、四人间,甚至是走廊加床。“所以你们已经很好了,算二等房了。”护士长安抚我们说。
共同的走廊
这里的集中管理式隔离有点像住大院儿。自从本科毕业后,再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住在一条走廊旁。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门,门后面是又一道走廊。两条走廊分别连缀着10间双人房。夜里10点多,房间集体关灯,只在床头留有一盏小夜灯。由于走廊上的灯彻夜亮着,没有眼罩,睡觉对许多人来说并不容易。我们大概20人,7天里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一群人里,年龄最大的是一位69岁的老人,最小的是25岁的我。
第二天白天,我们第一次测了CT值,它是一个关乎我们每个人能否出院的指标。
CT值(Cycle Threshold)意思是“循环数阀值”。在隔离病房,我们在入院的第1天、第6天和第7天连续两天检测核酸,如果最后两天连续CT值双值都大于等于35,就可以出院,反之则需要在隔离病房住到CT值连续两天达标的那一天。而一旦入院,不管入院当天是否CT值大于35, 都必须起码住满7天。
CT值35,意思是检测仪把采样携带的病毒基因放大2的35次方,才能侦测到病毒,这意味着对应患者体内的病毒含量低到合格的指标。根据我的观察,住在这条走廊两侧近20人中,只有1位在7天内成功出院。此外,有两个人成功在入住的第8天出院。
医护人员说,很多人需要14天,极少数人需要21天才能满足出院指标。前几天出院的人,大多在入院第一天CT值已经达标。
我们走廊住了8天就出院的一位51岁的阿姨,第一天进院测试的CT值为36。住院期间,她一直同别人讲自己是假阳:“我是被误抓,抓错了”。大家推测,之所以她的核酸还是出现异常,可能是因为不久前已经感染过新冠,最近复阳,核酸值发生了微小的波动。但是其实没有人能准确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时大家都关在房间里。关在房间里久了,大家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走廊,那里有窗户,可以唿吸一点新鲜的空气,最重要的其实是可以看到外面、重新和外部世界有连接感。
最多的一次,走廊上来了8个人。那天上海忽然下雪,大家欢唿着跑出来看雪。我也跑出来看。几个人苦中作乐聊着天,有人接了个电话,家里人问他住这里寂不寂寞,他挂了电话,拍了段走廊的视频发过去。
大家颇为其乐融融,有位上海阿姨房间里的淋浴坏了,每隔两三天受不了了就跑过来借浴。她很不好意思,一直说谢谢,还拎来了一袋青柠表示谢意。
有一次,一位台湾大叔给我们分他从台北桃园机场买的凤梨酥吃。据说那是当地人公认最好吃的凤梨酥,原本大叔是打算带到苏州分给朋友们品尝的。这些凤梨酥最后没能跟着大叔一起去苏州,让大叔挨个病房分了一盒分光了。
我问大叔:“保质期到2023年1月份,不是还来得及带回去吗?”大叔笑笑:“大家会嫌弃。你阳了,大家还会吃你带过去的东西吗?都怕的吧。”
旁边有人听了,接过大叔的话自嘲:“只要核酸在,我们这个阳过的记录都会在,永远,永远。一扫码就都出来了。我还听说上海最早的时候有的阳过好了的人,被自己小区的人不让进呢。”这种讨论搅动了人群的情绪,一位因公出差感染新冠的病友感慨:“那太歧视了,伤害心灵了都。”
11月底,中国还不似如今这般。那时候封控严格,大部分人并不真正了解感染奥密克戎是怎么一回事。
在隔离病房里聊天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感染新冠后,回到社会上可能会遭遇污名化。有些人住进来了,还得瞒着单位的其他人,怕让其他人知道了,会给自己惹麻烦。有些人发了朋友圈感慨自己的遭遇,被家里人叮嘱删掉,理由是“宣扬这件事不好”。
三年下来,从隔离点到方舱或定点医院,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闭关隔离机制。只是在我们的隔离病区,走廊上究竟是不是可活动的空间,走廊的窗户能不能打开,还不存在明朗的硬性规定。
有一次,医护人员把大家从走廊上赶回去了,说,“都回去,回房间去,不要聚集,不要在走廊上逗留。”而另一次,另一个医护人员遇到大家在走廊上聊天,只是嘱咐大家要把口罩戴好。
大家对于能否在走廊上聚集这点有些煳涂,但视线范围里没有出现“大白”的时候,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偷偷摸摸熘出来。有些人熘出来唠嗑,也有为了恢复快一点儿,利用走廊有限的空间来回慢跑。
打开走廊的窗户,基本没有人管。但有一次,有护士来把走廊窗户都关上了,说,“开五分钟还行,但一直开着他们会过来找我们的吧。”有人听了,不满地低声抱怨:“我们是会污染上海的空气是吗?”护士没明说“他们”是谁,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应该是窗外可能会路过的人。
在隔离病房生活,大量细节需要靠自己去摸索,不清楚的不能腼腆,得多问。
我们这批人大多数人都是入境落地阳被拉来的,行李箱里装的衣物不多,很需要一套宽松舒适的衣服,医院指定的网购店买不到这些。最开始,有人索要了一套病号服,我们房间也跟着要了一套,但迟迟没有送来。后来我看到另一条走廊上放着一只黄色医疗废物垃圾袋,里面装满了看起来很新的叠好的病号服,正好有医护人员在附近,我请他帮忙开门去拿了两套,对方欣然允许。但隔天,隔壁房间的效仿我去拿,当班的医务人员却拒绝了他们,提醒他们:“别碰。”
还有一些事情,不问就不知道。肺部检查的CT影像可以拒绝,抽血也可以拒绝。比如,入院要填写六张表格并签名,其中有一张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入院告知书》,其中有一条写着,“用于医学检测的残余标本(血、尿、粪)可能被用科学研究,但不会涉及个人隐私”, 让你签署同意或不同意。其实这一张表格可以写不同意。
刚入院的前几天,有护士来说,“医生开了去抽血的单子,去抽血的话现在就要走。”因为提前打听好了消息,所以我主动询问拒绝了会不会影响出院,被告知不影响之后我就没有去。
隔壁房间稀里煳涂去抽了血,回来说抽了12管,交了两千左右的相关费用,他和大家吐槽:“也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抽,直接就上手了,而且也没听说过需要抽这么多的呀。”隔天下午,他拿到了验血报告:白细胞正常(没有炎症),尿酸微高。
入院后第二天,做肺部检查的CT也可以拒绝,像我们感染奥密克戎后无症状或轻症的, 肺部出大问题的几率少,但安全起见我还是去做了。上午九点,十几个人一起闭环转运,去院内的另一栋楼做CT。车内空间不大,有一排椅子,几个人坐着,其余人站着,像坐公交车一样抓着头顶的扶手。
因为惧怕交叉感染,有位女士不愿意上车,在车外与救护车司机理论,称自己本来已经症状缓解,和其他人坐救护车被拉来医院后,当晚又发烧了。她问,能不能走过去?司机说不行,不能走过去,不能。我们在车厢里听着,有人闻言自嘲,说,“我们走过的路都是被污染的路。”
有关“交叉感染”、“二次感染”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没底。医护人员解释,“阳了的人三个月内不会再交叉感染或者二次感染”。医生查房的时候,我又问了第二遍,医生说,“同一个毒株不会的”。因为已经身处非单人单户的隔离环境,大家只好捏着鼻子选择相信。
有个苏州大叔从进来第一天起,开始排队申请2000一晚的单人房,到了12月2日第八天,终于排到了。他搬走后,同房的台湾大叔很焦虑,想要申请单人房已经来不及。他不相信存在绝对的“不会交叉感染”,“如果搬进来一个强阳的人怎么办呢,戴着口罩睡觉吗?为什么不把不同时段感染的人分区安排?”他认为“非单人单户”的隔离举措很“混乱”。
后来,来了新舍友后,我问台湾大叔情况如何,他压低了声音讲,新舍友有发烧和咳嗽的症状,因此他有点紧张。因为担心,他戴着口罩睡觉,自然睡不好,两小时就得醒一次,然后看看手机,努力睡去。
我们外面再见
外面看阴阳,里面看CT值。我为CT值这事儿崩溃过两回。
在医院的第1天、第6天以及往后每天会做鼻拭子,其余时间仅量体温和测血氧饱和度。测一次核酸花费16元,医生诊查一次50元,如果像我一样没有国内的医保,需要自费,最后我一共集中隔离了12天,总开销是4852元。这里的餐费每天120,我能吃饱,不过有青壮年饿到了,会在半夜吃泡面。为了能快些恢复,我会把每餐的鸡蛋老实吃光。
第一天进来的时候,我的核酸CT值最低项只有17,其他人几乎都是22,护士和我说,“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这个值比较低了哈。”当时我的症状只有喉咙不适,干肿,吞咽口水时候沙沙的,不疼。
我的康复过程其实就像一场小感冒,从未有发烧,体温维持在36.8度左右。第三天的时候我喉咙已经恢复,开始流清水鼻涕,晚上睡觉单鼻孔鼻塞。第五天的时候已经无症状了,第六天测核酸,我的CT值升到了30。
第七天,CT值升到了34,离出院标准只有一步之遥。大家说我一路飙升,恢复速度太快了。我开始发表演讲,“我一天吃三个蛋!三个蛋啊!你们都老实吃了吗?一定要把蛋白质补充到位,我每天还喝一杯维生素泡腾片水,11点前就睡了!” 隔壁房间两位青壮年形容我这幅嘴脸是优等生发言,阳性患者开始出现“内部阶级差异”。
我洋洋得意,转身就在各大家族群吹牛,说我马上就能出去了,成功在即,请大家准备好拖鞋迎接。结果第八天,毫无征兆地,我的CT值一下子跌到了28。出院立刻变得遥遥无期了起来。我非常崩溃,萎靡不振了一整天,悟出了一个道理——CT值和身体症状并不挂钩,无法从自身状态推断。
更奇怪的是,第九天我又忽然核酸转阴了,核酸阴性代表着CT值超过35。大家都来恭喜:“年轻啊,身体素质好,恢复快! 恭喜恭喜,明天就能出院了。”连来查房的医生都说,“第一次阴,第二次阴的概率很大,你可以提前收拾收拾东西了。”
到了第十天,我坐立难安,煎熬地等着结果,万万没料到,CT值又降到29.7。难以捉摸、大起大落的情况,让我又崩溃了,躲在被子里哭了一阵。朋友发来慰问:“可怜了,从来没看你这么脆弱过。”我说,“就是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我身体一切都好,而且肯定每天都越来越好,这个数值为什么会跌啊!”
医生解释这个情况是因为“没采到位”。有两个护士轮班在每天早晨5-7点之间来做鼻拭子,采样手法都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在于,棉签深入鼻孔之时有一些细微的深浅不一。“没采到位”也许就是指的这一点。
台湾大叔也对我的遭遇感到奇怪,他猜测可能是“试剂污染”,虽然这个猜测不太靠谱,但可以一窥大家对CT值背后科学性的不解。
CT值的反复,折磨着走廊上每一个人的神经。
我的室友此前数天前已经用快筛抗原测出一条杠的阴性,但她连着几天CT值是32,34,33,32,就是达不到35。她叹气:“没办法,虽然在这也没什么治疗的,熬着吧。”她是一位年轻的妈妈,有时候,晚上会和孩子打电话,辅导他写作业,声音很温柔。但是她也有几近崩溃的时候,我测出核酸阴性的那一晚,她消沉地坐了很久,眼圈有点红,有些害怕和可能搬进来的新室友共处一室。
记挂着要回去祭拜外公,我心情焦灼。但其实在这个氛围里,大家各自有各自的脆弱。几乎每个人都推迟了外面的生活。有人推迟了工作,有人怠慢了辅导孩子功课,有人急着回去带家中幼子。回家,快点回家,是所有人的期望。
日子就这样在这个地方,一度停滞。
第11天,我的舍友和隔壁房的人都能出院了。出了隔离病房,他们要继续到酒店隔离7天。
夜里10点多,疾控中心的车来接他们,天色十分黑,我们站在灯光如昼的走廊上告别,拥抱,碰拳,互相祝福,说,“外面再见!”
12月5日,我连续两天阴性出院,被闭环转运到了位于上海松江区九亭镇的一个酒店继续隔离7天。随后的几天内,中国各地的政策开始转向,对待阳性感染者的方式与过去大相径庭。
我从上海市人民政府新闻办的官方公众号“上海发布”的消息中了解到,从12月9日起,上海市具备居家隔离条件的无症状感染者和轻型病例,可以选择居家隔离,也可自愿选择集中隔离收治。与此同时,“居家隔离期间加强健康监测,隔离第6、7天连续2次核酸检测CT值大于等于35解除隔离。”这意味着,阳性患者可以居家隔离,转阴即可自由。
目前,我了解到的“入境阳”的患者和社会面患者要走的流程还是不同,入境的旅客原则上还是实行“5+3”,过程中如果检测出核酸阳性,还是会按流程拉去定点医院治疗。
国内的政策调整,归国人员也期待着入境政策有所变化。有关输入性病例如何管理还没有推出新规,一切都还要等通知。不过,目前“入境阳”和过去的区别也有,比如现在到了医院,医院会分类管理。起码我知道的消息是,几天前,在上海定点医院治疗的“入境阳性病例”,还有医护人员询问他们在上海有无符合居家隔离条件的住所。同时,社区也不像过去那样严格,基本都会同意患者回去,毕竟很多社区里面也出现不少社会面的阳性病例了。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当时和我一起从隔离病房转阴出来,被转到酒店隔离的人,并没有随着防疫规则的放松,随之解除隔离。我们要在酒店完成原定7天的隔离,才能离开。
12月中旬,大家陆续解除隔离出来了,重获自由。作为“境外输入病例”,我也结束了在酒店最后的隔离,通过严格的转阴标准,回到了外部世界。可是,社会面的阳性却忽然激增,有病友给我发消息,“妹妹,我今天出来了,但是到处是阳性。”他叹气笑讲,“严防死守确保转阴,结果回到了遍地阳的家。我们只好以后再聚吧。”
我哭笑不得,没有料到,在经历了完整的隔离治疗闭环、确保阴性出酒店之后,我终于被送了满是“阳性”病例的外部世界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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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五位养老院院长自述:
抢不到抗原药品、拨不通急救电话、缺乏医疗应急预案
导读
壹:从12月14日上午11点至15点,北京养老院宋静一直在解决养老院一位老人的急救问题。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用4个电话不停地拨打120,都没人接电话,一直提示占线中。
贰:北京养老院覃言表示,因为没有任何人通知我们要提前储备药品、抗原检测试纸等物资。
叁:现在北京养老院黄欣最希望的是能够尽快建立养老院与医院点对点的绿色接诊通道,最大限度保证、挽救老人的生命安全。
肆:过去三年,长沙养老院的张雯没有听过长沙有养老机构出现院内感染的情况,所以也没有相应的感染后转院应急预案模式可以照搬。
伍:泉州养老院李笛表示,现在连最基础的抗原我们都买不到。当地的养老机构说封闭就封闭,也没有提前给他们通知或预留出时间采购备用医疗用品。
12月7日,《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措施》(简称“新十条”)发布。这意味着中国疫情防控进入新阶段。工作重心则从防控感染转到医疗救治,保健康、防重症成为核心目标。
12月8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医疗应急司司长郭燕红就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要求养老院、福利院平时就要做到很多预防性措施的落实;一旦养老院内发生感染,也要求养老机构这些特殊机构做好相关的预案。
次日,《新冠重点人群健康服务工作方案》印发。其中特别提出,加强对养老院、儿童福利机构等重点机构的管理。各地要指导养老院、儿童福利机构参照本方案制订院内分类分级服务方案,建立与辖区医疗卫生机构、药房的协作机制,明确转诊流程。养老院、儿童福利机构内设医疗机构或与其建立协作关系的医疗卫生机构医务人员为重点人员提供分类分级服务。养老院、儿童福利机构应动态储备中药、解热和止咳等对症治疗药物、抗原检测试剂。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老年人一直是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重点人群,也是更容易出现新冠肺炎疫情急危重症的脆弱人群,加强老年人的保护和治疗是降低新冠肺炎疫情死亡率的关键。现在,北京市新增感染者正处于快速增长期,其他地方预计也将迎来疫情高峰。那么,养老院准备好了么?
12月14日,经济观察网采访了三个城市五位养老院院长,讲述目前养老院采取的应对措施和面临的困境。
北京一家连锁化经营多家养老机构的负责人宋静说,当下是老人感冒发烧多发的季节,因为患有基础疾病,即使不是新冠肺炎导致的重症,很多老人仍需要得到及时地送医,但根据近一周的情况看,三个小时以上才能拨通120急救电话已是常态,而养老院也没有条件实施抢救。12月14日,其养老院的一名老年人一直处于发烧状态,四位工作人员用四部手机持续拨打120急救电话,4个小时未能接通。
12月12日,北京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市卫健委副主任、新闻发言人李昂介绍,近期,120急救电话呼入量急剧增加,12月9日达到高峰,24小时呼入量3.1万次,达到常态的六倍。李昂呼吁,合理使用120急救电话,为急危重症患者让出生命热线。
过去七天,北京另一家普惠性质养老机构负责人覃言一直奔走在当地的各大药店,询问能否购买到哪怕一盒连花清瘟或抗原试纸。现在整个养老院只剩下300个抗原检测试纸。只有当老人、员工出现发热等症状时,才给他们做抗原检测。
覃言说:“我们没有接到通知要提前储备药品、抗原检测试纸等物资,12月7日‘放开’后,我们才去协调院外人员囤药,那时药不仅贵,还根本就买不到。”
即使严格封控,养老院依然难以避免感染病例的出现和新增。过去几天,黄欣在北京的连锁养老机构陆续出现员工、老人感染情况。黄欣说:“一开始,自测抗原阳性的员工还能被拉到区级隔离点进行隔离治疗。后来其他老人、员工开始出现发热症状时,再向上反馈,就已经没办法拉走集中隔离了,只能自我隔离。”
湖南长沙一家高端养老机构负责人张雯说,预计长沙感染高峰期预计即将到来,但目前当地民政部门还未有针对养老院疫情防控和治疗的详细措施,比如一旦养老院出现“院感”,究竟要把老人送到哪个医院,是否有绿色就医通道等。
作为老年人聚集的重要场所,一些养老院有些仓促地迎来了这关键的一战。采访中,院长们说,他们需要更明确的政策措施指导以及多方社会力量的帮助,以应对一些本身难以应对或因未能做好预案而无法应对的困境。
北京养老院宋静:用4个电话不停的拨120,都没人接电话
我们是一家中大型的连锁养老机构,旗下有数家养老院,入驻老人人数超过百名。
从12月14日上午11点至15点,我一直在解决养老院一位老人的急救问题。当下本来就是老年人感冒发烧多发季节,这位老人因为基础疾病一直发高烧,身体状况特别不好。于是我们就在这期间一直拨打120急救电话,希望能有医护人员过来抢救或接送至医院。
我们工作人员用4个电话不停地拨打120,都没人接电话,一直提示占线中。
其实,我运营的几家养老院旁边基本都有社区卫生中心或医务站,此前在疫情不紧张的时候,我随时可以把老人转送到这些地方,或者让他们的医护人员进养老院做诊治。但是现在他们的反馈都是,医疗人员急缺,没办法空出额外人员。
上周,第一次出现老人在长时间等待拨通120急救电话过程中去世后,院长和员工们就乱了方寸。因为谁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我们能怎么办?我们不是医生、实施不了抢救。只能一边安慰家属,一边安抚员工,然后不停地拨打120电话。
因此,我想呼吁北京市卫生部门能否尽快为老年人特别是养老院中的老年人提供就医保障。投入大量医疗机构救治阳性感染者固然重要,但当下同样是老年人基础病高发的季节,如果老人得不到及时救治,可能几个小时内就会去世。所以,必须尽快完善老人的就医服务保障,不能忽略现在这些患有基础病老人的抢救时间、过程。
最近几个月,北京的养老院一直实行严格的封控管理,除非特殊情况,只出不进。但现在,我们安排在养老院外的工作人员也发着高烧,外围已经没有人去帮助协调院外各项事务。本来院内员工就少,如果安排员工陪同老人就医,院内就更缺乏护理员去照顾老人。
此前,院长和员工们都没有经历过类似情况,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由我硬扛着协调统筹。员工不舒服,我要去安抚员工;老人家属不高兴,不停打电话劈头盖脸骂你,我得听着;养老院物资采买有问题,我自己采购后又送到养老院门口。从事养老行业十几年,从来没有过这种程度的压力,我都快崩溃了。
养老院也不是万能的。我们现在已经忙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哪一块应该马上堵,哪一块可以稍微缓一缓,管理变得杂乱无章。
十几年前,和一批养老行业的“老兵”一样,我们本着情怀开始摸索做养老机构。但现在,经历这几年的种种事件,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满怀希望。如果能够让我重新选择,是绝不会选择做养老行业,很多事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北京养老院覃言:抢不到的抗原与药品
我们是一家公办民营的普惠性质养老院。12月7日,防疫政策调整时,我们还没有进行任何药物储备。
从10月底开始,北京市养老机构就一直处于养老服务一级防控响应等级。这意味着,养老院需要暂停家属入院探视、接待走访慰问;暂停院内老年人除就医以外的离院外出、暂停员工轮岗等。
因为没有任何人通知我们要提前储备药品、抗原检测试纸等物资。12月7日“新十条”发布后,我们才去协调院外人员囤药,那时药不仅贵,还根本就买不到。这一周,个别老人家属在由阳性转阴后,会给我们养老院送一点药品,但是更多老人家属反馈“自己都买不到药”。
12月8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发布的《新冠病毒抗原检测应用方案》提出,对于老年人,其所在地级市/区县,要按照辖区老年人数量及每周抗原检测频次,免费为老年人发放抗原检测试剂。此类人员应当每周开展2次抗原检测,也可以随时自主进行抗原检测。
但是直到现在,我们养老院都没有收到官方发放的抗原检测试纸,也不知道去哪里免费领取。现在只能通过一些在药店朋友的帮助下,匀给我们一些药品。其次,就是各个养老院之间相互借用应急。这几天,我都在为购买药品四处奔走。
社会面放开之前,我们养老院做核酸检测的方式是,由护理人员给老人做核酸检测,紧接着再把装有棉签的试剂盒放在养老院门口,由院外的第三方工作人员拿走去做检测。但从昨天开始,已经没有人上门取试剂盒,我们也联系不上对方。
因此,我们现在只能自己给自己做抗原检测。可是,目前整个养老院只剩下300个抗原检测试纸,我们只能在老人或者院里员工出现发热等症状时,才给做抗原检测。其他的时候都是省着用,不敢全员都做。
之后该怎么办,民政部门只告知我们做好防控预案。但即使我们尽最大努力去执行防控预案,也很难做到百分之百不发生院内感染。
比如入院物资需要进行消杀,但是,要对每个冻品都进行消杀根本不现实,把白菜每片叶子都撕下来用消毒水去擦拭也不现实,加上现在病毒逃逸性比较强,很难不破防。假如一层入住40位老人,当一个老人出现新冠肺炎症状,即使把这一层的老人和护理员都同时原地封控起来,也不见得其他楼层的老人不会被感染。不是所有养老院都具备设置单独隔离区的条件。
对于外出就医再返院的老人,民政部门要求养老机构派出护理人员陪同隔离七天,150元/天的花费,很多老人家属都承担不起。并且,院里原本就极度缺乏机构护理人员,又加上年关将近,一些工作人员三年没有回过家,就想趁着这次放开能够回家过年。但是,家属们又不愿意接走老人,我们养老机构就陷入了两头为难的局面。
未来,我们养老院如果大面积爆发新冠肺炎感染,没有足够的护理人员可以顶上,肯定会出现护理员带病去照顾高烧的老人,那时老人和护理员精神压力只会更大。
最近养老院还未解封,消防、卫生等部门已经开始例行检查。包括穿防护服进养老院或视频通话检查等。比如我们养老院有自备井,没有跟市政通管道。自备井的取水证需要进行年检,但是今年又没有人通知我们进行年检,加上我们现在一直很忙也把这件事情忘了。前几天相关部门突然打电话通知,如果还不及时年检,要处以10万元以下的罚款。可是现在我们又出不去养老院,就这样陷入左右为难中。
北京养老院黄欣:当机构出现感染,我们是如何应对的
我们是北京一家连锁型的养老院。12月7日,“新十条”出台后,北京市养老机构依旧执行养老服务一级防控响应等级。但即使我们严格封控,几天前,我的养老院还是出现了感染病例。一位员工自测抗原呈阳性,但无症状、不发烧,根本就不知道传染源在哪里,然后员工被拉到区级隔离点进行隔离治疗。但随后,养老机构其他老人、员工相继出现发热症状。再向上反馈时,已经没办法拉走集中隔离了,只能自行隔离。
在应对举措上,我比较庆幸的是提前在院外雇佣了护理员。因为担心院内护理员发烧后,缺少护理人员照顾老人,就额外给养老机构增派了人手。
现在出现感染病例的养老机构总体情况还好,只有几位老人出现了发烧症状,我们也在积极采取办法照顾他们。老人基本上都扛过来了,护理员也能实现轮转,起码能让发烧的护理员休息一下。
实际上,我们很担心出现新冠肺炎重症的老人,更担心出现重症的老人不能及时送往医院救治。现在我最希望的是能够尽快建立养老院与医院点对点的绿色接诊通道,最大限度保证、挽救老人的生命安全。医养结合推动了多少年,到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根本不管用。
此前,一位老人长期卧床的老人突发疾病(自测抗原呈阴性),打了多次120急救电话后仍没办法接通。后来只能让家属开车过来接老人去医院。后来老人出院想再次返回养老院,但由于疫情防控的需要,没有办法直接返回养老院。我们只能帮老人联系集中隔离点,尝试能否把老人送进集中隔离点,经历7天隔离后再返回养老院。
和大多数其他养老机构一样,我们也出具了风险告知书让家属签字,风险告知书通常会写到“即使养老机构执行严格的封控管理,也没办法保证老人不被感染”,这是不可控因素。如果家属不接受,可能就需要办理退院。我相信社会面放开之后,任何养老院都不可能保证做到百分之百不出现老人感染的情况。
如果真的到了养老机构大面积感染那一天也没办法。期间,如果有老人因为重症去世了,有些纠纷是躲不过去的。我们现在的想法就是尽量坚守住,顶过这一轮疫情感染的高峰期。往后撑一天,离胜利就近一天。随着北京社会面感染高峰慢慢往下走,老人感染后生命得到延续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长沙养老院张雯:等待更多应急预案
我们是一家位于长沙的中高端的养老机构。2022年,有三分之一时间我们都处于封控状态。有多次封控的情况,且从9月底开始至今,我们就一直封控,基本只出不进。据我了解,个别养老机构,在老人可能临终时,会让家属穿上隔离服、做完核酸之后进入养老机构,陪伴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对于老人感染之后的责任划分,我们目前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但我们也深知,虽然湖南社会面开始较多出现新冠肺炎感染案例,但湖南疫情高峰期还没有正式到来,为此,我们养老机构都是严阵以待,尽量做好充足的准备。
在隔离服、口罩、抗原试纸、发烧药等防疫物资方面,我们基本上备足了三个月的用量。其次,我们也在养老机构内单独设置了一个隔离区域。因为机构目前的入住率还比较低,还有空闲的楼层可以用来作为隔离区。
当然,我们也不排除养老机构内出现大面积感染的状况,因为这是没办法预料的。但我们已考虑到,可能会出现多位护理员因感染而紧缺的情况,那时护理员肯定不能上班,必须要院外的人员来替代。其次我们也做了相应的预案——已经联系了专门做养老护理人员输出的第三方劳务公司,如果到时候真的出现员工紧缺的情况,我们就会启动第三方人员来做老人的护理服务。
集团层面一直对防疫高度重视,在封控管理上,也是严格要求控制人员进出,物资消杀也尽量做到最严格,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做管控。
当然按照民政部门要求,如果院内出现新冠肺炎感染病例,要第一时间向民政部门进行汇报,包括本单位的上级部门,同时第一时间肯定要通知家属。
我们的理念就是尽量坚持到最后一刻,如果实在防控不住了,那也没办法。
但汇报完老人感染案例之后怎么办?目前湖南这一块没有相应的感染后转院应急预案给到我们。过去三年,也还没有听过长沙有养老机构出现院内感染的情况,所以也没有模式可以照搬。
比如老人感染后,需要在什么样的身体情况下送到什么医院,是否有绿色就医通道等等,这一点目前还没有接到当地民政部门相应的要求和安排。到时如果只能依靠养老机构或老人家属的资源来处理,肯定会引发后续一系列矛盾。我们肯定希望能够得到绿色就医通道安排,这样能够随时把重症老人送到医院。这方面只能依靠政府的统一安排。
如果真的出现老人感染,没有文件标准来执行,估计只能凭自己的判断来。比如确认老人感染但症状比较轻,就可以安排在机构内的隔离区域进行隔离治疗;如果症状比较重,肯定还是要及时送医。
对于长沙即将到来的感染高峰期,这些举措细则必须尽快落实,也是我们切实需要的。可以预见,未来一个月,防疫压力还会继续上涨。
还有,物资方面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也不排除到时候出现药品等物资紧缺的情况,我们肯定也希望能像别的养老机构一样,享受一些相应的扶持政策。
其实,过去几年,我们的营收同样面临非常大的压力。我们跟普通的养老机构还不同,每一天的运营成本都相当高。包括能耗、餐饮成本、人力成本都显著高于普通养老机构。总体上,运营成本为普通养老机构的5-10倍。
但受疫情影响,基本没多少时间能收住新的老人,所以收入一直上不来,但防疫支出还在一直增加。现在我们根本做不到收支平衡,我们做过测算,高端养老机构至少要达到60%的入住率,才能够实现当期的收支平衡。
过去三年,养老机构一直在封闭开放之间反反复复。一旦封控管理,就会有一部分老人因为不能随意外出等原因选择退宿,新的老人又入住不进来,所以我们现在的入住率和三年前相比,只稍微有一点点上升。而民政部门的补贴对于我们来讲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泉州养老院李笛:养老院可能被强制关停
我们养老院为福建晋江市一家公办民营养老机构,目前有40多位老人入住,这样的规模在当地算中等水平。事实上,晋江市大多数养老机构规模都是入住20-50位老人。
12月11日,晋江市民政部门要求,当地养老机构负责人及其机构所在镇的领导一同去现场开会。会议一开始,民政部工作人员就按名单顺序询问养老院负责人“能否做到养老院的封闭式管理,以及如果因为疫情要长时间封控管理,养老院能否接受?”当时,我反馈是“能够接受封控管理”。
紧接着,民政部工作人员又询问各镇(街道)负责人能否接受监管养老院的封闭式管理。当时,会上基本所有镇(街道)领导都表示“不接受”。我们其实也明白,镇(街道)工作人员不愿承担养老机构的感染风险。
随后,每家养老机构向民政部门具体汇报各自的情况。民政部门再根据判断来决定养老机构能否达到封闭式管理标准。如果不符合,就会被划分至“待协商、建议分流安置、暂停运营”三类。最新的信息显示,12家养老机构为待协商;7家为建议分流安置;3家为暂停运营。
当天,我的养老机构被划分至“待协商”。待协商的意思是,机构负责人认为自己可以实施封闭式管理,但民政部门判定不可以。当时民政部领导就说,待协商需要由养老机构和镇里面领导进行协商。
民政部门在开会前,已经提前把晋江市里的一家福利中心的房间腾出来,可以容纳分流的老人。福利中心有约两千张床位,目前仅入住100多位老人。
这两天,该关闭的养老机构陆续就要关闭了,但是我还在积极地协商中。有一部分老人的家属来咨询能否继续入住,我给不了他们准确的答案,但是会一一通知家属,反馈至少要封控1-2个月。如果家属愿意配合,我们会尽量去保护老人家不被感染,坚守到最后一刻;如果不能接受,建议就把老人接回家。
一个利好消息是,会后我们养老院所在镇的领导跟我坦言,与民政部门的沟通由他去解决,但要求我们养老机构尽量不与外人接触,能单独封闭就单独封闭。
目前,我们机构以及镇工作人员的保证书还没有交上去,处于拉扯阶段。我也能理解,镇直管领导一旦给我们机构做保证,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养老院内有老人感染,那就是民政部门的责任;如果签了保证书,更多责任就在养老机构和机构所在镇。
其实,过去三年,养老院已经实施过多次封闭式管理,我们也一直很配合民政部门的封控管理要求。如果真的被直接关停,意味着要突然给老人换一个居住环境、使用新的护理员,其实也是不考虑老人及其家属的感受。
对于如果关停未来能否再运营,民政部门领导直接说“等上面的通知,如果养老院不再需要封闭式管理,就可以再次运营”。但是对于养老机构而言,把所有的资源分流至其他养老院,意味着好不容易经营起来,已经成规模的养老院,又将从头开始。
还有,会议从头到尾,相关部门也没有提过如何补偿分流后给养老机构带来的损失。
从疫情发生到现在,只要是关于老人防疫的措施,我们永远都摆在首要位置,当地也一直没有出现过养老院感染的情况。但是,现在晋江社会面即将到来大规模的感染高峰,我们养老院再怎么“铜墙铁壁”,也没有办法确保外输压力下不被感染。物资运输、医生上门做核酸,病危老人外出就医等等,都存在各种输入风险。
今天同行一位院长在民政部和养老院负责人共同群里面吐槽,民政部只发布要养老机构采购的物资清单,但请问领导能不能帮我们统一采购。因为个别机构完全采购不到物资,养老机构内部员工不出去,外面又没有人,采购很麻烦。
其实,现在连最基础的抗原我们都买不到。养老机构说封闭就封闭,也没有提前给我们通知或预留出时间采购备用医疗用品,如果民政部门能够帮助统一协调采购,我们自费也愿意。
(以上内容根据采访对象口述整理,应采访对象要求,五位受访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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