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582)

 

我,文科男,从专科考到名校硕士,毕业后送外卖,辛苦但不痛苦

自PAI 自PAI 2022-10-02 22:41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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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何成,三年前从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毕业;三年后的今天,我在重庆步行送外卖。身为寒门学子的一员,我的起点其实并不高,高考懵懵懂懂地考进一所大专,才开始后悔高中没好好学。在几位老师的鼓励下,我先完成了专升本,接着又考上了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生。

当所有人都盼着我学业有成、前途光明的时候,我却走上了另一条路。研究生毕业后,我没有着急找工作,直接回老家休息了几个月。后来,我在河南的教培机构当过英语老师;去长沙的电子厂加工过苹果手机玻璃屏;最近这50多天,我一直在重庆做外卖小哥。

很多人一听我的经历,就觉得我这么多年书白读了,问我为啥不选个体面点的工作?我觉得这跟性格有很大关系。坦白说,我这人身上有很多缺点,比较自我、不太会交际、做事没什么规划,过去这些年也因此踩了不少坑。但我觉得现在还不算晚,尝试这么多工作,也算是在弥补我的人生阅历吧。

 

外卖小哥分平台骑手和众包骑手,我选的是后者,可以自由安排接单时间。

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儿来定义,我属于典型的小镇青年。1992年,我在河南信阳的一个村子里出生,虽说是农村,但也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穷乡僻壤。我爸妈生养了四个孩子,他俩平时除了种庄稼,还包了个小鱼塘,在家里养了十几头猪,足够支撑六口人的开销。

我爹这人很勤快,每天给猪打料喂食,锄屎冲圈,剩下时间就去撒网打鱼,除草种地。他见到每个人都会热情地上去唠两句,唯独在家里话少,经常不知不觉出了门,啥时候回家也不打声招呼,赶上饭点儿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他。我性格比较自我,这点可能也是随他。

童年时代,我总体上是无忧无虑的,除了帮家里打打猪草,干点农活,就是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捉虾,成天上窜下跳。后来上了小学,我爹怕我跟其他小孩学坏,就经常背着我把别人支走。以至于我和弟弟几乎没什么好朋友,也不太会跟人交际。

 

左一是我弟,左三是我,这是周末在表哥单位玩跳棋。

小学五年级,我爷爷被调到县城工作,我和弟弟也跟着转去了县里读书。爷爷以前在乡镇做会计,一年到头不怎么回家,是奶奶一个人把五个子女拉扯大。到了孙子辈,奶奶就不干了,宁愿天天打麻将也不乐意看孩子。

老两口长期分居,没什么共同语言,常常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在她家的那段日子,我听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唠叨,比如牙膏挤多啦,盛饭太满啦,拧毛巾把地弄湿啦......时间一长,我的性格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我的小学成绩还不错。特别是数学,不用费劲就能年年拿第一。升初中之后仗着自己基础好,老师讲课基本不听,自己看看课本就会。可初中毕竟跟小学不一样,随着难度加深,我慢慢就消化不了了。由于性格原因,我不会做的题也不知道去问老师问同学,难题就放在那里,我不去解它,也不想管它。

初中三年,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刚入学是全班第二,到初三已经跌到中等水平。高中就更难熬了,高二开始分文理,大部分男生都想学理。我那会儿理科不太好,想着努力学一学期,看能不能争取分到理科班。结果期末一考试,化学刚及格,物理和数学都不及格,只好去了文科班。

有段时间我还想走艺术生这条路。以前家里人干活的时候就老爱哼歌,潜移默化地我也爱唱。周末放假同学们都回家了,我喜欢晚上一个人在校园里溜达,经常看到一些艺术生在唱歌练嗓子。我感觉“嗯”呀“啊”呀的也不难,练了一段时间自我感觉不错,就跑去跟班主任说想学声乐。

老师理都没理我,直接给我家里打电话,“怎么想走艺术?那学音乐的文化课得是差到啥程度的!”可能在老师眼里我还算是有希望的那类学生,他也不管我喜欢什么,死活卡住不让我学,一次宝贵的主动选择就这样夭折了。

 

我(右一)上学时很少拍照,这是高中唯一的照片。

后来,我高考数学只考了59分,总分离本科线还差十几分,专科倒可以好好选一选。可惜我啥也不懂,填志愿随便选了几个名字靠前的学校。选是选了,心里还是不甘。那时候复读成风,很多人高考失利都会考虑复读。我也想再试一次,八月初填完志愿就去复读了。我把状态调整得非常好,还选了一个我喜欢的数学老师带的班。专心学了半个月后,我发现无论怎么努力数学还是学不会,这让我特别郁闷。

8月23号,我收到了北京科技大学延庆分院的录取通知书,打开一看,通知书说24号开学报道。我想既然学不会,复读的事还是算了吧。当天下午就去亲戚家借了7000块钱,想连夜坐12个小时的硬座赶到北京报到。

我大专报的是英语幼教专业,那会儿挑专业的时候看了几个都不太喜欢,觉得自己初高中英语都不错,高考英语考了120多分,就选了这个专业。找亲戚借学费的时候,亲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专业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这选的有点仓促啊。老话说,宁做田舍郎,不做孩子王。你一个小伙子,将来带一群娃娃咋说?”

我没有听亲戚的话,想着不管怎样,先上了再说。当时爸妈和两个姐姐都在东北打工,做搓澡按摩的行当,家里只有我和弟弟。无论复读还是临时决定上大专,这些别人看起来很重要的人生大事,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和弟弟(左一),高中时一起在校附近租房,虽然经常吵,但让是陪伴我最久的亲人。

去北京上大专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开学军训的时候,我发现同学几乎都是北京或周边的,那些孩子对职场和社会比我现在了解的都多,家里对他们的职业规划也很清晰,将来毕了业,最差也能在北京郊区找个有编制的幼师工作,能看出有一部分人是混日子等毕业证的。

看着同学们吃喝玩乐,我开始后悔高中没好好学,脑子里经常会蹦出回去复读的念头。人都是这样,能上一本谁也不想上三本,何况是一所没什么学习氛围的大专。其他同学经常约着出去玩,我极少跟他们一起,就自己一个人看书。在老师们眼里,我的这种行为算是特别的存在,他们都觉得我这样的应该上本科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位英语老师喜欢唱英文歌,刚好我也爱唱,我俩就经常一块唱。有几次唱完,老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何成啊,你是个男孩子,学业是大事,要好好规划规划,如果能考上本科是最好的了。”

还有一次,我从食堂吃饭出来,顺手捡起地上一张小纸片丢进垃圾桶,这一幕刚好被一位老教授看到了。那天他在办公室门口见到我就说:何成啊,你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后来有几次他当着全班同学对我说:何成,你必须考上本科!

老师的鼓励让我内心非常震撼,我再也不想像过去一样荒废时间了,听课特别认真,考试有两三次都拿了单科满分。专三的时候,学校也开始建议同学们专升本,学制是3+2,考上本科之后只念两年就可以。一些优秀的助教老师还会分享成功经验。有了动力,又有学习方法,我很顺利地考上了北京联合大学的英语(文秘)本科。

 

我的大学学位证书,我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小三岁。

可能大专时对自己抓得太紧,上了大学我又开始放松了。我对自己要求不高,学习不用太好,差不多就够了,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参加活动、交女朋友。北京联大的奖励又特别多,要么给钱要么给奖品。有一次我只是参加了个唱歌的海选,卡里就多了150块钱。后来我参加校园歌曲大赛,第一届得了第二名,第二届得了第一名,钱啊物的没少得,生活费都不用家里出了。

毕业季来临前,同学们都对未来做好了规划,不是工作就是考研。我依然懵懵懂懂的,唯一确定的就是压根儿没考虑要工作。我这人有一个特点,脑子里只能装一件事,一般不会一心二用。既然不想工作,那就只剩考研这条路了。

联大的一位政治老师对我影响很大。他硕士考的中国社科院,博士考的清华。他对我们说,如果决定考研,就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在那种氛围下,你能明显感觉到这不是心理暗示,而是一诺千金,是那种沉甸甸的自我承诺。这句话感染了我,接下来十个月我排除了一切干扰,全心备战考研。

 

本科毕业前拍的证件照,有些人拿去求职了,我没用上。

为了考研,我还是动了很多心思的。考我们本校相对容易,但方向只能是教育硕士。我又不想当老师,考教育硕士干嘛?我是学英语的,身边很多同学会考英语或者翻译方向的硕士。这时候,我的想法又和别人不一样了。学了这么多年英语,我自认为掌握了很多学习方法,觉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作为一个曾经的文科生,我考虑了文史哲包括心理学很多学科,再深入一了解,又都不感兴趣了。后来我在研招网翻那些招生目录,有一天翻到了中国社科院,再往下翻,就看到了民间文学这个专业。

这个专业相对小众,竞争会小一点,而且这个领域面很宽,民俗音乐,语言,建筑等等,包括现在很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属于这个专业的研究范畴,学生可以任选一个方向做研究,这点我尤其喜欢。

在北京考研,本地的好学校好专业竞争都很激烈。我一个二本英语专业,几乎没有什么竞争优势。从学校选择来说,一般考985、211的学校多,像中国社科院这种学校招的少,报的也就少,于是综合考虑之后,我决定冒个险,果断选择了社科院。

 

我的硕士学位证书,专业全称是“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

没想到,我竟然成了那一年北京联合大学本部唯一考上社科院的学生。面试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选的民间文学“神话学”这个方向更冷门,全国搞这个研究的导师也不过几十人,社科院这个专业每次招生不过一两名,还不是每年都招,而是毕业几名招几名。

因为涉及民俗比较多,考这个专业的多是少数民族学生。这一届只招两人,我是唯一主动报考且中文过线的学生,另一个同学是北师大那边调剂过来的。

我查过相关资料,“神话学”主要研究人类神话和一些神学哲学类的东西,很多涉及到人类灵魂的。很多人会开玩笑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可能会有它的道理。现在人们不管穷还是富,好像快乐的并不多,这些现象也许是灵魂深处的东西,这点我倒挺感兴趣。而且,这个专业这么偏门,估计报考的应该不会太多,也许会好过些。所以我还是按时去复试了。

 

我在社科院研究生宿舍里的自拍。

导师很重视我这个中英文都比较溜的学生,可惜那时候我还是不够成熟,做事也不行。有一次导师交给我一些文件整理,也是为了让我多接触些资料,为将来研究做基础。但我心里很抵触,觉得扫描上传这些东西毫无技术含量,纯粹浪费时间。我一直拖着没做,也没跟导师说,直到截止日期前两天,才跟导师说这工作我做不了。

当时情况紧急,导师真是气坏了,他把我带到人少的楼道里,忍着怒火跟我说“你既然做不了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很不好意思,感觉对不住导师。但这样的事情我好像一直也不太会处理,习惯了逃避和放任,连怎么去解释都不知道。

好在导师很包容我,他年过半百,为人极有修养,轻易不发脾气,我在这种宽松的氛围中度过了三年。

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沟通表达上的问题。平时看似和人交流挺好,真遇到事就不行了。我没什么朋友,也不太会处理交往中的矛盾,很多时候即便意识到问题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只好任由事情发展,导致身边一些人渐行渐远,有一任女朋友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原因分手的。

 

2018年大雪后的社科院研究生院校园。我喜欢人少的时候出来溜达。

2019年七月,转眼又到毕业季。学校组织了不少校招会,同学们天天跑面试,就我没去。我当时的想法很幼稚,觉得那些单位如果很好,还用跑到我们学校来招人吗?这个想法可把我害苦了,导致我错过很多了解工作和职场信息的机会。

后来导师建议我考博,甚至帮我分析了几位博导老师,也因为我的原因没有实施。我不想考博一是不喜欢写论文,二是觉得我身边的那些博士可能搞学问太久了,张嘴闭嘴都是理论;三是考虑到博士毕业一般会去大学工作,学校里一成不变的环境也不是我想要的。听说我们学院很多毕业生都去了企事业单位,也有的去了高校,总之工作都很稳定,还有一小部分选择继续读博。

领完毕业证之后得离校,我干脆收拾东西回老家休息了几个月。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后来下楼碰到邻居都很惊讶,问我啥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儿呢,在干嘛呢?一堆问题搞得我很尴尬。意识到老这么待下去也不行,我就去市里一家培训机构找了份英语老师的工作。

面试的时候说起学历,他们说硕士啊,我们这来过十几个,还有一个博士呢。进去之后,我才发现现任的大部分老师都是大专毕业。在我入职一个月的时候,疫情的消息传开了,公司仍然要求上班,我强硬拒绝了,怎么着也不能为了工作玩儿命吧?老板一看我不去,工资也没给我,等于白干了一个月。

 

后来又换了家机构带初三英语,一个月三千块钱,这是和其他老师们的合影。

我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无奈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孩子基础太差,而且已经习惯了填鸭式学习,对我的方法不太适应。机构要求带课老师要保持一定的续费率,我带的20个人只有四五个续费,很难把课卖出去。这时机构销售部换了个老资历的英语教师做主管,他之前在上海做过销售,不过他的那套东西我不认可,忍了一阵儿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在第九个月的时候辞职了。

接下来我又在家闲了几个月。2021年8月,经过一个视频博主的介绍,我去了一家名叫长沙蓝思科技的电子厂,负责在车间流水线做苹果手机的玻璃屏。这家厂子在郊区,地方有点偏,距长沙市中心有38公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博主介绍一份工作能拿九千的提成。有很多从深圳、上海这些大城市被介绍过去的,一看那么偏僻,连体检都没参加就跑了。

 

这是我去的那家电子厂,一共在里面做了8个月。

我的学历只有上边面试的人知道,做到一个月转正时,管我的线长才看到我的资料,他特别惊讶,嘴巴大张,眼睛瞪得圆圆的,问我咋那么高的学历跑来干这个。我随口说了一句,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办公室也招人啊,他听了就没再问我。

入职前五个月,厂里为了留住人每个月会补助1500,加上底薪,我差不多能拿到五千多。在工厂上班还是挺苦的,白天晚上两班倒,每天工作十个半小时,中间只有午饭时间能休息一会儿。我的岗位是开机员,要不停地来回走动操作机器。

刚开始俩月还能忍受,到后来我发现,昼夜颠倒导致我生理时钟紊乱,白天、晚上都睡不好觉。到第六个月的时候,新人补贴没有了,工资一下子少一千多,我感觉为这点钱牺牲健康特别不值,就又辞了。

2022年4月,我带着存下的几万块钱回了老家,那天晚上,我整宿都在想接下来能去哪呢?小区里的叔叔阿姨见面就问,老家是一天都不能多待。想来想去,我想到了重庆。之前因为谈过一个重庆的女朋友,我对重庆也算了解,那里的人文自然我都挺喜欢。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买了去重庆的车票。

 

重庆的龙头寺公园,我比较喜欢户外运动,更在意一个城市有没有这些活动场所。

到重庆前两天我是住的宾馆,第三天就花800多租了间房子。第一个月,我每天吃饱喝足刷手机,还学那些做自媒体的人发了些视频。歇满两个月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种心态变化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可以说是身心痛苦,宁愿做再苦再累的工作也不想无所事事了。

虽然没人管没人问,但每天洗衣做饭,吃了睡,睡了吃,疯狂刷手机的生活也会让人精疲力尽,好像废了半条命一样。这种消耗真的能让人脱层皮,这就是我对躺平最真实的感触,所以人千万不能躺平什么都不做。

第三个月,我开始找工作,最先打来电话的是保险公司,听到保险我就烦,我爹之前就因为耳根子软被卖保险的人忽悠过,每年几千块保费交了,赔付额度才几万块。之后又有个销售公司让我去面试,等我隔了几天去入职的时候,发现公司门口贴着公安局的通告,说这是个卖保健品的骗子公司。要不是晚了几天,我差点就成了他们的同伙。

后来我想起来之前看的一些视频博主就是跑外卖的,这个工作时间灵活,工资也过得去,于是我就在网上查了查兼职送外卖的介绍,下载了一个众包app。前两天是线上简单培训,到第三天后台就可以使用了。

我好奇地试着点了抢单。点进去之后才发现竟然不能退,平台规定抢了就必须送,否则会扣八块钱。好在这单就在我租房的小区里,我跑着就过去了。送完感觉还挺简单的嘛,又接了第二单。我从下午三点多一直送到夜里10点多,总共完成11单,挣了63块7毛钱。

 

第一天送外卖纯步行上线五个小时,怕超时不敢多抢,抢一单就送一单。

绝大部分外卖员都有电动车,我问过站点,租一辆车要六百块钱一个月,相当于每天20块钱成本,这也太贵了。自己买一辆续航差不多的得四五千块钱。我想来想去,觉得没想清楚要干多久,正好自己从小爱运动,身体素质也不错,不如这样先步行送。

为了方便取送,我只抢周边一公里内的单,我们小区一共有四个区,每个区八栋楼,总共大概有五千多人,这体量差不多够我跑了。担心超时完不成任务,我都是抢到单就下线,送完了再上线,这样自己好掌控一点,一天也能挣个一百多块钱。

有段时间接单不多,我吃饭都省着,总吃便宜又抗饿的面条啥的。虽然身上也有几万块钱存款,不至于很困难,但我已经习惯了节俭。为了保持身体健康,我也会尽量给自己补充营养。

 

我一上午接了10单挣了五十块钱,买这条鱼才花了六块钱。

跑外卖的过程中,我会看到很多贫富差距和社会现实。有时候送一单零食就好几百,差不多顶我一个月的菜钱。平台上还会有那种帮人家扔垃圾的单,上楼到门口提上垃圾,下楼扔进垃圾桶,一单五块钱就到手了,这样的单虽然不多,难免还是会让人感慨一下。

前些日子重庆四十多度,因为天气热,平台补助多,订单的客户也多。我顶着一身臭汗跑来跑去,每天平均要走三万多步,三万多步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你不要太慢地这样走路,要连着走五六个小时。我送单的区域基本都在社区里,也不会堵车什么的,都能按时送到。那个月每天跑四十多单,平台补助拿了五百多,算下来总共挣了五千多。

对我来说辛苦倒不觉得什么,遇到一些看不惯的事情才会让我觉得不爽。有一次送单因为时间问题导致客户退单,商家不肯承担损失,把责任推给平台,平台的权力肯定大过我们这些外卖员,最后我只好自认倒霉,自己把单买了。

看着越来越低的提成,我对这个行业也有点失望。外卖员真的太辛苦了,顶着烈日跑那么远,一单只挣三块钱,有时还要忍受客户的挑剔。

这份工作让我想起了我爹,他当初特别不喜欢干搓澡的,经常抱怨自己得不到尊重。那些客人动不动嫌轻嫌重骂骂咧咧,后来他每次提起来就说自己是“褪猪皮的”。我知道他也不想那么说,苦点累点没什么,得不到尊重就让人不舒服的。

 

我们一家各忙各的,很少团聚,上一次凑齐还是2017年给妈妈过生日。

全家属我学历最高,现在挣钱最多的却是学历最低的我妈,她转行做护工后平均每天最少挣二百,还不算客人给的红包。爸妈老说我高不成低不就,他们很无奈,完全理解不了我的想法,但碍于中间隔着这么远,管不了也就不管了。最近一任女朋友跟我分手主要也是嫌我挣得少,工作不稳定。

像他们一样,很多人都说硕士送外卖是浪费社会资源。我不这么认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送外卖又不丢人,反而那些觉得送外卖丢人的才丢人。别说我现在是暂时送外卖,就算长期送了也很正常。

如果我不是送外卖的,而是应聘了大学辅导员,也许很多人对我的看法会立马转变。实际上呢?大学辅导员或者公务员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也就四千到六千的工资,跟我送外卖的工资差不多,只不过打工更累,工作时间更长。说到底,还是大家对职业偏见根深蒂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要考公考编,好像进入机关单位才算体面,才有社会地位。

我的事被媒体报道后,有好几个经历相似的粉丝联系上我,跟我聊他们目前的状态。我感觉像我这种情况的人还是挺多的,有些人也做着一份暂时过渡的工作,有些人只是看着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过没说出来而已,就像那句话说的: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再难大家都没有躺平,起码都在干着,这就不错。也有几个干得不舒服在那抱怨的,我觉得没必要。既然都是成年人的选择,又没人逼你选。开心就干,不开心就换一个,没必要那么痛苦,我虽然暂时辛苦,但并没有觉得痛苦。

车到山前必有路,选的不对再重新选择呗。我之前因为不会规划也踩了很多坑,不过年轻时做错也正常,现在我不也在学着完善自己嘛。

接下来,我计划买辆二手电车继续跑外卖,这个工作时间自由,只要付出点辛苦就有点收获。剩下来的时间,我也会探索别的路子,希望能找到一个既能赚钱又能帮助别人的事来做。如果过几年还是找不到,也许会找个工作上班,也许会开个小店做个生意。不管什么时候,事总还是会做的,哪怕边走边看呢。

 

文末彩蛋:《自拍》对话何成

《自拍》:你会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吗?

何成:我觉得自己是个带引号的“失败者”,我只是在尝试的路上做的太少了。为什么别人做成了,因为别人该经历的早就经历了,所以犯下的错误更少,更容易成功。而我尝试的太少了,基本上没什么工作经历,包括大学期间也没有尝试,实际上我几乎是没有经验的,这可能就是我失败的原因吧。不过我现在经历也不晚。

《自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的主动选择和被动选择哪个发挥的作用更多?

何成:应该是主动选择,就算看上去是被动选择,之前也是因为没有主动行动造成的。比如说找工作,在我找工作之前,基本上本没做任何提前准备。因为我不喜欢一心二用,到毕业那一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处理跟毕业相关的事情,没有去考虑工作的事情,这可能跟我个人的做事习惯有关系,我很多时候确实是有点拖延。

《自拍》:你理想中的最佳职业是什么,你最想成为像谁一样的人?

何成:我还真的想象不出来,之前也没有想过。我觉得这个东西是会变化的。比如说这两年你觉得这个职业不错,但随着你的年龄、环境、家庭成员的变化,对最佳职业的理解也会变化,我觉得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现在我说不出来什么是理想中的最佳职业。我也不能说想成为像谁一样的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比如说我说我想成为作家一样的人,问题是我还不太会写作,或者说我想成为像运动员一样的人,但我已经错过了成为运动员的阶段。

《自拍》:你会觉得自己是在逃避现实或者逃避一些更有挑战的事吗?

何成:应该是有这种情况的,其实更多的时候去逃避的就是对你不熟悉的,或者是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更有挑战性的事情。但是我也不太同意一些人说的要挑战自我,要战胜自我,我觉得尽力去做就行了,不要到一种极端的程度。我们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反人性,甚至伤害自己身体的一些事情,我觉得这种情况还是要减少。

《自拍》:现在年轻人中流行躺平和摆烂,你有哪些思考,觉得和自己有关联吗?

何成:躺平和摆烂都只是一种说法,因为说的人多了,你说我说他也说,变成了一种流行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对你有偏见。比方说以前你穿一个烂洞的衣服,别人可能会觉得是你穷,当它是一种流行的时候,大家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年轻人这种所谓的躺平、摆烂,实际上是对自己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时对压力的一种排解,或者是一种自嘲。大家都这么说,形成共识了就不会压力很大。我自己和这两个词表面看还是有关系的,在别人看来,到了这个学历就应该朝该去的地方去,只是我个人没有把学历和工作结合得那么紧密。

《自拍》:你觉得当下的年轻人应该找什么样的工作,过怎样的人生?

何成:这个问题难到我了,因为我自己的工作都没有整明白,将来做什么职业,还是干什么事业,我还处于一个摸索阶段。过什么样的人生,我也只能说一个大概的,就是尽量让自己舒服,也让身边人舒服,毕竟我还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毕竟他们都是我们最亲的人,我还要照顾别人的感受。

《自拍》:读书这么多年,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自己和其他外卖员有什么不同?

何成:首先我能意识到跟这个世界的接触。读书的过程给人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你可以和古今中外的人交流,打开了你的思维和思路,所以我虽然是一个很犟的人,但我的思维实际上是非常灵活的。

我们学辩证法,所谓一分为二看问题,很多人都以为就是一分为二,从正反两个方面看不就行了吗?不是你对就是我对,不是你错就是我错,实际上不是这样。一分为二的思想是在告诉我们,你还可以一分为三,一分为四,一分为五,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人、不同的历史阶段来看问题。我觉得自己比较特别的地方就是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我想问题的角度、眼界可能会更宽。不过,也不能因此否定和我一起送外卖的其他小哥,觉得他们没有眼界,不是这样的。毕竟我也不了解别人,我们做众包配送的都是线上接单,平时基本没有接触。

*由何成由何成
*     
 
 
 何   成 |  
 逍遥鱼|  
  飞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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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孩,17岁当武打替身,5年还清30万债务,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自PAI 自PAI 2022-11-03 22:48 Posted on 北京

这是《自拍》第343个口述故事

我叫陈筱娇,在影视圈里久了,大家习惯叫我娇姐。16岁,我靠当武替,5年还清了30万债务,后来又一步步变成了制片人。

我从小在东北长大,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妈妈是家里的支柱,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山东家庭里,只上到二年级就被迫辍学照顾四个弟弟。妈妈爱笑,开朗且坚韧。她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生意最好的时候开了两个饭店。

爸爸不爱说话,人很内向。他7岁失去父亲,12岁没了母亲。他在福利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在社会上流浪,睡过大街和桥洞。18岁起打零工,在卖鱼的时候认识了妈妈。妈妈追的他,他做了入赘女婿,给了800块两人就结婚了,婚后住在妈妈的房子里,跟舅舅、姥姥在一个大院里,家里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他的前半生很压抑。

1990年,妈妈39岁,我出生了。

 

婴儿时期的我。

我从小性格就虎,一头短发,爬树下河、翻跟头捣蛋。爸妈不常在家,但很爱我,对我从来不打压,永远是鼓励、赞美。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好,父母开饭店,他们每天很忙,陪我的时间很少,就请了两个保姆带我。那时候日子过得惬意,饭桌上很丰盛,有大龙虾,伙伴们喜欢围着我。

我6岁被爸爸送进少年宫学武术,他不想让我跟他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受欺负。就这样,我白天上学,晚上练两三个小时武术,压腿、下腰、跑步、扎马步,疼得哇哇大哭。东北的冬天冷极了,刺骨的风,我们要在冰渣子里翻跟头。练武的场地在室外,地又硬,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在空地上摔打。

 

小时候的我。

我练武老受伤,腿摔断了、骨折了,侧空翻的时候头先着地哗哗出血,我那会儿才十来岁,自己还不知道,人在前面跑,后面流了一滩血,教练和伙伴们都吓死了。

也是在这时,家里的生意开始不好,大概有一两年的时间,饭店就垮了。家里欠了很多债,天天有追债的人上门。十几个纹着花臂的大哥上门,带着人砸家,威胁我们再还不上债,房本就不还了,要把我家房子收走。那几年,家里很压抑,父母会为了钱吵架,相互埋怨。放学回家,看到他们谁也不理谁,为钱发愁。餐桌上再也见不到大龙虾,天天都是炖白菜。

练武就成了我的寄托,完不成的动作课下会找教练加练,我一定要比别人练得好,拿第一名练武才值得,将来可能才会有更好的出路。十一二岁起,我就开始拿辽宁省少年武术比赛的金牌了。去比赛时妈妈会陪着我去,拿不到好名次她也会告诉我,老儿子很棒了(“老儿子”是父母对我的称呼)。是父母的教育,给我了很大的自信,长大以后我觉得做任何事我都能做得成。

学费对家里来说是个负担,教练知道我的情况,没让我继续交学费,跟我说你就来练吧。我在缺钱的环境下度过了青春期,有次阑尾炎要动手术,我坐在医院门口大哭,一千多的手术费让我很焦虑。爸爸安慰我,有爸爸啊,我去借。当时最大的目标就是要赚钱。妈妈还是那个乐观的人,即使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她依然乐呵呵的,那时她和爸爸一起卖菜维持生计。

2006年,16岁,我初中毕业了,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念高中、上大学;二是去北京上武术替身学校,进影视圈拍戏。我上学期间一直是班长、大队长,学习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果继续念书,我当时觉得最好的方向就是进学校当老师,一个月赚几千。刚好我有个师兄去了北京,进了家武术替身学校,学完后可以推荐到剧组拍戏,每个月能拿两三万。

我看着父母这么辛苦,那时满脑子就想着赚钱,不上学了。女替身比男替身贵,我又练得好,我决定跟走跟师兄一样的路,去北京。我爸妈都不同意,尤其是妈妈。我从小主意就正,跟她谈了一次,说了很多我对未来的规划和想法,比起他们卖菜一个月两三千的收入,如果当了武打替身,收入能有两三万。

当时愿望很强烈,赶紧帮家里解决经济负担。后来她就同意了。父母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后,带着2万多块钱学费陪着我来到了北京怀柔,进了武术替身学校学习,那是吴京的师哥开的学校,那一年我16岁。

 

穿上戏服的我。

小时候练武动作好看就行,但做武替,除了好看的动作,最重要的是在完成各种动作的同时学会避开镜头,避免穿帮,需要学习专业影视动作培训。除了常规的基本功训练外,还要吊威亚。

刚到的第一天我就懵了,早功跑了30圈,然后要从二楼往下跳,师姐们嗖嗖就往下跳,还能翻跟头下去。我站在二楼,腿抖得不行,半个小时后教练说你再不下来我就上去推你了,我只能硬着头皮,闭着眼睛就往下跳。下午吊威亚,在高空中荡来荡去,我那一天魂都不在身上。再难的事,我都不会沉沦,总是想着怎么克服。毕竟也练武这么多年了,苦还是能吃的。学校里的女替身本来就少,练得好的更少,后来我算是练得最好的女替身了。

我只在学校待了一年,就因为学费上不起了。2007年,17岁,我通过师哥师姐的推荐进入剧组拍戏,那次是实习机会,没有武打的戏份,是去当丫鬟。那会儿小,什么都不懂,也胖,162cm的身高,有120多斤。导演当着我的面对副导演说,你下次找演员能不能找好看一点的,这又胖又丑的我怎么拍。

 

我演一个丫鬟。

那时候也挺害怕,我话不多的,自卑。同剧组的演员又瘦又高,长得也漂亮,我自己每天都不开心,暗暗决定减肥。拍完戏后,我去美容院针灸按摩,也吃减肥药,加上控制饮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从125斤瘦到了95斤。

我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能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帮家里还债。生命的船触礁时,从来没有招呼,永远都是当头棒喝。

 

踢腿是武术的常见的基本功训练。

2007年的冬天,我在北京的平房里待着,无戏可拍。噩耗是从一通电话开始的,电话那头说,妈妈生病,胰腺癌晚期,确诊了,赶紧回来。我听到这句话后感觉天旋地转,浑身止不住地抖,人都要站不住了。事实上,她在我来到北京后就开始胃疼,但怕浪费钱,也不去检查,只是吃药。等疼到不行的时候,一查就是晚期。

卡里只有几百块,我在北京停留了三两天,凑了几千块回去。回去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完了。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人瘦到皮包骨,只有70多斤。刚打完杜冷丁镇痛,就那么睡着。医生说她最多只能坚持到过年——两个月。我每天都很绝望,妈妈那时候很疼了,我握着她的手,全是骨头。

一开始借的几千块一天就花完了,最后实在没钱的时候医院停药了,我当时就快借到钱了,只差半天。她走的时候是晚上,忽然就昏迷了,再也没醒过来,什么都没交代。凌晨四五点,1月份的东北非常冷。我跟自己发誓说,无论多苦,有多少磨难,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赚钱,同样的事情不能发生在爸爸身上第二次。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人生是很苦的。处理后事、下葬、出殡,没有时间悲伤,事儿赶着事儿。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回家收拾她的衣服,一进家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嚎啕大哭,哭了一个多小时。

加上之前的欠债和医药费,家里的负债有近30万,我一夜长大,代替她变成家里的顶梁柱。处理好一切后我立刻回了北京,我需要赚钱。每天很迷茫,一个人在十来平米的房间,空荡荡的,晚上成宿地哭。拿不到大戏的日子,我会接一些广告和临时的活,半个月开两三天的工,也在联系认识的导演,不停投简历。2008年吴京找了我们校长,说要一个女替身,就找到了我,我拍了段视频发过去,没过多久就得到通知了。

《西风烈》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部大戏,给余男做替身,在戏里经常要和吴京对打。基础工资2万一个月,做危险动作有额外的红包。

 

拍《西风烈》时我跟倪大红老师合影。

戏是在甘肃的沙漠里拍的,非常苦,风沙很大,每天能从身上洗下一把一把的沙子。拍了三个多月,每天12个小时,有时14、15个小时,大部分是夜戏,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拍戏的时候只穿单衣和外套,穿牛仔裤。手脚生了冻疮,奇痒无比,脸上干裂。打完了在外面套件棉服,实在冻得不行就跟服装师借军大衣披着。

有个镜头是我要在十几米的升降台上和吴京打,边升边打,我先把他踹下去,自己再往下跳。我站在升降台上脚都软了。我在上面做了2分钟的心理建设,导演说你要是太害怕我们可以找个男演员。我还是亲自上了,我告诉自己,完成这个动作会有500块的红包。这个工作就是卖命赚钱的,我得给家里还债,顾不上害怕了。拍完回酒店我就哭了,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只能拿命去拼。

 

我在戏里和吴京对打的镜头。

这部戏的危险动作很多,拍特技的车戏,人在车里滚来滚去,我跟着惯性,头磕到了车的天花板上,脑子空白了一分钟才缓过来。我还需要替演员试位置,在那么冷的天,穿着单薄的衣服趴在山坡上。等调好机位和灯光,我已经趴了一个多小时,人都冻僵了,意识都快不清醒了。心里想着,不管多苦多累都要撑住。拍完之后,几个工作人员把我抱上车,给热水和暖水宝,缓了两三个小时才缓过来。

 

在拍戏的同时,我过了18岁生日,大家为我庆生。

拍完后我拿了7万多的工资,发的现金,我用红色塑料袋装好,回家过年。这一年,我还了6万的债。

这部戏后,就陆续有人来找我拍戏了。从18岁22岁,我几乎每年拍2部戏,全国各地地跑,工资最高到3万。我把生活成本压到最低,吃饭只是为了填报肚子,凉皮、玉米、馒头都可以。租了个地下室住,一年赚14、15万,一点点把债还了,还保住了妈妈的老宅,难过的时候在地铁站也哭过。

 

我在电影《1942》里演女特务。

想起妈妈,满心的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在。一直到三十岁以后,我才慢慢接受,生离死别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之前我不回忆、不诉说,每年有一半的时间梦里都是她。

22岁,我还清了债务。23岁,我转行做场记。拍《西风烈》时,吴京告诉我,武替是吃青春饭的,要做长远计划。武替这一行不稳定,也危险,有些女武替做到一定年纪,就结婚生子了。我有好几个师兄,拍电影时船上失火,几十个人身体大面积烧伤,脸上的皮要从后背植皮过来。武替太需要拼命了,我算是替身里比较幸运的,没受过大伤。

在做武替时,我就知道自己想做制片人。总觉得很多工作换一种方式做会更好,但我就是个武替,自己没法操控,得听制片人安排。从武职转文职并不容易,我很早就计划好,先还清债务,还清债务后又给自己定了目标:从场记做起,再做制片统筹,之后是制片主任、执行制片,最后是制片人。

转行升职很难,没有人脉和资源,单打独斗的话,每一步都只能靠自己研究,摸索着往前走。我先跟着剧组的场记学了一年,有空就去问、学习怎么记录镜头,板子怎么打,晚上补场记相关的专业知识。

场记除了打板,要每天跟着导演记录镜头,得懂镜头和拍摄,学得差不多时,我就和导演争取说我想做场记,也学得差不多了。导演就给了我一个机会,边学边干,摸着石头过河,一个月工资是五六千,好在我学习和适应能力还算快。每天坐在导演身后,跟着学拍摄,安排每场戏的镜头。刚开始小错不断,很多细节都得在实践中悟,挨骂、承认错误、重拍。

 

23岁,我成为一名场记。

场记要知道下个镜头拍什么,了解导演的意图,每个导演的拍摄风格都不一样。得足够熟悉场景,大的方面就是看有没有落镜头?如果落了镜头,剧组又转了场景,再回去补拍会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会损失一大笔钱。

另外,拍好的素材没保管好,丢了,这些都是场记的责任。场记还需要有足够的细心和耐心,拍同一场戏,如果切到特写演员的服装、造型跟上一个镜头不一样,场记没注意没提醒,上了荧幕就是穿帮镜头。工作非常琐碎,戏里的每个细节都要盯着,人必须全神贯注,那时候我除了用秒表、场记板和记录本,还会用相机记录,落了什么倒回去看。

在做场记时,我就准备转统筹了。在剧组里我除了自己的场记工作,天天跟着制片统筹,有空就到她房间里学习。跟她说,姐你需要助理的时候带带我,我很想做制片统筹。那个姐姐也非常好,能教的尽量教。做场记的一年里,我同时就把制片统筹的活学得差不多了。到了下部戏,我变成了她的统筹助理,场记和统筹是相关的,每场戏需要什么东西,服装、道具、化妆、摄影、录音、美术等各个部门的工作流程,我在做场记时都了解得差不多了,那时闲下来我就去看其他部门是怎么工作运转的。

统筹助理需要协助制片统筹出通告、做单子、市场表、场景表。安排拍摄大计划,前半个月拍什么,后半个月拍什么,还有每天的小计划,和各部门沟通,衔接、推荐拍摄计划。沟通协调能力很重要,我花6000多块买了台联想电脑,跟着她做了两三个月助理后,她说赶紧出去自己干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于是我联系了之前做场记时的导演,说马导我制片统筹我已经学得很成熟了,如果下部戏需要的话,你能否带我去做统筹?他答应了。我去做了制片统筹,工资升到3万。

 

我做制片统筹的戏开机仪式。

我很有野心,也很主动,这让我赢得了很多机会,我总是跟他们说我可以做到。其实很多人都不看好我,一路上质疑、否定的声音是没断过的。我不信这些,先去做了再说。

制片统筹需要非常强的整合能力,协调好所有部门后安排拍摄计划、人员怎么安排、怎么在场景里最有效地拍摄移动,全是统筹要干的事。

我那时候没有助理,一个人处理很多项工作,安排剧组几十个演员的时间。当时两个组同时开拍,一个场景要怎么搭配,主演要抢时间,主演乔振宇现在的场景在A组,下个场景就去了B组,要不停地协调时间、场地和人员。

 

制片统筹工作表。

压力很大,我几乎每天睡3、4个小时,起来就对着电脑,每时每刻要跟导演、演员沟通,跟摄影、灯光等各部门协调,手机不离手。人处在高压、焦虑的状况下,那时我还要自己补课,捋剧本,研究怎么做Excel表。

 

因为一直对着电脑,后来我就近视了。

好的制片统筹,要在周期内顺利把戏拍完,把时间、资金省出来,这需要非常强的专业和沟通能力。

2015年,成为统筹的一年里,我拍了三四部戏。其中有部《我不是妖怪》,那部戏剧组穷,四个主演还搭着别的项目,经常一走走一个星期,整个项目推进得很艰难,我除了做统筹的工作外,其他地方有困难我也会协调。制片人很欣赏我,问要不要继续合作一部网剧《迷境之都市奇谭记》,让我做制片主任。

 

《迷境之都市奇谭记》剧组开机,我在右起第五个。

当时这部戏里有很多大咖,我才26岁,就要管理几百号人的剧组,里头有很大牌的人,比如有人拍过张艺谋的戏。一开始很多人对我持怀疑态度,你一个小姑娘,到底行不行?我下达指令时,有些部门会反驳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和口舌去说服他们。

这部戏意外很多,受伤事件很多,摔断腿的,工作人员骑平衡车时癫痫发作的,摔得颅内出血的。作为制片主任,我需要和家属沟通,安抚他们的情绪,处理责权问题,非常考验沟通能力。最大的职责是不能超预算,每一项支出要非常了解。

在做预算的时候,要十分清楚,演员、特约演员、群演多少钱,数量多少,每个部门工作人员的工资和花销,置景材料费、服装费各个方面都要了解才能不超支,剧组的每笔支出都需要我签字,如果不合理,我会打回去。我做的项目里,从来没有超支的,有的还能给投资方退回一部分钱。

那时候很多财务的知识都是临时学,边学变用。戏拍完后,制片人更加相信我的能力,邀请我到他的公司做副总,负责项目前期剧本的选择、IP开发,找导演和演员,还负责管理经纪部的艺人。

 

在剧组里工作。

在公司的三年里,我保持着每年拍一部戏的频率,不断积累合作方资源,2019年,我开始从执行制片人转制片人。制片人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要能融资、懂剧本,要跟平台沟通,还要和投资人争取融资。

以前总待剧组,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老油条,也有像黑社会老大一样的人,匪气很重,这些年见的人多了,也锻炼了我跟人沟通、打交道的能力。那段时间也在不断补课,学编剧课程,制片人要懂创作,看了大量的片子,学习财务知识。

怀疑的声音一直没断过。我不在意这些,无论行不行,先干了再说,拼了命去做,不行我就认命。

 

这张照片是我成为制片人后拍的。

这两年行情不好,影视寒冬,项目融资非常难。有时候公司答应投资,到签字盖章的环节,又说不投了。前期做剧本、找合适的导演、演员班底,送到平台去,不能过就毙掉,前期的所有投入都归零。后来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解散了,我现在做独立制片,自己承担风险,未来想做女性力量题材的作品。制片人这份工作会给人很足的成就感和价值感。

靠着这些年的打拼,前几年我给爸爸全款买了房,这两年他来北京跟我一起生活。有次他喝了酒,对我说老儿子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好,我活一辈子了,感觉人生终于翻身了。

 

我和爸爸

 
 

他现在每天都知足,去早市买菜,不问价,直接买最贵最好的。跟他差不多的老年人,会为了便宜买不好的东西,他说现在很幸福,买东西可以不看价了。我给他买一两千的衣服,他会开心很久,一双耐克鞋,能穿好几年,每次穿都高兴一下。

唯一的遗憾是我妈没能跟我们一起。想起小时候,每次吃东北老式五仁月饼,她都会把馅给我,自己吃皮。等我有机会买很多很多五仁月饼时,她已经不在。我很想让她知道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得有多好。

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这么多年我在影视圈打拼,不断往前冲,其实是继承了她的精神。妈妈也是这样,不服输、不畏难,越难越往上迎,在某种意义上,她从来都没离开过。

*本文由陈筱娇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陈筱娇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     

 

 

  陈筱娇 口述  

 清   梦 撰文 

 呱   呱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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