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啃老,年轻人不工作的退路
为逃避就业压力,一些年轻人主动退出社会竞争,缩回家中,靠父母的接济维持生活。他们尽量节省开支、减少社交,以低欲望的姿态活着,甚至靠考公、考编、考学,换取蹲在家里的资格。
“啃老”不易,与父母的对峙拉锯,以及对自我价值的焦虑,驱使他们不停将头探出壳外,在走向社会的路上探索。
蹲在家里
大学刚毕业,何悦悦就从一名天之骄子,变成一个闲散人士。
大四下学期,北京疫情爆发,何悦悦提前离校,回到呼和浩特家中,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申请留学。2021年7月,她如愿收到新西兰学校的offer,本应奔赴的行程,随着全球疫情爆发戛然而止。新西兰学校发来通知,她所申请的幼儿教育专业不再向海外招生。
人生突然失去方向,家里成为何悦悦唯一的容身之处。
一开始,何悦悦手里还有一笔积蓄,可以心安理得地闲晃。父母心疼她本科期间课业负担重,也建议她在家里休息一阵,还会按时给她生活费。
几个月后,他们的态度悄然转变。爸爸不断劝她去考公务员,妈妈给生活费时总抱怨没钱,家里的气氛微妙而紧绷,几次发生争吵。
每天白天父母去上班,三人只有晚餐时间会见面,吃完饭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缺少交流,摩擦也随之减少。没钱花时,何悦悦也不着急,“他们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算了。”
终于有一天,何悦悦忍不住向父母提出,要搬去老房子住。起初妈妈不同意,认为何悦悦没工作,不需要一套独立的房子,还会令家里减少一笔租金收入。她最终没能拗过何悦悦。
离开父母后,何悦悦过上彻底自由的生活。每天早上8点起床遛狗,回来接着睡到中午。睡醒后就在阳光下看看书,自己煮咖啡。下午去熟悉的咖啡馆坐坐,和老板聊聊天,或者漫无目的地逛公园。为了看电影,她专门买了一台投影仪,晚上接着玩游戏或健身。
在这惬意的生活里,她没忘记正事:偶尔准备留学的语言考试。
日本曾用“蛰居族”一词形容无法就业、放弃就业或逃避就业的年轻人,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日本泡沫经济破裂后的“就职冰河期”。反观国内,近些年在家待业的年轻人数量也急剧上升。
2019年,中国老龄科研中心的调查显示,中国65%以上的家庭存在“老养小”的现象,30%左右的青年基本靠父母供养。因回避就业压力,以考公、考编、考研等理由蹲在家里的年轻人,被称作新型啃老族。
研究生毕业后,在互联网公司刚工作不到半年,钟琳就被裁员了。一开始的伤心失意,很快就被蹲在家里的轻松快乐取代。
再也不用每天挤地铁上班,一路小跑到公司打卡了,作息时间突然变得像学生时期一样规律。每天9:00醒来,桌上已经摆好妈妈准备的早餐,包子、花卷、面条、粥,一天变一个花样。吃完饭,妈妈去厨房收拾碗筷,钟琳只需要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她会挑一些最轻松的情感剧或综艺,“完全不用动脑子的那一种”。悬疑剧一概不考虑,“人在放松的时候,根本不想给自己增加任何负担。”
有时候,电视剧只是玩游戏的背景音。失业之前,钟琳游戏玩得很烂,几乎没人愿意和她组队。蹲在家里三个月后,她的排位一点点升高,把账号练到了星耀段位,创下游戏生涯中的最高记录。
图 | 钟琳不工作时出去玩
蹲在北京家中的钟琳,非但没有遭到父母的反对,甚至得到前所未有的支持和包容。此前,因为毕业和工作带来的压力,钟琳患上慢性肾炎。这次回家,被妈妈视作帮她调养身体的好机会。只是那时大家都没想到,她在家里一蹲就是近两年。
母女俩每天形影不离,建立起久违的亲密关系。她们一起去超市买菜、做饭、逛街购物、逛博物馆,主要开销都是妈妈负责。
钟琳不愿否认,这段无所事事的时光,对她来说“非常快乐”。甚至,妈妈也舍不得让她再出去:“找不到工作爸妈养你,要是家里拆迁,就甭出去工作了。”
当理智占据上风时,她还是会觉得羞愧,“作为成年人,整天不工作,脸皮太厚了,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啃老的选项。”她试图重新回到正轨,因为害怕再被裁员,开始搜寻体制内的工作,然而进展并不如意。
2019年,和钟琳一起竞争公务员岗位的年轻人大幅上涨。那年国考招录了14537人,共9657个职位,招录规模为近十年最低值。同时报考人数反向走高,平均竞争比高达87.5:1,远高于2018年的58:1。丢失了应届生资格的钟琳,更是没有竞争优势。
退出竞争
2018年毕业后,带着对高额回报和优质福利的期待,钟琳手捧名校研究生的学历,成为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管培生。没想到,入职仅半年就迎来行业寒冬,一个月时间,部门三分之二的人被陆续裁员。她看着同事们像蚂蚁一样在楼下排队办理离职,“一条队伍远远看不到尽头。”
接到失业通知的前一天,钟琳刚接到领导派发的任务,要写一份企业文化报告。早上她还在发愁怎么写,中午和领导吃完饭回到公司,对方就通知她,“互联网寒潮,公司困难,趁着公司账上还有钱,赶紧走吧。”
钟琳感到这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极大,一时竟不知道该先消化哪一句。复杂的感受汹涌而来,前一秒她有些庆幸报告不用写了,下一秒就开始掉眼泪。
当天回到家,妈妈正在做饭,得知钟琳失业了,走过来抱着她一起哭:“正好想让你歇歇,这样也挺好。”爸爸下班回到家,也安慰她:“没事,爸爸养你。”钟琳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蹲在家里大半年,钟琳一直没放弃找工作。2020年开春,她接到北京一家教育服务中心的offer,机构藏在胡同一栋不起眼的破旧大楼里,并且不提供午饭,这打破了她对事业单位福利高的想象,索性放弃入职。
接下来七个月,她相继投了三十几份简历,全是体制内单位,拿到八个offer,但没有一份工作让她满意。要么因为薪资仅有五千块,要么因为通勤需要三小时。
最后钟琳去了一所职校做心理教师,入校一周,她又后悔了。一次大型庆典彩排,她每天顶着烈日守着学生排练,一种无意义感向她袭来,“难道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吗?”当天辞完职,她再一次缩回家里。
蹲在家里的短暂计划被无限延长,挫败感日益强烈。和朋友聚会时,若被问起想找怎样的工作,钟琳会赶紧用一句“钱多事少离家近”的玩笑搪塞过去。焦虑和迷茫始终在心头萦绕,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身上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的疹子,奇痒无比,只能靠皮肤药来缓解。
2021年,半月谈根据调查发现,原本普遍出现在一线城市的“蹲族”,已开始在二三线城市蔓延。某社交平台上标签带有“蹲族”的小组加起来近七八万人,他们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家庭条件也不错。除了就业压力,对工作意义和自我价值的怀疑,也是他们逃避社会的动因。
南京大学高等教育学博士生鞠法胜曾对蹲族进行了半年的观察,发现许多人的经历中呈现出一种共性:在家庭教育里,考上好大学是父母对他们唯一的期待,忽视了对兴趣、人际交往、心理健康等方面的培养。
十八岁之前,何悦悦一直是一名符合社会期待的好学生。高考那年,她差五分上北大,最后进入一所985高校,圆满完成一个学生的主线任务。但这不过是她压抑内心真实需求的结果。她从小就不喜欢刷题,不喜欢竞争,当别人做卷子时,她在偷偷看闲书。
到了大学选专业时,何悦悦决定顺从自己,凭兴趣选了园林景观。原以为这是一个“可以去户外做田野调查,自由而有趣的学科”,入学后才发现,那不过是招生简介里的漂亮话罢了。
大四下学期,何悦悦决定逃离国内内卷的风气,去新西兰追求自由的教育。但疫情打乱了她的计划,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蹲在家里的日子,因为失去目标而变得漫长,“啃老”带来的压力也让何悦悦开始动摇。出国留学每年花销至少五十万,这对爸妈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几经思量后,她主动放弃了留学。
不出国了,何悦悦依然没有做好投身职场的准备。加班、应酬、女性歧视,朋友们的一系列抱怨,令她对职场心生抵触。
一个曾在社会评价体系中被赏识的人,突然开始挑战体系的标准,蹲在家里的何悦悦需要学会如何自处。她渐渐发现,“要心安理得地躺倒是困难的,不努力是会产生愧疚和自责的。”在家里蹲久了,她开始陷入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在浪费时间?是不是个废物?是不是落后同龄人了?”
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和否定,同样也困扰着游鹿。高考那年,他以全国第九名的成绩考取东华大学服装设计专业,却遭到母亲的反对。母亲认为这不是男孩该学的专业,替他选了“更好就业”的工业设计。
读了一个不感兴趣的专业,游鹿学不好,也不想学,但妈妈的强势让他不敢反抗。在这个单亲家庭里,母亲是绝对的权威,从小到大,母亲从不放松对他的要求。一次游鹿作业做错了,一把小刀飞过来,在他额上留下一道疤。后来母亲甚至都不记得这件事。
这种控制关系最终在强烈的对峙中脱轨。大一结束后,游鹿以跳楼威胁,办了休学,回到家经常和母亲陷入争吵,严重时两人甚至互扇巴掌,东西被砸得稀烂。直到有一天,母亲拉上他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母子俩尝试缓解矛盾,重建亲子关系。等到大四毕业,游鹿提出不想做跟专业对口的工作,决定窝在保定家里,这次得到了母亲的默许,“只要不犯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蹲在家里的每一天,游鹿都和几个在家待业的发小混在一起,去街上游荡,去网吧打游戏,不玩到凌晨四五点不会睡觉。“就是毫无压力,报复性地玩。”游鹿说。
那段时间,母亲也因疫情在家办公,每天负责给游鹿做饭。他能感到母亲在努力克制对自己的不满,可能是听从了心理医生的建议,想尊重他的选择,等他玩够了再去找工作。
然而混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游鹿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收心,甚至越来越迷茫,“人一旦在舒适区待久了,就不愿意跳出去,就想一直这么过下去。”
走向社会
受够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后,何悦悦决定走出门,“人没事干又不思考是会疯掉的。”她选了一家精品咖啡店,跟着店长学做咖啡、磨豆子、拉花,每完成一杯咖啡,都带给她久违的充实感,她很快在店里独当一面。但时间一久,一成不变的生活再次让她感到无聊。
离职后,何悦悦转而去宠物店打工。在这里,她完整经历了一轮职场文化的“洗礼”。每天早上9点到晚上6点,她在店里喂狗、洗狗、打扫笼子。忙起来一周只能休息一天,晚上还要加班,“早9晚9,俗称996。”有时候,如果老板还没走,员工就按点下班了,也会被批评。何悦悦无法接受这套规则,再次离职了。
图 | 何悦悦工作过的宠物店
受到朋友的邀约,何悦悦决定创业,与其合开一家自习室,每人投入五万左右,妈妈主动补贴了她两万。在呼和浩特这座小城,自习室的生意很快见顶,除了考研期间能坐满,其他时候都冷冷清清。今年三月,自习室所在的大楼还因为疫情被封控了两个月。何悦悦意识到,这也不是一份能坚持下去的营生,几个月后终于将它关掉。
为了打发宅在家里的无聊,游鹿的想法更加天马行空,他计划了一场跨越半个中国的摩旅。
两个月里,他骑着摩托车,一路从保定玩到南京、顺德、佛山,又去了河南、陕西、甘肃、新疆。那是一段快乐自在的日子,也抚平了他内心的一些愤怒。在佛山,他看到满街都是开保时捷的人,不由感叹世界的参差;在大西北,他看到农民在光秃秃的梯田上刨食,又被那种生命的韧劲打动。
图 | 游鹿骑摩托车旅行
结束摩旅之后,游鹿决定重新开启生活。由于还没准备好进入职场,他选择通过送外卖作为过渡。
刚开始跑单,游鹿想试试自己的极限,最忙的时候一天跑十几个小时。去年平安夜送餐,险些出车祸。过十字路口时,游鹿感觉放在踏板上的蛋糕快掉下去,低头去看蛋糕,刚一抬头,一辆黑色SUV正掉头开过来,他赶紧刹车,“万一速度没降下来,人就飞了。”
当天晚上,游鹿在蛋糕店遇到当地外卖排行榜上的榜一大哥,大哥眼睛充满血丝,厚厚的手套摘下来,手都冻成青紫色,控制不住地发抖。游鹿同情他,转头一想,自己也一样,“拿命换钱,人在工作面前变成一个异化的符号。”
送了七个月的外卖,游鹿感到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沉浸在自我的感受中,没有那么多敏感情绪了,对人有了更多换位思考的理解。
后来,朋友邀请游鹿加入他在南京的设计工作室,和工业设计专业对口。这次游鹿欣然接受,他的考虑很务实,“我想先挣钱,再实现人生梦想。”
德国作家贝恩德.布伦纳曾讨论过躺卧的价值,“躺卧不等同于消极或懒惰,它可以是一种反抗,一次整合思绪或改变看法的机会。”因对自我价值陷入怀疑的蹲族,常常会借这段缓冲期重新调整甚至降低预期,积极寻求“脱蹲”。对他们来说,适应社会是始终无法回避的命题。
从职校辞职当天,钟琳和妈妈去看了刚上映的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当看到哪吒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父母无条件的爱护和支持时,钟琳想到了自己。她坐在电影院嚎啕大哭,长期积压的情绪突然找到出口。回来后她做了一个决定:重新考博。
钟琳把考博视作对人生偏离轨道的一种补救,寄望于拿到博士学位,重获应届生和党员身份,换取在就业市场的主动权。2020年夏天,在收到博士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期以来对父母的内疚感消失了。
回想过去两年待业的日子,钟琳觉得很可惜,“年轻人的时间是用来进步和成长的,但这两年我什么都没积累。”她计划毕业后进入高校,当一名行政老师,“既没有学术的压力,也能有稳定的生活。”
网络上一个名为“逆社会时钟小组”里,有超过7万5千人分享人生脱轨的故事,很多年轻人都希望通过考研、考博来开启新生活。何悦悦的选择也是如此。
放弃留学计划后,何悦悦报考了北大的非全日制研究生,并于今年9月入学。重归校园让她找回了内心的价值感。一次,她在一门名为“性别与家庭”的课上发言,表达了作为女性主义者的立场,以及对女性处境的共情,赢来一片掌声和称赞。这让她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认同感,“校园让我还有时间、有条件去探索自我。”
生活在校园,何悦悦仍需要家庭供养,妈妈每个月会给她五千块生活费。她想过去打零工,被妈妈驳回了,叮嘱她在学校好好学习。何悦悦的心理负担也由此卸下,“在我爸妈看来,考上北大是完成了光宗耀祖的任务,在北大学习的价值远远高于工作价值。”
至于未来的工作,何悦悦还不想去思考,她对职场依然充满抵触,“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一直都是龟兔赛跑里的兔子,跑累了就一定要停下来休息。”
*文中部分人物信息有模糊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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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时,“孩子王”孟正宏不止一次地在公开场合吹捧他那因贩毒而被枪毙的父亲,立志以后也要像他父亲那样厉害,“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为了追赶父亲的脚步,孟正宏初三毕业就“子承父业”,最终自己被判无期徒刑不说,他弟弟也被害得坐了牢,母亲因此而自杀,他们家的别墅也成了“鬼宅”——真可谓是家破人亡。而这些,我之前零零碎碎听村里人说过,但并不全面,直到今年五一,在小学同学的婚礼上,我才完整地了解了他和他父亲的故事。
1
我的老家地处西北偏远农村,上世纪90年代,这里一度毒品泛滥。起初,许多人吸毒是因为无知,不知那些“白面”为何物,便在有心人的怂恿下染上毒瘾,家破人亡。
有人吸毒就有人贩毒。贩毒所带来的暴利,给生活在这片贫瘠土地的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在当时,有些“运气好”的人,去一趟云南回来,家里的钢筋混凝土新房便拔地而起,各种新款家电、摩托车、汽车一应俱全。因此,一些盲目又胆大的人,抱着一夜暴富的心态,纷纷开始效仿。
孟正宏的父亲孟永祥就是这样的人。
孟永祥当时二十岁出头,不想继续像父辈们那样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在村里老毒贩孟朱的“点拨”下,踏上贩毒的道路。早先,孟永祥只做孟朱的马仔,替他运毒、零售“小包”,挣些小钱。几年后,不甘屈居人下的孟永祥,凭借自己积累的人脉,自立门户。买卖较大时,他才会跟孟朱合作,借助他的“能量”,以保障交易的安全性。
孟永祥贩卖的毒品都是从云南入境,经兰州中转,一部分销往新疆、青海、宁夏,另一部分则运回本地——追根溯源,我们村镇祖上同宗,七绕八弯都是一脉相承的血亲,孟永祥就这样踩着“兄弟姐妹”们的肩膀,迅速打开本地市场,在县城以及各大村镇的KTV、酒吧、舞厅、台球厅等鱼龙混杂之地贩售毒品。没多少时日,他就在村里盖了一栋阔气的别墅,提了两辆新车,一辆越野车,一辆轿车,像两只神兽一般趴在别墅楼前,威武霸气。那时的孟永祥还不到30岁,这一副“少年得志”的派头,惹得村镇不少年轻人眼红,纷纷踏上跟他相同的“致富”道路。
2002年9月秋收之际,孟永祥、孟朱及孟朱的堂侄一行3人前往云南“进货”。他们将毒品装进几个半米高的花瓶底部,然后用泥土覆盖,顶部又插上鲜花,伪装成普通绿植放在后备厢,准备开车一路北上。没想到,他们还没出云南,就被警方抓获了。
他们这次所涉毒品数量巨大,若真要判刑,3人都没有好下场。但孟朱“能量”巨大,即使远在云南,也有人替他花钱周旋关系——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替罪羊,揽下所有罪责。孟朱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堂侄有事,于是果断把孟永祥给“卖”了。
就此,孟永祥被判死刑,孟朱的堂侄被判7年有期徒刑,在孟朱的“打点”下,只坐了4年牢就出来了。孟朱则被判3年有期徒刑,但没到半年就出狱了——4年后他再次被捕,那时他的“保护伞”已倒,鉴于他犯罪情节特别恶劣,身负命案,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家族中与他有贩毒牵连的男性也都一一被判刑,只剩下妇孺老幼——此乃后话。
孟永祥死后,尸首被运回家乡举行葬礼。当地有些富裕家庭死了人,会在出殡时将撒的纸钱换成面值较小的真钞,任由孩童拾取,用孩子们的喜悦来洗涤死者的罪行。那时我还小,不懂其中的隐晦之意,只听我妈说孟正宏家有钱,他爸的葬礼上肯定撒真钱,于是便跟同村的小伙伴一起蹲在祠堂门前,等着捡钱,以补贴家用。
出殡撒钱时,我们一拥而上,各显神通,都争取多捡点钱。这时,孟正宏突然脱离送殡的队伍,看着手忙脚乱捡钱的我们,好奇地问:“你们在干什么?”他穿着干净的孝服,手中拿着一个我们都没见过的玩具,眼角挂着泪,显然刚刚哭过。
有个小伙伴抽空回答他:“捡钱。”
“……这能有多少钱呢?”他脱口而出,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仿佛我们在拾荒一样。
孟正宏的这句话,瞬间拉开了他与我们的距离。在我们看来,捡到的钱可以买一包盐、一瓶醋、一袋米甚至一袋面。可在他的眼中,这些钱只不过是他一两天的零花钱——他当时只有8岁。后来听他说,他爸生前经常让他给村里的叔叔们送“东西”,送完后给他的零花钱,比我家一个月的生活支出还要多。所以孟正宏从小就知道用钱、零食或各种稀奇的玩具笼络人心,让所有人都听他的话,给他当“小弟”,跟着他干各种坏事。
2
孟永祥虽然死了,但他生前也算“居安思危”,提前给老婆孩子留了许多“备用钱”。孟正宏的母亲蒋招弟是个本分的农村妇女,并未对这些钱有合理的规划,还将一部分钱交由娘家赌徒弟弟保管。她心疼孩子们早早失去了父亲,对他们极度溺爱,但凡孟正宏张口要钱,只要数额不算太过分,她都会答应。
2004年,孟正宏超龄入学,同我一个班。他依然花钱买零食、玩具笼络人心,在学校继续称王称霸,到处惹是生非,不是无端跟人斗殴把同学打进医院,就是划别人车、砸别人玻璃……四年级时,孟正宏给自己买了一部翻盖手机,还买了个MP4,堂而皇之地在教室后面看黄色视频,好几个女老师都被他气走了。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我家都能用钱给我摆平。”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次孟正宏惹事,蒋招弟都会用“花钱赔偿”给儿子摆平。因此,孟正宏对钱有种近乎迷信的崇拜,进而对自己那个很会“挣钱”的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我爸已经挣了很多钱,但他就是闲不下来,想再多挣点。被抓后,要是花钱找找关系,他也不至于被枪毙,我爸当时以为孟大爷(孟朱)有关系,不用浪费钱……”末了,他便宣称将来也要像他爸那样挣很多钱,“做个真正的男人”。
那时,老家的禁毒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学校也常常联合禁毒办定期开展禁毒宣传教育会,普及禁毒知识,我们一帮小孩也对毒品都有了基本的认识,但这仍浇不灭孟正宏“子承父业”的决心。他这种“危险”言论迅速传到班主任耳朵里。班主任及时上报学校,同校长及禁毒办的同志一起做孟正宏的思想工作,教他明辨是非,让他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在老师面前,一向嚣张的孟正宏表现得像个乖娃娃,表示自己只是说说而已,“绝不会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小学毕业后,孟正宏去了县中学就读,寄宿制,这让他彻底脱离了家庭的控制,拜了几个社会上的混混做“大哥”,经常翘课跟着他们泡吧打游戏。因为有“大哥”们保驾护航,孟正宏在学校里目空一切,频频招灾惹祸。在他初中3年,蒋招弟不是在给人道歉赔钱,就是在道歉赔钱的路上。
但孟正宏并不领情,还总黑着脸问母亲要钱,别的同学三五十块钱就能过一周,而他一周得花出去一两千——除了自己的开销,还得兼顾那几位“大哥”的日常消费。在这样的挥霍下,孟永祥当初留下来的那些钱逐渐缩水,孟正宏再要钱时,蒋招弟便会谨慎地问清楚钱的用途,还会劝他省着点花。每当这时候,孟正宏就特别不耐烦,“你给我钱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有次被唠叨得怒了,还差点动手打了亲妈。
中考前一周,酷暑难耐,孟正宏翘课,弄了辆摩托车,载着女友去游泳。路上经过一处转弯时,因车速过快,与迎面一骑自行车的老者相撞。孟正宏和他女友命大,全身多处擦伤,但并无大碍,而那位本来就有病的老者送去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为了不让死者家属追究儿子的责任,蒋招弟要回了寄存在弟弟那儿的钱——但只要回了一半,另一半被她弟赌掉了,自己又添了些,赔偿了30万,才算摆平此事。
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胆大妄为的孟正宏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整整在家待了一个月,没怎么出去鬼混。但等他缓过来后,这次事件却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他逢人便说:“一个老头儿,居然值30多万,真他妈不可思议。”我们都听得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你看,我家就是有钱,即使我撞死了人,也能花钱摆平。
殊不知,他即将要迎来人生的转折。
这年9月,孟正宏18岁生日当天,女友和他那几个“大哥”在县城KTV为他庆生。女友不知从哪弄来一些“白粉”作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让他尝尝,说这东西不仅能壮胆,还能让他忘记不愉快的事情,特别舒服。孟正宏当然知道这东西一旦上瘾就戒不掉,他立志要像父亲那样挣大钱,但从没想过要染指毒品——小时候,他替他爸送“东西”时,见过瘾君子们痛不欲生的模样,不愿重蹈覆辙。
可众人一个劲儿在旁边起哄,其中一位“大哥”给他做了示范,还挑衅道:“要是不尝尝,就不是真男人。”最终,孟正宏只好尝了一口。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渐渐地,他越陷越深,钱越来越不够花,朝他妈要钱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可经过车祸一事,他家里的钱已所剩无几,实在搞不到钱而又毒瘾难耐的孟正宏便开始了偷、抢、骗……同样染上毒瘾的女友为了挣钱,也开始去卖淫。二人通过各种龌龊手段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当时孟正宏也想过要贩毒,以贩养吸,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吸毒的那段光阴应该是这位没落的公子哥最艰难的日子,他精神萎靡,变得人鬼不像,鲜少露面。后来他跟人说起这段经历时,仍心有余悸,直言:“人可以贩毒,但万万不可以吸毒。”
2013年的冬天,孟正宏和他对象在出租屋吸毒时被抓,强制戒毒1年。戒毒结束后,孟正宏确实戒掉了毒瘾,却未戒掉想靠贩毒挣大钱的心——他决意要像父亲那样“再创辉煌”。听说戒毒期间,他结识了一位“朋友”,那人搭桥让他在一个毒贩手下做事,维持生计。所谓“老鼠儿子会打洞”,孟正宏摸清门道后,便像他父亲当年那样自立门户,开始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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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的孟正宏,恢复了张扬。有次放假回家,我在村口的桥头碰到他。见我背着书包,他问我“还在上学吗?”我点点头,他就搂过我的肩,聊起小学、初中的“峥嵘岁月”,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读书有什么用呢?读一辈子书,也挣不到我这一辆车的钱,还不如跟着我干……”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身后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车。
我笑着问:“你的?”
“当然,刚提的,新车。”他重重地点头,又问,“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
我果断拒绝他:“我胆小,只适合上学读书,哪怕一辈子也买不起你这样的车,我也心甘情愿。”
过后我才知道那是他租来的车——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开着不同的豪车,停在人们必经的桥上,摆弄着他的新款手机,给路人发中华烟,秉承一贯的高调姿态,仿佛在告诉人们,那个有钱的他又回来了。或者说,他想以这样的方式拉人入伙——除了我,他还拉拢过好几个老同学,但大家都拒绝了他。
他想拉拢的人没有上钩,倒是我的小学同学“瞎子”孟德华主动找上了他。孟德华有白内障,小学毕业后就去兰州打工了。那段时间,瞎子赌债缠身,债主扬言若不按时还钱就要卸他的胳膊。他只好逃回老家躲债,正巧听说孟正宏“飞黄腾达”了,便闻讯赶来。
上学时,瞎子就是孟正宏的“小弟”,两人经常合伙欺负同学,还曾公然在一个女老师的课上“打飞机”,比谁射得远,可谓是交情匪浅。瞎子能来入伙,孟正宏自然是欢迎,他还承诺,只要瞎子好好干,那些赌债很快就能偿清。
起初,瞎子老老实实地听从孟正宏的安排,给他当“马仔”,每天骑着摩托到县城的宾馆、酒吧、KTV、公园以及河边等地“散货”,从而降低孟正宏暴露的概率。1个月后,孟正宏替瞎子还清赌债,又另给他2万现金,让他去赌了个痛快。随后,孟正宏又给瞎子置办了一身行头,配备最新款的手机,开着租来的豪车,带他出入各种风月场所,好不快活。
表面看起来,相较于其他“马仔”,孟正宏与瞎子最亲近,瞎子在“马仔”里也确实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但孟正宏从不让瞎子触碰他的“核心业务”——他的上线是谁,他的进货渠道以及交易方式都非常隐秘。每次“进货”,孟正宏都孤身前往,即便瞎子主动要求一起去,孟正宏也从来都不带他,说“这样更安全些”。但瞎子不这么认为,有时跟同学们说起他和孟正宏的事时,一再强调说是孟正宏亏待了他:“他不就是担心我会取而代之嘛,所以便处处提防着我喽。”
孟正宏那段时间靠贩毒挣得盆满钵盈,不仅买了一辆水泥罐车,雇人替他跑运输,还入股了我们村孟二伟(也是一名毒贩)开在市里的一家宾馆作为他的贩毒窝点,同时也用于洗白毒资。而瞎子除了还清赌债外,根本没存下什么“家产”,他逐渐心生不满,便跟孟正宏挑明心意,想要成为“合伙人”——风险一起担,利润也一起分。
孟正宏虽然“为人阔绰”,但对钱格外敏感,他曾说过,“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伸手朝我要”。所以他便找借口搪塞瞎子,还打发给他1万,让他去赌场好好潇洒一番。见钱眼开的瞎子拿到钱时的确是暂时消停了。不过,钱输光后,他再次提出了入伙的要求,前后不过一天时间。这让孟正宏无比恼怒,他本是睚眦必报之人,瞎子的贪婪触怒了他,于是便思量着如何踢瞎子出局,但又担心瞎子会揭发他。两难之际,孟二伟给他出主意,让他用毒品控制住瞎子,说这样瞎子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不再乱提要求,而且也能放心地将部分生意交给瞎子,降低自身风险,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贩毒的安全。
孟正宏一开始很犹豫,毕竟同学一场,他于心不忍。但瞎子一再得寸进尺,反复威胁孟正宏,“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果不让我入伙,就把你贩毒的事抖出去”。孟正宏便下定决心,假意答应让瞎子入伙,然后寻机让他染上毒瘾。待瞎子回过神来后,就已经完全离不开毒品了,而在这种状况下,他除了抱紧孟正宏的大腿外,别无他法。
控制住瞎子以后,孟正宏对他放心了许多。2016年初,孟正宏让瞎子拿着20多万现金去跟他的上家“拿货”。提着这些钱,好赌的瞎子手痒起来,想着先去赌场碰碰运气,然后再去拿货。起初,瞎子的手气很好,赢了好几万,以至于都忘了“正事”,加之他手机没电,孟正宏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以为他拿钱跑路了,四处找他,发誓找到他就要打断他的腿。
等瞎子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时,赌场的人却不放他走了——是啊,哪有赢钱就走的道理呢?他只能继续赌下去。当孟正宏找到他时,他已经将“进货钱”快输完了。孟正宏把他痛揍一顿,瞎子为证明他不是拿钱跑路、只是好赌博,砍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但孟正宏可不管这些,找人替他简单包扎后,就把他关在宾馆的隐秘小隔间里,不给他饭吃,也不给他毒吸,让他足足难受了两天。
为了补上缺口,之后几个月里,孟正宏让瞎子到处散货,还派他去了趟云南拿货,工作量比之前大了许多。
2016年6月我们高考那会儿,警方接到举报,对孟二伟的宾馆进行突击检查,但提前得到消息的孟正宏在孟二伟的庇佑下,早就打点好了关系,做足了准备。警方虽没有检出什么,但孟正宏也因此被列入监控名单。
事后,孟正宏听说是小学同学孟强举报的他,就雇人天天到孟强常去的台球厅,故意找茬。孟强脾气暴躁,一向是他找别人的茬,没有别人欺负他的道理,于是不问缘由便跟对方打起来。孟强没有正经工作,此前与瞎子曾一起混过社会,还因打架斗殴一起被拘留过,可谓是蹲过号子的“过命兄弟”。有同学说他是为了替瞎子出口气才举报的孟正宏,也有人说,孟强之前也想跟着孟正宏干,但被拒绝了,就此心生不满,遂报复——不过这都是同学们的说法,孟强自己从来都不承认,后来他因肇事逃逸被判3年,这件事就更无从得证了。
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之后,孟正宏将毒品生意全部停了下来,专心经营宾馆和水泥罐车的运输生意。此时嗜毒和赌如命的瞎子却成了他最大的隐患——若对瞎子置之不理,没毒可吸的瞎子一定会出卖他;若一直管着,瞎子就像无底洞似的,一定会掏空他。
可是那么大一个活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那阵子,孟正宏和瞎子都回了老家。孟正宏比之前低调了许多,逢人不再高谈阔论他的“毒品致富论”,而是开始洗白自己,说自己现在做的都是正经生意。瞎子“宅”在家中,很少在外露面。自打回来以后,他们俩似乎没有了任何交集——至少白天没有人看到他们有过接触。人们都说他俩闹掰了,向孟正宏求证,他只笑笑不言语。
2个月后,瞎子突然被发现死在山上的一处洞穴里,发现时尸体已经发臭,身上爬满了蛆虫。
小时候,我们镇子里吸毒致死的人不在少数,山上的洞穴里、河边的草丛间以及破旧的宗祠中经常能发现瘾君子的尸体。对于吸毒致死的瘾君子,人们全然没有好感,反应也很淡漠:“活该!谁让他吸毒呢!”——人们只会庆幸他死了,庆幸镇上的瘾君子又少了一个,庆幸他可怜的父母就此解脱。
瞎子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此前只知道他跟着同学在市里上班,待遇不错——瞎子还算孝顺,会经常给他们打钱——但他们并不知道儿子吸毒的事。回家那段日子,瞎子“深居简出”,精神状态异常,睡眠时间黑白颠倒,易怒,往往没跟他们说两句话就会吼起来,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对于儿子的死,除了悲痛外,他们只有自责:“都怪我们没有管好他,才让他染上了那玩意,都怪我们……”
警方对这件事情进行了简单的调查,据说还传讯了孟正宏,但之后很快便判定瞎子是吸毒过量致死,排除了他杀。
后来,在与同学们的聊天中,我了解到,那段时间瞎子所吸食的毒品其实仍由孟正宏供给。为安全起见,孟正宏和瞎子从来不会通电话、发消息,每到中午,孟正宏的弟弟孟正伟都会按照哥哥的指示,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点,每天换一个不同的地方,7天为一个循环。
瞎子的死,是不是孟正宏刻意为之,谁都不得而知。但听说瞎子死后,孟正宏又开始贩毒了。那时他的生活已变得非常奢靡,吃穿用度都是大牌,习惯了赚快钱的他,估计是很难放下手头的生意吧。
4
再说说孟永祥的小儿子孟正伟。
孟正伟似是得了他哥孟正宏的真传,为人极其嚣张。上学时在学校里从不穿校服,经常戴着一块金灿灿的阿玛尼手表,穿得像“精神小伙”一样,到处晃悠,特别亮眼。他经常挑事,动不动就跟人打架,打不过就找他哥来。尽管自己干的是不法行当,但孟正宏却希望弟弟能好好学习,考取大学,因此对他是有求必应。但养尊处优的孟正伟就像当年的他一样,眼里除了钱外,哪还有“学习”二字?
2017年,读高三的孟正伟在KTV认识了一个姑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闹得满城风雨,被学校开除了学籍。孟正宏作为“家长”,出钱让那个姑娘打胎,给了她10万补偿金。为了不让弟弟再生事端,孟正宏在宾馆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不让他闲着。
孟正宏在家虽没有明说自己贩毒,但蒋招弟也能从大儿子的行事做派中看出来他在走父亲的老路。想当初,她也曾劝过丈夫不要贩毒,但丈夫似是走火入魔般,不仅不听劝阻,还以阻挠他挣钱为由将她打了一顿,最后落得枪毙的下场。她知道大儿子跟丈夫一样,不会听她的劝,便默默在心里为他祈福,希望他不要有事。
孟正伟搞大了女孩的肚子,让蒋招弟意识到,自己该给两个儿子找媳妇了——一是防止他们再做出格的事,二是她知道贩毒的没有一个好下场,想要给孟家留后。
蒋招弟便张罗着要给孟正宏相亲说媒。23岁的孟正宏也理解母亲的不容易,想着自己和弟弟一向在外混,不肯搬到市区的母亲孤身一人在村里,确实需要有人陪伴照顾,便欣然同意。在母亲的安排下,孟正宏很快相中邻村的一个女生,17岁,初中肄业,厨艺好,人老实乖巧,没什么花心思,娶进来可以安分地陪伴母亲。女方家长也很中意多金的孟正宏,未经女生同意就订下了婚,约定2018年的五一完婚。
2017年年底,替孟正宏开水泥罐车的司机夜间疲劳驾驶,撞死了一个小孩。作为老板,孟正宏赔了100多万才算了事。这次赔偿让他元气大伤,于是加快了“出货”的速度。为扩大市场,也为摆脱上家对货源的“垄断”,孟正宏不知从哪搭上的线,决定从云南运一批毒回来。但他知道自己目标太大,于是指派弟弟孟正伟去。孟正伟是个大嘴巴,他哥交代给他的事,都被他当作炫耀的资本说给别人听,临走前,他跟刚谈上的女朋友说:“我哥答应我,等我这趟回来就要给我买辆车。”
天网恢恢,孟正伟运毒的回程中被警方抓获。他是个软骨头,被抓以后,立马就供出了哥哥。
警方抓捕孟正宏那天,他刚从市里回到老家给生病的蒋招弟送药。听说抓捕过程中,孟正宏为了逃跑,从他家二楼的高墙往外跳了下去,摔断了右腿。蒋招弟眼睁睁看着大儿子从她眼前被带走,很快又得知二儿子已被抓捕的消息,万念俱灰,晕厥了过去。
警方根据孟正宏的口供,迅速将他的上线以及孟二伟一干人等抓捕归案。最终,孟正宏被判处无期徒刑,孟正伟被判10年有期徒刑。
孟正宏被判刑后,他的未婚妻也取消了婚约。蒋招弟不堪重负,望着空荡荡的大别墅,整日以泪洗面。渐渐地,她变得精神失常,时常胡言乱语。有时在街上碰到,她蓬头垢面,两眼无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像她儿子那般大的人,便会冲上去,抓着对方的手,反复地喊道:“宏儿,伟儿……”
2018年年底,正值寒冬,蒋招弟在偌大的别墅里服药自尽,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一周,尸体都已冻僵。
后记
今年7月份,老家突发疫情,我作为志愿者,带领医护人员挨家挨户做核酸。途经孟正宏家落满尘埃的“鬼宅”时,来自外地的医护人员们感叹道:“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别墅。”不过,听了孟家父子的故事后,他们瞬间对这栋豪宅没了兴趣。
同为志愿者的孟占明(孟正宏的邻居,他儿时的好友)听我说完,纠正说:“瞎子的死应该就是孟正宏刻意为之的,因为那段时间我们俩经常在他家打游戏,有天晚上我俩喝了点酒,他有点小醉,跟我吐槽说瞎子太贪心了,隐患太大,他要想办法除掉他,那之后不久瞎子便死了……”
我不禁愕然——贩毒的人心够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本文人名皆为化名)